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朋友
文/艾冬
1、
高速路上我们追逐着夕阳。夕阳的后面是什么?生动和生命。我对身边的窝窝说:窝窝,我们在追逐生命,窝窝,我们让生命无限地延长。
高速路上我们追逐着夕阳。夕阳的后面是什么?飞鸟和目的地。我对身边的窝窝说:窝窝,你不要往后面看,后面夜幕已经降临,灰朦朦。窝窝,我们往前开,一直一直,追赶亮丽和光明,窝窝窝窝,我们太棒了,能够奔跑无视夜幕的捕捉。
他专注地开着车,他心爱的别克。身边的我激动地欢叫。
呀!
前面前面,我愿意死在前面,把自己粗陋的身体融化。手指着夕阳的方向神经兮兮。
尚书屋的朋友很有意思。说蛇儿身边的窝窝壮士身躯。壮士的身心无动于里?
2、
28日那天我下了机等了行李就和他短讯了,他已经来了一个小时,车子在停车场站下面。
从中间那道出口出来没有看到,一直希望他能像王心丽在南京接我时的那样,一张折了道的纸字写着我的名字,但是他没有。我东张西望,记忆淡到了没有他的一点点印象,只有短讯让我觉得我还不算孤单。
推着重重的行李,我的行李总是很多,几套衣裳,几包丈夫让我带到北京送给那些要在北京照顾我的朋友以及我可能见到的做书的朋友。
出口外,我转眼寻找那个窝窝,一个浅色衣服的男子到处逛着,他的眼睛专找单身的女子着目。我恍然记起,在他转脸时大脑的某处把一个信息传送出来。对了他曾经说过他理了一个大光头。
窝窝,窝窝,我心虚地叫着,他转过头。犹豫狐疑地看着我,我微笑地向他招手。他朝我走来,并没有我在福州时估计的他见到我时可能有的热情。唉,他没有的热情让我忧伤了那么一下,是我不似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吧。于是年纪的问题又摆在了我的面前。
一个胖男子,75年生,个子不高,光光大大的脑袋,笑起来右脸狭上一个深深的酒窝,皮肤白细,肩膀宽阔。他朝我走来,拎起我行李车上的箱包。
北京的风很大,我随在他的身后出了机场候机室,一口猛风把我呛了一口,整一个人轻了许多,像被风提起来似的。
呵,这就是北京的风给我的一个见面礼。
停车场里我们找他的车,说过,那是一辆小别客,那辆车将把我们送往山西,去看我想看的碛口李家山。
3、
长长的长安街,只有公安部门口一处可以左转的车道。风那样起着,天阴。门口立着的武警穿着绿色的棉大衣,他们童稚的脸让我感到了年轻战士的悲哀。那是他们工作,保卫国家的安全的人群是那些带着乳溴的孩子们。
白手套的手拦出来,我们停车在传达室给值班室打电话,午饭时间,值班室没有人,丈夫交待的那位朋友还在离北京几十里外的地方。
窝窝的家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反正跟着他走。一房一厅的住房,每月的房租1500元。贵这个词只有相对于福州而言,这个男生自己租了这么一套房子。没有精细的装修。小客厅的桌子上摆满了他为我的山西之行买的各种食物,水,八宝粥,纸巾,头灯,韩国产的只有一个拳头大的液压气灶,单柄锅。早上他五点就起来做卫生了,当然不似我做卫生后给人的闪亮的感觉。房子本来就旧嘛。
换鞋,他打开冰厢给我看他为我们买的各种水果牛奶。这两天我去了三次超市,该准备了我都准备了。我望着他没有把感谢说出口,说出来仿佛太俗了,我只望着他,还想挑出些什么短缺的。没有,因为那只是想。挑一个用了心的人的毛病是反逆我心的。
就住这里吧。
不好,说什么也得住在那里两天不可。我一遍遍地让自己遵从来时的计划。到公安部住有几个好处,我可以在那里住的两天里对这个男子做一些观察,他如果是我害怕的男人我就好从那里逃走。
我在飞机上十点才吃的早餐。过了一会,他却饿了想吃东西,看着他将方便面下锅煮了,捞起面在一个盘子里,锅里的汤另装了成两碗。难道这就是他常吃的食物?
男人啊男人。没有女人的男人。
在他简单的小房小睡,起床时他已从外面回来。和公安部的朋友联络上,他已经帮我订了房,我可以晚饭后直接进房间。
我的肚子饿了,对于北京的消费,如景和一些朋友每每说起都让我心惊肉跳。
没你们朋友说的那样,什么样的单价都有。果然不似那些人所说的那样,我点了许多东西,一结账才62元。大声惊讶才这么便宜?
水煮肉,鱼香肉丝,三鲜日本豆腐汤,干扁土豆丝,拍黄瓜,清水花生。
4、
外面的阳光明媚。
养车养房是一个绳套,许多在京的朋友们被套牵了。
这就是北京,我是一个女过客。一个人关在屋里,楼上有谁在弹着琴?他(她)不上班吗?这里的人总说他们在忙,具体忙什么?忙出什么?他们说,为了钱只得瞎忙。只是这样吗?看着他们的眼睛我倒希望那不是真的。
唉,我是不适合这里的生活了。来这里几天接触一些人,最多的是窝窝这样环线上的人。我除了写字还会做什么?家里的日子可以一天天地过,我有工作,那工作是轻松的,面对轻松的生活我还寻找许多光面堂皇的理由。
山一程水一程人一程你有什么可叹息的?我知道,是他们的繁忙的工作让我感觉到自己胆怯与惰性。
5、
窝窝的家……有那么多的温馨。裸露着的暖气管弥漫着二十四小时的暖气,这或许是怕冷的我的最羡慕的。
此时的我打开暖气机坐在这里,面对这内空的空格觉得必须对这十多天写些这十多天的感觉。这十多天要是没有窝窝我会怎么样?这个比我小很多的男人。
生活的乐趣不仅仅是工作的。在山西一路上我劝了一路,我用旁人的眼光看他,想用自己拥有的对生活极享乐思想教化他,可是他只用一句简单又不耐烦的话语就能让我无言以对。
十分之一的你们说的乐趣就能让我满足,我干嘛要追求十分之二的那么多。
瞪着大眼看着他,感觉自己真的是不知好歹。道理是这样的呀,可是……我仍然不甘心。于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叫窝窝窝窝。他一遍遍地应着。我仍然没有想出更多的更具有说服力的话。
空空的房子,他等待离他而去的浙江女孩。他很努力,每天工作到深夜,这次要不是我这和他认识五年的姐姐来,这样的夜晚他不知又在那里工作。
姐姐呀。这是他对我撒娇时的声音。我的心在擅抖。
他跟我到所有我的朋友中间,据他说和我们在一起挺开心。我们是一群胡思乱想的人。
朋友们对他的评价让他哈哈大笑。在他哈哈大笑的同时,我们隐去了某些难以言启的东西。
我是妄想型的精神病患者?或许我们都因为得了时代的病症走到一起来。
6、
姐姐好啊,又可以当姐姐又可以当妹妹。
那你是不是每看到一个姐姐就把她压到床上?我和他纠缠着,妒忌深深地问他。
没有。
小然看着我们,敏感的她说我和窝窝在恋爱。
恋爱这个词对窝窝是残酷的。他为什么要和姐姐恋爱。一个傻得可以的姐姐。养得了自己不善谋钱财,不可能减轻他一点负担增加他负担的女人。姐姐有资格那样做吗?给彼此暂且的孤独一点安慰。
抽了很多烟。那烟是我和他在碛口买下的。不知道将来,我只知道更加的珍惜。
7、
我闻到雨的味道,春天来了,接下来该是绵绵春雨的日子。满地落叶,环卫工人一遍遍地扫,落叶仍然无情。踏着地上的落叶,我抬头看头顶上的茂盛的花?果树枝叶,从它们的枝末寻找它们开花的信息。
心想:什么时候让那个叫窝窝的男子到福州玩呢?最好的当然是芒果开花或成熟的日子。当然得等到我有自己的车。当然不来也行的。
想到这个男生笑容自然展开,我把满面笑意的脸朝向窗外,让春风吹拂,不让车上的别人看见。
没有那个吗?
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
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胡说给你。我的嘴总是很严。他怎么可能看上我呢?大他许多,并且他一直在等着他的前女友回归。我自圆我说。是他对爱的如一态度以及近似神话的等待让我有兴趣和他走在一起,我一贯只对执着迷情的爱有兴趣。
这我同意,但两个人同行不发生那样的事真是太遗憾,这不该是你艾冬所做的。
呵。我喷他一鼻子。有也只能是下一次再见时吧,我不想破坏他的美好。我说。
同事静默了好一会,我在他的前座梳头。
真的,他说他一年多没有碰女人了。
你没试怎么知道他一年多没碰女人?
像我这样笨的女人碰了又怎么知道?
这也不知道?一个晚上能六七次。
哦。
我真不知道,要是真试了一定能记起来。我还不相信他一年多没碰女人这样的话呢。
同事显然是失望的。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让我做他们想做的事。我明白。
在北京,我一直审问窝窝,我不相信他能一年多不碰女人。一年多没碰女人,这是最好的哄女人的话。
同事的经验告诉我,窝窝可能真如他所说。这个男生不是很希望自己做爱一直做到喷出来的精液成粉红色了吗?
可怜的窝窝,这样残忍的对待自己不单单是为了让我安心吧,他说,我做坏了就不能碰别的女人了。哈哈。诚然如此,这其间又有多少的悲哀。
真想那样,可是我不舍得。
8、
沙尘暴的前夜,我闻到了尘土的气息。小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呼呼作响。几次,我跪在靠窗的床头。拉开窗帘看窗外朦胧的夜的天空。昏黄的城市灯火透过天边的尘雾。这是我想见的沙尘暴?这来临的前夜,我既欢喜又担心。欢喜如我所愿,我看见了那妖魔卷起来的黄沙,冥想中一个魔怪带着他的使命来到人间,我微笑对他,希望最先得知他来世的目的;我担心明早回闽的飞机会因为沙尘暴的狂风而不能如期飞翔。单位已经来了催促回归的电话。演一个“天留人不留”的故事。
尘土的气息浸过紧紧关闭的两层门逢钻进我敏感的鼻息,是家乡夏日阵雨前的土味。
窝窝窝窝,我闻到尘土的味道。
嗯。呼声只在他嗯的那一声间停顿。
当然有。我很烦人,但我喜欢自己这样单纯的烦人。
还有余下的?
干嘛?他醒过来,惺松睡意问我。
谁会带口罩睡觉啊。睡意浓重的他奇怪我的奇想。
是啊,戴着口罩睡觉的样子多好玩。
他又呼呼睡去,我睁着大眼想象枕头上的两个人戴口罩睡觉的人的样子。
9、
碛口买回来的烟被我拿到了单位分给同事们抽,我隐去了那烟的价钱。你们抽吧,抽完了告诉我这烟的感觉。原定8号就回单位的,迟了两天一个个同事问着表示他们的关心。
我星期一就来问了,你不信问巧铃。
我呵呵呵呵地笑着。说什么?大约是因为我的洒脱让他们羡慕吧。
什么味道?那软包装的深红色上画着延安那座不高的塔。七七说抽这种烟会让人觉得很革命很崇尚。
哦。听说过有这种烟型,但是我是永远辨不出来的,每抽一支烟我就得清洗鼻孔,很恶心的样子,悄悄地进行。原本该吸到肺里的焦油全都附着在鼻腔壁上。
你吸烟的方式有问题。窝窝说。
那怎么办?
嘴吸进去吐出来再由鼻子吸到肺里。
不是吞到肚子里去吗?
不是。
我尝试过几数,屡试屡败。
延安牌子的烟一盒才一元六角。我惊讶这样的单价。同事说这是政策的倾斜。延安是老区。
在碛口,长兴饭店的老板李四喜天天陪着我们,是他将这种烟推荐给我的。当我把我的中华塞到他手上时他反而把延安放到我手里。吸了一口很淡。我一直在寻找淡味的烟。
很好呢,我对身边的窝窝说,让他立即去买一条。
一条烟是很少的。分也不够分。后悔当时没有多买。在北京我多抽窝窝的“红河”。在北京时才发现自己平日抽的中华味呛。傻冒一样。谁让我把时间都放在读书写字上。窝窝说我傻的时候我这样说自己。
在北京的海峰仍然抽我们福建产的“七匹狼”,从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点家乡在海峰心中的位子。一种烟抽贯了就会一直抽下去。北京卖“七匹狼”的地方很少。
我愤怒小然怎么不抽烟。全天下的人一起抽,我生了鼻咽癌也不孤单啊。
从现在到4月30日还有一个月多些,算了,我把那本《外国名歌大全》里所有的歌词都抄一遍,说不定就有了我在做歌词之外的收获。天意让我如此,珍惜了总是有益。
10、
大运高速和太汾高速快相汇那一段的路标非常纷乱,许多自驾的朋友在那里迷失多走了许多公里数。这一次我和窝窝也一样。就那个已经拆除的高速公路汾阳服务区我们来回经过了三次。
追逐夕阳后的那一夜我们到汾阳,窝窝下车去问往平遥的路。地图是我带去的,1999年的版本。那时根本就没有太汾线这条高速公路。
我拉开车窗感觉吕梁地区的空气。一首《谁不说咱家乡好》的曲子从那栋楼唯一亮着灯光的窗户飘出来。幸福的生活千年万年长。唱那歌的歌唱家是郭兰英?歌声在清凉干燥的夜里随风飘送,我一个外乡人感受的是别人的亲切。
那怎么办?我用惭愧的眼睛看着这个勤恳的男人。不如我们先到汾阳,如果晚了我们就在汾阳住一个晚上。
窝窝和我如影相随。在昏暗的傍晚我们的车进了汾阳。
住那里?
打开笔记本看看不就行了?窝窝自信地说。他为我的这一趟旅行准备了所有的东西,这之前我曾叮嘱过他不要麻烦,出了门我可能什么也用不上,更不用说便携了。但是他还是为我准备。
在汾阳一处十字交叉的路口停下,窝窝开始用他的笔记本,我的眼睛在昏黑的街市里四处张望。
我倒没想过要住那样的地方。有一间房子,越贫泛越好的那种才能给我以不一样的感觉。
行呀。他看看我把车倒过去。街市上的人好奇地看着我们,看着窝窝的那辆戴着京牌的车。从北京来这里的车一定很少,人们的惊讶或许是这个。在众人面前我几乎不敢说话,我怕我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让那些人觉得我是一个好欺负的女子。
排挡里的主人迎出来,在昏暗的灯光里他们拉客。我的心又激动起来。悄声问窝窝有什么吃的?
从排摊简易的棚子进去,左边乱七八糟的一盆又一盆东西右边一搭子一搭子的压面机,炊饭用的大桶,面团子盆。灯光昏暗看也看不清那些用具是干净还是不干净。管他呢,体验大家的不干净也很好的,你干嘛非要比别人干净。
这是什么?我指着一包黑乎乎的东西问。
莜面。女人的声音怪怪的山西味道。不过我听懂了。没听过的名字,我看了窝窝一眼。他总跟着我很紧,怕我出乱子吧。
煮一碗吧,反正我们没吃过。
北京有的。
炒的不好吃。窝窝想吃炒的。那个女人说。
那就煮吧。这黑乎乎的看不清人脸的地方,我又激动起来。
老板你这里有酒吗?我问酒。高速路上我看到杏花村的指示牌子。要是有杏花村酒也不错。在这黑咕噜的地方黑咕噜地喝一丁点在明亮的唐诗里读到的杏花酒。
没有。女人想想回答。她都听懂我的话呢,看起来我的普通话还蛮大众。
这里怎么会有。窝窝说。
那有什么酒?白的。比如你们这自酝的土豆玉米红枣酒什么的。既然地瓜都能被蒸出酒来,那他们的土豆玉米小米红枣一定也能。
没有。
窝窝奇怪地看着我。让他奇怪去吧,认识一个奇怪的姐姐不是很好玩?
那你这里有什么酒吧,随便来那么一点,一两吧。我对那个女人说。她又问了几样我们要吃的菜,当然都不是在福州时我能点着的菜。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
那两酒被倒了出来,我一就口品尝起来,我有父亲遗传下来的酒的细胞。这一口的酒让我服其水土。我这么想。
窝窝滴酒不沾,不是开车时也一样。一个不喝酒的东北男子是什么样的男子。有些迷,我笑眯眯地看黑暗中的他。有意思。觉得自己像一个女色魔,窝窝是我盆子里的一块大食物。哈哈哈哈。想笑。挑逗男人原来是这么的好玩。
11、
汾阳小排挡出来,窝窝又在看他从网上收集下来的资料,春节,绿野仙踪的坛子里一对夫妻的朋友自驾到平遥。那篇文章里有他们一路对平遥之行的记录。细心的窝窝拷贝在网里,打开很方便。
好呀好呀,我们去住大炕。大炕是吸引我的,东北有大炕,年前的沈阳笔会去过,不过主人老秋把我们安排在沈阳很有历史意义的沈阳宾馆,那个宾馆日本侵略时做他们的东北总办事处,高楼大舍里面的装修气派又古曲,横折竖弯平直方正,威严中透露着阴凉,楼间的空地白雪皑伏。没有大炕。大炕的遗憾被侵略者的享乐抹去,在这山西小市有大炕何乐不为?
那得到平遥啊。
你开夜车行不行?我斜着目光,凶狠地问窝窝。似乎要在他说出不行的时候把他生吃喽。
没问题。
这可不是北京的夜车。你看那黑咕咚的深处,一璁路灯也不会有。
没问题。
遇到车匪路霸呢?
和我在一起你放心吧。窝窝笑着。我也火烧似地想冒险。
好吧,那我们走。我坚定起来。
出了昏暗的“一条市”(我们只经过那一条街市,所以叫他一条市)我们开进黑暗的公路。四十公里,当地人说只要三十分钟。
进入那条公路才五分钟前面的路边出现一堆篝火。十多个穿着大衣戴着长耳棉帽的人影,他们在那里繁忙地游荡,还分不清他们大衣帽子的颜色。风中的火光摇曳,路上停了许多车。
哎呀前面是出车祸了吧,好可怕哟。我抓住窝窝的手臂像要躲什么。窝窝是安静的。不,应该是冷静。
不对,远灯照射的公路上有一条长长的铁条,铁条上长钉铮狞。
车只好停下来,走过来一个很年轻的小伙。来者不善,他敲车窗。
别拉下车窗。我紧张地拉住窝窝的手。
窝窝拉下车窗,问他什么事。
前面发生一起车祸,死了人,车跑了,我们在为死人收一些埋葬费。我夹紧自己的背包,里面有我的钱。并机警地用那本地图册压住车窗前小台子上窝窝放的几百元钱。
给他十块钱。看到又走过来两个人,我紧张地叫窝窝。
好吧,我给你们十块钱,窝窝从怀里掏出他的钱夹子。我心里大骂窝窝。这人这么笨,在这样的地方露钱夹子,那里面可是有好几千元呢。如果那些人见钱生歹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窝窝从钱夹子里找出一张五元的,我赶忙从台子上找出另五元递过去。一切都在匆忙中。
那两人一招手,路中间那根长长的铁钉条被牵着的强绳子拉到了路的一边,我们过去了。
没什么惨的,我冲过去?
怎么冲,铁钉在那里呢。
我冲着人冲。
那不要,压着人了你敢?
敢。
不行,他们的棍棒将落在我们的车上,然后我就变成文水县的刘胡兰了。我心神未定。
我宁可钱死了也不想让你压人。我说。
窝窝是南京理工大出来的,他的专业是枪炮弹药。是不是因为这样他的血里流着凶悍?如果是,这凶悍不要对着我啊。
我半真半假地说。
12、
这说起来似乎很脏。但这是一个事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有了在旅行途中来例假的习惯怪事。去前的半月身子绷得海紧,可是例假就是不来,自己做了蓝梦测事,无事。可是时间已经超过半月了啊。飞行中她来了,我怪她这个和我相伴半生的尤物。竟然喜欢这样的恶作。
不过这样也好,到了北京因为有此例假那经意不经意的男人都该退避三舍。事情也就是这样。看到窝窝后我就急着上超市买杂物。
什么呀,该有的都有了。
你不知道,女人用的东西。突然来了我没有准备。告诉他也好,这样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我心里这样想的。
我家里好像有几片。
你家里有?我疑惑!你不是说一年多没碰过女人了么?问话还没出口我突然想那或许是他浙江女朋友的遗物。
我用好么?我小小声地问他。这样久了他没有处理掉,意思是可以猜出来的,他保存了那是为了思念。
他没有回答。从他没有回答的态度里我猜有三种可能,一是犹豫,在一年后的今天把它给了姐姐,是他愿意的吗?二是,或者他把我看成和他女朋友一样可亲赖的女人;再一种就是,过去的故事纯属子虚乌有,那是别的女人留下的。
想那么多干什么,既然他那么说了又不愿陪我立即去超市面上,我就不管他了,用了也白用。一进窝窝小家,他第一做的事就是从抽屉里拿那包东西,东西放在我手里,才用掉四五片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换一个姿势。思想和姿势同步,换姿势也就是换思想和决定。我走进洗手间,关门看他在关门前站在客厅抽烟的样子。
这不是我喜欢用的牌子,但有总比没有好。在男人面前明目张胆地上洗手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就他和我怎么避?倚老卖老吧。我安慰自己。
一条虫子被我咽下,卡在了半中。是不是有另外一个出差的姐姐进入过这间屋子。洁癖的我浑身不舒服。这样也好我们不会有什么呢。我又阿Q起来。
不是。他否认。
没有什么好否认的,不管是不是那个后来的姐姐的,总之我自己晚上就去买。
婉言谢了先生朋友的邀请我自己在招待所住下,窝窝陪着。我尽量地忘掉那卫生巾事件,人本动物,我不过是个过客,管他谁谁。
真的不是。
我不应他。女人还喜欢吃干醋,我也是。
我突然在肚子里笑出来。我还是很女人的哟。
把我当作替代,早呢!哈哈。
坚决又有什么用?第二天早上我不是一大早就把这个叫窝窝的男子叫来了吗?因为我想到香山看看,即使在冬天没有红叶可看。
这世上美的情爱是什么?每个人都会以为只有对自己有着始终如一的真情和真感觉才是美的。但是人又是什么?除了纯洁的情爱就没有纯粹的性欲吗?能说这样的话的我却不能在这问题上表现坦然。人要是没用谎言和哄骗这世界还会那样给人憧憬的美好?其实忘记是最好的方法。我还没进入呢却已经在这样的旋涡里翻了两滚。可笑。
烟抽啊抽啊……
13、
碛口长兴饭店的老板李四喜打电话来,他口口声声地称我艾老师,可是我从来就不是老师。他要向我提供我所需要的所有有关碛口镇的资料,想吃大枣的话也只要一个电话。很感谢他。我的故事远远还没有到达碛口,生命中我更热爱的是情感的爱,历史对我来说只是孕育和衬托。我想我是写小说的。
窝窝是我这篇文字的始终跟读者。他惊讶于我的敏感和细致。问他喜欢吗?他的回答是:喜欢。有得罪的地方只好请你原谅。我这样对他说。但愿不得罪。
到平遥已经是那夜十点,我们在云峰宾馆和邮政宾馆前徘徊,寻找朋友们住过的那个云锦城。为住大炕宁可麻烦一些。车子停好,窝窝又开始在网上搜索,寻找那个云锦城的电话。云锦城的老板听到电话坐着摩托举着云锦城的小旗过来迎我们。生活就是这样。此时的我们冲着网上的那张大炕而去。
停车进门,门厅里坐着许多客人,我快速地用眼睛扫描,大约十来个喝茶的客人吧。靠近巴台的那桌四人,从他们的表情和装束看,他们衣着青春,身体健康,茶酒衬得粉红的脸眼睛明亮,他们大约是一群来旅行的青年,那里的呢?停车处一辆鲁A的车,如果是他们的,他们大约和我们一样自驾而来;中间靠屏的那桌是一些年纪大些,其中一位胖圆的脸,蓄着的长发束在脑后,档次很高红绒衣外披一件合体又轻松黑毛线外套,其余的三人发式和装扮相近;另一桌是两个人,从他们的脸上看可能他们是附近城市的人。因为从他们的肤色和装着以及素穆的脸部表情看,平遥并没有激起他俩的多大热情。戴着墨镜的我背着窝窝的便携,拎着小包进门。回眸偷看到众人的眼神,窝窝跟着我,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借口箱包沉重快快地让老板领进客房。
没说好价钱就进了客房,客房的雅致让我大喜若望。点点头住下,窝窝跟老板出去交今晚的住宿费,此时我才发现这院内一楼的客房,左右前后的房间都没有客。我不禁心惊。说是两百年的老店店中就不会有什么“东西”?这么一想我悚然而立,抓起炕桌上的电视遥控开电视壮胆,一边等着窝窝的归来。
窝窝,这一楼都没有房客呢,你怕不怕?我不敢把鬼字说出口,古话不是有说:说曹操曹操到说鬼鬼到吗?
窝窝奸笑起来,有我在蛇姐怕什么?我转眼定看窝窝的身背,确实,有这样强壮的男子鬼也不敢来。心放下来,我开始手舞足蹈,对这雅致的小屋面露欣喜色。打开箱包把两种相机都拿出来,啪滋啪滋地照起来。炕边的方灶,灶墙上的灶公婆,洁白的床单炕中央龙眼色的小炕几墙壁上的旧贴画,炕墙中央的水墨字一一记录,甚至房门上的机绣门帘也不放过。窝窝也入相,我要窝窝坐正,这陪我许多日男子原本只想心记,今夜在这雅致小客栈我却愿意让他入镜。
摆上便携,我逼窝窝去洗澡,这家伙竟说他不脏。一路的风尘怎么不脏。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关进了浴室。我脱了鞋袜极享受地坐在炕上抽烟。如果我是这屋的主人我能写出好文章?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天早起我即出到小院里,啪滋啪滋地又拍了二十多张。旅行中我的相机从来不是为人准备,它们是为我的小说准备。窝窝还懒在炕上。
喂!要我拖你起来吗?拍照时的柔情换成另一张面孔,严历地对着窝窝。
早上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古城和乔家大院。时间许可的话我们得开往离石。
男人在炕上对我撒娇。
好了好了,乖乖的,你该起来了,听话。
平遥的街头沐浴在晨雾之中,半街的阳光晒着红旧的门檐,城隍庙前风铃在风中叮当,我被铃铛声挽留,抬头凝望,寒气骤起,似曾相识。我把自己冰冷的手寄在窝窝的腋下。
14、
许多疑问,这个窝窝怎么就有这样的耐心陪这个姐姐?前一晚晚饭喝了许多酒,酒后我给正在加班的窝窝电话让他快来,再不来我可能就不能坚持了啊。窝窝的电话音量很大,和他在一起的老总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们惊讶窝窝电话里有陌生女人存在,问他。他口吐谎言,说我只是某省厅的一个女朋友,明后天帮她做事。重视某种资源的老总看着窝窝立刻同意,于是他有了两天的合法时间。
第三天我说没办完不就行了?再后的两天是周六和星期天,他们就不会管了。我委屈又担心地点头,鼓着唇斜目看这个窝窝,真是,这样鬼鬼祟祟地,弄一个什么暧昧模糊的资源之说,这样是不是以后我还得动用什么关系替他们搞什么公关?心里想着,没有把话说出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了不起到时候和窝窝大吵一架再不往来。哼哼,我的心情又开朗起来。人心难测,我的心也挺难测的呢,不是吗?我又任性对他。
好吧,骗来的时间陪我这责任你自己负责。酒红的我神智清醒。
没有再看窝窝的神色,看了说不定又把心软了。夜零点时分,开电梯的姐姐已入梦乡,窝窝扶着酒气的我上楼。十四楼呢。这电梯真是,为什么还要有人操纵才行。旧式电梯按键复杂吧。
昏黑的楼道,迷朦着醉眼看不出这男人什么心情,扶个酒醉晚归的女人回自己的家。哈哈。恶作剧一样的开心。
我终于相信你夜半时对我说‘刚爬了十四楼一到家就和你电话’这样的话了。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有酒细胞。喘气酒酒。
同事拿来下午的签到单,让我帮着签了,下午送人教科。我OKOK的态度极佳,让人放心。
汾阳西之后太汾高速已近尾声,下面我们走的是307国道。车经高阳煤矿,满路飘飞的是煤灰。
我们回去要把车好好地清洗。
一路没有看到洗手间厕所字样,在几个修路工的视线里我两次敲开路边的饭馆,要求净手。得到的全是摇头。
在你们这吃饭的人都不上洗手间吗?我这样问。
在路的那边。女人遥指路那边的黄土堆。一脸愕然。灰黄的天空下,七沟八岭黄土堆?风那么大,黄马褂的修路工人?低头回到车里,算了再坚持几下吧。下面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们的眼睛透过车窗,寻找的将是所有看过去像厕所的简易棚子。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窝窝把车开进了一个不大的中阳县城。在一家饭馆的水泥的楼梯下我们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地方。为了报答饭馆主人的简易厕所,洗过手后的我们决定在那里用晚餐,虽然时间才下午四点。
下午五点我们到达计划中的城市离石。那是我们在地图上看来的,通往碛口必经的山西边城。我从车窗里看着浅黄衣的窝窝向交警问路。
15、
如果知道这里的路这样难走,我们就在离石住下。天黑下来,窝窝打开远灯。路边极少路标。北京环线上的男人,这样崎岖的国道一定感到艰辛,从窝窝那更难找到的笑脸里惴测他的怨意。我注意集中地看着前面的路。
慢慢,前面有个土堆,测一下底盘会不会被卡到。
慢,很急的拐弯。
窝窝的视力不好,六百度的隐形眼镜,我从他带来的洗眼液问起。想象这个男人眼里戴的如果不是隐形眼镜会是个什么样子,威猛的神力一定减少五成。
你行吗?他没有回答。心里是不是在骂我?我郁闷起来,心里发酸,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窝窝,你我虽是朋友,但绝没有到刘备张飞那样“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程度,小心啊。
当然当然。
明月当空,今天应该是月中了吧。远远近近的黄土高坡,光着枝条的不知什么种类的树,茅草枯脆,狂风翻卷。山之桠口,狂风卷着枯草在黄亮车前道上孤苦地倾诉什么,一切都妖魔化了。那些被风吹到车前的枯枝落叶仿佛是一个个可怜的灵魂,它们站起来,想拦住我们要和我们说些什么,要求我给他们一些吃的?给他们捎带一个消息给忘记它们存在的亲人朋友?或许是想让我们停下来捎带它们一程,往一个热闹的地方?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到大街前……”苏三起解里的歌词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耳边响起。那些幽灵说不定是像苏三那样满怀期望地向我们这路人祈求什么的人呢?这也是发生在山西的故事啊。
窝窝不能停,一停我们就完蛋了。我担心车在此时出差错。舒缓一些专注的精神,窝窝看了一眼紧张的我。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底盘油箱,如果油箱漏了我们就只好在这荒岭陪这些零落飘荡的幽魂了。面对窝窝无奈的安慰,我非常感谢。
你本来可以在暖气浓浓的办公室加你的班的。
姐姐啊。
窝窝柔情满怀。
窝窝,你看到我这个姐姐的固执了?
有那么一点。他又专注地开车。
一个舍了安全温暖尽往山沟沟跑的写字女人。我想到在家的丈夫,想到在奶奶身边温书迎考的女儿。
窝窝的侧脸,车里开着的暖气。
16、
山背的车道上月亮躲到那里去了?
才九点多,这带山路家家闭门,户户关灯。如果出了事,敲门求救都不容易。一个交叉路口。除了我们发动机的声音,窗外四处都静悄悄的,没有人没有夜吠的野狗,甚至想象它们不会有昆虫。锈黄的铁板立在路的一边。三角形的指示。东南是离石,我们从这里来,右上角指向交口。
交口?我赶忙抓起车窗前面的地图在离石的周围寻找。窝窝和我头对着头找到交口两个字。在碛口的北面。
我们肯定不能往那边走。确认一下。这崎岖的山道上,多走一公里也不要。往西是柳林。太可怕了,这样的路标。
从方位上看只有往柳林方向走走。
多么希望街上能出现个人啊,我们可以向他问路,如果问路需要钱的话,此时的我愿意出钱,多少元?再多也行。
刚这么想突然感觉我这边的车窗外有个人,吓一跳,但立即又定下神来,按下车窗探头询问。
师傅,麻烦你,问一下碛口怎么走。我尽量把自己的话说的清楚和恳切。
他指向柳林的方向。
师傅谢谢您啊。我多遍地重复我的谢谢。此时我发现刚才不见的月儿竟然在头顶上。
谢谢啊。我感动再三。匆忙间我摇手和那突然出现的人说再见。窝窝已发动车子倒车。
上帝呀,这个人从那里冒出来的?
天啊,你每每在我需要的时候支使某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们刚才没有看到附近的屋舍有什么亮灯的迹象。
窝窝我们刚才忘了给他问路钱了。车开出半里我才从神迹的幻觉里清醒,对窝窝说。
我回头刚才那个人站的方向,拐了弯的后车窗,我看到的又是那陌生的灰白的山峦。
车子又慢慢开了半小时,这半小时似乎比往常的半小时长了许多。不过心神已定。车外面有什么?前面黄亮的公路,公路外相对的黑暗。
下了坡我们仍盲目地往前开。路明显变窄了。石磊的路基,村舍。
窝窝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
随着我的问话,我的眼睛在左边的窗外看到了一个路牌:碛口渡。
碛口渡!这里是碛口渡,看到碛口了,肯定碛口就在附近。
窝窝把车门打开。哗哗的黄河水声在我们耳边响起。
黄河黄河!
我们到黄河边上了。哇!我高兴的要跳起来,打开车门出来。
风好大,黄河的水声轰响。
这水声好听极了。
风好冷,一直穿得很少的窝窝也觉得冷了。
快进去,外面好冷。
两人的神色都露着喜色。
我帮你拿毛衣。把牛仔外套的领子立起我往我的箱包里拿窝窝的毛衣。窝窝的毛衣厚重。手织的那种。现在穿这样毛衣的人很少了吧。要是窝窝在福州,我想我愿意为他买如我先生穿着的那样轻软保温的纯毛衫。
穿上毛衣我们坐在温暖的车里我们长长地舒了口气。周围仍然没有人。身后整齐窑洞一样的端庄静穆。心理想着过一会我们可以敲门,请求窑洞人家留宿我们。
实在不行,在黄河边上住在车里我也愿意。我微笑地对着窝窝。我向窝窝伸出手,他的神情也已从刚才的欢悦中平静,在那平静之中我又看到他在北京时的平和和温柔。
来,上网。
他又生龙活虎。从网上查先前的朋友在碛口的记录。
窝窝的电话也不见了信号。
两个男人来到我们的车窗外。是他们把我们引到碛口长兴饭店的李四喜温暖的窑洞里。
所有艰苦都随之烟消云散。
17、
文字写到这里我已经不想再往下写。欲望的魔口已经张开。对于这样的危险我逃窜。
窝窝,如果另一个姐姐出现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顺其自然吧。这是他在我回来后的第五个晚上回答我的问话。
气愤。我回了这两个字即下线。
是的,对于任何人窝窝都会如对我一样对待她们。他浙江的女友不就是对他的这一点表示反感吗?女人在情爱方向总是希望自己与众不同。
男人的这一种一视同仁是不是对自己的否认?
付出坚定的爱和呵护,得到的不是刻骨铭心却是随时失去的记忆,那,谁愿意。希望窝窝能好好思想。
我笑起来。一切原来和我无关。我只是他千千万万遇到的女人中的一个----姐姐。
这是女人的坚决,我体会的到他的那个浙江女友离他而去的原因。
现在的窝窝思念的浙江女友在哪儿呢?还会再回到窝窝的怀抱?
这是我对她离去的原因的考察。
窝窝。
我想对他说什么,但是说不出口。谁都能捡到的东西你能说是宝贝?
比如我,蛇儿姐姐捡到的窝窝。
我笑起来。笑自己的言辞这样的苛刻冷峻。
真话是什么?谎言又怎么样?
你就不能隐含一些真话,说一些好听的给你所爱的女人?
厚黑了。但确实可行。
剧烈的行动有时比等待更加确凿可行。
窝窝啊窝窝。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一遍遍地为他遗憾。
思想是一回事,做人写字又是一回事。我所了解的窝窝是一个男人,但男人不是只有一个窝窝。这不是文字游戏,这却是我对一个男人剖析的实体。他不是一直想让我写一篇叫《环线上的男人》的文字么?我要写的。人的一种唯美不在唯一处,他的唯美的范围更广呢。惴度一个相处十天的男子,想从他身上寻找他的美好和爱情失败的理由是不是很有意思?我难道就没有私心?
有。
18、
在有他人在的时候,窝窝是腼腆的,只有我们两人时,这个男人却缠得要命。
姐姐啊,你都不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要打电话?我要上班看书写字那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啊。
我也上班。
是啊,你的工作很繁忙。
浙江的女友都会在夜里打。他悻悻然地,他把一个独身男人夜的脆弱暴露给我。
这怎么能一样?我是姐姐,而她那时是一个要将终身托付给你的女人。
夜半,别克车开上高高低低的石彻古街,车旁一下子围上五六个人。李四喜和他的儿子女儿都从窑洞里出来,七手八脚地帮我们搬车上的行李。这是一个四孔的窑洞,窑洞的另三间已经住着山西电视台来的几个人,我始终没有去看过他们住的窑洞。即便是第二天我和山西电视台的几人熟了也没过去看。
通过临街的门面,我们被带进最左边的那孔窑里。在明亮的灯光映照下刷得雪白窑壁给我唯一的感觉是干净。窑里摆着四张75公分的小床。
温暖的窑洞,被压迫到体内的冷开始慢慢向外释放。
我们这屋里有暖气。李四喜开始卖他的窑洞。
我点点头。要是没有暖气怎么睡啊。
这屋的费用?我婉转地问他。
住吧,到时你们看着给。
这是什么话?说这话的店主夫妻站在屋的中间,感觉出他们的慌乱。他们是怕我对他们的窑不满意吧。第二天才知道,这小小的碛口街竟有两三家住店。
对于他们的慌乱我心软了。
再搬也很麻烦,床小我们也住下来就是。
要不要分两个房间?
我看看窝窝。不要了。
人散去,屋里留下了我和窝窝两个人。在这雪亮的窑洞回味了一会路上的“劫后余生”。这窑洞不会火烧房吧。那些一路带了来的气化炉没有用过。于是在窑洞中央窝窝用那个炉子弄了一碗碗面。我将那个女孩送进来的两个盆子,一个当作废水盆,一个当作洗脸盆洗漱。
让窝窝倒了废水盆的水,再逼他洗个脚。
把枕头放在两张床的中间,我和你头对着头睡吧。站在床边我对在洗脚的窝窝说。
夜,我们聊到很晚,聊了许多。男人又提他浙江女友的故事。这一路下来他五六次地对我说起他的浙江女友。
这样总也不能忘记,你就用点劲把她找回来吧。我耐心地听着他的叙说之后,在黑暗中对我的头的那头的他说。
可是她已经和别人领了结婚证了啊。那个男人根本就不爱她,她也不爱那个男的。
你怎么知道?
她给我电话里说的。
那你还能怎么办?
我不会这么早结婚。
等她离婚?你不在意她离婚?
不。
离婚了你再去找她?
我不在乎。回答的是那样快捷,这样的想法对他绝对不是第一次。黑暗中我愕然。
窝窝,姐姐以后去开一个心里诊所,门口挂的招牌名字叫“知己姐姐”。在听窝窝说故事的时候,这个好笑的念头带着嘲弄的意味跑到我的脑子里来了。
不要。
为什么?
当很多弟弟的知己姐姐不行。
这赚不来钱。
哦。我装傻。
窝窝,一个男人的脆弱要向他遇到的每一个女人展露吗?过了一会,我在思索再三后慢条斯理地问窝窝。
不是。
嗯。以后你不要对别人说。我警告他,希望他记住。
不会。他的回答简捷明了。
我们睡吧。明早还有很多事。
19、
早八点,听到窑洞外人们的说话声音。想象窑洞外面的天地,街上弥漫着雾?地上有人泼水?黑色的?太冷,我宁可不去核对我的想象。
碛口的李四喜一家早起了,他正和隔壁山西电视台的人说话,和他们讨论今天拍摄的地方离这里多远。叫了窝窝一声,自己先起来刷牙洗脸。他是累了,让他多睡一会。我很懂十分钟对一个嗜睡的人的价值。
昨晚没用完的那壶水早已冰凉,不给李四喜漆麻烦用热水瓶里的开水竞了洗漱。
宝贝起来啦。面部简易保养快结束时才柔声的叫他。为了让一切都顺顺利利,我的柔情非常重要。柔声之后我打开虚掩的窑洞门。一打开李家女儿就将热水送进来。她父亲也站在了我们门口。
今天是这样安排的。李四喜对我们说,早上去李家山。昨晚一来我就喊着去李家山的。
李家山。
李家山是我口口声声要去的地方,吴冠中先生的画让我浮想连蹁。汉墓在我的印像是什么呢?这黄土高原的“汉墓”很干燥吧,不似长沙的马王堆。墓里头绝对没有丝缕玉衣。想看什么,我想自己真正想看的是本地区的艰苦和被称作是古汉墓的想象空间和能力。
冷风街雾如我想象,泼水的地上结了冰。
窝窝真的很冷呢,泼的水都结了冰了。脚不自觉地要往那些冰喳喳上踩蹉,为的是让自己相信踩到的是冰。前面的窝窝没有理我。一出门这家伙就是这样匆忙认真,只想着今天如何保证行走的安全。他已经站在车前,打开车后箱检查箱里的那筒还没有用上的汽油。
能上能上,你听我的。老李站在窝窝的身边。看起来他是要当我们今天的向导。
拐进闸口浅浅的湫水出现在我们面前。
往前开往前开。李四喜嘴里叫着。
往前开?窝窝转过脸看李四喜。我疑惑地半站起来看着李四喜。
不是开玩笑?前面是河呢。
你听我的,开过去。
看起来李四喜是要窝窝的车像电视广告里的车一样涉水显威猛了。
窝窝握着方向盘,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为难和犹豫。
窝窝,你这可是轿车,不是越野呢。我说这话给李四喜听。
可以过去,开吧开吧。李四喜一点也不在乎地鼓动。
天啊,我们走路上去吧。话不用婉转了,我大声叫起来。可是窝窝已经让他的爱车发动。我赶紧解缚在身上的安全带,准备随时开门出逃。淹了水可不是玩的,我要命啦。
艾老师啊,你别怕,听我老李的保你们没事。
我只好坐下下意识地把脚抬离地面,也替窝窝把心吊起来。
车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拍着乱跳的心口我回头看湫水河中我们过河的痕迹,水和原来一样的沙黄。
怪不得三国里的人骑马从河里过,原来这里的河不似我们江南。哈哈。我怪笑地对窝窝。不是我孤陋寡见,是我第一次亲历不用桥车就从水里过。
上了山道口,一辆农用车堵在前面,窝窝安静地等着,像在北京四环上文明的等待。李四喜不等了,他下车呼唤正在装货的车主让道。我静看两个人利用这点时间联想,从那晨想起,除了眼前的人物动态,我的脑子空白地享受这单纯。
道让出来了,他们只是小挪一点。李四喜在前面招着双手做让我们前进的手势。窝窝开了门下车。
窝窝干嘛?原来路边一块狗一样大的石头。他在石头前停下。哦,原来他在担心那块石头挂了他的车。想挽袖下车帮他一把,但我的手无缚鸡之力,算了吧。静静地把一种感激从眼睛吞到肚子里去。
不要搬,可以过的。李四喜走到窝窝的身边对窝窝,他心里是不是在嘲笑窝窝的车技。
被劝说的窝窝向车子走来,他终于没有去搬那块石头。
交汇了那辆农用车倒过了那块石头,坑洼陡峭多弯的破路在眼前。每一个忽略都可能让车轮悬挂在蹦塌的路边打转。
窝窝窝窝,你行不行?
我不问想问李四喜了,他一定笑我大惊小怪。
窝窝不回答我。
这样的路有人上去吗?我说的人是指开车上去的人。窝窝不理我我只好和李四喜说话,这样的时候我不能冷静,冷静会有更多的害怕。
有啊,好多。
艾老师啊,你放心地坐着吧,他行。
什么窗外的景色,我的生命的景色可别在这丢了。我骂自己的冒险和一时兴起,让窝窝陪我。
呜呜呜,我装出哭的样子,我真的很想哭。
没事,你们听我的就没事。李四喜一直在鼓动。我的生命不宝贵,李四喜的生命不宝贵?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写,李四喜是有很多东西要宣传,窝窝呢?他纯粹是无辜。我心里乱怨。
20、
两个小时后我们从李家山下来,窝窝用一挡开完了上山和下山的所有道路。在李四喜家稍做休息,他和他儿就带我们去参观他前面买的长兴店铺子,看起来李四喜是一个有远见的碛口人,明清两代的碛口商股纷纭。在他要开张的长兴旅馆里有他收集的各种老旧家具。可惜我没有地方,要是有的话我也会到民间四处收集些老旧的玩艺做摆设。
窝窝紧跟着我,有这个窝窝我的行程不仅安全而且不寂寞。我把窝窝当作家人一般,一块饼自己咬了两口之后也敢往他嘴里塞。而对我的随意他不仅不拒绝还乐此不彼。从他一见到我的那会儿就嫌我胖,不停阻止我零食。
我吃的时候思想活跃啊。为什么不能吃。
胖了对身体有妨碍。
你自己也胖。
我不胖那有精力做那样多的工作。
我胖得好看你胖的不好看。
这是我们吃东西时常说的话。但是我明显地发现,这个窝窝每看到我吃零食就眼睛盯盯。我零食的东西很多,毛栗子、葡萄干、膨化锅巴。
别看,我只是尝尝。葡萄干对女人很好。吃饭时他也总盯着,然后很快地吃掉大部分的饭菜,目的大约是让我少吃吧。我也小心起来,在他面前尽量淑女。
他的浙江女友一定苗条清瘦。说关心我身体只他的一方方面,更多方面是他想在我这找那个浙江女友的感觉吧。每到吃饭时我总是从他的脸上偷看他的神情,从那里感觉他心底的某种感觉。
中关村的女孩太少了?问他。
碰不到嘛。
哈哈。我大笑。要是碰到了你就会忘掉。
此时的我已不在乎他对我老提浙江女友的事了。她的故事变成了一个像比喻句或形容词一样的东西,埋伏在我词汇的深处,时不时地被我活学活用。不用明说大家却又都明白。而每到我说到这些窝窝总是不说话。
你很庆幸吧,这个浙江女子在我的这篇文字里发扬光大。我仍妒意不消地对读我文字的窝窝说。
没有啦。
没有?就是有!哈哈。
碛口的集占了整一条碛口古街。街外的湫水河边还有一个牲口市场。和农字分不开的牲口全有,猪、羊、牛、马、驴、骡。
我站在骡的身边,看骡那被草磨的平平的牙口。小声地和它说话。
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牙。骡张开他的白唇做出像人一样的笑。
你站远一点,它会踢你的。李四喜把我拉开。
我这么善良它不会踢我吧。
知道自己说的话神经,所以先笑。
这骡从那里来?
陕西那边过来。
陕西离这里很近,我不禁回望黄河。冷风中的黄河,河滩上一片片烙饼大小的冰喳在上午十时的阳光下和奔腾黄河的黄河水交相辉映。河的那边就是陕西。
这骡多少钱?可惜家乡的城市不能豢养。这么高大的动物一定能让女儿过足动物的瘾。
怎么把骡运回去也是一个问题呢。
21、
最初的我到北京只有一个目的。为了我的小说。98年开始我沉醉于写作之中,这之后的许多年凭着自己的勤奋和高度的想象力写了许多散文、随笔、长篇小说。这些作品中发表出版的只占其中一半。发表和出版是作家作品是否受社会承认的一个衡量。也是每一个写作的人所追求的方向。我的朋友小然多次鼓励我上北京一趟。北京是中国政治文化中心,是信息的发散地,闽地许多作家为了事业的更好发展都往北飘。
北京众多的机会对于闽地的写作者是一种吸引。北京有许多我认识的写字人。这是我的希望,希望由他们的中介我能见一些出版人和书商。我知道我的那些小朋友们到北京的日子都不长,他们都在为自己的追求努力地工作。就我清高自爱的性格而言,我珍惜机会,但我绝不会操之过及。因此我想自己不能因为自己而让那些热情侠义的朋友们为难或稍多一点的压力感。从这一动机出发,我决定动用这个和我认识了五年的朋友窝窝,把真正的北行目的掩盖于轻松狂热的旅行里。
98年时上网的人很少。那时的网友动机纯洁,能相交相处的时间最长。窝窝是广东的一个叫东方的网友介绍给我的。而东方就是前年我一人独行汀江,他携女朋友小敏从广州飞来陪我的男孩。窝窝和东方一般大岁数。认识他们时我34,他们24。整整五岁的淡泊却又绵长的友谊在我们相互的心里埋下了无限的信任和大胆。于是我和窝窝商量,到了北京我除了见那些朋友,希望他来照顾我,和我一起出去旅行。这旅行能让北京的朋友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压力。
我有很好的人缘,我有很多很好的朋友。我想窝窝明白姐姐的苦心。他沉默地对姐姐的这次北行做准备。如文章的开头我到他家看到的他为我们旅行准备的东西和房子。此时朋友这个词在我的心里成了最最生动的词汇。
旅行,追着夕阳走是人生快事。我爱自然我爱爱情我爱旅行。可以说,如果我的文字一个字也发表不了,我就会用旅行这一快乐的飘移让自己的心事涣淡,心情愉悦。
把目的和遭遇重叙是为了感激。
今天小然的朋友黄诚坚打来电话,说他收到我的稿子正在读。这让我高兴。出版可以放后,我只希望小然的朋友也能是我以后的朋友。做事先做人,人和人之间得互相了解,让朋友们了解也是坦诚的一个表现,我喜欢被了解。
侠义忠肠的窝窝昨天忙了通宵,今天接到黄朋友从昆明回来的消息,怕这个南来北往的朋友又飞了,没睡足就起来亲自为我送稿。因此有了这节有关朋友的感慨。
22、
参观了碛口市集,窝窝的车又发动了,目的地碛口镇西湾村。冬日,湫水河边的西湾村,裸露的枣树枝条隐晦在西湾灰色的天色里。勤劳的农人在田地里播种。
老李,他们在种什么?
李四喜看了一会对我们说他也不知道。视野是那么的开阔,人物在很远处。
土地滋润,春在靠近。青菜。土路边半寸长的绿苗是刚才集市里看到的菠菜小苗。
可能。老李的眼睛直视前方,他在指挥窝窝开车的方向。
远望,古老的西湾。
我不敢把当时看到西湾的感受说出来,怕伤了积极的李四喜。
那已经是废墟了呢。村里活动的人才是生命,这生命和废墟模样的西湾让我想到了老树新枝的成语。新枝以它顽强的生命力模样坚持着。
你看,那就是绣楼,富户人家的小姐住在上面。
我点点头。今天我看到的绣楼,楼前平台上走的大约只有旧日富家小姐的幽灵。她们手上拿着的用于剪纸的红色大约和前年挂在门楼上的红灯笼一样斑驳。
她们看着这破落的四舍在企盼着什么?
我们走进去。
在西湾村庞大的废墟群中穿梭,一落又一落,落落相通,大门边门角门数不清的门。方的拱的圆的石彻的……
西湾村是座古老的中国式的石彻城堡。岁月在那方方整整的石块染上年代的色彩。每一块都甸甸的沉,每一块石头似乎都张着他们那欲言又止的嘴,他们能和我交流的只是那忧伤的光亮。
有资金在渗入了吗?我问在蹦塌的屋顶上徜徉的李四喜。
没有。
是啊,要复活他需要多少个十亿的资金?还要搬来多少喜气洋洋的住户?连我这个写字的女人都能做初略的估计。
我仍没有把我想的说出来。李四喜充满的希望的心。让别人的希望受挫的人是残酷的。说不定就有雄涛胆略的人呢?政府?
我想,要在这里写恐怖小说一定不错。那旷大的无人居住的杂草丛生的残破的高楼深院屋檐,那可以眺望全村黑灰色的绣楼拐角。只是这里的鬼魅是否凶狠?百经蹂躏的鬼们是不是个个都忧伤?
日本鬼子过来时把全村的姑娘都抓了来脱光衣服关在这个楼上。经过一所大院时,老李指着一座蹦塌了墚柱的二楼说一个故事。
我看看李四喜的表情再看看灰土皑皑楼上,想象当年日本鬼子的灯火,灯下狞笑的脸,白色的日本人的肚兜,白的耀眼赤裸的女人的身体,尖叫的四处躲闪的女人们。
花姑娘!花姑娘!
我不用跑,窝窝在我身边。我往窝窝的身边靠靠,这阴森的石弄,被岁月的脚步磨得凹深的石头路。
23、
说碛口道碛口,碛口是一个好地方……
我把镜头对准碛口刘阿炳白的出奇的牙上。一直怀疑这七十多岁的刘老头怎么会有那么白的牙,直到今天我才想起来,那口白牙是假的,瞎子刘老头唱歌怕漏风。
晚饭后李四喜把他扶进我们的窑洞。他们进来时我躲在门后的暖气片边上,握着一杯热水捂手。
窝窝赶忙从电脑边站起来,那时他正为我打一篇有关碛口风物的文字。
坐吧坐吧。我伸出手。伸出的手并不是为了和他们握手,只是为了表示我的礼貌和热情。窝窝的敏捷勤快,给老人搬了凳,就挪到圆桌的一角静静地笑着唱水抽烟,脸上带着那种旁观者大度的笑。山西电视台的几个摄制组的人也进来了。他们也把镜头对着这个瞎眼老人。
第一曲老人唱的是“武二郎赶集”。想了半天才记起武二郎是武松。歌听不懂,只见小锣在刘阿烦的脚前被他用小杠杆踩得很热烈,架在左腿上的二胡伊伊丫丫,绑在膝上的碎竹板恰恰恰。轰轰烈烈一阵之后老人唱起来。
你听的懂吗?李四喜问我。
我半点头说没关系。那时我更注意的是老人的瞎眼,嘴巴,嘴里吐出来的腔调,头上的那顶脏脏的帽子以及那奇巧的四肢的配合。
我的相机卡滋卡滋。
山西电视台的摄影师也左蹲右蹲上抬下抬。
我的工作完了,电视台的人撤后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我靠近老人坐地床沿上。
怎么样?
能不能让老人唱些别的。
是啊,艾老师听什么武二郎。
于是老头就开始唱前面的那段:说碛口道碛口,碛口是个好地方。
碛口好在那里?好在黄河,好在碛口镇上二十多家的油铺,好在碛口那几十家的票号赌局,还好在……,好在碛口出了一个冯彩云。
冯彩云米脂女子,十四岁家人把她嫁给一个残军官,她不满意和一个小皮匠出逃陕西,皮匠死了她只身来到碛口,碛口有妓院三十六家。
说起这个冯彩云,一百个男人看了九十九个喜欢,刘阿炳唱着,我点着头,笑脸散布在所有人的脸上。
小曲的妙处在这里,人们爱听的是这感情了不能再感情。
哈哈哈,我在心里大笑。这众人皆爱的口味,让我反思我的作品。
冯彩云死了,相好的三十六个碛口富商自发组织,丰厚的灵柩,痛哭的三十六个男子远送她到米脂。从此碛口再没有好女人。
窝窝你看,这样的作品人家就喜欢。我把脸朝向窝窝,窝窝手指上夹着烟,微笑地看我。
窝窝给刘阿炳点烟。
冯彩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让那样多生意场上的男人觉得她好?她是怎么做人的?她是怎样周旋的?迷呀迷。
就是嘛,人家爱听这个。李四喜得意地在我们中间走来走去。
对着窝窝的耳朵,鼓动他让刘阿炳唱些带颜色的小曲。窝窝笑笑的什么话也不说。我只好自己对老刘头发话。刘老师你随便唱,即便是有色的小曲也行。
窝窝盯着我,讶异的样子让我气愤,这什么男人这样假正经。
老人始终没有唱到什么有颜色的东西。大约看我是女人吧。
这里离陕并很近,下面就是我熟悉的陕北民谣了。唱词是刘阿炳自己胡编的。
一唱艾老师,从福建来到碛口;二唱艾老师,出门遇贵人……哈,脸上的肉麻麻的,再唱下去我就成了畅通无阻的神仙了。我从门后面的暖气片边走出来对刘阿炳鼓掌,以示他表演的成功。
老人颤抖着嘴边的烟,抓住我伸到他手边的手。握手之后给他二十元和一包烟。老人高兴地掏解身上的器械,李四喜扶送他出窑洞。
怎么样?我问窝窝。
窝窝开心地站在那里,嘴里发出的笑声仍是奸笑式的。
看到姐姐了吧?
我这么说。意思是他该发现我这个姐姐的另一面了吧。
他只是笑着走来走去,步态里有在新发现中得来激动。在他心里我这个姐姐原来也爱听有颜色的小曲啊。
24、
没有开过车,确实不能体会一下子开十多小时车的辛苦。我是回来的路上下定决心学车也买车的。第二天中午在李四喜家午饭后我们开始往回开。
从碛口到北京800公里左右。我鼓动窝窝一气开完。晚上十二点之前能到家。
此时让窝窝最担心的是河北段的高速实行封闭式修理。来时井径到山西鹿阳我们走的是国道。国道的路况和高速没得比,北京开贯好路的窝窝最怕了。窝窝的怕也成了我的怕。我们做好最艰苦的打算。连晚饭也做好了等进国道前吃的打算。
我看着窝窝,心里祈祷着平安和快速。如果没有顾忌我真想先把窝窝供一供。
天啊天啊。
让我们一路通畅让我们平安到家。我要到窝窝给我准备的床上好好睡觉,再不小看窝窝。
夜幕降临,高速公路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天上的月亮星星全不可爱。
窝窝很累。去的时候他已经把你回去后一定要去学开车的话说过好多遍。我全用我开车仍然会想心事堵回去。
是啊是啊,要是我能只要能帮你开半小时你就能睡半小时。此时我深刻地意识到了。
每过一段时间我就点上一支烟用烟嘴接了点燃,以影响最小的姿势送到他的嘴边让他吸了提神。我的眼里满溢的是那种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愧疚。窝窝默默地吸着,眼睛始终看着前面。没有温情的样子让我全身颤粟。
窝窝都怪我不好。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蛇姐姐怎么啦。看到我实在难过的样子,他才会减慢速度回过脸来对我痛苦地笑笑或者握握我的手。真想抱着他哭一哭。但这似乎也是奢侈的。路在我们前面,我们希望今夜能够回到北京。
窝窝那厚实的背里面积聚了多少的酸痛。
窝窝明天我就到超市买东西,给你做最补的烫。
窝窝……
我有很多想报答窝窝的想法。
想着想着我竟然睡过去。
醒来时竟发觉窝窝把车停在停车道上。
怎么了?我大吃惊。
窝窝的身影在黑暗中,过往的闪烁的车灯让我看到窝窝。
怎么了?他从车后走进来。
感觉眼睛有些不行了。
那怎么办?
休息一会。我刚才看了看后面的轮胎。
没事吧。
没事。坐在驾驶位上的窝窝亮起后面的左右方向灯。只是停在这有些危险。靠在驾驶位上伸直身体,没过三秒钟呼呼声就从他那里传出来。
十分钟。我心里只想着十分钟。让窝窝休息十分钟。
我眼睛睁得老大。前面的服务区在那里呢?
十分钟过去。窝窝仍然呼呼着。
二十分钟吧。让窝窝睡二十分钟。车外高速路面是那样的阴森,像地狱似的,连隔离带的树木神情也那么严肃。让他睡吧,他太累了。只要后面的车看到我们左闪右闪的方向灯。别那个冒失疲倦的司机撞上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一遍遍地诵颂,虔诚到可以五体投地。如果有地让我投的话。
二十分钟过去,窝窝还呼呼呼。
我为难了,要不要让他起来。
算了,让他再睡吧。那直接的呼呼声不是说明他太累太累?我碰也不敢碰他,再不敢去时路上那样嚣张。
三十分钟,三十分钟过去。天冷下来了。
窝窝窝窝。我小声地叫他。
窝窝窝窝。我大声一点叫他。
我睡着了是吗?
是啊。你睡了三十分钟了。他睁着眼睛看看车上的时钟。真的哦。
是啊你累了。到前面的服务区去休息吧。我看顾前后。这半点钟我的眼睛一直看前看后的。我的眼睛只有看的份,她根本抵不住要冲进来的别的车。
姐姐累了?
没开车我不累。
可是我刚才看到姐姐睡了。
是啊,不累怎么就睡了呢。不累的话我会一直清醒着帮窝窝看路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们走。窝窝整理了一下安全带,把车开进行车道。
车灯闪烁着前面的指示牌。前方七十公里服务区。
七十公里。多远啊!绿色的指示牌上画着勺子、油筒、洗手间、水龙头。
25、
雨下了许多天,街上的芒果树新叶火嫩嫩的红,嫩绿的花穗等待着下一缕暖风。
听了许多歌,复制了许多歌词,同事们偷闲时围在我的桌前,要看我写的这篇《北京朋友》。他们盼望发生的故事始终没有发生。
有你了啦,我翻给你看。谢绝不了他们的烦扰,我只能老老实实。
这是不是你说的话?对一个同事。
这是不是你说的话?对另一个同事。
此时我想的是我的诗意被我作文的情绪破坏。对朋友们的爱的感激涨满了我的文字空间。
怎么办?怎么办呢。
不写了。我太细腻又太琐碎。
窝窝那天或许是天意呢?
什么?
我们追着夕阳去的不是吗?
是。
我们在那个星期天的早晨七点才回到北京的。
是。
早晨我们看到了什么?
什么?
北京的早晨,北京的朝辉啊!
那个叫窝窝的男子在电话那头噎住了。
270公里的高速你走了十个小时!是你让我们在那个服务区呆了一个晚上。
呵呵。
我都不敢告诉别人了,要是知道窝窝这样,人家一定会笑你。三个小时的路你走了十小时。
那夜9点疲惫的我们终于到了那七十公里的服务区。车子停在洗手间的门口,门口的保安穿着厚重的棉大衣。
记得。
然后你说你再闭一会眼睛,你的眼睛很酸痛了。
是。
然后你就睡了。睡的很沉很沉。我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启发他。
然后我就把捂在自己腿上的你的毛衣盖在你的身上。你一直睡着。
哦。
中间我醒过来很多次。其中一次是我们的车后面停着一辆也是京牌的车,他们鸣着喇叭想让我们的车让让。
哦。
但是你睡的很沉。快六点时我才叫你。
呵呵。
晨辉里,平安胜利的感觉让我心情舒畅。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甜美。
山西我去了,河北我经过了,北京我住了。我们安全地回到北京了。
窝窝这个星期天我们不安排。
轻车熟路的北京路。窝窝看着我。
我要把在车上的誓言实施了。
什么?
我笑起来。
我要上超市,给你做饭菜煲烫啊!
东海面上的晨曦透着鲜艳的红。而在北京的早晨我看到只是晨光。这晨光给我的亲切感像亲切的如回到家一样,平实而安祥。我笑着回忆。
北京的早晨在我眼里看到的除了环线还是环线。
后面的几天我仍然要见许多朋友……
窝窝是木讷的?窝窝是沉默的?窝窝是厚重的?
不知道……
2004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