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远方更远》原创小说
依然是一个青春的故事。与爱情有关,与亲情有关,与友情有关。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情感,如果有,我希望它们都能在我的这本书中呈现。
一个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带着一份不能释怀的情感伤痛经历了初恋,却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初恋的失败使得她在面对第二次爱情时再也不敢奋不顾身。何谓幸福,何谓自由,何谓真爱……答案在风中飘荡。当爱情渐行渐远,同性之间的恋情和友谊反而显得更为真诚质朴,不能对生活绝望,也不能只有空想,到底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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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它在远方的远方。——题记
一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纳兰性德
1
故事,是故去之事,我在讲一个故事,故事的结局或者真相已经不是特别重要。
人也一样,活着的意义在于过程,过程本身是美丽的,目的并不重要。
“你滚!”
初中即将毕业时,我在学校闯了祸差点被开除,养父母一时冲动吼出了那句藏了十几年的秘密:“早知道就不该收留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就知道,石菲你这个麻烦不断的人早晚有这么一天,仰天哈哈大笑两声自嘲吧,告诉上帝大哥你明白了。
莫名其妙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哦对,还有一个叫丁丁的弟弟。也许出于曾经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或者还有计划生育政策的压力,就随意将我抛弃的愧疚,亲生父母对我特别好,可是,不知怎么,我却并没有幸福的感觉。
我依然是我,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弟弟不喜欢我,也没什么,反正我只是这个家里的一个暂住者。说句实话,还是对他们心存怨恨的,因此我应该姓李,却拒绝改姓。
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我喜欢把事情都压在心底,不哭不闹不倾诉。
人的记忆总是会美化出许多不曾存在的细节,绵密的情话,温暖的胸膛,微笑的眼睛,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就算已经忘记了那个身边的人,而那些无可取代的回忆,依然安全地藏在心里,装了一个特定的开关,不定时被打开,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打开的频率会减少,然而一旦不小心触碰开关,难过将一发不可收拾,像盐水渍出。布满伤口的心,生生地疼,直到不能呼吸。
带给我这样一份疼痛的人,便是赵风炎。
那时高一刚开学,一个水晶般的秋日,在图书馆偶遇赵风炎。擦肩而过瞥见他清秀的侧脸,自以为不露马脚偷偷凝神而望。见他抬头,我心里顿时一阵纠结,假装看书。随意翻开一页:“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真想不到,在我默默纠结的时候,他却向我走来,并不怀好意地问我是不是在偷看他。
一瞬间,我的心又是一阵酥痒,生平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不知所措。
第二天开始,他便在早上排队为我打饭,中午放学来教室门口等我一起走到校门口,下午课间还会给我送吃的,晚上送我回家,简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接近我的机会。
相知在相识后不久,他执着追求着,我的心慢慢变软,随着一步步了解,竟越来越习惯他的陪伴,这个像大哥哥般的知己。
最寒冷的冬天,风炎踏着没脚的雪,一步一步牵着我朝家的方向走去。整个世界出奇得冷,地上铺着厚厚的雪,白花花的。下晚自习时出租车爆满,我和他只好步行了。惨淡的路灯照着回家的路,我冷得想要掉泪。他将我的手紧握着,到家门口时,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我第一次听到了三个让我终生难忘的字:“我爱你。”
随后他将我松开,拍拍我的头,让我赶快回家。背对着他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竟然还在原地站着。倏尔泪下,禁不住也大声喊:“我也爱你!”
可是第二年春暖花开时,风炎却放开了紧紧牵着我的手,说了那句我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也不敢相信的话——“分手吧,我遵守诺言做你的哥哥。”
徐徐轻风拨弄着我的发丝,一个人躺在复苏的草地上,仰望天空,蓝蓝的,却什么都看不到。
慢慢想清楚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一开始很美好的东西,过程也一定会美好;过程美好了,也不代表结局美好。如果不期待美好的结局,人就不会那么悲哀。如同我要杀人,还未来得及杀,自己已经把自己杀死了。
想着想着眼泪便流了下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心里又是一阵纠结,不同于初遇时的纠结。这次更多的不是欣喜,而是疼痛。
回忆就此打住。
大师真名叫付大帅,是N年前到此刻和风炎最好的哥们儿。
2
前段时间在赵风炎的指导下小赚一笔,然后就有了我们这次奢侈而浪漫的“云南四人游”。
我畏高,飞机起飞一刹那心也跟着飘起来,看到身边的跟班和赵风炎,才塌实一些。风炎旁边是另一位成员,付大帅。
这个名字确实很有喜剧味道,这位仁兄真的和“帅”扯不上边儿,所以我们更愿意管他叫“付大师”。多一个笔画,旨在以提升文化韵味掩盖其外貌的欠缺。
和大师其实很久以前便认识,只不过和赵风炎分开后,便很少联系他的朋友了。几年过去,没想到大师一不留神考到了北大哲学系,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师。
这次云南之行,定是要刮目相看。
边回忆往事边酝酿睡意。飞机穿过对流层抵达平流层时,我差不多进入了梦乡。梦里的我,仿佛已经提前到达了金庸小说中段皇爷“一指神功”清远神秘,引人掩卷遐思的南昭古国,带出一曲红遍大江南北“蝴蝶泉边来相会”的迷人大理。
到达机场的时候下雨了,想起高中时地理课上学过这里“冬干夏雨”,现在是五月,刚好进入雨季。
真够巧,我们四个都没有带雨伞,转了很久,最后在北门旁的古城宾馆住下了。稍事休整,雨已经停了。
“吃什么?”我的胃在说话。
“当然是砂锅鱼了,份量十足,四个人都绰绰有余,里面有粉丝、鱼和蔬菜。”
“走!”大家应声而起。
吃完砂锅鱼三点多了,便在古城里随便逛了逛。
黄昏时候,登上古城墙。落日余晖映照下的城墙,群山,新城和故城别有一番风味,房屋墙壁泛出白花?花的光,感觉很拉萨。
在洋人街上晃,在街头一个售票点买了第二天去丽江的票,继续往前走。
街道两边酒吧林立,我们本来打算天黑前就回宾馆,然而经过一家“金格酒廊”的时候,被里面的藏族歌手的歌舞吸引进去,接着是吉他弹唱时间,助唱歌手献唱两首英文歌曲。《HOTEL CALIFORNIA》和《DON‘T CRY》,正好是我喜欢的。
离开酒吧,回到住地,已是晚上十一点了。我和跟班依偎着站在窗前,欣赏这异乡的夜色。一种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还珠格格》,理解了那一群公子哥儿们、格格们对大理的向往。
我和跟班说反正这辈子是跟定我,以后来云南居住,把她也打包过来。
“好,那我就做你的春风。”
我拍拍她的头,一股暖流淌过心田。我不知道生而为人,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此刻我觉得,哪怕就是为了这几份不算多却弥足珍贵的情谊,也该好好活着。
赵风炎,和我只有一墙之隔,却更像是在千里之外。我和他,成了两条永远相伴却永无交点的平行线。童话破灭后,没有后来,一个后来都没有,所有的后来都是胡说八道!
我和跟班以水代酒,像真人版的KAPPA一样背靠背,第一次不像从前那样说笑着聊天到天亮。
我说,班儿,我和你系统讲讲赵风炎吧,外表方面他又瘦又高,单眼皮,你看到了。性格方面开朗爱笑,讲话有趣,思想深刻,你也知道。
他是我这辈子初次动心的人,初恋男友。
第一个对我说爱的人,第一个牵我手的人,第一个拥抱我的人,第一个让我感动的人,也是第一个伤害我的人。
其实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掐头去尾也就半年,而在他说出分手后,我却一直喜欢他到现在,依然无法释怀。只是学会了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我喜欢的不是现在这个人。我爱的他只活在记忆中,那个曾经陪在身边的他。
对他有着太多的不解和了解,想不开源于不甘心。不甘心,一个主动接近我主动喜欢我主动追我对我那么好的人,突然不再喜欢我。
刚刚分手的那段日子,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我愤怒,我悲伤,我无助,我几乎成了疯子。
我不能一个人去食堂,因为总去的那个窗口前,和蔼的阿姨会问我,你的小男朋友呢。
我不能一个人去操场,因为我怕无意间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篮球在他的手中,而我已经失去了在他身后等待为他送可乐和递毛巾擦汗的权力。
我不能一个人回家,那段熟悉的路上,总感觉他仍然在身边,说着那些天花乱坠的笑话逗我开心,他就像个万花筒,外界稍有变化便会换一个花样,极少重复。
我不能一个人做的事太多了,所以那段时间,我交了一批新朋友,每天形影不离。
所以,尽管世界依然色彩缤纷,但我的眼底铺满了灰,所见之物全部附上了一层灰色。
灰色的天,他的脸,一切都变成了回不去的昨天,再也找不回来的初恋。
最残忍的分手并不是形同陌路,而是依然保留朋友的关系。赵风炎刚和我在一起时说的,石菲你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就把我当成哥哥吧。我不是不想争取,是我太了解赵风炎,我知道,他一旦下定决心,就算南墙来撞也不回头了。
去除掉恋人的关系后,我们遵守最初的诺言成了所谓的“兄妹”,直到现在。虽然不可思议,然而的确是真的。能做到那样坚强,是因为我不愿失去赵风炎,他就像顽固的病毒附于身体,无论如何都不能删除。
跟班默默听着,偶尔叹一口气。
自言自语地叙说着,却早已泪流满面。跟班侧过身,头靠在我的肩上,柔顺的马尾辫在我脸旁轻擦,痒痒的,暖暖的。茶杯不语,台灯沉默,时空仿佛就这么凝固。
“傻老大,你知道最好的爱是什么吗?是不爱。”
躺在床上,头脑却依旧清醒,索性不再努力入睡,拿出手机上网,QQ上那个熟悉的头像果然在线,“忘尘”。
很快,他的头像闪烁起来。
“这么晚还不睡?”
“你不也一样。”我微笑着回了一句。
“想什么呢?”
想什么呢?在一片黑暗中用幻想勾勒他的模样,“我在猜你的样子。”
忘尘是我在luguode.com无意认识的一位“路过的”人,偶然聊天比较投缘,干脆就加QQ来联系着,没想到我们成了虚拟世界中无话不说的知己。
没有交换照片,没有交换电话,只是经常在夜深用文字交流,其实这样就很好。
但此刻忽然特别好奇,我如此熟知的一个灵魂究竟藏在怎样的一副躯体中。
“你不是说永远不要见面,怎么开始猜我的样子。”
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打出一行字,“你知道最好的爱是什么吗?是不爱。”
我关了手机,听到跟班轻轻的呼吸声,也闭上了眼睛。
3
第一缕阳光洒向大理的时候,我们四个人整装待发。我收拾好凌乱的思绪,阴霾而潮湿的心情在大理清新的早晨里逐渐散去。
我又变回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石菲,带着跟班,伙同着两个保镖,冲向丽江。
据说,来丽江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来疗伤的,另一种还是来疗伤的。
丽江,是一个开放式的精神病院。大研古镇是总院,束河古镇是分院,白沙古镇乃病区。在这里,没有医生,也不要护士,病人与病人之间便可相互治疗。可以随时来入院,亦可随时出院。
我们四人也不能例外,我知道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深藏着新旧不同的伤痕。
我们要先找地方落脚,来到古城,找了几家客栈都满了,最后只好投奔在丽江居住的两个铁哥们儿,冷宁和小松。
给冷宁打通电话,他只问了问我们在哪里,叫我们站着别动。过了一会儿冷宁和小松就站在了我们面前,将我们带回他俩住处。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彷佛回到了纯真幸福的中学时代。
冷宁向来不苟言笑,这回居然一直笑脸相迎,其实他笑起来很孩子气,感觉很亲切。依然是黑色上衣深色仔裤的冷酷型,我们也看惯了,像他常说的,习惯就好。
小松好像长高了一点,皮肤也比以前好了,穿得活力四射。白T恤紫仔裤再搭头上的黑色鸭舌帽胸前的银色项链,非常之有型。看来现在走的是潮人路线,只可惜一开口说话就露馅儿,太恶俗。
冷宁扶了下眼镜,一脸好奇地盯着我们四个。跟班率先顶嘴:“你猜!”
小松加快脚步走到跟班面前,“啪”一声拍了下她的脑袋,带着坏笑说,不许欺负我二哥。
跟班抬头斜了他一眼,嘴一噘,跳起来把小松那时尚的鸭舌帽揪了下来,同行若干人顿时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笑声,传说中的葛优发型重现江湖。
我缓了缓劲儿,把帽子从跟班手里抢下,小松以为我要还给他,正要夸我够意思时,我拿帽子在他面前一闪,然后转身扣在了大师头上。
冷宁笑得前仰后合,大师的头比常人略大,戴上这顶帽子很是滑稽。
赵风炎看着我们几个,摇摇头故作深沉地发表意见,“哎,还都是些小屁孩儿呢!”
那倒霉的帽子便立刻抵达了他的头顶。
安顿下来后,太阳彻底露出了笑脸。冷宁和小松有事要忙,白天不能陪我们,好在赵风炎旅游经验丰富。告别了冷宁和小松,四人帮便迫不及待,去欣赏迷人的丽江。
跟班早已兴奋得小脸通红,从小生长在城市的钢筋森林里,哪见过这般明澈,这般清净的风光。
天是蔚蓝的,太阳是橙红的,云朵是洁白的,小草是翠绿的,花儿是艳红的。缤纷但纯净的色彩让眼球生生地疼。我们拿出相机疯狂地想把这美丽得不像话的风景记下来。
大师却沉默不语地发呆。我过去拍了他一下,嘿,咋啦?!
大师回过头,严肃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知识分子标准造型,三七阿呆头,黑框眼镜,白色衬衣,黑色裤子,再加上一脸不苟言笑。
天呐,赵风炎和他简直一个是白天,一个是黑夜。一个是火,一个是水。然而,在他们的身上,诞生了奇迹,白天有时候懂了夜的黑,水与火也是可以相融的。
大师这时冷不丁说了一句话——
“我更愿意将这绝美的景色通过眼睛影印于心底,永远珍藏。这不也是一种摄影吗?”
我无语,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愣了会儿,哈哈大笑:“大师您忙着,我这粗俗之人还是得借助相纸来记录。”
跟班说:“哎呀,你们能不能先吃饱了再文艺。”
经她这一提醒,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感觉到腹中空空如也,原来真有“秀色可餐”这样的事发生。于是我们吃到了纳西族最著名的火腿粑粑。
没有导游,不过这并不影响游玩计划。我们早在网络上搜寻到了各类资料,安排了准确行程。
我们第一站到玉龙雪山。资料上说,主峰扇子陡海拔5596米,它是纳西族及丽江各民族心目中一座神圣的山,纳西族的保护神“三朵”就是玉龙雪山的化身。此刻这座神峰就在眼前。
像做梦。高高的主峰直插蓝天,南北向排列的玉龙十三峰犹如一条腾空的巨龙,气势磅礴,秀丽挺拔,我们几个屏神凝息,几乎不敢呼吸。
梦幻到不真实,让人如履仙境。只是,不习惯海拔的我有点气紧。两个男生看起来倒是悠然自得。想想,人真是何等渺小的动物,在大自然面前,任何激动和感叹只是那么矫情,只有无语。是的,只有无语。我能感到心在颤抖,身旁的跟班似乎也在颤抖。
跟班的话越来越少,抓起她的手,发现十分冰凉。我听到她呼吸加快,用力时呼吸短促。
“跟班!怎么了?!”我着急地喊。赵风炎和大师也闻声而来。三个人同时意识到,这是高山缺氧!
跟班说,累!于是大家停下来休息。可她休息的时候不停地咳嗽,而且呼吸声微弱,嘴唇越来越白,连指甲都变成了灰色。我们把准备好的氧气给她,但情况并未见好转。
赵风炎发号命令,马上下降。大师最快响应,自告奋勇背起了跟班,艰难地下山。他脸色凝重,焦急之情连厚厚的眼镜也遮挡不住。我的心乱跳着。过了不知道多久,大家终于下山了。
跟班嘴唇失色,紧闭着眼睛。我害怕极了,不停地和她说话。她似乎什么也听不到,只迷迷糊糊说着两个字。我的眼泪唰唰地下来了。
“哭有什么用。”赵风炎一边压低声音劝我,一边张罗着联系医院。一阵忙碌,终于把跟班送进了医院。
赵风炎眉头紧皱:“本来应该呆两天适应一下再上山的。”
大师也十分焦虑,拿出手机上网查高原反应的资料。
医生出来了,我正要开口,被赵风炎制止。他大步走到医生面前,和医生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回头说:“你们在这儿等一下。”
他和医生走到我们听不到声音的地方又开始说话。过了一会儿,赵风炎和医生一起走到我们跟前。风炎一脸凝重。医生说:“急性肺水肿,这是一种高原病,严重者可引起晕厥及心脏骤停,需要马上离开这里到海拔低的地方。”
高原反应最好最快的治疗办法就是立刻降低高度。我心急如焚,耳边一直回响着那五个可怕的字:急性肺水肿。
下山后在医院接受了治疗。我坐在跟班床前,静静地看着她,窗外一缕阳光悄悄映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没有那么苍白。我轻轻舒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注视着她微笑的眼睛。
“老大,我真没用啊,把咱们四人帮的云南游给破坏了。”
“说啥呢!傻瓜!”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鼻子有点酸,但忍住没让眼泪曝光。因为她说过,不喜欢我哭。眼睛已经被泪水覆盖,视界里拉动出长长的模糊的白色光点,交错编织出巨大的回路,笼罩着窗外的依然是阳光普照的灿烂。我悄悄地压紧了红莲吊坠,希望它赐我勇敢。
“老大,你别这个表情,我挂不了的。不要忘了,只要有春风,我就阴魂不散!嘿嘿。”
跟班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张一合的小嘴巴,试图抚平我的不安。
“也对,你向来是大难不死。”
“嗯,必有后福。”
她又咳嗽了起来,护士示意我出去。
我感到她的手比刚才温暖多了,这才放心离开。
病房外大家都在。冷宁、小松也来了。面对关切的眼神,不争气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大师紧张地看着我。风炎还是一副严肃样儿。
开机就进来八条短信,都是我亲生父母发的,我有点吃惊。紧接着手机又响起来。
“菲菲,在哪儿啊?放假怎么也不回家?”
“哦,在太原,不想回去了。”我冷冰冰的,突然特别不想说话。
“那怎么不开机呢?急死爸妈了。”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真的无法让我感动。
赵风炎一直在我背后站着,看我没说几句便挂了电话,叹了口气。
“怎么了?”
知道他在责怪我,但依然不想说话。我心乱如麻。
小松买饭回来,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勉强扒拉了两口后,我让大家回去,只剩我陪她就行了。
终于说服了他们,走时,每个人都和躺在床上还很虚弱的跟班说了话。
“跟班你赶快好,好了当我跟班,她不行,跟上我好吃好喝绝对爽。”赵风炎一副调侃的样子。我知道他是藏着一份担心和挂念的。
大师说:“丫头别怕,我查了资料,这个病没事,急性的好起来很快!”
“别郁闷,习惯就好,难受就睡觉。”冷宁的话让大家纷纷应和道:“是啊,是啊。”
跟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好像一朵冻坏的小花儿,勉强张开了委屈的花瓣儿。我的心又是一阵纠结。
“嗯,好好欺负你老大,让她好好学习一下怎么照顾人,啊哈哈哈哈!”小松的话让大家伙儿再次笑了一通。我佯装生气。大家笑得更欢了。
风炎快要走出门的时候,我喊住了他。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关切地盯着我。
我走到他跟前,低头慢慢吐出三个字:“我害怕。”
他拥抱了我一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别怕,吉人自有天相,有我在呢。”
我欲滴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粒粒滚落下来。他抬手轻轻拂去:“妹子,别怕,有哥呢!”我狠劲儿地点着头。
是的,此刻,一个真诚的拥抱,便会让我感到世界是那么温暖。
在跟班用完药做完护理后,我拿出相机和她一起看我们短暂云南之行的照片,那些永远定格于相纸中的美丽瞬间。
人总是将开心的时刻捕捉,而忽略悲伤。很少有谁会在哭泣时照相。而我却有一张流泪的照片。那是我抬头看着天的侧脸,一行清泪闪烁在明媚阳光里,流露出别样的凄美。她是怎么在我没发现的情况下照的?我佯装怒意,心底的温暖却让我感到十分满足,这世上只有最了解最关心自己的人才会注意你的眼泪,否则即使肝肠寸断又能怎样?看着跟班那张小小的脸,我只有心痛。
“好哇,你敢偷拍我!”
“嘿嘿,为什么不敢!”
“小坏蛋!”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聊起来。聊着聊着,她渐渐睡着了。
真不敢想像,如果没有她,我将会是怎样一种状态。我喜欢这个让我感到放松的女孩儿。
手机QQ上忘尘果然在线。我告诉他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开始耐心地安慰。
如果没骗我的话,他可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一般情况都很忙,可是为什么他乐意一直联系我?是因为我看穿了他?一个和我一样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穷小子靠自己的努力奋斗到成功人士,开始用金钱权势报复曾经伤害过他的社会吗?而我却总能隐隐感觉到他骨子里某种自卑和空虚,试着问过他,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了一句与主题无关的废话:“丫头,好想抱抱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有回应他便道了“晚安”下线了。清浅的月色映照着孤独的我。“我到底为什么来云南?”当这个问题突然冒出来时,我知道这将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4
今年春天的某个中午,蓝天如洗,阳光灿烂,天气好得叫人想犯罪。
午饭时,手机轻轻地振动了一下。
“菲菲,找你有事。——风炎。”
“怎么了?”
“下午四点那家肯德基见。”
“啊?”
“啊个屁,面谈。”
三点四十五分,我在宿舍楼道的镜子里左照右照,跟班在一边儿翻白眼,叹了口气。
“一个过气的男人约你见个面,你至于不至于啊,傻老大?”
我边整理头发边说:“哎呀你不懂,我走了。我真走了,因为赵风炎最讨厌别人迟到。”
准时在肯德基见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他。
要了两杯饮料,天马行空海侃一通,快六点时,风炎说带我出去吃饭吧,吃快餐对身体不好。
他好像总这样说,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说的?我愣了愣,对他笑笑,说好啊只要你请。从认识他开始,一切由他定,他不需要征询我的意见,包括当时的分手和现在的兄妹相称。
随他打车到了目的地,这家“云南过桥米线馆”不算大不算小,环境不错,充满了民族风情和浓浓的米线香味。
风炎走在我前面。高中时他说小弟应该在前面为老大开路,那么现在,他还记得那句荒唐而浪漫的话吗?人最好还是不要遇见真爱的人,倘若遇见后分开,夜夜失眠,时时肆虐。最好是,来了,你来了,我们开始了;走了,你走了,我们结束了。一切平淡、自然些多好。可是现在虽然分手,但心依然狂跳,继而流血,最后苍白。有时候我真承受不了。
“两位吗?楼上请。”服务员甜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走在这个餐馆里仿佛走进了陈年旧画里,各个角落都有出人意料的美。精巧的手工艺品和俗艳的但并不刺眼的各种壁画,还有名目繁多的民族器皿,有着一种浓厚的宗教气息。
“喜欢吗?”风炎在我身边淡淡地问道。我点点头,将胸前的红莲花吊坠握在手里,让快要抓狂的心平静下来。它是五年前赵风炎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说那是地藏菩萨在地狱行走的时候,焚烧的烈焰承接了他的双足变成的红莲花,戴着它,心会变得坚毅和勇敢。
此刻,送我这份勇敢的人坐在对面,在市中心这家米线馆二楼靠窗的位置。热乎的米线,熟悉的笑脸,美好的风景,还有他开心的胡说八道,真是“色香味”俱全啊!
“你知道过桥米线的典故吧?”他边哧溜一根米线边看了我一眼说。
“NO。”我咽下一口菠萝饼后脱口而出。
赵风炎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慢悠悠的说:“唉,没文化真可怕。”
“给你个提示,从前有个秀才……”
“停!说正事。”
“你想发财吗?”
“当然想,怎么?”
“啥意思?”
“很好奇?”
“好奇。”
“好奇呢?憋着。”
“就是参与一下这次的投资,赚了都给你,你请我吃个饭就OK!赔了我把本金全数还你。”
“有保证吗?”
“我这个人还不算保证?”
父母也许出于二十多年前抛弃过我的愧疚,或许金钱真的可以弥补什么吧。他们每个月都给我很多的生活费,没花完攒起来的也有一万多。我考虑了一会儿便答应了这事。问了句到底是干什么,让他一口顶回去,说我只管等着收钱就成,我也没再说什么。有一丝隐约的不安,不过只一瞬就消散了,他虽然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但我确定他永远不会害我。在我这里,他是值得信任的。因为灵魂深处,我依然最在乎这个人。可是我没有勇气再次去争取,宁愿留下友情,以朋友的名义继续爱他。
回学校的路上,我转过脸不再看他,窗外熟悉的风景一路后退,灰蓝的天,稀疏的树,高耸入天的建筑,我正出神时,风炎拍了拍我的头。
“到了。”
“到了?”
告别了风炎回到宿舍,我望着外面那几棵瘦高的树,被风拂起的枝条,正在温柔地向我挥着手,无声地为我叹息。我出现了幻听,熟悉的专属铃声又在脑海中回放,这声音如此近,如此真实,缓了缓神,才发现原来是它真的响了。
“干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
“反射弧太长。”
“你安全到宿舍了?”
“不然呢?”
“OK。没事了,洗洗睡吧。”
这就是我和赵风炎的奇怪关系,仿佛很熟,却不是恋人,也不只是朋友。
像是……
一种剥离掉爱恋的感情关系,比朋友多比情人少,也不是流行的那种“暧昧”。
陈奕迅唱的,有感情,别浪费,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我相信,命运是存在的。命里注定的,躲也躲不掉;命里没有的,抓也抓不着。赵风炎是我的命里注定,在一定意义上又是命里注定没有的。
第二天,把一万块钱给赵风炎汇了过去。
回到宿舍,打开手机查“过桥米线”的故事,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来到一个地方。听人说这便是云南蒙自城南的南湖。湖光潋艳,四周苍松翠竹,风景旖旎,一座石砌桥延入湖心小岛。岛上茂林修竹,掩映着几间房屋,环境幽静,我想这真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清代当地有一位秀才为了赶考,整天在岛上八角亭内苦读诗书,他的妻子每顿送饭给他吃。一天,妻子念他读书辛苦,把家里的肥壮母鸡杀了在土罐中炖,放上米线,过桥送去给丈夫滋补身体。当时秀才正在废寝忘食地攻书,她在旁坐着等候,便睡着了。半个时辰后醒来一看饭菜未动,有点生气,要把米线拿回去重新热,当她拿土罐的时候,发现土罐还烫乎乎的。喜出望外地揭开一看,原来是鸡汤表面盖着一层黄色的鸡油,起着保温的作用。秀才吃了这种美味可口的米线,十分满意。此事传了出去,成为佳话,大家都学着去做。因为秀才妻子到岛上送饭要通过那座桥,便将这种米线取名为过桥米线。
朦胧中我提着土罐,走上小桥,对面一张清俊的笑脸……是谁?那是谁?是跟班?是风炎?是一个遥远的声音。
“走,吃饭。”
我睁开眼,跟班趴在我脸前。我问:“什么?”
“吃饭呀。”跟班笑了。
“好,吃啥?”
“过桥米线。”
一个电话,十分钟后,跟班像鬼魅一样出现在我眼前。两手插兜,头发乱得很有风格,国宝一样的黑眼圈自成一派,活像在“五讲四美”时代刚被和谐了一般。我知道,这是她连夜精神亢奋的结果,可能是我发给她的咖啡过了量,她最近老睡不着,半夜还爱发莫名其妙的短信骚扰我。只可惜在赵风炎的教育下,我早已习惯了睡前关机。
在此正式介绍一下,此人大名邝蓉,汉语拼音KUANG RONG,不过好多人称之为“光荣”。我上高中不久分到文科班后,就看见了声闻百里的光荣。从高中到大学,寸步不离,她是野草,我便是春风,真是“烧不尽吹又生”,高考后随我走进了山西大学的第五宿舍楼,跟着我干一切可干的好事和坏事,说一切不靠谱的话。
外貌特征:皮肤偏黑,头发不短,睫毛长,头部有疤痕(是她拥抱出租车后受的小伤)。
我俩打一辆车告诉师傅目的地后车开始向着目标前进,跟班一直悄无声息。我一看,原来又睡着了。窗外熟悉的一切渐渐融入了黑暗,华灯初上,夜色掩盖了城市的污浊,灯光为它披上了美丽的外衣。我喜欢夜晚的太原,宁静、优雅、柔和、温暖。
好像这是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太原的夜景,想起句老掉牙的话,我们身边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摇下车窗,一股清爽的夜风温柔地拂过我的脸庞。在我的视线里出现了那家米线馆时,我把跟班摇醒。
“到了。”
走进这家我和赵风炎刚光顾过不久的店,我把她拉到我们上次坐过的位置,点了同样的单。这里的一切,朱红色的窗,咖啡色的桌子,穿着民族服装的服务生,以及飘散在空气中特有的味道,对我来说竟好似家一般熟悉,只因为几个小时前那个男孩的温度和呼吸依然萦绕吗?
“好吃!”
我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
“吃!”
“嗯! ”
她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继续风卷残云。她今天穿了一件紫色连帽T恤,黑色的牛仔裤。补充了些许能量后,气色好转了许多。穿过乱乱的头发,隐约可见额头上当年与车拥吻的印痕,可爱得一塌糊涂。
吃完了,我们并不急着要走,面对面坐着开始聊天。
我们的聊天记录如果编成一本书,我连名字都起好了,就叫《越扯越淡》。
我不以为扯淡是件坏事。生活、生命本来就是扯淡,看看我又能扯出个什么淡来。扯着扯着,我蓦地严肃起来,开始好好说话。
“班儿,我投了一万块钱去做生意。”
“啊?什么时候?”
“就今天!”
“投给谁了?”
“风炎。”
“又是他!”
这句话的语气让我也吓了一跳。虽然他们并没有正式认识,但从我口中,她基本了解他的全部信息。
“他怎么了?”
“你真没救了!”
蓉,一直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出了这些话。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失望、担扰和指责。我心猛一颤,伤感自天而降。如一记突然的耳光,还没等我闪开 ,便把我彻底打晕。它就是这么光明磊落地抽了我,却又显得厚颜无耻和气宇轩昂。
我低了头,眼泪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一粒一粒往下掉,落进米线汤里,消失不见。跟班没想到我会这样,慌忙拿纸巾为我擦泪,边擦边陪罪:“老大我错了,老大我错了。”
我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摇头。只听她低语:“只是不希望你再被他伤。”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她的手上,冰凉。
“别说了,就让我哭一会儿吧。”
我扭过头去,窗外的灯火辉煌在视线中逐渐模糊,究竟是身体在哭,还是回忆在哭?我感到惶惑,感到无以复加的孤独。
用余光扫描到一个细节,有个着装很酷的人在看着我,隔着黑色镜框的眼镜散发出的神秘气息,无从判断这人的性别。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情侣吧。我没有看清那个女孩的面容,却能感觉到她在甜甜笑着。
是的,终于承认了心底的感觉,我还是爱着风炎,甚至比当初更甚。不过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想起尼采那句话:我爱你,可是,这与你何干?
在这个丑陋突兀的世界上,至少,还有爱情,这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啊。可是爱情的花呵,你为什么开了又要枯萎。
或许鲜花之所以美丽,正是因为它的凋零;烟火之所以灿烂,也只是因为它只有瞬间。一切都是转瞬即逝,这是任何力量都不能挽回的。尽管如此,爱情依然是我所知道最美好的事。
风炎拿钱去做生意后,居然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整整一个月,三十个日日夜夜,720小时,43200分钟,2592000秒。
那段时间,我和跟班每天除了上课,吃饭,喝水,睡觉,就是上自习。
疯狂地上自习,疯狂地学习各种学科知识,用她的话来说,都快成超人了,我立刻给她回一句,“不对,是奥特曼!”
四月了,晚上还是有点冷。这天,我正在自习室看书,手机陡然振动了起来。我夺门而出。
“我一个月没联系你你没着急?”
“没。”
“为什么?”
“因为我完全信任你。”
“呵呵。”
“呵呵什么?是不是全赔了?”
“我看见你了。”
“啊?!”
一个转身,原来他真的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瘦削的脸。高瘦的身。清爽的发。灿烂的笑。
我呆若木鸡,鼻子一酸,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溢满脸庞。有一种错觉,叫作失而复得。但那一瞬,酸楚大于惊喜。
“石菲,你这是咋了,看见我吓着了?”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可以呀!”
我靠在他的胸口,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向心头,人,为什么只有等失去了,才会知道曾经拥有的是多么珍贵。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我。是一张卡通纪念版的工行卡,黑白两只猪。
“密码是你生日,本来想打到你卡上来着,后来看见这个卡挺漂亮,顺便送你吧。里面两万块钱,翻倍!”
我高兴极了,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赵风炎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你真厉害。哈哈,这么吧,我把跟班叫上,咱们吃饭去吧,我请!”
“欧可!(OK)”
暧昧灯光就着月色,咖啡香味就着音乐。我们点了牛排,意大利面,三文治,红酒鸡翅,薯条,咖啡,茶,还有爆米花。大家看着这些根本吃不完的食物,满心欢喜。
咖啡馆里,正在低缓吟唱那首GUN&ROSE的DON’T CRY。
Talk to me softly.
Ther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Don't hang your head in sorrow.
And please don't cry
Don't you cry
Tonight
“哎你们干什么啊这么快赚这么多?”
“你文化太低,和你说你也不懂。”
赵风炎慢悠悠地点上烟,一脸坏笑。
“对对!”跟班满脸崇拜。
哈,跟班竟然向着他。不到一个小时,风炎就和她熟络成这个德性。我们三个说着说着开始商量这笔钱的用途,最终讨论结果是去云南旅游!赵风炎哈哈一笑说:“我们不再是读死书的呆子了,有进步,学会了及时行乐。”
计划在咖啡馆打佯前定了下来,五一时我们三个再加一个他的朋友,四人游云南。
夜深人静,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句话。“身未动,心已远”,那一刻,我真有说不出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