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长诗:在铜座的词碓上
蝼冢作品
<<九拍三部曲及其副本 >>&#615.5;之第二部
在铜座的词碓上
四 九 二
三 五 七
八 一 六
九宫者,即二四为肩,
六八为足,左三右七,
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术数记遗》)
二
穿透,引诱着树上的事物
跟你的想像一样白,你还看到一条
小鱼在水里,穿过她的影子
从她的胸上,水被漾了一下
房屋的平地上,端着木盆向河边
但他看不到你的脸,也看不到
说:坝上有个人,站那很久了
枣树在马路边上,旁边是几棵
柿子树和棕树,马路是带状的
所以不说左边或右边,去供销社
你是说这条路是唯一的,来回
它是否结果,事实上是结的
树长到一定时候都要结果的
果子还没有红,就爬上去
把你的书包背在身上,你从树上看到
它占据了你很多个年头的幻想
把枣子弄落下去,树下立即
泛起一阵涟漪的笑声像往水塘里
抛下了石子,笑声在地上漾开
你又经过枣子树,脑子里想的是
枣树的主人把你从树上撵下来
那天没有一滴雨下来
命理书,她说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人
自此每次买水糖果你都要到她
的店里,在柜台前伏上很久,你想
说出来的,你却把这句话铭记一生
你正好放学,站在路边的高处
看着棺材从眼前经过,然后爬上
南伽巴瓦山,再上面就是墓穴的地方
一大堆人在放鞭炮,送葬的人群
满山的杜鹃,你唱着歌从山下
走过
说用眼睛握在手上,有饱满的
只是一块地,上面铺满鲜活的
到,如草丛中的蟋蟀,以及蟋蟀
在空中锐利的叫声,你也曾在
在课桌上与谢水河比斗,但你
别往这里面想去……有的看不到
也是因为季节的变化,如坡地的
颜色,有时候是白的,有时候是
红的,还有的时候,红白相间,让
想去……坡地就是坡地,在你必
漆树,你叫他麻风树,它象一种传
染病,能轻易将你咬伤
但在铜座漆树叫漆头,它的名字
漆头那钝钝的语气传染过来的尖锐
因此,你说这是你的语言,你的
那是一种青色的宿命,或许不是
你的心头,并且日渐繁茂根茎四展
你轻轻地叫漆头 漆头,就被一阵
漆一样的外皮裹住,而漆头竟是你
一生也没有见过的东西,因此
当你假想一个身影围绕漆头转圈
的时候从你的大地性中提炼出的语感
让你浑身起鸡皮疙瘩,漆头或许词
的毒素
水田旁的那棵树,落下叶子
首先要截断,因为你要说的并非
叶子落下,秋天来了,还有更多
但是你不是说这些,你要让这些
污垢去掉,呈现一棵清晰的树
如你在黑泥中挖到的青铜去锈后的样子
闪着白光,你只想说在那个时候
有叶子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
你并没有想叶子的来生是否又爬上了
树的枝头,你想要一棵如那个时候
你看到的清亮的词语,从树上
轻轻地飘落下来,落在眼前的地上
你被精心的安排在那一刻看到
大树喂满了风,时间掠过枝头
那么就是说,那天你经过水田
看到风喂饱了大树,风使它充盈而
自己被精心安排从中走过一定时辰
或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他硬是
把那个时刻 词或树 种到了
你的身体里,并且膨胀得越来越大
四
你的父亲从谷仓的楼顶卸下犁具
那是由弯弓,犁头,扶手组成的曲辕犁
在很长的隧道中,犁是闪光的
你看到它,象一枚戒指,一件
坚实的东西,从唐朝到现在
一切手感都是破土的感觉
当他在谷仓前的空地上组合好犁
水田的外壳被一道一道深入,切开
这是一个多么微细的动作,他要赶在
水和黑泥的响声使他感到
坚实的甜腻和事物被切开时的隐痛
和泥土本身,当它们被切开时
切开
你蹲在地上看蚂蚁,这并非在
挑拨自己的童年,你只是看到
朝一个洞穴奔来,它们永无休止
的钻入,这让你的想像力承受
象一个大气球悬在空中,你说的
空中在地面以下,你认为的空中
从来就是如此,很久以后,也许
你才明白这是一个王国,有唯一的王
所有的蚂蚁都得服从,这并非说
意义上,它们无法完成,那么
这是一个低级的王国或许是高级王国
但那不重要,你蹲在乡村的中心
蚂蚁窝所在的位置看蚂蚁,也许
沿着蚂蚁的行为举止变得神秘
边的一根小棍子,在蚂蚁的回路
上划了一下,一个王国顿时混乱不堪
离开
你站在屋当头的田埂上大声喊
出,所有人都回头看你
包括牛和羊,田里的禾苗,就在
那时你被声波所及的事物包围
构成自己的中心,你在远处看得清楚
那人在喊,但却到达不了你
一干二净,像雨水流入了泥土
然而,这些都是逻辑推算的结果
声音是一种能量、粒子,有
物理的特性,事实上,当你大喊时
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回头
即使有,你也看不到,你被自己的声音卷走
在空气中砸开的窟窿不久就被
田埂上的你,被挤压得更为精致
那是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你的眼睛
看到了比嘴巴更为遥远的空洞
每条路都是黑暗的,但在黑暗中
你看到青草摇晃的身影,露水
没出现之前,你仅知道它就是露水
在草叶上圆润的粘着,像是
昨夜结下的浆果,你用手指一碰
那浆果就滚落了,落在你的手指上
舌头一舔,露水竟是没有味道的
不,你是说,露水那么晶莹
说的甘露是一种关于美妙的比喻
只有草叶知道露水的味道
而你要说甘露是你对露水的无知
如同我说甘露,它在老人的镰刀下
很快被割落,至于露水是怎么出现的
你一点儿也不清楚,整个夜晚都
寒冷入骨,在黑暗中,你那一把骨头
像一堆干柴,在寒冷中为守灵人
燃烧着,露水来的时候正是黎明
出现
整个乡村倒映在里面
一苒一苒,带着嫩嫩的火苗
这是初冬降临后的发芽,禾苒之上
的火苗会在大雪来临之时
悄悄熄灭,腐烂的稻草
则会化为萤虫,空旷的稻草架
在田款上,那是一个架子
一座石头的城砌在里面
它们比棉花更有重量,你站在
田边,云浸泡在山头,看上
去,你站在云朵之上,一个
黑色的小乡村,它装在
大西南的山里,那里生产云
和幻想,天空在雨后总是钻进水里
披蓑衣的人,走在田埂上
锄头的把,从一丘田翘起另外
一丘
四老爷掏出一角钱,递给牌友羊谷子
再把解开的上衣一一扣上
食指在嘴上轻轻一抹,继续抓牌
他解开第三层衣服掏钱时,羊谷子
看到了里面那件料子很鲜的圆领衬衫
不过,他没多理会,他把那一角钱
收进兜里,这局牌打了很久,直到
日头落山,桥头的其他几个牌桌
已经收走了,四老爷的那些毛票子也
从第四层口袋流到了羊谷子的袄衣兜里
打完牌,四老爷沿着桥头走下去
走过几块黑色水稻田,向家里走去
在许多稻田的边上,经过长长的田埂
几何图上,背微微的有些驼,大白
不远不近的走在身边,到了路转口的地方
它就站住,往它的主人看看,等到
主人跟上来了,它才又走动起来
这时,四老爷就盯着那条纯白的狗子说
走吧,大白,不用等我!我还走得动
说完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真的不那么老了
脚下也变得轻快起来,他提上劲跟上大白
一前一后的走在那些细腻的田埂上
你总是输的,老四,他想起羊谷子
刚才对他说的话
七
蜗牛爬上屋当头的厚朴树
它们喜欢那些肥大有肉的叶子
但你说你害怕蜗牛,因为
虽然它移动很慢,但是总感觉
怕怕的,从树上掉下去也不会死
你把树上的蜗牛全部弄下来
给公鸡吃了,第二天又出现
一大批,圆兜兜的粘在树上
这次,你把它们敲碎,但是恐惧
立即袭上心头,那肉砣砣的东西
竟然没有血,它不流血,一堆
纯洁的肉反而使你坐立不安
也是在痛苦着的呢?正因为
你无法看到它们的痛苦,使你
它们的人,你就真的把它们烤着
吃了,筛公说:这是人种吃不得
说着拿起刀砍碎,喂在树下
埋有锈迹斑斑的血和枪
埋有你的尸体,你看到南方的
深度,看到经过山冈的脚
大风把你的身影陷得更深
像傍晚的日头,带着普遍的下沉
和弥合,白花,从你的山冈上冒出来
你看到孩子们在这里玩耍
在山冈上奔跑,像风筝在山冈上
越飞越高,大风让他们飞走了
在山冈上留下一个个窟窿,这是你
喜欢的词:窟窿,那是具体的人
消失于南方山冈时的动态感
在别的地方,你体会不到
你看护着他们,在山冈上长大
又消失于山冈,南风总是不停
的朝一个方向吹去,你说孩子们要
是越过了地球的表面还会去
哪里
在村子的中央,你以黑色之土
擦洗身子,你说土是纯洁的
比河流还纯洁,土让你温暖
洗完之后,你到木匠家里说要
造船,造一艘只容一个人的船
你让它在河上漂着
看你消失在水口拐弯的地方
这是你跟大河发生的唯一一次
关系,“它和泥土自然不同”
另外,你还有一个伟大的发现
你说,地球是圞圞咯,并把它
写进你的历书,地球是圆的
无所依凭,飞在空中
乃如月亮和太阳,甚或夜空中的
其他星宿,唯有的希望是你
明白了地球,使你永远站在地球
的中心和表面,别的人
也毫不例外,被长长的
引力系着,挂在宇宙的中心
摁着簸箕,朝舂米房走去
是该去舂米的时候了,孩子们
在给人家扛树,老奶坐着不能动了
现在,彼女摁着簸箕向竹林里走去
要经过锥形谷仓
小屋子在竹林里,竹墙编得
象方程式,里面摆着一架碓舂
可以听到这边做活的声音
阳光从缝隙里射进来,碓舂的
吃着光线,迟钝而又利索的声响
从小屋传出,震得屋檐拐角与竹壁
搭空的地方的蛛网微微颤动
一阵风浪穿出,有人在
起伏不定,她的男人走过村口时
看着天边说:好像要起风了
你站在老屋的房顶上,往下看去
三只田鹨在田埂上啄翅膀抑或
走了很远,石块在黑色之上,也许
是有些摇晃,但你一直走到了
那可以一坠而亡的尽头
你的脚下,有很多鸟蛋
就掩藏在那些参差不齐的树皮下
鸟窝,这圆实的印象里面
躺着几枚更加圆实的鸟蛋
你转身看屋后山坡上的青木瓜树
木瓜树上也挂着一些玲珑的印象
它们变得矮小了,那个有着
具体时辰的下午,到处都亮着
你站在屋顶上空,把前山和后山
都看了一遍,有山,有水,也有
鸟巢以及飞过头顶的翅膀
唯独没有人,你站在高高的屋顶上
从上往下看去,有一种圆圆的果实
挂在枝头的滋味,它们都飞起来
你也飞起来
下午的一条阴影,被太阳晒得
懒洋洋的,像一条翻白的泥鳅
它与水桶的铁箍重叠,向上
弯曲,越过水桶的肚皮
淹没在水桶的阴影里,一只黑蚂蚁
从水桶的底部爬上了水桶,它
沿着水桶爬了三圈,达到了水桶的
上缘,然后爬进水桶的内壁
向下爬去,或许它以为自己在那
能够找到食物,但是不久之后
蚂蚁又上来了,在进入的地方出现
它沿着原路返回,这时,那条泥鳅
从水桶的侧影里面露出了个头
水桶阴影的边缘变淡了一些
像兑了水一样,蚂蚁离开了水桶
水桶的不远处有一条竹竿插在那
一条绳子经过水桶的上方,上面
晾了一件白颜色的女人内衣,那只
蚂蚁在女人身上被发现的时候
已是晚上的事情了,一个身影站在那
看了一会落日,一只手拢走了
那件衣服,泥鳅在水桶的侧影里
三
路很长,白色的,通向远方
上面断断续续洒落着一些行走的人
停下,俯下身子喝水,这时
你看到河水冲积的金黄色沙子
描绘出轻盈的纹理如一只
贝壳的斜面,或者如书上说的
有似一些天象,尽管小河的水
那么细小,却在一点一滴呈现一些
站起身来,随之把水搅浑
被打乱,当你从这条路返回时
你发现小河冲到这,淤积了沙子
又有了与原来一模一样的沙子的图案
像蔷薇那样精致,路上
不断有行人经过你的身旁
它们从渺茫的两端出发,从半山腰
看去,图案中的小黑点也那么
精致,说到小河,你便停下了
你知道自己无所指,也无不能指
蝼蚁的小河,你可能看不见,而
你说的小河,对它们而言就有可能是
天上的星河,黑土中的一方鼩洞
对它们抑或是一场灾难,一棵
大树是它们要花一生的时间才能
走完的栖居地,从一棵到另一棵
要经过无限的空间,也有可能
死于它们的智慧无法企及的地方
而两棵树是两棵星球的距离——
针头,你看到了吧,那么,比针头
更小的你看到了没有?
它此时正穿过你的眼睛,穿过岩石
穿过铁和铜,穿过你们栖居的星球
风越来越大,那不过是一阵
温和的风,从屋顶的瓦片上吹过
那阵风有些阴,穿过风堂,曲池
你说房子被风浸了,你走上后山
父亲养蚕的地方,那有一口井
拖在池子之外,井水比前一阵更多
更亮了,在次之前井水不会外溢
现在水溢出了井边的石头,在水里
你看到樗树吐出嫩芽,山坡上披了
一层浅浅的绿色,洗完澡起来
你感到房子不那么空了便走下山来
黑姬已准备好晚餐,父亲拿着镰刀
从田埂上搂了一捆草回来正往牛圈里扔
去,你进屋翻开书,上面画着一些
吐芽的符号
他站在长廊上,光流过他的下午
院子里的树,枝叶舒展,光经过
开始与光沟通,开始成为光本身
多么灿烂的瞬间,光告诉他
物与物的转化,有机之物和无机物
的转化,冬虫与夏草的相互转变
石头和婴孩的相互诞生以及哲人石
是悟道者的下午,树站成人的样子
人站成树的样子,修墙者的下午
布满绿叶和枝条,身上的水声和
泥土的腐烂,雀群起飞从修葺者的
肋骨,百兽之音发自他身,大水
没有比他更深沉的,可你再次受伤
一个季节的大雨也没有浇愈折断的枝条
的另一面,你在暮色中修补泥墙
修葺逻辑词与物,它们进入石头
灰浆,水进入大桶,看到石头成熟
长出手臂,结出果子,修墙的下午
看到了神光,你修葺的身体穿越
父亲不养蚕的时候,是个烧窑人
他曾经尝试着改变泥土的性质
陶瓷,而父亲要把泥土烧成一种
谁也没有见过的东西,它只存在
父亲的头脑中,父亲说它像一种流质
从某个地方流出来,他又要把它
父亲的师傅谴责了父亲,让他
不要抱有这样的妄想,否则不再认他
父亲沉默了,他常常想起
师傅走的时候那双空洞的眼睛
那天傍晚,父亲去了一趟窑洞
再烧上一窑,父亲为这忙活了很久
每天都在靠近河边的窑上
父亲选好点窑的日子,说,封窑之后
你把窑点燃,到开窑的日子
你回去找父亲,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自那后谁也没有再见到过父亲的
身影,有人看见说你父亲爬进了
窑洞
塔楼的建造者最后把身体封存在塔内
他本可以出来,或者留下一个门
作为反悔的甬道,但他没有
人们看到最后一款红色的砖头
自下而上,让塔圆满,建造者说
砖头就是日子,日子就是砖头
相互替换之后,就来码我们的人生
之塔,你要把它码得像一个人
或一条蜿蜒的路,这至关重要
因为它通向塔顶,但不久你就发现
你总是码得笼笼统统,松松散散
不是过滤不纯,就是淬火失真
事实上,日子就是这样被我们挪用的
你自己支配,当一个人摆弄这些
时他就在摆渡自己的一生,以致
砌向坟头的那块也残缺不全,幽冥
暗幻之中就立着那么一块清光的日子
这就是塔,它没有更细的肌理让你
端详,你身在其中,通向星辰
最后甬道的一砖要由你自己添上
陷落
铜座这个空间在西南倾斜的位置
蚂蚁的路数有三百六十五条,每一条
都来自不同的方向,在方向的终点
但没有终点,蚂蚁的路是无限延伸的
同时也在回传,这是一个回路
蚂蚁是能量的物质载体,蚂蚁的路
是一种能量传递方式的存在,一条
能量线在一所远方房子的厨房里
一条在红树林某棵千年古树的树皮里
还有的在石缝草丛间,一条蛇的藏身之处
它们以地面构造了一个巨大的曲面
曲面的线条收拢于村庄的洞穴,它们
在你眼前将粮食运送到这里
但你在乎的并非它们是否在准备过冬
或无数灵魂的云集,你是说在那里只有
王和运送粮食的人,它们生生不息
正当你如是想的时候,黑姬大叫一声
蚂蚁,手上的衣服掉到了地上
六
师公有着鸟的面孔,鸟模糊的时候
看起来象一滩水;师公说,你
要找的牛,在冷水冲,此时
安然无恙,正在吃草。顺着师公
指的路找去,果然在那找到自己的牛
当然,也有找不着的时候,那时
牛往往在自家的牛栏里或者
屋当头的棕树下乘凉,师公说
舍近求远是你自己的错,你终于
晚上梦到了黑姬,一个模糊的女人
你的妻子,黑姬出嫁后家里
留下了一头牛,也许是这种情形
家里,你回来,牛在圈里,你
有一种莫名的嫉妒,你跟黑姬一起
去看牛时发现牛圈很糟糕,那
是一个泥浆的深水池塘,上面撑着
头在外面张驰着,它看到了你进来
眼睛一动不动,它对你的到来
显得不屑一顾,黑姬唤它,牛转动身子
它的背部和臀部露出来时
你大吃一惊,那些地方都裂开了
像裂开的岩石,肉带着泥浆
它突然扑向你的阴部,你急忙后退
四肢慌忙的往后缩去,可你还是感觉到
睾丸被它的牙齿磕破后有热流
滑下的感觉
被卜者经常梦到自己四肢撑开
陷在一口井里,心里很难受
即上不去,也掉不下去,掉不下去
是必然的,因此你得使出全身力气
或者是类似于此的情形,突然
觉得自己在下沉,往无底的深渊
落下去,有时候可能是你骑
在单车上,这是第一类,第二类是
经常梦到自己在河里捉鱼
是梦到自己经常走在路上走着
走着就飞了起来,飞上了天空
第四类经常梦到自己的头被砍下
自己捧着四肢,内脏,到处走动
最后一类是那些不做梦的人
卜梦者的梦谱上辑录着铜座人的梦
你自己则经常进入别人的梦
在昨天的梦里,你在王盖山的钱庄
借下十两银子,须一年后还清
可第二天,王盖山就往你家里来了
你经常梦到村里有人死去
都是一些对你很好的人,熟悉
的人
跨进围屋的门槛,你看到婶婶
剪红薯藤,你对婶婶说你回来了
她说你怎么还没死,你的骨头都烂
掉了,你跟奶奶说婶婶说你死了
奶奶一动不动,不搭你的话
你吓哭了,又去问长妈妈
长妈妈说,你是死了的人啊,那天
你急急忙忙往三里外黄医师的家
赶去,你的婶婶得了心脏病
你去叫医师,你回来时,婶婶已经
死了,在你五岁的时候你经常
看到村里有人出殡,你跟哥哥
在自己家大门口垒了一个小土堆
插上木棍,围着土堆号啕大哭
被奶奶大骂了一顿,几天后你的爷爷
方向的路,你看到父亲他正要到
外婆家去,他在对面叫你,大抵是
叫你一起去,于是你决定过去
这时,同村的曾、阎出现,他们禁止
你上岸,事实上,现场感觉并不是
那样,但在梦中,有时候会感到
不准确的,我认为是自己主观认为
那些人物是我所熟悉的人,实际上
我并不记得他们的面目,也没有
看到或说不清楚他们的面目,他们
只不过相当于符号的东西,但蕴
上了岸,于是追杀开始,我不知道
这种追杀对象具有一般梦境中
追杀者的特点:不死。无论如何
你把他打死了,过不久,他又出现
一次,两次,你还不怎么害怕,但是
重复多次后就会感到害怕
逃是活命的方式,这种梦跟以
死了的方式重新看世界的梦不一样
这种梦有求生欲望,尽管你不
感到模糊,但你会拼命的逃
无原则的逃,他们追到一个岔路口
你一道走上面,父亲和另外一个
人一道走下面,总之是四个人
后面追上来的人不断增加
不仅仅开始时候的曾、阎、还有蔡
和一些死去的,一大片从后面淹过来
呼声漫山遍野,你看到到他们
到了岔路口曾经犹豫过,后来你们
越跑越远,把他们甩开了
可是当我们到达外婆家的时候
才发现,那帮人鬼不分的人先到
他们叽叽喳喳在说些什么,你用
刀片一样的东西,把曾的头割了下来
趁人不注意,把它扔下山崖的
草丛中去,你满以为
他们要散伙了,因为它们的头没了
你减轻了一份压力,觉得他们
是窝囊废,你们准备趾高气昂的走人
虽然外婆还没有见着,你们只是
到了外婆的家,外婆死了很多年了
是不是外婆的家不重要,那只是
个存在的概念,你们到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被称作外婆的家,这样说
大抵准确,它们开始寻找头一个
老家伙,问旁边的人,你们身上
有没有铜钿什么的,然后你看到他
在找铜,烟斗上的铜或者门环上的
反证是铜就行了,你感到不妙于是
叫父亲和另外的人,赶快分路逃跑
他们往你们真正要走的路上逃
分两路,你和谢朝目的地的反方向跑
谢好像会意,你尚未说话,他就朝
那个方向开跑了,你很快跟上去
曾的头又重新出现,他们朝你和谢跑
的方向追上来,象是要报仇,你
渐渐模糊,不久又进入另一个梦
村子中央,能看到的一切东西
都隐隐约约地隐藏着火焰的影子
你看门后,一片黑色,刚被烧过的
一只软体动物滑进了下水道的水管
你到了地底下,你的下楼人家
他也在这狗屎坟荒岭,他地下的房子
是红木结构的,老老的木头
还露出朽木花,房子的结构是几瓜
几柱那种,中间留有一个大大的厅堂
脸都趋向一个新诞生的婴儿
认识,他看到你并不觉得惊讶
手上拿着一块竹篾片,崴来崴去
你要从刚才下来的地方寻找出口
他说,世界上,秘密出口只会有一个
那往往是无解的。你试着往上爬了
几次,终因肩膀太宽,屁股太大,没能
爬上去,篾片人告诉你一道门,你
乡村的中央,九月的某下午,卜梦者
把你叫到跟前说,你为我占卜
一下,看我还能活多久,你慎重的为他
卜寿,他是你的老师,能占卜一切
你知道,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未来却
要借你的嘴巴,你看了看说能活到
下一个烧瓦塔节,至少。老师说你还
记得投骰子的那只手吗?命运不在
占卜者的手上,死亡都来自于与此
占卜自己的命运,因为骰子抛出
的刹那,蕴涵着更大的力量,说完
老人掏出刀,插进自己的胸膛,这便是铜座
最后一个占卜者的故事,从此你
不再为他人占卜,铜座这片土地上
也再没有卜梦者
八
村口,有几个玩骰子的孩子
明明晃晃的山冈,寂静地有些扎人
骰子上的数字是一种隐秘的命运
它们和人 偶然性 必然性相关
骰子抛出的刹那,一种命运被安排
那是一个已然被格局的世界
骰子抛出的刹那与创世之初的预言
不谋而合,扔出骰子的是庄家:一只
肥胖而不大的手掌,手掌之上
有河流、葡萄园、生命树
以及九重天的暗示,或许这些孩子
不知道自己玩的是怎样
一种游戏,只知道他们的祖先把它
叫着樗蒲,他们专心致志
村子里的野鸭在小河里游来游去
山茱萸悄然开放,铜座底盘上的
一切都变得更加抽象
村口的那个午后,仅有几个孩子
或者抽象的肉团,明明晃晃地疏落于
山冈,寂静地有些扎人
你在村子的中央立了一根棍子
在棍子条形阴影上放一块石子
一刻钟之后,在移动后的影子上
又加了一块小石子,然后
在两块石子放上一根棍子
方向,这和旁边木盆中浮在水面上
横贯灯芯的针指的方向一样
这就是北极的方向,小孩们对这一
写进你的历书中,另一个想法
更加大胆,你站在地球仪面前
突然发现地球上北边的板块呈现
挤压的现象,北半球的大陆
拥挤而钝,南半球的稀少而尖锐
给人拥向北极的感觉,于是
你猜想,我们的地球在宇宙中
朝南极方向前进,北极方向后退
就是说整个太阳也是如此,如果
把它当做一个气球的话,这个气球
在离某个中心原来越远,这就是
太阳系的方向,银河系的方向
丢掉这可恶的肉体,在未来
我们都将进入虚无状态
个体是没有意义的,它仅仅是传递
之所需……你说要将祖先
要死亡,思想消陨于肉体的终结
和传递祖先的意识,那就不必
肉体的消亡带来的损失,摆脱肉体
的种种弱点,不受生死轮回的拘束
找到永恒的归宿,人类的智慧
永无止境的进化下去:丢掉这
可恶的肉体吧!但你终因无法摆脱
自己的肉体,含恨而去
你是祭司的传人,所以你担负有
庞杂而又非常强大的工具给
新生者编号,编号由三部分组成
你的姓是和祖先联系来一起的
如果砍掉你的姓不只是砍去一个符号
那么简单,而相当于把你归于
无属类,脱离漫长的族谱之河
姓是你现实中唯一的坐标定位
有了名和姓还不能表达你的存在
还得加上人们经常使用的一个
概念:时间。这样便可给你的存在
或者嫁接改变自己的肖像,外部环境
而改变自己的肖像,这是一个胶着的
最后的一个人是所有人的肖像
所有人的肖像是一个人的肖像……
它的无数种可能性将在漫长的时间中
悉数、表演、消耗完毕
命名法,当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x 表示父姓及父亲,在历书中称
日性,即与你的祖先一脉相承
y 表示母姓及母亲,在历书中称月性
即另一种血缘关系的混合
z 表示你的名,W表示你存在的
时间之河的位置如太阳历纪年的八千年
t 表示某种神秘关系,编译后得到
你的命名,作为个体生命存在过的
群关系以及在这样一个系统中的具体存在
在年纪为九千亿代之前的师公
而那之后的人们不得不引入虚数计算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的描述
是否可以简化成P=f(x,y,z,t)这样一种
函数关系,你发现没有比这更加完美
的方程式了,南方的历书上写着:
每个人都有星辰的名字,因此永恒
师公给河里的游鱼布道,他说它们
是天国的仪葬队,从那之后,你常去
河边看鱼,你看到了很多鱼,但是没有
一条鱼听得懂你的话,也没有为你
而停留一个时刻,你看到河里的水
都冰了,下面是逃亡的火焰,水由
液体变成了固体,而水还会从固体
和液体变成气体抑或还会变成我们
看不到的体,你们看到了分子,但那不是
水的全部,因此你们看到的鱼也不是
它的全部,你们看到的人们也不是
它们的全部,仅仅是你们所看得见的体
还有另外三个孩子,你们坐在村庄
中间的底座上玩纸牌游戏,东西南北
对坐,赵手上一张黑桃A,钱手上的
是方砖,孙手上的是草花,你拿的是
一张红心,师公说,赵将来是军人
他手上有宝剑,钱将来是农民,这
片土地将是他的,孙将来是工匠
修墙人和塔楼的建造者,你将来是
是什么你问,师公说你将来是祭司
的继承人,那时你们都十岁,今天
你们都老了,又坐在铜座的底座上
赵是军人,在东边的战场上丢了一
条腿,钱是农民,经营着在铜座的
果园,孙是塔楼的建造者,你是
师公的后嗣,占卜者,每天给孩子们
纸牌并告诉他们未来,这时四个
孩子又过来了,你一如师公告诉你的
告诉他们,孩子们高兴的走了,之后
露出笑容,随之哈哈大笑,眼泪
从心里,经过次生的缝隙,你说我
再发给你们三张,可以重新来过
九
杯子和木桌自行破裂……锋利
与条状迸出,你知道,一切
已为时不远,你走上后山看井
很深的水,突然干涸,你叫黑姬
从厢房取来井绳,下降的井水
又突然回升,黑姬取来的绳盘缩在井边
你用桶能将水打满,走过池塘时
你看到邻家的池塘的水干了
鱼纷纷上浮、翻白,它们疯了
你家的池塘腾起了水柱,池中的鱼
成群跳跃,有的跳离水面尺许高
有的鱼尾朝上头朝下,倒立着
如陀螺一般飞快地旋转起来
你回到家里,缸里的金鱼争着
跳离水面跃出鱼缸,你把它们捡回去
鱼尖叫不止,黑姬又把它们捡起来
你不仅看到神鱼舞门,还看到
失去理智的飞虫、鸟类和蝙蝠
大群深绿色翅膀的蜻蜓如蝗虫般
从河边飞来,栖在院里的石檀树上
密匝匝的一片,一动不动,任人
捕捉、驱赶,一只也赶不走
黑色的鸣蝉,丘鹬和雀鸟
最后从山上下来一只大大的秃鹫
傻傻地立在门廊上一动不动
成百上千只蝙蝠,大白天在空中乱飞
房梁下的老燕每天将小燕
从巢里抛下,你让黑姬将小燕捡回去
随即又被老燕抛出,后来的一天
老燕带着剩下的两只小燕飞出了村口
你亲眼看到成群的鼩鼠仓惶
奔蹿,大老鼠带着小老鼠跑
老鼠相互咬着尾巴,连成一串
你感到好奇,追着打,黑姬说
别打啦,怕是要出事——
而你说腰间疼痛难耐,成群
的鹈鹕,大的背小的相互叼着挤挤
挨挨地从河边钻出,向村子里
面转移,它们在椿树下乱转,哀嚎
有些当场被打死,乌鸫走在地上
鸟和小兽结队出发,村里的狗
你睡觉,你不理它,它便咬你的腿
疼得你跳起来,于是你追出去
打这条忠实的狗,深夜里它在院子里
使劲挠着房门,你打开门放它进来
它却要把你拖出屋去,别家的狗
也叫个不停,整个村子里的狗都在
疯狂的叫,没有人能让它们停止
它们在人的腿上咬撕咬,引路
奔向屋外,黑姬从河边回来,刚走到
门口,大黑突然从门后串出
向她扑去,阻止它的女主人进门
它们齐声叫起来,伸长脖子
张开翅膀,摇摇晃晃地扑来,你
走到哪儿它们就追到哪儿,拼命
地用嘴拧你的裤腿,土拔窝里的鸡
来回乱串,跳上窗台咯咯怪叫
牛挣断缰绳,争先恐后跑出牛圈
在大路上撒蹄狂奔,你看到
距离自己二百多米远的上空
忽然明亮起来,照得地面发白
西瓜地中的瓜叶、瓜蔓清晰可辨
可这是午夜,随即天又变暗
如墨染的一般,漆黑而安静
你发现打柴房的一堆钢筋
屋里关闭的灯依然亮着,你觉得
腰间一团剧痛,随之化为一堆水
你从后山下来,进入最后的书页
你看到光以及被光包围的虚相
铜座位于腹地的中央,祠堂位于
铜座的中央,现在要说的是
位于大堂之中的铜鼓,它摆在
正中的位置,是一只仪式用鼓
你看到鼓面的正中有
十二音芒的太阳纹,光芒四射
它的外围是云纹,水纹
再外围是大宇鹡鸟之象
再外是百川河流,你从鼓面上
可以看到从中飞出的鸟和蝌蚪
岩画上跳舞的人影,妖娆的
禾苗,从石头中迸裂而出
但你却不能想像得再多,世界
无限大,从四面八方收拢至鼓面的太阳
而太阳周围不断围着散开的
天空,河流,山川,飞禽走兽
它们被收藏在村子中央的
一面鼓上,无论祖先模仿的是
的奥妙,因为在它物中建立
所存之物
铜座的史前文明一片漆黑,此时
你站在船路上,或许是格林威治
北纬 20.45°,这就是铜座
你行走在铜座腹地,行走在赤裸 青润
花花白白的海生物化石,你说你行
走在故乡的海底,事实上你走在
今天的铜座,它没有了恐龙,也没有了
各种奇异的海生物,只有群群
写着,当时的铜座是一片海域
古陆,以及西南的康滇古陆之间
各种岩相,海水侵占着这里,而眼前
的铜座,空气清新,江河曲折
湘水注入洞庭,属长江水系,离水
注入苍梧,属珠江水系,两河
相交,它们并没有相交,而是由
灵渠沟通的,灵渠,铜座的咽喉
这曾是帝国南北交通的大动脉,历书的
印度和欧亚大陆板块相交处,此时你
已经走到这条水渠的位置,你站在
你看不到帝都所在的位置,只有一些
黑色的小船只经过
你将此全部记载,南方的
气味散发在你的书页之中
是麻鹬,鹈鹕,鹡鸟,大鹅之禽
是石檀,厚朴,木瓜之树
是蜗牛,神鱼之小兽
是山冈和枪,小河与沙子的图案
是掷骰子的游戏,司南的星辰
与狂想,蚂蚁的回路
逃亡的蝼蛄以及编号的方程式
是烧陶人那乡村炼金术士
是太阳纹-幻想的血迹,祖先的世界
它们都被精致的安排
在蜗牛壳的时间格局里面
词与物是通往流放地唯一的
蛛巢小径……你将最后的书页
连同自己一起合入书中
方向
一
我们商量蚂蚁如何把身体
带到九月,其间要经过
多少残忍的季节与曲折的水路
远在水上的房子,是那个庞大
冬季的外壳,铺满路途的金黄色叶子
是水里游动的金鱼而我们
游在九月来临的暮合之中
湿漉漉的星辰打着漩涡
我们的船只驶过,没有多余的痕迹
土地黑色,如海,你说春天
来临的时候,我们就皈依……
枝头上最后一枚浆果落下
落进你的怀里,如我目光的终点
我死在你的偈言里与水的死亡一起
而迎冬花是否如期绽放在船头
它们曾坐在那,倾听着风带来
的事物,直到黑夜来临
山顶上的云,黑油油的星星
泡在里面,稀疏高大的
梧桐也泡在里面,我站的足够
遥远,果子出现之前是一朵白色的
小桐花,你用眼睛种下的星辰
抬头,就有落落的光辉
落入我的波涛,你说是沙子
砸响安静的午夜,我的手指有光
柔软如枝条,将它们抱合,不让渗露
声响将我的夜晚编织得密不
透风辗转反侧如一团箩筐
你看到了吧,那遗置乡村的竹器
张着眼睛,与星光缠绕的手臂
无语而通,但我的村庄如此深邃
埋着的一头小兽
阳光里,三月来到你的屋顶
和门廊前,那些黝黑的印象
在你的门前发芽,你坐在
整个三月,门槛向着它们的方向
这温和的日子里,桃树
从你的身躯运走必须的盐
第三天便吐出黑骨朵
春天来了,你泌出的情节依如
桃花 那必是一只从水里
滑翔而出的石头或水鸟
河水的面孔闪闪烁烁在你的枝头
包括众多的鱼头和鱼尾
虽然,河流远在想像之外
船和牧羊人也未必经过你的身旁
但这是一个真实的三月
黛青的三月,星辰从你身上结出
屋脊横亘在桃花群鱼之中
三月就是这样一场大水
淹没了所有在冬天曾经化为萤虫的
许多风它过去了,井和洞穴
还在深处,一个孩子出现在
硕大的平面上,一个大簸箕
从平面的中心一点一点,开始滚动
沿着由散开如蜗牛的贝面
一圈一圈的线头
孩子的旅程是一朵黑色的漩涡
带着它的壳,绽放在群山中的高地上
一朵湿润的思维之花
孩子他出来了,如你看到的蜗牛
在进步,小孩,他大声喊道
一条蛇,它钻进来了……
手上拿着一根棍子,你看着它过了桥
钻进你的大脑,但你却没有
觉察,你说灵魂,它是一根蛇
在我们睡着的时候钻进脑子
清醒的时候在地上爬行,或者
躲在洞口。许多风它过去了,十世纪
的风,这适合此时坐在村子中央
柴垛上的你
土地上,我们张罗筵席
各种节日都过上一遍,受洗
和葬仪交替进行,杯盘狼藉
之后,相信越土而活,活得像
一棵树,像一枚圆实的山药蛋
如是墒否就等下一刻播种
白鸟飞过房梁,飞过我们的土地
我们的眼睛有一望无际的默契
圣洁如天籁,门前的小河
在相同的日夜胖了又瘦去盈握
像当时的心情,土地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子宫,时光倒退着犁铧
我们在土地上耕种子孙后代
夜夜哭墙不要紧,是否像彼女之神
青翠欲滴也不要紧,土地上
我们饮酒、碰杯、接吻,土地不朽
我们不朽
数字是唯一的,与死亡一起
此时我有这么多符号,它们都是
归来者的昙花,和心灵的创伤
我为你唱一首歌吧,三月,梨花
披着素衣,我穿着轻盈的
白鸽,从河流的源头,飞往青草的南方
你戴着白色花环,在岸边汲水
一桶一桶,很沉很沉的孤独
我带着鸽子来了,你的伤口还疼吗
那天,溅起的血水把我也割伤
我为你唱一首歌吧,我们的铜座
又长出了青草,爬满了蛇
父亲还在地头,只是母亲常常坐在
井边,忘记归来,五千年了不是吗
黑水在脚下流着,黑姬山上的井
满了又枯,你还记得村庄吗
我们的村庄?我为你唱一首歌吧
三月,梨花葬着诗歌的一条腿
撑向天空,祭奠失血的春天
一位王子,身披素衣,头冠花环
正在汲水,把一桶一桶的寂寞浇向
人间,噢,我为你唱一首歌吧
我带的鸽子来了,你的伤口还疼吗
那天,溅起的血水把我也割伤
我为你唱一首歌吧,唱一首民歌
五
南方,有草,有蛇,越城之下
一个叫铜座的小村庄
开始了我今生的旅程
我是个哑巴,最大的心愿就是坐上那堆柴薪
那天,那难陀寺一位托钵僧人
经过,对众人说,备好神油
子夜焚烧王子的法尊
一块笑从脸上落缺,我的头发很长
末梢的一枝被风轻轻地扬起……
曾经,我们的村庄,白与黑之间的过度
色调,死亡一般寂静,房子在水上
有一坐桥,几棵枣树,老人就住在
这村子里,人们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他就住在这里,老人不出门
老人造了一艏很小的白船
成天在水上行走,发出干枯的叫声
那是这个村子里唯一听得到的声音
可以爬上岸 过桥,你来村子的时候
它走在旁边,过完桥,突然
掉进洞里,身体萎然散架,你看到的
是一堆骨头,水高过村庄之后
老人也就消失了;村子里另一位
尤多炳或死去的爷爷,有十四岁
的孙女,怀上了孩子,有麻风
老人对人们说不是她死就是自己
离开这个村子,女子无奈,选择
自焚,当众人抬着床,从老人身边经过
向着燎面的大火堆移近时
老人挥起镰刀,将自己的生殖器连根割下
扔进火堆,转身离开围观的人群
那一刻,你突然感到疼痛 下面
曾经,我们的村庄,土结构的房子
建在山坡上,你跟着一群人
我们从房子前面的一道土墙下
方形挂图,一幅图腾崇拜的挂图
接近人群中某个人的画,他们说
那是他们的信仰和祖先
你必须觐拜,当你跪向大挂图
下拜的时候身子不稳,每一次弯下
就往旁边倒去……很多年后
你一个人返回,还经过那里
你感觉到神山就在远方,远方
就在心里,一个有雾的傍晚你出发了
出乎意料,走了不远,面前浮现出
两条路,你通晓摆在面前的路
哪一条通往神山,你来到这个
陌生的村庄或邦国,至于是以
何种方式你自己也不知道
博得青女的青睐,你没有见过她
但她已经出现在你的意识里了
你们就躺在溪边的小屋子里做爱
彼此看着,清凉的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出
你知道她希望什么,但你清楚身
边的路一直通往神山,你从溪水中
立起,细碎的玻璃落地
那些脆蓝的玫瑰,即是你要说的
我和我的种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杜塞家在崖那边,我和我的种猪走在
乡间的小路上,在崖边,我的种猪
一跃而逝,我坐在那,望着下面卷了
枝喇叭筒,抽完就走了,老人们说
崖边曾有过一块石头,后来不见了
可当时的我,的确抽完烟就走了
我向你提过我们的种猪丢了,杜塞家
的那条还在等着配种,你说杜塞家已
人丁兴旺,但崖上的石头确实已经没了
我忘了什么难道是死亡?可这本来
不算一个问题,一起回去吧,看
那的阳光多么明亮,金子般随意铺垫
我们盖一间青草房,不要太大,能放下
用爷爷竹林里最魁梧的竹子刨料
窗前挂盏灯,塔式的油灯母亲那还有
灯罩的布换一款白点的就可以了
你不会做乡下的菜可向邻居的阿卜嫂学
她是义帝的母亲,烧得一手好菜
村里的丧喜事都请她去主橱
她做的地瓜烧可好吃了,回去吧
嗯?说不定他们还会给我铜座村长的职务
那我就得象个村长,下雨了我们
我们的田庄很大,但不要种太多的东西
垦几畦菜地和稻田就行了,这样
不会太过劳累又可以窥视季节在我们的
熟透的葡萄滴着光汁,象你敞衣的胸脯
果树不能少,柿子树要多种一点
葡萄们象蛇爬上树,我们的田庄就象果园了
我们开始讨论如何生儿育女,要是生的
儿女象树上的蛇,是不是会很失败
于是我们放弃了这一想法,田庄里本来
只有你和我,或许植物和石头
这片果园也只属于你或我或植物和那些
石头,你说呢,杜塞
我记得我的爷爷,是位乡下巫医
大约六十岁的样子,他的妻子死去
第三个儿子的大儿子,并叫他送饭
他的小屋我每天都去,里边有一副棺木
一张桌子,还有一只大公鸡
他睡哪里我不清楚,我害怕进去,每次
去了看见他,在喃喃自语,他听到脚步声
就说,猪,你来了,把人肉放那吧
他管馒头叫人肉,哑巴向他点头
他会笑。疯了之后他似乎就博古通今了
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大家倒是希望
他死的,但他不死,到百八九十岁也不见
有死去的迹象,他不说话有一段时间了
坐在桌子前面一动不动,也不向猪打招呼
我去碰了他一下,说老公公…他倒在地上
我看见桌上的一本小册子写满了字符
是用血写的,大概是那只公鸡的血
我把册子藏好之后就去向他的儿子们报喜
出殡的那天很热闹,每个儿子都在他的棺木前
绕了三圈有余之后没有叫上什么人就抬出去
丢在一个大坑里埋了,夜里我看那本小册子
突然我会说话了,也能够看懂小册子
再后的我大抵也疯了,可我能够看懂他的书
他在书上说:那张桌子是他的邻居
那只公鸡是他的妻子,我 是他养的一头种猪
是他三儿子的大儿子,而他的大儿子
也只是胎盘里的遗像,他说他和妻子生活愉快
种猪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的九个儿子
是他种养的果树,死去的妻子是树上的蛇
在小册子的最后一页,他写着:你们都是我的!
动力型文本理论
兼论《在铜座的词碓上》
蝼冢
事物本身是多维的,所以我试着让文本本身获取更多的自由。《在铜座的词碓上》就是我这一想法的实现。
就中国现代诗(主要指长诗)而言,我觉得它们虽然有稳定的结构和可靠的形式,但却是僵硬的。某种程度上,他们获得了一种架构的可能性,比如,赋格,复调,对位,或依凭某种体裁,某个法则成就一首诗,但我认为他们仍然没有从文本上真正解放自己。
我所希望的是既能解放文本,又让文本自足,自性,圆满。于是我让自己从任何角度进入阅读的可能性入手,在《在铜座的词碓上》进行了实验。我期望一种百科全书式的诗歌,他就是金字塔的塔顶。当然这个塔顶是相对某一主题而言的;离开了这个主题,这个塔顶没有任何意义。就是说,无论我们处理极其微小的事物,还是宏大叙事,都有可能在这一理论下完成自己的构想。打个比方,一只中国陶瓷,他可能是完整的,我们称之为完整性,但是我们要把它打破,摔碎,重新粘合;再摔碎;再粘合;再摔,再粘--直到碎到成为美好为止。事实上,原初的陶瓷就是事物本身,这个事物存在于我们的观念当中,它是那么完整,但是我们却无法靠近它,摔正好是抵达这只瓶子的一种方式。这只是一个比方,抵达的方式可能有很多种,于我,我实验了一种。这也是我多年来的一个理想,诗人往往为自己的一个想法而付出多年的努力。我想不止是我有这样的体验。
那些碎片,最后,获得了完整性。在整个场中,它获得了自己不可动摇的位置,最终成为事物本身。
从我自己进入阅读这个角度而言,最少,可以有九种进入阅读的可能性。如果,算上单个章节进入方式的前后不一样,那么,它的阅读方式是非常自由的。就是刚才所说的,你将不断地接触新的碎片,最后会获得完整性。这仿佛一个自我涅盘的过程,或者说,自我修复吧,总之,如一个老道的棋手,从第一步开始,在既有的规则下,将获得无数的意外与惊喜。它不但是作者自己的一种博弈,也是跟读者的一种博弈,所以称之为“动力型文本”。
关于这一提法,他可能是不恰当的,但是目前,却是我所能找到的,能理解的最合理的提法。福柯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提到过类似的理论,他针对的是网络文本。大意是,人们利用电子技术,通过不同的路径可以点击立刻进入与此相关和不相关的任何文本,他针对网络,说在网络下将出现一种新型文本,也因此而改变人们的阅读习惯。我想这是真实的存在。网络读者都有这样的经验。但是很多的读者,虽“人在江湖”,但阅读习惯还是传统的,面对的文本也是传统的。当我读到福柯的这篇文字后,非常高兴。我想,借助于网络我们可以实现更多的想法。它可针对任何文本。
但作为诗歌,我还是有所保留,仍祈求完整。我想做的就是让这些分行的文字抵达思想的核心,意识的最深处,那不可触摸的地方。《在铜座的词碓上》就是这样一个作品。
我想,现在,包括我的一些好朋友,在诗歌上有所修为的朋友看时,他们都很难为情,或保持沉默,或颇有微词。所以,自己只好再写几句,以示初衷。
《在铜座的词碓上》也不过是《九拍三部曲及其副本》中的第二部,也就是说,这仅仅是我的一个构想,我想要抵达的事物,还有其他的方式方法,同样可让诗歌获得自足,自性与圆满。
当然,也许我提供的刚好是事物的反面例子,你也可以让诗歌完全破碎,我将因自己没有挡道而感到庆幸。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形式之外的问题。抵达的方式不但在形式上,还有词与物的问题。诗人的有为法就是让词语抵达物,而别无他法:即把石头还给石头。
2004年9月22日 花家地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