堕网飞虫
(一)
中部地区的天气变化总是更出人意料,比如昨日,大家都还穿着单衣,酷一点儿的,甚至穿着短袖,把白嫩或着健美的胳膊露出来,诱惑着行人的目光;今天却都瑟缩在两三层毛衣里,那昨日扮酷的,今天却更怕冷似的,翻毛的皮袄也穿了出来。
2003年11月初的一天黄昏,我站在武汉广场的电梯里,由七楼往下降。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套头毛衣,这还是刚才买的,我到武汉来,没带厚衣服。由于有点儿寒意,那心情也有点儿低沉。我看外面大街上的灯光已经亮起来了,雨丝在若有若无地飘着,被风吹得打旋。我看到街上的行人都在跑步,躲避着突如其来的寒潮,一辆又一辆各色各样的车拥挤着,很焦急的样子挪一挪,停一停。
电梯慢慢地下降,我慢慢地把街上半走不走的车看得更清楚,凭车型我就能认出来哪一辆是PASSAT,哪一辆是AUDI-A6,哪一辆是BUICK,还有丰田佳美、尼桑蓝鸟,至于富康、桑塔娜不用辩认,满街都是。
电梯在某一楼停了,微微震动了一下,我的心也一震,我为什么还在对这些车感兴趣?我还在留恋着什么?
当晚我在东湖边的听涛宾馆里和同事拥被闲扯。话从我白天逛书店买的佛教三经聊起。我讲到佛教史上有名的两首诗偈,一首是神秀所做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一首是慧能所做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向人们都说慧能的诗偈高出神秀一等,是见性之作,其实我细想,对于我等凡人,神秀的诗偈更符合实际一些。我们处在尘世当中,到处是诱惑欲念,怎么可能心无污垢?欲念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增长。何况做为一个高等动物的人,有基本的动物性。若连基本的动物性都没了,岂不成了植物?只是我们人类来自于动物又超越动物,所以才有了情感上的追求,心灵上的修炼。
我谈到我的欲望。我说我曾是一个欲望很深的女人。曾有一段时间,我放纵着自己的欲望,任欲火焚烧,以为会追求到快乐,得到的却是无边的痛苦。就好像吃一样东西,为了味觉的快感,拚命地吃,不加花?制地吃,吃到最后,不仅伤了胃,连舌头也麻木了,味觉也丧失了。追求极度快感的结果却是得不到快感,这正是成语中所说的“缘木求鱼”。
我说我的欲望分为三种:情欲、性欲、物欲。物质是生存的必需条件,但在当初,我对它没有过深的欲望。我的欲望是从情欲开始的,由情欲引动性欲,在情和性的欲望都不能满足或过于满足(二者并不矛盾)的情况下,物欲如影随形而来。
(二)
我是一个平常而自卑的女人,因平常而自卑。我相貌平常,智力平常,又有希望自己出色一点儿的愿望,然而却总是达不到这个愿望,就渐渐自责自卑起来。欲望本身是件好事,它是动力,让人发愤,这大概是“才女多丑女”的原因。反起来说,丑女先天就已经丑了,只有通过后天的学习,知识广博一点儿,来弥补自己相貌上不受重视的不足。不幸的是,我智力亦平常,才女也没份儿了。
既然已有先天及后天的不足了,我倒有个法子让自己心性平和。没有天生丽质,那就淡妆;头脑反应不快,那就藏拙。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我尽量沉静寡言,见人未语先笑,倒也赢得“温柔和气”的赞语。
在1999年前,我的心态一直是平和的。老天并没有亏待我,一般人眼中的幸福我都有:有稳定的收入,有和睦的家庭。正如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所说的,当基础需要达到以后,人们总是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需要。情欲不知何时开始在我的心底萌发生长。
有两句过时的话:“女子无才便是德”和“知识越多越反动”,以前我坚决反对这两句话所代表的理论,而现在我却又辩证地来看待这两句话。无才和知识少,不会被众多的诱惑所迷乱,正可处在“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境界。而古往今来的才子们,往往恃才傲物,或名或利,或追求感官的剌激,各种欲望随着才干的增加滋长起来,而心灵的积垢也如浓郁的花香所招至的虫子一样越来越多。
多经历是好事吗?事物都有两面性:从一方面看,人生一世,若是白纸一张,什么色彩都没有,总让人觉得白白为人一场,不免不甘心;从更一方面看,经历太多,最怕污垢迷失了本性,欲火焚身。“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时就迟了。古人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就是说什么都要有度,什么都不能过份。但什么是度?界限又在哪里?对于一个性情中人来说,一不小心,不知不觉地就会过度。
为什么说上面这段话呢?我虽然不算才女,却很读了几本武侠和言情的小说,因为在娘家是幺女的缘故,从小任性任情惯了,便养成了追求浪漫的性情。
我这么评价网络,网络也会叫屈:关我什么事呀?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我只不过是工具。你们上网的人自己有着不可告人的私欲,却来怪我?
我有时候也会感到困惑:网络是虚拟的吗?可网络的终端都是一个个真实的人呀!网上的情感是虚拟的吗?可有许多时候,我们付出的却是再真不过的真情。网上的话语是虚拟的吗?我们往往把在现实生活中不敢说出的真话尽情地在网上发泄。但是我仍然要说,网络是虚拟的。它的虚拟性在于人际关系的虚拟。网上的朋友,网上的情人为什么不可靠?几乎见不得光,经不起物质上的考验,经不起情感上的磨合。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由于工作或亲情的缘故,建立着一个个比较稳固的关系圈子,为着共同的利益,收敛着自己的欲望,顾及着他人的感受。英国名相邱吉尔的一句话:“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也可道出个中真谛。没有利益相关,网络只可能是虚拟的。在网上,我们无所顾忌,又全然不用负责,于是被现实压制着的欲望便不加节制地滋长起来。起初的甜蜜感往往让人忘乎所以,越陷越深。
(三)
当时正流行着许茹芸主唱的一首歌《独角戏》,街上的音像店里到处在放这首歌。这首歌走红的时候我也没怎么认真听,现在偶尔听到,不觉听到发痴。
“是谁导演这场戏
在这孤单角色里
对白总是自言自语
是的,我现在回首往事,真像是演过的一场独角戏,对手的面容我都不大记得了,我自己的样子却能很清淅地骤然从脑海深处浮上来,站在我人生舞台的中央,被另一个我的眼神聚光。
我看到那年圣诞节前夜的我,凌晨站在风雪交加的长街上,眼神呆滞地遥望着一个模糊的背影在风雪中消失。伤心、羞愧、悔恨、自卑,种种情绪扭在一起形成的力量用劲摇晃着我的身子,让我全身抖得厉害。我想哭,却哭不出来。
很多事情搁上几年再回头看,前因后果一目了然,但在当时却爱钻牛角尖,怎么也想不明白。很多爱情故事喜欢用“无怨无悔”这个词,爱的时候什么后果都不惧怕,什么结局都敢承担,真到了没有结局没有后果,万物皆空的时候,那一种怅然若失却是很不好受的。
我问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不甘心呀不甘心呀!
张国荣、梅艳芳主演的电影《胭脂扣》里有一段台词:“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是干脆利落的人生,人生是拖拖拉拉的戏。可这戏演完了,还得过这拖拖拉拉的人生。”不愿过拖拖拉拉人生的张国荣跳楼死了,剩下患了癌症的梅艳芳还在拖拖拉拉地过。唯美的人往往沉迷在自己所扮演的戏中,当年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唯美主义者。突然观众散了,突然对手走了,剩下自己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舞台中央不知所措。
我茫然地往回走,先是雪籽打在脸上,后是雪花堆在肩上,我都茫然不觉。我一个人推开了早已寂静无人的办公室的门,没有开空调。呆坐到天快亮了,我想起打开电脑。我需要跟什么人讲讲话,倾诉一番。而我的事不能跟现实生活中的任何朋友讲,我只有借助网络,到虚拟的世界去发泄一下。
( 四)
之前,我的网龄不到一岁。我上网的大部份时间是看新闻,偶尔到新浪论坛去发发文体时事评论。新浪聊天室我只去过一次,那还是在别的同事网聊的时候,我好奇地站在旁边看了一下,然后自己注册了一个网名,试了一次。
“为什么这个时候不睡觉呢?”这个人问。网上显示这个人是男性。
“你又为什么呢?”我反问。
“我被老婆赶出来了,没地方睡觉。”这个人打出了一个代表苦笑的符号。
我说我是邯郸人。突然我就想到邯郸了。多年前,当我还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的时候,我在邯郸呆过几天。我对邯郸最深的印象是邯郸的夏天大街小巷都有卖生啤的,放出生啤的机子就摆在当街,啤酒被人站在街边当饮料喝,燕赵豪气果然名不虚传。
突然无意识地想到邯郸,突然泪就流下来了,我的青春岁月哟,“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唉呀,真巧呢。”那个人说。
“是呀,我当然知道邯钢,1997年的时候不是号召全国人民向我们邯钢学习吗?”为了让他确信我是邯郸人,我随口卖弄着对邯郸的一知半解。
他又提到刚开始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这个时候还在网上。我讲了我的境遇和心情。我又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昨晚在外应酬晚了,回到家老婆把门反锁了,坚决不开。他怕闹起来会惊动邻居,就到办公室来上网。
“你肯定有不轨之事。”我竟然有了心情取笑他。倾诉真是一剂良药,我把心事说了出来,又哭了一场,这个心理包袱从此就放下了。
办公楼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隔壁办公室传来开锁声,有人来上班了。我说我要下网了。
“你有QQ吗?”他问。
“没有。”我说。我知道QQ,我的电脑显示屏上就有QQ卡通图像,但我没有QQ号。
“我给你一个QQ号吧。今天很有缘,以后我们可以长聊。”他说。
过了一会儿,他说了一个QQ号码和它的密码。从此我就有了一个QQ号,这个号我一直使用到如今。
(五)
大节前的人心照例是乱的,大家都没什么心思搞事。我们单位原藉外地的人多,大家都在议论着该回哪儿过年。在人声嘈杂中,我接到一个显示是外地号码的电话。对方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清,直到我快步跑进会客室关上门才听清了。
“如果你不记得我了,那就算了吧。”对方用一种带着倦意的声音说。
我连声道歉和解释。
“我应该算是你的网友吧。我的网名叫‘懒人一个’。”他说话很干脆,语言表达清楚。我一听就笑了,这个网名有趣。“懒人一个”是,是,是……是那个给我QQ号的人?不对呀,他天天在我的QQ好友栏里,那是另外一个网名呀。这个网名还真耳熟……呀,是他!
这个事我还真差点忘了。约半年前,我在一个网络论坛上发过几篇评论,有几个回帖的。其中有一个网名叫“懒人一个”的网友回帖最长,完全可做一个很好的主题帖。他回帖中的见解比我高,他的批评让我折服。我查了他的资料,上面有他的EMAIL地址。我一时兴起,给他发一个EMAIL,把我的观点作了更详细的阐述,第二天他就回信了。我们在EMAIL中起初还是反复评论当时发生的热点时事,后来他在EMAIL中说他是一家专业媒体的副总编辑,觉得我的文笔还不错,他们正在招人,问我可有兴趣?如果有兴趣,可致电给他。他在EMAIL中留下了他的手机号和办公室电话号码。我当时刚上网不久,满怀戒心,心想哪有这么巧?便回信拒绝了。这事过后,他再也没有主动发EMAIL来。
我的办公室恋情结束后,有一阵子我突然很想离开这个单位。病急乱投医,我就给这个自称是副总编的网友发了一封EMAIL,把我简历列上,问他们还要不要人。这封EMAIL去了很久也没有回复,我更确定那个“懒人一个”只是骗子。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心态平和了,我也不想离开固有的单位了。
听我想起他的身份,电话那端发出轻微的笑声。要不是我把耳朵紧贴在听筒上,几乎听不到这笑声。
“是这样的,”他微咳了一下,说:“我有一阵子没有上网了。今天上网收到你的来信,一看日期很久了,怕你误会,所以给你打个电话。”我这才想起我在去信中留下手机号了,我刚刚还在疑惑他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呢。
“没事的。”我客气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这个人,一向习惯用文字代替语言,久之语言反倒无法表述出我的思想。这就是一个不善长言谈的人的悲哀。
“嗯,”那端迟疑着,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一下,他又说:“你说的那个事,可惜当时你没答应。现在都过去半年了,我们这边人员都已到位,恐怕我帮不了你了。很抱歉!”
“没事的。”我再次客气着。
“那,就这样吧。”他又咳了一下,说。可能是我太冷淡的缘故,那边大概准备搁电话了。
我突然觉得很过意不去,这是我接到的第一个网友的电话。而且,他的语气中有一种很让我心动的东西。
“你很久不上网,是身体不适吗?”我在他搁下电话之前抢着问。
“啊?是的。我前一段时间因病一直在住院,今天才上班。”他回答。
“那,你以后还会去那个论坛吗?”我又抢着问。我今天怎么了?一句话赶着一句话,很急切的样子,真丢人。
“嗯,暂时不会去了。一则是因为大病初愈,不敢太劳累。二呢,病中耽误了很多工作,够我忙一阵子的。”他说着又笑了,笑得很柔,有些女人气。
“唉呀……”我无法掩饰我语气中的失望,“那我一时看不到你写的文章了。我真喜欢你的文章呢,又辛辣又风趣。”
“哈哈,谢谢,不敢当不敢当。”他听了我的赞语,高兴得大笑起来,笑声由阴柔变得爽朗。
“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我寄几份我们的报纸给你看。我刚刚写了一段‘农历年末致读者’的话,我这两天计划还要写几篇社论,到时候一并寄给你看。估计你过完春节回来就可以收到了。”他说。
“那一定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我一边用兴奋的语气说着,一边检讨自己今天出了什么毛病!之前我还在怀疑他是个网络骗子,一听到他的声音马上就跟吃了迷药似的。
他说话的声调缓慢沉着,发音柔软带有磁性。莫非是他的声音诱惑了我?
(六)
农村的新年总是比城市里有趣,那是在平淡了将近一年后的激情总释放。杀猪宰羊的事且不去说了,我最喜欢做的事是在三十那天写春联。光是把从集镇上买来的红纸裁成一条条一般宽窄的红纸条,就够不做家务的闲人们如我忙上一阵子的;至于搁笔沉思,反复斟酌字词,然后饱醮浓墨,挥毫而就后,又指点评论的乐趣,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大红的春联贴在大门、后门、厨房门,乃至猪圈里,浓烈的节日气氛顿时被烘托出来。
2000年农历大年三十,我所在的农村,外面下着大雪,雪花漫天飞舞,惹得正在写春联的我豪兴大发,索性大开了木扇窗,任风雪“呼啦”一声灌进来。我用装满墨汁的大海碗镇住红纸,提笔“刷刷”地往下写,小姑子小叔子在旁边哈着气搓着手跳着脚看。我把笔一扔,小姑子小叔子立马抢着去贴。浆糊是土灶上熬的,熬得有些稀,稀浆糊从春联尾部滴下来,在冷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面汤香味儿。从远处被风雪遮住了看不见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那是谁家开始团年了。
第二天,起早就是一个大太阳。远远近近的房屋院落,起起伏伏的沟渠农田,疏密相间的树林草地,揭幕似地展现在眼前。大年初一照例是不走远亲的,只拜姑舅姨三门亲。这么好的天气,家家小院里摆了桌子,或打麻将或打扑克牌,也有下棋的和打羽毛球的。那天,我看了一会儿麻将,又打了一会儿羽毛球,再抓了一把家里自制的麻糖后一个人出来散步看残雪。
中部地区的雪很知趣,绝不与太阳抗衡。它退得很快,沟渠里的细流,屋檐下的滴哒,都是它匆匆的脚步。
我正迷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物我两忘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懒人一个”的手机号码。
“新年好!”他说着祝福的话。
一种无以名状的惊喜腾地窜上心头。我抬头望天,真是春天了呀,天空突然变得这么蓝。
“新年好!”我尽量使自己语气淡然。
“在做什么呢?可打扰了你?”他那种柔和的声音让我一听就产生眩晕的感觉。
“你猜猜嘛!”我俏皮地带着笑音说。
“呵。我是不大会猜谜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干什么。我一个人在散步,在田埂上散步。”电话那端的他听上去似乎也带着笑意。
我无声地咧开嘴大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告诉他我正在做着和他同样的事吗?那未免显得太巧了。
“不方便吗?真不好意思打扰了你!可是我今天按捺不住想给你打个电话的念头。就这,再见!”他急匆匆地说完话,似乎准备切断电话。我仍然含笑不语。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传来电话中断的忙音,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为什么还不挂电话呢?”我边笑边问。
“哦?大年初一的生日?”我惊讶地问。
“不行吗?”他反问。
“那可是贵妃命呀!《红楼梦》上的元春不是大年初一的生日吗?哦,你是男人。不过对于男人来说,那也是好八字,贵不可言呀。”
那端大笑。
“谢你吉言!只是全世界每年在大年初一出生的婴儿成千上万,哪有那么多贵人呀?”
“嗯,你不说,我本来也不想问。既然你说起你的生日,请问贵庚?”
“呵,不能说不敢说。说了你就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我很老了,过几天就要退休了。”
“哪里话!朋友贵在知心,岂在年岁长幼。”我很诚心诚意地说出这句话。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的年纪大小,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中带有一种沧桑感,遣词用句比较世故,我猜年纪不会小,应该长我十岁以上吧。
我们又闲聊了几句后收线。我慢慢往回走,心里说不出一种甜蜜的滋味,这种感觉很多年没有过了。
艺术来自于生活又反作用于生活,比如“蒙太奇”(法语montage的音译,剪辑、组合之意)这种电影手法,定是起源于某个始创导演的生活体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会发生记忆的混乱,有些记忆详细得连每一句话每一寸光影每一丝笑纹都历历在目,有些却是不记得了。我们无意识地剪辑、组合着我们的记忆,有些记忆被岁月磨去了,有些却随着岁月的增长越发深刻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刻骨铭心。
那英有一首歌唱得好:
眼泪流过
回忆是多余的
刻骨铭心
被你一笑而过
关于我和老曾的故事,现在回忆起来也不过是一笑。这笑开始有些勉强,慢慢也就自然了。
新世纪的第一个春节过完了回来上班,我的办公桌上已躺着一封厚厚的信,那是“懒人一个”应约寄来的。从他的文章署名中,我知道他姓曾。因为猜他比我大许多的缘故,我叫他老曾,他也爽然应之。我很喜欢他的文章的笔调,颇有知青作家梁晓声嘻笑怒骂的风格。
开始我们交谈得并不多,他偶尔打电话过来,总是闲聊几句就收线。我们主要的联络方式是互发EMAIL。有一天,我因某事心中不快,给他发了一个简短的EMAIL,很快得到他的回复,他发了一篇他刚写的相声过来,我看了大笑,心头的不快一扫而光,想不到他会写相声。自此,我才知道他的特长就是写相声,而且写的相声在国内还有点小名气。只是,我渐渐发现他的文笔虽然风趣幽默,却并不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
没有意义的岁月在记忆中一闪而过,转眼到了下半年。初秋的时候,有一天他很喜悦地告诉我,他们报纸准备把发行推广到我所在的省来,他想借着这个机会来会我一次,并和我商量着在哪儿会面。“去庐山怎么样?”他说。我只是笑,避而不答,心中却着实地忖度了几天。真的去会他吗?去会一个网友?这事要被他人知道了,可要被人笑话死。
那个时候有一首《网络木兰辞》,专门讽刺一些千里去会网友的女子:“撬我旧时橱,搜你密码箱。借款千里行,赴约诉衷肠。……当窗点钞票,立马去机场;千里见网友,网友眼放光;同网一个月,不知靓女俏模样”。我虽不至于借款千里行,却也有所顾忌:冒然去见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呢?为什么要见面呢?见面又如何呢?但我感觉到我还有想和他见面的欲望:在现实生活中,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能和他面对面感受一下他的谈吐有多好呀!佛经云: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也许这一念之欲,便生成种种魔障。
正当我心神不定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打电话来说,庐山去不成了,他们报纸取消了向我省发行的计划。接完电话,我松了一口气,马上又怅然若失。
秋不知不觉中深了。
这个深秋,我换了一个工种,一个星期要上一次深夜班。老曾得知后很高兴,他说:“我陪你上班!”
他把他的班也调换到对应的那一天。每到周二凌晨一点,我的电话便准时响了。我们在电话中聊天,聊到没什么可聊的时候,我便低声唱歌,唱《水中花》:“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风尘,不再有往日颜色!”我小声地缓缓地唱,我唱,他有时候也唱和:“我看见泪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这歌本应是男声唱的,所以他唱得比我好,更有一种缠绵伤感的味道。而我,完全沉浸到歌的意境中:飞红满天,斯人独立。那独立的斯人仿佛就是老曾。
老曾在电话中常常微微地咳,往往说完一个笑话后,他笑着笑着就叹了一口气。我问他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又为什么叹气?他说没什么不开心的,并反问:“我叹气了吗?没有哇!”
他那种微叹总是让我的心一颤,继而产生说不出的伤感。
“你其实是一个面上洒脱而内里忧郁的一个人!”我这么评价他,他同意。
(七)
梦这个东西到底好不好呢?悲观主义者认为,不论好梦还是噩梦都是不好的……噩梦让人梦中惊怕,好梦让人醒来失落;乐观主义者认为:人生无梦还有什么滋味?好梦让人梦中甜蜜,噩梦当是一场历险。
我想,不论对人生持什么样的态度,该来的还是要来,人总是要睡觉的,睡着总会有梦,谁人会一辈子清醒呢?
一天容易又冬天,又见到雪花一片片。那年12月中旬,西伯利亚寒潮席卷我国大部份地区,造成大部份地区普降瑞雪。又是一个星期一,我打开电子信箱,收到老曾的 。信中说:“你可好?昨夜,我们这儿下了好大一场雪。那么好的风景,我这忙人,竟然不想去看看。要是搁前几年,对风花雪月,怎么也要去浪漫一下。真的老了? 下雪了,天冷了,你记着多穿点衣服哦!坏了,我把你当我媳妇说话了。该打!”
信中寥寥几句话,我含笑反复看了有半个多小时。经过近一年的交往,他说话渐渐有些轻挑起来,有时候会在电话中讲一个带色的笑话,称呼上占点便宜,我既不生气也不鼓励,一笑后转移话题。
当晚,电话准时响起。他说:“今晚我有事必须回去一趟,这个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办公室,走在大街上。你听你听,街上汽车的喇叭声。”
我听不到汽车的喇叭声,却听到风的尖叫声。
那边的他愉快地大声喊叫:“好漂亮的雪花呀!好华美的世界呀!小楚,小楚,你听着,我爱上你了,我真的爱你!”
爱情,对于我来说,应该不陌生。可是那一刻,我全身如遭雷击一般僵住了。我哭了。我呜咽着说:“你骗我!”那刻的感觉是复杂的,那是甜蜜、心酸搅在一起的滋味,还有别的滋味,难以言喻。
那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切断了电话。
那以后,我们再没提起“爱情”这个话题。是啊,都成年人了,还说那么幼稚的话干什么?
冬又去,春又来。又是一个农历大年初一。那天一大早,我便给他打电话,祝他生日快乐。我说:“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着,我又加了一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给你一个祝福。”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能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便是给我最好的祝福!”我说:“会的,等我们老了……”他打断我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那可不行!”
这年开春以后,老曾的电话来得不是那么勤了。
有一次,连着几个星期,我都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我很少主动给他电话,这天实在忍不住了,打他手机,手机关机,再打他的办公室电话,他的同事说他上医院去了。
他生病了?我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我一遍遍地拨打他的手机,终于打通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轻描淡写的说。
“呵呵,就是,以后不能和人亲嘴了……是肝上有点儿问题。”听上去他的语气很轻松,但夹杂在笑声中的那声微叹还是给我听出来了。
(八)
我一直不把老曾当做我的网友,原因有三:一是前两年网友这种关系不被现实生活中的人认可,说是网友总怕被人嘲笑;二是在他之后我再也没有找到和他交往时的那种感觉;三是就我付出的感情而言,说是网恋总觉得有些亵渎。
但是现在我明白,网恋就是网恋,找再多的理由回避,也只是自欺欺人。网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虚拟性。
网恋又分两种:一种是“冷水泡茶慢慢浓”;一种是“开水泡面吃快餐”。我和老曾的交往属于“冷水泡茶慢慢浓”,而之后我的经历多半是吃快餐。中国人喝了上千年的茶,茶香淡味长,更符合中国人的脾胃;而“开水泡面”只是为了解一时饥渴。人都有一时饥渴的时候,只是没营养的东西吃惯了吃久了未免败胃……一旦没有了胃口,任何物质和感情再不能让人感到享受。美国影片《加勒比海盗》上有一段话让我深思:“我们抢劫得手的越多,我们受到的诅咒越多……再多的佳肴解决不了我们的饥渴,再多的女人满足不了我们的性欲。”
据心理学家分析,女人多有喜欢受虐的潜意识。且不谈性方面的行为,女人怜贫惜弱,算不算精神受虐的一种呢?在文学作品中,不乏爱慕垂死英雄的女子,如任盈盈初遇令狐冲(金庸之《笑傲江湖》);也不乏痴恋体弱小生的少妇,如玉卿嫂死缠庆生(白先勇之《玉卿嫂》)。老曾的才气是诱惑我的起因,而他的每一声微咳,每一声轻叹,都曾那么强烈地拨动我的心弦。他的病情恶化后,我那一直压抑着的对他的爱恋,突然凸显。
老曾住进了医院,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有一次,我打电话过去问候,刚接通,他说“等会”,挂了。过了会儿他打电话过来说,刚才护士正在给他扎针,手机一响,他一动,渗血了,我听了心痛如绞。自那以后,我不敢随便给老曾打电话,可是对他的思念却与日俱增。
那一段时间,我常常站在窗前发呆,朝北方遥望,看风掠过,看月升起。没有他的声音的周二凌晨是多么地空落寂寞呀!
“小楚,我真的爱你!”他的声音。
“老曾,我也爱你!真的。”我内心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去思念过一个人,我不管这是不是真爱,我已控制不住一个强烈的冲动:去看望他,去陪陪他。
当我给他电话告知我要去看望他时,他马上阻止。
他说:“千万别来,现在我一脸病容,吓坏了你可怎么办?要来,起码要等到我能起床了,买瓶增白霜来打扮打扮了,再见你不迟!”我听了又好笑又心酸,也想调侃几句,鼻子却酸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挂了电话。
(九)
上大学的时候,我很爱旅游。旅行时我喜欢坐快车,看风景在窗外一闪而过。我还喜欢坐夜里的火车,回望灯火阑珊的站台,渐渐隐没在浓黑里……坐车总是让我伤感,让我在淡淡的忧郁中回想逝去的往事。
我终于决定去看望老曾了。一有机会我就打电话求他……求他允许我去看望他。我说我在他床前坐一会儿就走,给他倒杯茶或削个苹果就走;我说我不看他一眼我就不安心工作和生活等等。话说到这份上了,老曾长叹了一口气,说:“来吧来吧!”
那年五月初的一天,计划了好久的我动身了。天公不作美,动身的前一天下起了小雨,第二天雨更大了,而且没有放睛的趋势。雨并不能阻止我的行程,我仍然借故走出了家门。
我并没有直接前往老曾所在的城市,而是在离那个城市150公里的地方下了车。
为什么在那个地方下车呢?因为我先要去见另外一个人。
网络是整个社会的局部,既然社会中有好人和坏人,那么网络中人也有好坏之分。我先见的这个网友,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至今我也弄不清楚。或者,人性是不能简单地分成好坏的。但是,当时这个人深深地感动了我。
这个人姓苏,我简称他为“苏”吧。(在我的网络初期,我总是待人以诚,略熟之后便告知真姓名,也要求对方以真姓名相告。)
老曾从来不用QQ,说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替他申请他也不要。但我自从有了QQ以后,还是蛮喜欢它的,一上网就挂了起来。
老曾病了以后,我很想多听听他的声音,可是不能够。我便在QQ上申请了一个与他同省的网友,这个网友就是苏。有时候实在想老曾了,我便给苏打电话。苏的口音和老曾很接近,我恍惚中常把苏当成了曾。我向苏倾诉了我和曾的故事,他很认同我和曾的感情。当我说要去看望曾时,苏提了一个请求,请我先在他所在的那个城市下车,和他见一面。也许是因为我常常把苏当成曾的缘故,我对苏也有一份特别的好感。而且,对曾,我是爱慕,对苏,我把他当成大哥那样亲近。我答应了苏的要求。
我的性格中有轻信的成份,但更多的是喜欢冒险。
(十)
N市是一个历史名城,但现在却比较落后。N市火车站小气且破旧,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腌脏。每天凌晨三点左右,有一列火车到站,惊梦似地打破夜的宁静。不一会儿,火车“呜”地一声打了个哈欠走了,于是夜又继续沉沉入睡。我去的那天,N市正下着大雨,雨喧夜更静。我在下车前借着车厢里的微光照了照镜子,重新抹了口红,然后下车。
我和零落的十几个乘客一起穿过空荡荡的、回响着匆匆的脚步声的甬道,来到验票口。我排队排在最末,正掏出手机欲打苏的手机,听到有人大声叫我的名字。我循声望去,隔着前面的队伍以及铁栅栏,看见一名短个子男人在铁栅栏后高举着一张大纸牌,纸牌上晃动着两个字,我马上猜想到那是我的名字。正挥舞这张可笑的纸牌的人就是苏吗?肯定是的。
我以前并不怕见陌生人,突然我怵了。我低下了头,没有理会苏的招呼,只是默默地往前移。很快,我前面的十几个人走光了,我不得不出了验票口来到苏的面前。
我抬头看了一眼苏——我见的第一个网友。他伸出手来,我本能地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在昏暗中,他可看出我的脸已涨成猪肝色?
“你和相片上一模一样。”他说了见面的第一句话。
出了车站,冷风扑面,我浑身直打哆嗦。我明白那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紧张。我突然想:叶公好龙这个成语,说的就是我呀!
突然,我的背心一暖。我侧头一看,是苏给我披上了一件毛衣。苏看着别处说:“知道你从南方来,衣服穿得少,所以我专门带了一件毛衣来。冷吧?你穿上你穿上!”
那件毛衣厚而宽大,并没有气味,可我总觉得那上面有陌生男人的气味——它让我觉得十分别扭。我不穿,却也不好意思推掉,任它披在我的肩上。
出站口台阶下停着一辆孤零零的的士。车门突然开了,司机从里面冲出来,淋着雨跑上台阶。他冲着苏大声喊:“来了?”又冲着我喊:“等了你半夜呢!”
苏撑起了一把伞。我的天,他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来等我?在以往的聊天中,我知道他的家离火车站有20里路。
“走?”苏举伞示意。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默不作声地跟着苏上了车。
什么时候上的火车?火车上睡了会儿没有?一路上,苏扯着闲话,我都不回答,只是死盯着顺着车窗不断地往下淌的雨看。苏便和司机说话,两人很热乎的样子。
的士在一处宾馆前停了。我默默地看着苏结了车钱。
我随着苏下了车,进了宾馆大厅。我听见“吱”的一声,回头看的士消失在雨雾中。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我问。
“谁?”苏显然有些莫名其妙。
“那个,刚才开车的人。”我说。
“啊,我不认识他。我只是包他的车等你。我怕夜深了没车。”苏回答。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显然房间也是订好了的,服务员远远地站在总服务台里面哈欠连天地看着我们,并没有向我们询问。
苏直接领我上了楼,开门进了房间。
钟丽缇主演的影片《色戒》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名从小修炼的喇嘛,不论怎么样坐关受苦以及学得满腹经纶,他都无法看破红尘。在一次法事中,他为主人家女儿(钟丽缇饰)的美色所诱惑,动了凡心,因此逃离寺院。他在经历了娶妻生子,挣钱发家等等红尘后,才看透了世事而彻悟成佛。
在30岁以前,我的人生没有经过什么磨难,该上学的时候就上学,该谈朋友了就谈朋友,该结婚了就结婚……没有留过级,也没有跳过级;没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却也没有失过恋;没有经过经济窘迫的状况,也没有大富过……生活平淡如白开水。白开水喝久了,就压抑不住对可口可乐的馋。
我渴望经历……类似我这样的、很多生活平淡的人都渴望经历。
我曾经有做一番个人事业的理想,逐渐发现自己资质平常;我曾经追求生死与之的爱情,结果却是一厢情愿……说这些,只是分析我的一些不符合传统道德的行为的起因。
一方面,我乐意维持着一个良家妇女的形象,那是我的生活的主流;另一方面,我经历着一些非传统的东西,那是我的生活的支流……支流丰富了主流,而最终滚滚东逝。
客观不以主观为转移,我渴望的东西往往追求不到,而所经历的东西却是始料未及的:同性恋、办公室恋情、网恋等等。这些被传统所唾弃的东西,我经历后,却发现它们并不像传统舆论所说的那样腌脏,那里面同样有真情,同样是风景。
我在上火车前,曾向我的一位闺中密友交待了我的去向。我向密友交待:如果我第二天早晨8点不给她电话,那么我就是遇上骗子了,出事了,她可以采取相应的措施。
既然我对苏并没有充分的信任,而且也没有浓厚的感情,我为什么还要去见他呢?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网友……对于去看望曾,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去会网友,而当是去看望一位病中的情人和朋友。但是,苏是我的网友,见网友是一件让我好奇想做的事。另外一方面,对即将和曾见面,我的心理压力很大,越接近曾所在的城市,我越害怕。去见苏,潜意识是一种减压。
我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苏:这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但气质比较随和,不让人生厌。只是,苏看过我的相片,我却没有看过苏的相片,所以他的面容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而且我也没有猜想过他的外貌……现实中的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我和苏在QQ上聊过很多,但当面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能见我没什么话,苏坐不住了。他站起来给我泡了一杯茶,又跑到卫生间去试好热水,请我去洗澡。
我说不用了。
苏指了指床,说你休息吧。
我摇摇头,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说:“坐一会儿吧,天也快亮了!”
苏也看时间,然后他说:“还早得很……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我仍然摇头,端坐着不动,看着苏。
苏站着,显得有些尴尬。
突然苏“哦”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他立即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连声说:“你休息你休息!”
他的这一举动倒让我一愣。我此行来见苏,有一个现在回想起来很幼稚的打算:就在火车站候车室和苏见见面,和他坐聊到天亮就走。但下了火车后却身不由己地跟着苏进了宾馆。而进了宾馆后,我的心情是惴惴不安的。我仍然打算和苏坐聊到天亮。
苏走了,我松了一口气。身心一放松,倦意铺天盖地而来。我扑倒在床上睡着了,睡的时候我不敢脱衣服。
毕竟心里有事,我总是睡不安稳。醒醒睡睡地捱了2个多小时后,我掀开窗帘看天已经亮了,便起床梳洗。
梳洗完毕,我在房中等了一会儿。我想等苏来了,跟他告声别再走。
我的心情很急,略等了等,不见苏来,便提了行李下楼来,准备一走了之。
还在楼梯口,我就呆住了:我看见苏蜷缩在大厅角落的长条木制沙发椅上一动不动。我走近了,发现他竟是睡着没醒。我问一个经过我身边的服务员:“他一直在这儿睡?”服务员回答:“是呀,睡了半夜。莫名其妙!”
我看了看外面,雨小了,却还没停。大厅中温度较低,而苏身上连件盖的衣服都没有。昨夜我以为苏回家了或是另外开房休息去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的手上正拿着那件苏昨夜给我准备的毛衣,我把它搭在苏的身上。
毛衣刚碰到苏的身体,苏便醒了。
他睁眼一看见我,“嗖”地翻身坐了起来,紧接着又站了起来。
“我……”他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又把话吞了进去。他看到了我手中的行李。
“就走?”他问。
我点头。
他搓着手站了一会儿,下了决心似地也点点头,说:“我送你!”
我再三推辞不要他送,但他不听,坚持要送,并抢过我的行李往外就走。我只好跟着他。
到了车站,他抢着买了两张到省城的票。
“为什么买两张票?”我问他。
“我把你送到他那儿。”他闷闷地说。
“这又是为什么?何必呢!”我着急了。
苏不听,只是快步上了车。我阻拦不住。
从N市到A省省城H市,要坐2个多小时的长途客车。这一路上,我和苏基本上没讲什么话。
车一进H市,我的心情陡然万分激动起来。我马上就要见到曾了!
天啦天啦!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了!我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眶也红了起来。
突然我看到苏怪怪的眼神,他怔怔地看着我。
车到省立医院,我要下车了。
苏欠身也站起来,我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下好吗?”我用恳求的语气说。
“好!”这次他答应得异常爽快。
踏出车门的最后一刻,我回看了一眼苏,他极度失望的眼神让我至今难忘。
(十二)
有一个网友跟我说,网恋就像一种病毒,非得患过一次,才能够产生免疫力。关于我和曾的故事,现在想起来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却是我心海中的惊滔骇浪。这心病虽然早已痊愈,但毕竟痛过,也结了痂痕。当记忆之手滑过痂痕,再没有滑不留手的感觉。
我从曾那儿回来后,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对在H市一天的经历和心情作了回顾。后来我把这封信删改成了一篇第二人称的散文式小说,名字叫《五月的天堂》。
《五月的天堂》
在省医院大门前徘徊犹豫了很久以后,我拨通了你的电话。你语调很平静地说:“你进来吧!”一听到这个熟悉得让我感到无比亲切的声音,我马上把所有的紧张、顾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兴冲冲地跑到花店买了一束花,然后大踏步地进了医院住院部的大门。我觉得我就是去看望一个很熟悉的朋友,没什么可紧张害怕的。我在几间病房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下,都没发现你。我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又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样,怎么能发现你呢?我再次拨通了你的手机。
你说:“就是那扇写着‘此门不通’的门。‘此门不通’,其实是通的!”我一听这话就更加放松地笑了。你呀你,永远改不了你那种处事不惊的幽默语态呀!就是这种语态,让我迷恋和犯迷糊呀!
我退回到丁字形过道拐角处,那儿有一扇门的玻璃窗上贴着“此门不通”的纸条。我捂着手机踮起脚,高过“此门不通”往里看,看见最里面一个半躺在病床上也拿着手机正在通话的人,我知道那就是你了。我推开“此门不通”的门,穿过横七竖八摆着的其它病床,没有看其他病人一眼,直接走到你的面前。你看着我进来,没有抬身,也没有慌乱的表情,很从容地直视着我。
我突然发现我所有的勇气都没有了。就象解除了所有的防护装备以为拳击赛已经结束了的运动员,却被对手突然兜头一拳打中面门一样。这是一张何等陌生的脸呀,你完全出乎我的设想之外!又或者,所有的设想都是虚幻的,都经不住真实的一击。我一时惊慌失措,尽管多年职业的训练让我命令自己处惊不乱,强做从容。所以我还能笑着向你问好,把鲜花搁在你的床头柜上。可是当我再看你第二眼,特别听到你说了一句:“你坐吧!”声音如此地熟悉而面貌如此地陌生!我就像见到了一个记得前尘往事却又投胎转世以至面貌全非的亲人!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我伏在你的床尾不停地失态地笑,其实我是很想哭的。
后来我也弄不清我是想笑想哭,反正是激动不能自已。为了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我说了声“对不起”就跑出门来到走廊上继续笑。压抑不住的笑声让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很羞耻。
平静了一下后,我又回来坐在了你的床前。你用没有挂针的右手从床头柜里掏摸了半天,摸出一盒酸奶来给我喝。我觉得给喝我酸奶这件事本身也很可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把玩着那盒酸奶,始终不喝。而你呢,似乎催我喝酸奶就是你唯一想做的事。你过一会儿就催一声“你喝呀!”然后就不做声了。你甚至靠在床架上闭上了眼睛。你的被子的一角滑落下来,我站起身来帮你把被子掖了掖,你睁开眼说不用。然后你用手去摸茶杯,摸到茶杯端起来就喝,似乎你十分地口渴。我见那茶杯里泡着半杯茶叶,便问你,这种病不是不能喝茶吗?茶碱对身体不好。你说不要紧。我说要知道你能喝茶,我一定给你带点儿好茶叶来。你又说不用。杯中的茶水被你几大口就喝完了,然后你把空杯子很自然地递给我,示意我给你加水。
我设想了千百遍两人见面时的情景,猜想了千百遍你的模样,我突然发现最让我感到不能接受的不是你陌生的容貌,而是你的言谈举止。在电话那端,你是多么地幽默和健谈呀!可是,当面的你却是那么地沉默。
我在你的病床前坐了多久我不知道,我没有去看时间。我只是发呆似地望着你,强迫自己克服紧张和害羞的情绪去看和记忆这张陌生的脸。我对自己说:再多看一会儿吧,见一次好难!也许再也见不着了!
突然你说,今天不走了好不好?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好!
你说,出医院门往右拐,有个隆前宾馆,你先去那儿住下,我输完液就去找你!
我点点头说,好!
我站在隆前宾馆807房的窗前往外眺望。h市最热闹的长江中路就在不远处,但我俯视长江中路的视线却被一幢只搭了框架的高楼给拦住了。我忧虑地望着湿淋淋的水泥框架,想这么大的雨,你等会儿怎么来呢?
等我洗漱了一番从卫生间出来,再站到窗前的时候,欣喜地发现雨已经停了。
果然,我在窗前站了不多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我知道你来了,心又狂跳不止。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了门,向你做了一个摆手请进的姿势。
我们在窗前的小圆桌旁相对坐下。
这个时候,我已经能够接受你陌生的面容了,可就是不能听你说话。你一说话,我马上感受到声音和面容的巨大反差,是陌生和熟悉的巨大反差。你的声音是那么地成熟深沉达观幽默,你的面容却是出乎我意料的年轻英俊羞涩腼腆。我一时很难将二者联合起来,以至于你的声音总像是从另一个人的嘴里发出来。我甚至环顾了一下房内。当我断定房里没有第三者,而那么令我陶醉迷恋的声音的确是从你嘴里发出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你是那么地虚伪做作不真实。
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站起来,面窗站着,盯着那幢高楼看。过了好一会儿,我侧头问你,见到我可紧张?你说在我来之前很紧张,见到我了反倒不紧张了。你用我所习惯的幽默语调说:你发给我看的照片都是正面形象嘛!
但一直注视着你的我却简直不敢相信,幽默的语调正是从面无表情的你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提着水壶来到你的面前,你把宾馆准备的茶包放在茶杯里。开水一冲进茶杯就变成了褐色,显然茶叶的质量不好。我嘻嘻地笑着,用在电话中惯用的语调说,对不起了,曾老师,大老远地没带点好茶叶来,您就将就吧!然后我捧着茶杯躬腰递给你说,曾老师,请喝茶!
你终于开颜笑了。你说:“你还记得曾老师这个称呼呀?”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记得第一次称你为老师,是你约我给你们报纸写篇报道的时候。我向你请教一些有关四川大河队的情况,你嘲笑我作为一个记者的浅溥和无知。我就撒娇似地说,曾老师,你教教我嘛!后来,凡是谈到你了解而我不了解的东西的时候,我都要叫你一声老师。你说拜师可是要敬茶的!我说那还不是小意思?你爱喝什么茶?你说起码是特级龙井。我用夸张的语调说我买不起呀,那得千儿八百块钱一斤呢。你用戏谑的语调说:“你傻呀!泡一杯茶哪儿用得着一斤?一两不就够了么?”
我直视着你的眼睛说,我再不称你为老师了,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你的脸很白,尽管是苍白,仍遮不住你逼人的英俊。
我放了水壶回转身的时候,你正低头喝茶,浓密的发顶展现在我的眼底。我的心底突然生出无限的柔情和伤感。我伸手抚摸了一下你的头发,很轻很小心地抚摸了一下就赶紧缩回手。你没有抬头,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小动作,但我知道你肯定察觉了,因为你的手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我重新坐回你的对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感到离别的时刻也在一分一秒地迫近,我目不交睫地盯着你看,我要接受你的面容,我要把你的面容和你的声音融合起来。我对自己说,你爱的就是这个人,好好地把他看清楚!从此就再也见不着了,好好地、好好地看清楚!
我这样盯着你看,看得你极不好意思。你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这种表情让我见了从眼睛到鼻子到心尖都酸酸地。我终于闭上眼睛垂下头,疲惫地伏在桌面上。
你问:“你累了吗?”
我说是的,我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启程的前一天夜里我一直工作到深夜,再加上这一路奔波。不过我不是没有睡的机会,而是怎么也睡不着。我一直处在紧张、激动、憧憬当中,吃不下睡不着。你说你也是。自从接到我的电话知道我要来以后,也是几天没合眼了,躺在病床上数了几千几万只羊也不管用。
我苦笑着说:“真的很对不起,没想到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心理压力。我只是想来看望你,看望一个老朋友。你不是说我像你多年的老朋友么?”
我说上面这句话,本来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可是话出了口,才发现我说得好酸好酸。正应了你曾因我说爱的是别人不是你而说的一句话:空气中弥漫着醋的味道!
你一直吸引我的幽默感在我面前没有表现出来。你不停地抽烟喝茶,用鼻孔很重地嘘气。我终于明白你在电话那端的叹气声是怎样发出来的。
你又摁息了一支将要燃尽的烟头,说:“你休息一下吧!”
我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你的话有那么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力量,就象命令。
我半靠在床头。你走过来,抖开被子,示意我躺下,然后把被子给我盖上,并给
我掖好被角。
然后你说:“你先睡一会儿吧!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终于听到你说了一句温柔体贴的话,我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如泄洪般地随着眼泪泄了出来。我翻身反扑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用手扳我的肩膀,又轻轻地推着我说:“别这样!快别这样!”
那刻我突然很恨你!别这样!别那样!你要叫我怎样?我们本来是好好的朋友,我也说过只做你的红颜知已。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认真的?我的心弦一根根地被你慢慢拨动。现在你却要我不要这样,不要爱你!你挑动了一个女子深睡多年的爱情感觉,却又突然想弃之不顾!
你用力扳我的肩头,我顺势翻转过来,扑在了你的怀里。我呜咽着说:“我好恨你!我好恨你呀!”你搂着我说:“你傻哟!你真傻哟!”
我在你的怀里偎了多久我不记得了,后来我慢慢地睡着了。朦胧中,我感到你轻轻地放下我。你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走了,到了医生查房的时间。”
当我听到“咔嗒”一下带门的声音,泪珠又滚了一颗出来。但我很快进入了梦乡。我太累了,身心俱累!
我睡了不到一个小时,突然地惊醒了!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里突然地惊醒了。我猛地掀掉被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赤脚奔到窗前。我快速地几乎是乱扯一气地拉开你走前合拢的窗帘。天色暗暗地,已经接近黄昏。窗外的雨声被玻璃阻隔了,但窗外的雨点却大得让我无法视而不见。
我站在隆前宾馆807房的窗前,一幢“烂尾楼”拦住了我的视线。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你我交往的过程。我仰头笑一阵子又低头酸一阵子……被高楼分隔成断断续续的h市街头的霓虹灯亮了。
我下楼来。首先去医院找你。
我站在“此门不通”前往病房里看。灯光下你闭着眼睛仰躺在病床上,一个短发的女人躬腰背向门坐在你的床前。我听你说过你的妻子是短发,我马上转身出了医院。
我在h市街头徘徊,抬头看看夜色中高耸入云的高楼,低头瞧瞧路边被灯光照得一亮一亮的积水,还拐进街边的音像店,拨拉了几下货架上的歌碟。我不停地看手机上的时间,只觉得数字跳得是那么地慢。
然后我又拨通了你的手机。我问:还和老婆缠绵吗?你吞吞吐吐地“啊”了一声,我马上挂了机。
我重新在街头徜徉,街灯向我眨着眼睛,嘲笑我这个追梦的女人。我也冲街灯笑,笑它永远只能固定在一个位置,只停留在一种风景,哪儿了解人世间种种的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我绕着从长江中路到省医院的三角地段来回地走,一块又一块招牌在我眼前掠过。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招牌被我看了又看。雨如丝般柔柔地飘了下来,随即又被风吹散了。风吹起我敞开的米色风衣,拂乱我鬓边的散发,让我恍恍然如电影中的人物。真耶幻耶?直如梦中。
当我不知道是第几次又转回医院住院部的大门口时,我终于走了进去。我又站到了“此门不通”前。病房里只有你了,我进去。
我说:“外面的雨停了!”你点点头。
我们一起走出了医院的大门。经过门房的时候,你特地进去打听了医院关门的时间。
门在我们身后关上,我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去双手搂住你的脖子,头靠在你的胸前,你也拥住我。我什么也不说,你也什么都不说,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一动也不动。
突然你哼了一声,我连忙放开你。我问你怎么了?你捂着肝部说有点儿痛,说着,你的脸部开始扭曲。我吓坏了,连忙扶你坐下。
你坐在椅上一动也不动,闭着眼睛,头后仰着,脸上露出忍受疼痛的表情。我蹲在你的膝下,带着哭音问你怎么了?好半天,你才睁开眼睛说没什么,就是---都已经不疼了的肝部不知怎么又疼起来了,真是的!我一听就忍不住笑了。我学着你的口气接了下去:真是的,这老天对我不公呀!总是在我想干点事儿的时候就跟我捣蛋!
这句话一说出来,室内的气氛陡然轻松了。我轻轻地伏在你的膝盖上,抬起脸儿问:你不是说有许多话要等到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才说吗?说呀!我轻轻地晃动着你的膝盖催你:说呀!
你问我:从哪里说起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呀!要不就说你爱听爱唱什么歌儿吧!
你说你最喜欢听周华健唱的歌,最擅长唱一首歌——《花心》。你说你一唱《花心》呀,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孩子,呵呵。
我催你唱,说让我也迷迷。
你就轻轻地唱了:“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为何不牵我的手,共听日月唱首歌?”
听你唱歌的时候,我用双颊左右地轻轻地摩擦着你的膝盖,整个心被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塞满了。我只愿时光就此停留,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周围的一切,让突然而至的一种超人的力量把我们转移到一个不可知的空间去……
但你很快就不唱了。你说清唱不好听,没有伴奏。我说我就喜欢听你清唱,你微微地笑着但语调坚决地说,不唱了!
灯光下,你的脸色不象白天那样白,有点儿黄,更接近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个病人。
你温柔地微笑着看着我。你终于肯长时间地直视着我的眼睛了。我的手抬起来,用一根手指抚摸着你的眉毛,用指心在你的眉上打旋。我悄声地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我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强烈的爱情感觉!真的!
你似乎也产生了无限的柔情,你俯下身来,用双臂紧紧地搂住我。你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把头伏靠在我的肩膀上,一动也不动。我们在寂静中体味那种爱情的感觉。
你的一句话打破了这种寂静。你突然说:不谈爱情!
你的嘴唇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蠕动,悄悄地说出了这句耳语。
我从心深处叹出一口气,我紧蹙了一下眉头,然后睁开眼睛说,是呀,上帝也知道梦不可追!
有些话在外人听来有点莫名其妙,但这些话在你我之间有默契,它是仅属于我俩之间的隐语。
《不谈爱情》是汉派女作家池莉写的一部写实主义小说,说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带着对爱情的无限憧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进入围城以后才发现爱情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一回事,爱情得面临许多现实的考验,最后存在下来的东西都是变质变味儿了的东西。
《上帝也知道梦不可追》是《小说月报》上的一篇小说,赵玫写的。故事很简单但描述方式很特别,是一个婚外恋导致家庭破裂,最后女主人公杀死了男主人公后自杀的故事。
这两部小说我们都曾看过并且认真讨论过。
你我之间的爱情,我何尝不知道是一个太阳光下闪着美丽色彩的肥皂泡?只因它的瞬间即逝的凄美,吸引唯美的我带着自怜的心情用眼睛去聚焦它。
所以我无意去考虑肥皂泡的组成部份。明日将要分离,往后即是天涯。不知道会不会长久,不知道什么结束,哪怕仅仅是精神上的交往。
你听了我的话,长叹了一口气。你又紧紧地搂住了我。
夜深了,你第四次说该走了,医院要关门了。
我不做声,我别过头去不做声。
你悄悄地问:你是什么意思呢?你让我走我就走,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
我强忍住泪水说,我可以留得住你么?
管他的,我不走了!你说。
我破涕为笑。我说,我一定让你睡得比医院里舒服!
我抖开洁白宽大的被子,请你躺下。我给你掖好被角,吻了你一下,说,睡吧!
我关了灯。
然后我在黑暗中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毛毯裹在身上,侧躺在离你远远的床沿边上。
你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我。你说:这样不行,你会感冒的。来,进来!和我偎在一起!
我终于滑入你的被中。我把头藏在你的腋下,把手搁在你的胸膛上,我听着你“怦怦”的心跳。
你说:明早六点我就走。走的时候就不惊动你了,我悄悄地走。
我仍然把头埋在你的腋下,没有回答你的话,但我的眼泪已经无声地流出来了。
在你睡着或者是假装睡着(你的呼吸很不均匀)以后,我轻轻地挣脱你的怀抱,坐了起来。我借着卫生间透过来的灯光,侧身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你睡梦中的脸。我观察你的向上扫着的眉毛,你的紧闭的眼皮,你的垂下的睫毛,你的轻轻鼓动的鼻翼和你轮廓分明的嘴唇。我那样伤心地绝望地深情地看着你呀!我多希望能够长久地拥有你!
可我知道,别说是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和社会责任,哪怕是和你相逢未嫁时,我们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因为我们的性格脾气是那么地相同,都是那么地自尊好强,绝对是同性相斥。我们今生注定只可以做朋友或情人。可是以后,哪怕是情人和朋友我们也做不了了。我决心此行结束后,彻底摆脱这一切,回到我以前心安理得的现实生活中去。我将把这段经历存放在心里,就像制作一个蝴蝶标本一样,用死亡来留住美丽。
夜里我惊醒了四五次,我刚刚迷糊了一会就又惊醒了。每次一醒我就去看手机,几点了?哦,才二点、二点半、三点。后来我干脆不睡了,再次坐起来看你的脸。我的心痛到了极点。我没有了泪水,只是心痛,一味地干痛。
我也很困,可我对自己说,不能睡不能睡,睡着了他就会不见了。
尽管我起身的动作很轻,还是惊醒了你。或者,我怀疑你也没睡着,你轻轻地叹气,仅仅像呼吸稍稍重了一点似地叹气。后来你终于闭着眼睛说:“别这样,还是睡会儿吧!”说完,你翻了一下身,背向我。
你的话我无法违拗也不想违拗,我重新蜷缩在你的背后,把脸贴在你温热的脊背上。
再次惊醒,已经快六点了。
我悄悄地下床,跑进卫生间关上门,用冷水冲了个澡。冰冷的水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身体,我咬牙忍受着,让外在的难受来抵制我内心的痛苦。我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抹去我满脸的泪水。然后我梳好头发穿好衣服,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卫生间的门,来到床前。
我用愉快的声调喊:“喂,喂,起床了,懒虫,起床了!”
你半睁开双眼看着我,一声不吭。
我笑着说:“怎么?还赖着不肯起床呀?再不起来我可要揪你的耳朵了。”
你还是一声不吭。
我的笑装不下去了。我背转身开始收拾我的行囊。
你问:“你今天一定要走吗?”
我说:“是呀,再不走,回去迟了,穿帮了,老公会休了我的!”
你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我一直站在门边用手撑着门框看着镜子里面的你刷牙,洗脸,用手拨弄头发和眼皮。那刻我联想到一部叫《镜中人》的电影。
你洗漱完毕,干干净净地站在我的面前目光深沉地看着我。我冲着你凄然一笑。然后我们同时伸出双臂。
我们久久地拥抱着,最后还是我推开了你。我笑着说:“走吧走吧!”
我给你开门,结果门刚开一条缝就打不开了,一看,是门链子没摘。我笑着说:“瞧,人不留客门留客!”突然我鼻子一酸,我再次紧紧地搂着你吻着你,忘情地低喊:“我爱你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
然后我迅速地摘开门链打开门,把你推出去后迅速地关上门。
外面的走廊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响,我听了很久,然后开门张望,走廊已空,不知道你什么已离去。
梦醒了,我对自己说。
我湿淋淋地站在“此门不通”后看了躺在病床上的你一眼,转身就走。可你却发现我了,你喊着我的名字从里面追出来。你一声又一声地喊我,快到走廊尽头了,我却心软了。我听到你喘气的声音,回头看你仅穿着单衣拖鞋,扶着墙壁站着那儿看着我。我上去扶着你说,回去吧,别着凉了!
我又坐到了你的病床前。同一病房的其他病友也来了。
我不多说什么,你也不多说什么。只有窗外的雨滴大声地欢笑着。后来还是你打破了僵局。
你说我就像《过把瘾就死》中的杜梅。
我没有回答你的话。我不想为任何一件事情分心,我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地看着你。
时间快到了,我紧握住你没有吊针的右手。
该走了,再怎么想留也留不住了。
我松开你的手。当我的手离开你的手的时候,你抬腕又抓住了我的手。我发现你的眼眶也红了。
但终于你放开了我的手。
我转身就走。出病房的时候,你再次呼唤我的名字。我停了一下,我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你。你没有说什么,于是我咬了咬下唇坚决地走了。
(十三)
有一天,我翻阅我以前写过的旧文章,翻到一句话:“当我们还没改青春的性情,便已不再年轻。”我回忆我写这篇文章的时间,是2001年深秋,刘德华到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来作巡回演出,我给他做了一个专访,这便是专访开篇的一句话。
有时候我想:我们迷恋歌曲,是因为歌儿唱出了我们的心声;我们祟拜偶像,是因为偶像过着我们所向往的生活;我们回忆往事,是因为往事中有一个迷失的自己;我们叹息光阴似箭,是因为我们来日无多。说到底,我们哀怜的是我们自己,仿如临水自恋的水仙花。
2001年深秋,除了追捧刘德华以外,我还迷上一部电影--《蓝宇》。这部电影如终没有在大陆公映,我看的是影碟。片尾歌让我听了流泪:
秋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
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我和老曾的故事在那年春天已经了结了。回去后,我换了手机,也再没有给他打电话。有半年的时间,我的心是真痛,常常听到哪一句话想起他来了,就使劲地掐自己的手背,以肉体上的痛抵制心灵上的痛,免得泪当场流下来。我尽量不上网,看见网络,我便难受。
《蓝宇》让我重新走进了网络生活。
电影《蓝宇》是根据网络小说《北京故事》改编的。我看了电影觉得不过瘾,又去查原著。那天我在网上看原著看到深夜,感动得睡不着觉。以前我是排斥同性恋,认为那是恋态,可看了《北京故事》后,我的观念完全变了。不论以何种方式存在,最高尚的感情却是单一的,那就是一个“真”字。而以性爱为载体的感情无疑是最让人难忘销魂的。
看完《北京故事》,我一边听着《蓝宇》的片尾歌《你怎么舍得我难过》,一边上聊天室漫无边际地找人聊天。歌声低低地在室内回旋,聊天室的头像换了又换。终于,我和一个叫“青山云外”的网友聊得投机起来。
“可以给你打电话吗?”他问。
我同意并告诉了他我的手机号码。他的电话打了过来,来电显示他的电话区号就是邻市。
他说:“我想见你可以吗?”
那夜的我异常伤感,我答应得异常爽快:“好的!”
电话马上挂断了,他的头像也在聊天室里消失了,夜又恢复了宁静。我换了一个人聊,聊着聊着我伏在电脑前睡着了。
手机铃声骤然响了起来,我猛然从梦中惊醒,先见电脑屏幕上满是“?”,再见手机在屏幕旁孤独地呻吟着,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我手忙脚乱地接听。
“我已经到了S市,你具体在哪儿?”电话那端说。
我愣了半天,才明白这是“青山云外”在说话。他真来了?从邻市到我市跑时速100码的高速要2个半小时,此时离他说要来才1个半小时,那他一定要跑时速140码以上才行,而外面一直在下大雨。这也是一个疯狂的人呀!为他的疯狂,我见。
我看了一下时间,是凌晨4点。
我说了地方后下楼来。我撑着伞穿过暗暗的巷子和空空的大街。透过雨帘,我看到我所熟悉的城市变得那么陌生,以至于我需要时不时地停下来辨认方向。我慢慢地走到广场拐角处,一辆黑色的车吐着热气在那儿微微地颤抖。我走近了,车门开了。
“进来吧。”一个男声暗哑地从车里发出。
我默默地收伞,低身坐进副驾驶座。坐进去后,我马上闭上了眼睛。我不敢看,不想看,不屑看。我无法解释我的行为,所以干脆不去思想。
一只陌生的手抚摸着我的身体,我条件反射地抖动得厉害。
车内的灯开了又熄了。
在彻底的黑暗中,我们开始做爱。
他的动作比较粗鲁有力,却更刺激了我的欲望。
我的手滑过他的脖下的时候,触到了一个挂件。
“那是什么?”我问。
“那是玉,专门辟邪的。”
“我看看好吗?”我请求。
我拉拢了玉的主人,把脸埋在玉下的胸脯上。
车窗外有些儿发亮,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我推开玉的主人,开门下了车,径直走了,没有回头。
后来我写了一篇小文《佩玉的男人》。
《佩玉的男人》
玉的价值是千差万别的,名贵的玉少则几千,多则几万甚至几十万都有。但匆匆走在大街上的人多半不是有钱人,他们怀着避邪的美好愿望佩戴着价值几十元甚至几元的玉, 据说那也是玉,是真正的玉,却只不过是好玉的边角废料而已。
小资的生活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是一种向往和奢望,他们偶尔也享受一下小资的生活,如他们佩戴玉的边角废料一样。那闪烁在阳光下、隐约在灯光里的碧绿也是那么动人心弦。
我用两指轻捻着他颈下的玉。
在彻底的黑暗中,那玉没有一点色彩。
那系着玉的红绳佩着玉的碧绿曾让我瞳孔瞬间放大。
我是一个不喜欢佩戴任何挂件的女人,我不信邪,所以也不避邪。我宁可让生活苍白,也不喜欢用廉价的东西来装饰。我是完美主义者,就如感情,我追求那种极致的投入,疯狂中的高潮。如果好的东西我享受不起,我不如不要。
但理想和现实就如白天和黑夜一样,虽然搭界却不相容。心理和生理也如交战的双方,互有胜负。
在漆黑的夜晚,窗外大雨如注。给我光亮的仅仅是闪电,动我心魄的仅仅是惊雷。在那刻,我畏惧生活的严酷,我放弃精致的情感。于是他翩然而至。
我抚摸着那玉。那没有色彩的玉。
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我不能用眼睛去看,我只能凭着原始的触觉去感受。
我感受着那玉的润滑,如他的皮肤一般润滑。
我在想,这个戴着红绳绿玉的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女人总是那么地好奇,简单的生活也被弄复杂了。
谁能轻易地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呢?
窗外是无边的黑。那黑暗中不知有什么存在。
人们惧怕黑暗,是因为惧怕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威胁。
但总有些人喜欢黑暗,因为黑暗也是生活中的一部分,缺了黑暗的生活是不完整的生活。况且,黑暗中的东西还有那么一种勾出人冒险欲望的刺激。
我的手指离开他的玉,越过他的肩膀,滑过他的后背。
在黑暗中,佩玉的男人让我疯狂。
(十四)
暗香残留
香消在风起雨后
无人来嗅
--《暗香》
我曾和一个网名叫“看风景的男人”的网友聊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曾讨论什么是美,因为他说他是一个唯美主义者。我说最打动人心的应该是“凄美“,凄美就是把美的东西打碎给人看,比如得不到的东西更让人向往,没有享受够的东西更让人难忘。
他同意我这个观点,并向我倾诉了他的工作中人事斗争的复杂、生活中妻子长期在国外的苦恼等等。
从交谈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任性的男人,言语既忧郁伤感,又鲁莽任性。特别是聊起性爱,他的用词简直就是低俗不堪。一开始,他惹得我有些不快,但他一道歉,我又马上原谅了他。他很有些孩子气,说话的时候不顾别人的感受,等到别人一生气,他又低声下气地请求原谅。虽说他的年龄比我大两岁,可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姐弟一样。
记得有一天深夜,他突然说想看我的近照,我说没有。他定要我马上拍一张传给他。那个时候已经午夜,家里还有其他人,我说不方便。但他一个劲地坚持。我只好关了房门自拍。光线暗,效果不好,他看了总不满意,要我重拍。我一遍又一遍地拍,直到他满意为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听他的话,可能聊的时间长了,渐渐为他所吸引吧。他尽管任性,但实际上是一个很有学识和思想的人,对时事问题,我常能听到他独到的见解。而且,初识他,是在一个大众聊天室里,一个自称是教授的人用英文为难我,是他用流利的英文帮我打败并赶跑了那个“教授”。我承认我崇拜有才华的人!
他还有一点与众不同,就是坚持说地方话,而且也要求我说地方话。他的普通话其实说得很好,但他就是不爱说,也不喜欢听普通话。所以,对他的声音,我总有一种特别的印象。
他看过我的照片,我也看过他的照片,我们都说不见面。我们都是唯美主义者,怕“见光死”。
但是有一天,我出差到了他所在的城市。
所有的公事都忙完了,明天就要走了。到底见不见他一面呢?我一直犹豫到傍晚。
“让他决定吧!”我对自己说。他肯见就见,不肯见就不见。
他接到电话很吃惊的样子,说:“啊?你什么时候到的?明天就要走了?那好,晚上八点,你到‘红色恋人’等我!”
我不知道“红色恋人”在哪儿,但我没问。我猜想,那一定是一个夜总会。
晚上七点,我从宾馆出发,上了的士,直接吩咐上“红色恋人”。的士司机显然知道我所说的地方,车飞奔而去。
下了的士,我看到街拐角处有一幢红色外墙的楼房,墙面上的霓虹灯上亮着“红色恋人”四个字。
时间还早,我沿着街走了一会儿,想看看城市的夜景。这一带比较繁华,街边矗立的高楼尖顶仿佛插入了半空中,就像夜里的峭壁,给人以突兀惊讶的感觉。
我哆哆嗦嗦地大步向“红色恋人”走去。走近大门,突然从大门旁边的暗处冲出一个卖花的小孩。她拦住我,看了看我后,却走开了。搞得我莫名其妙。我边跨进上楼的甬道边想,大约那孩子看我是女的,就不向我兜售花儿了吧。也许,买花是男人的责任。我突然想到:他,会为我买一枝花吗?
我坐在窗边一边啜茶一边往甬道那边望,等了很久也没见他来。
早坐在离我不远处的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无意中吸引了我的目光。他的长相很英俊,穿着也很有气质,我用欣赏的眼光多看了他两眼。
约定的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后,我实在忍耐不住了,拨打他的手机。
手机的音乐声在不远处响起,那名英俊的男子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
我们一起大笑。
侍者把我们的饮料移在了一起。
他真是一名美男子,和像片上呆板的面容完全不同。难怪他那么追求完美,只因上天把许多美好的东西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外形帅、学历高、家境富裕、性格浪漫等等。也正因为他拥有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才会有一幅公子哥儿的脾气。
因为在以往的聊天中,他说话很有一些无所顾忌,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说话很谨慎,免得不欢而散。但很快,我发现面对面的他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不好接近,他竟常出现羞涩的神态,仿佛女孩一样。这些羞涩的神态每每让我心动不已。
时间过得很快,好像就聊了那么一会儿,就已经凌晨一点。
我们下楼来,我看到了他向我描绘过的他的“座骑”,崭新的白色外壳在街灯下发出诱人的光泽。
我正盯着车看,他用手一招,招来花童,买了一枝红玫瑰递给我。我的心又一动。
“这个夜晚,人面如花!”我想。
他发动了引擎,对我说:“先不回宾馆,我们去逛逛东湖怎么样?”
这个想法激发了我浪漫的本性,我点头同意。
白色的车在午夜的街头奔驰,一盏盏街灯在眼前晃过。过长江二桥的时候,看不见江水,但能感受到江风夹带着江水的味道,从茫茫夜空中灌进半开的车窗。
他手中的烟头被风吹得艳红。
他打开车载CD,放一首当时刚刚开始流行的新歌《无所谓》,歌声被风吹得荡了起来:“无所谓,谁会爱上谁?无所谓,谁让谁憔悴?”
音乐很伤感,歌声很忧郁。
他也轻轻地跟着哼唱:“无所谓,我无所谓——啊噫耶”
一根根大桥的拉索晃过,一幢幢街边的高楼晃过。
风越来越凉,不远处一片黑暗空茫的地方就是东湖了。
他在湖边泊住车,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塞在嘴里。烟圈儿从他口里一串串地吐出,车里满是烟味儿。车载CD没有关,仍在一遍遍地唱:“错与对,再不说得那么绝对;是与非,再不说我不后悔。”
我突然笑了起来。他用诧异的眼光看我。
我说:“真不好意思,我刚才茶喝多了。我要上卫生间。”
他有些忙乱地说:“这儿,这个时候,嗯,不知道哪儿有卫生间。要不,你到树丛中去解决吧?”
我忍笑点头,下了车直奔树丛。解决完问题,我没有即刻上车,我站在寒风中,抱肩远远地看着那辆亮着灯的车。突然伤感的情绪笼罩了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伤感。
过了好一会儿,可能他见我总不上车,就开了车门出来。他走近我,一步步地走近我,一直走到和我面贴着面,让我仰视着他。
他伸出双臂拥抱了我,我亦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他拥着我进了车,我们疯狂地吻着。身体的激情于是不可避免。
直到现在,我们还在彼此的好友栏里。
后来我写了一篇《看风景的女人》纪念他。
《看风景的女人》
长街,秋水,寒风,玫瑰。
飞快闪过的路灯,明的,暗的。
一幢幢摩天高楼,隐约在夜色中。
车载CD一遍遍地重复吟唱:“无所谓!谁会爱上谁?我无所谓……无所谓!”
临别亲吻的意义何在?当我打开车门后再回身快速吻你的唇!
有人说,不相爱的人可以做爱,但不会接吻。
但我的热吻被长街灌过来的寒风吹散了,吹冷了。
就像那朵玫瑰,它的茎和叶被极度哀伤的我一点点地掐碎了!当你今晨打扫车座时,见到那些茎叶的碎片会否稍稍地有所触动昵?
那朵玫瑰仍在我的包里,当今晨我打开手提包时,首先入我眼的是那更深的红。我把那红举在窗前,远远地欣赏它;又把它放在鼻尖,轻轻地吸嗅它,它的香气尚存。昨夜的风景还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如此深刻!
此刻我坐在电脑前,窗外是淋漓的雨,像斜的线。偶尔这些线会被风扭成一团,仿佛我此刻的心情。我想,这雨未免来迟了些,若是在昨夜配着霓虹灯和高楼的背景,那一定是一幅描摹不出的画。如果有那个景色,我一定会坐到外面平台去观赏,哪怕寒风让我发抖,但那怕什么呢?也许颤抖的声音正可让我表露颤抖的内心,而不是那么平静优雅地和你对坐着。或者我什么都不说,只凝视那能把一种叫做哀伤的东西从人心底深深勾出来的凄美绝伦的风景,就不亏了我这看风景的女人。
铁观音的香味在我鼻前冉冉升起。在等待你的时间里,我很平静。仿佛在等待一个熟识的朋友。平静中甚至有一丝不耐,就像平时不愿化费过多的时间去完成一件轻而易举的工作任务一样。
人生如茶,这个比喻是在我有所经历后才体味到的。过于刺激我感官的饮料已经逐步被我放弃。能够让我逐步优雅的正是对清茶一杯的品味。
但喝着清茶却去观赏风景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可惜我做不到看风景时也心淡如茶。我总是深深地被美景打动。
我只能修炼出外表的冷,谁能浇灭我内心的热?
我很怕和我同类的男人来往,那种一接触就像吸铁磁一样吸住我的男人,总是从开始就让我在心底哀叹:完了!明知道又是一场伤感的开始,就那样情难自禁!
夜风把湖边的夜树吹得东摇西摆,圆而白的路灯在树丛中窥视着我。我看它是风景,料它看我亦是如此!
“无所谓!谁会爱上谁?……我无所谓……无所谓耶噫……”歌手的颤音在夜风中抖动。真的无所谓吗?但你我都在跟着哼唱:“啊……我无所谓!”
另一首老歌的旋律同时在我脑海浮升:“过了今夜我将不再有,哦,也许今生注定不能够有。”
难道玩得起却输不起吗?不,你我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洒脱。
当你我疯狂时,一切的情绪都离得那么遥远。剩下的只有渴望和探求!
“无所谓!谁会爱上谁?”
那刻我只想找个睿智的人问上一句:什么叫爱?MAKELOVE意从何来?
长街,无尽的长街,让人伤感的长街的夜。
没有月亮从空中俯视一骑白马在寂静无人的长街上飞驰,驰向终点,驰往完结。
你的声音突近突远,只因我的思绪在脑海里飘进飘出。
我把双臂伸直,把玫瑰举在挡风玻璃前,街灯一盏盏地晃过,玫瑰一会儿艳红,一会儿暗黑。啊,可爱的玫瑰,这夜的天使!
但它如此娇贵,明天就会凋零。
是什么样的心理让我伸出残忍的指尖,一下子一下子掐掉它的茎和叶?尽管那是一种似乎无意识的行为。是什么样的东西使我想让自己痛一些,再痛一些?
有句俗话说: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
想到这句话,我把心底本能冒出的一串串傻问题咽了回去。
你爱我吗?
哪一种回答都会成为将来带着眼泪的大笑。
(十五)
我讨厌中部地区的冬天,既少像北方那样用漫天雪花激荡人的豪兴,又不像南方那样温暖如春,而多的是干冷的阴天和细雨下的泥泞,风不急不除地吹着,却让人凉透到心里。这个时候,我往往怀念欲望,如火的欲望呀,也曾温暖我的身体和心灵。
我有一个交网友的原则,就是不交本地网友。网络和现实彻底地分开,这样我才会远离负疚的感觉。我常常在家里的电脑前神游八方,独不答理我所立足的这块土地上的人。但是有一次,我在外地,却突然思念起我一直厌烦的家乡。我在网上找了一个家乡人聊天,又和这个家乡人通话。我和他的友谊一直保持到我回到家乡。
他打了几次电话,请求见面,我一再地推诿。交本地网友已经违反原则,更何况见面?但我却并不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特别是在天气恶劣需要温暖的日子里。
那是一个临水的日式茶馆,我跪坐着,不敢看对面的他。他是一个警官,那刻还穿着警服,很威武的样子。我的网友中以前没有穿制服的,他是第一个,这是吸引我来见他的唯一理由。我是经过他的单位时突然答应见他的,而当他从亮着门灯的大院里匆忙跑了出来见我时,我又羞得脸飞红。他邀我到附近的茶馆里坐坐,我去了。
我红着脸,眼睛尽量不看他,搜肠刮肚地说些漫不着边际的话题,只想快点起身跑掉。
当我好容易找到托辞起身准备离去时,他抱住了我。他在我的耳边吹着热气说:“到我那儿去好吗?”
我顺从了。那天,外面下着夹着雪籽的小雨,很冷。他在茶馆门口取了警察专用的雨衣,却不自己穿上,抖开了裹住我的身体。他的身材又高又壮,胳膊很长,把我整个人连雨衣一起包揽在了他的怀里。那刻,我真的体会到小鸟依人的感觉。
经过门卫时,他搂紧我加快了脚步。那刻,我的心跳声大得在我听来震耳欲聋。
躲在温暖的雨衣里,那刻我想:一个人有欲望多好呀!不论是对情,或者对性,或者对金钱呀、道德呀、名气呀等等,有强烈的追求真好!那会形成一种亢奋的情绪,让人精神振奋、充满热情,生命也因火般燃烧起来而灿烂华美。这也许不能改变生命之河的流向,却也让死水微澜。那刻的情绪,就象小时候在河边用瓦片打削出片片水花后一样兴高采烈,也仿佛美酒喝得尽兴时那样醺然陶醉。
他拥着我来到一处三室两厅的套房内,说这是单位才分给他的新房。新房还没有装修,除了主卧室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样日常用品外,其它的房间都徒有四壁。整套房子显得空荡冷清。
外面的风越发大了,刮得窗玻璃“扑扑”作响。我突然想笑,我可从来没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浪漫”过。
他把我推进主卧室,让我坐在床沿上。
他先插上电暖器,把电暖器移近我,然后拿了电茶壶去卫生间灌水。
我环顾房内,除了窗边挂着的一幅美女挂历外,实在没有什么可鉴赏的。我索性闭上了眼睛。
耳听他叮叮咚咚地插电茶壶,又收拾桌上杂乱的东西。
他坐到我的身边,迅速地把我紧搂了一下又站起来。
我睁开眼睛,发现他正倚在门框上凝视着我。
“干嘛呀?”我含笑问他。
他突然大笑,然后说了一个有侮辱意味的笑话。
我“嗖”地站起来就往外冲。
他拉住我,我使劲地反抗。但他的力气更大,他把我扔在床上,迅速地扑了上来。
前半夜,就在挣扎反抗和强迫中度过了。电茶壶早烧干了,发出“滋滋”的响声。
后半夜,当他累了,我却慢慢喜欢上了他。他的脸很孩子气,脸庞的线条很柔和。我一遍遍地抚摸他仰着的通红的脸,他则过一会儿就像孩子一样把脑袋往我怀里钻。
那一夜,我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单纯的性的快乐。
第二天,当我走在白雪覆盖的街头时,我决定不再搭理这个人。但我没想到,他会引发另外一场不亚于我和老曾之间的感情的爱情。(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