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臂

霸王臂

  一. 虎牙

  今年的小阳春来得真早,才3月头上太阳身上便已经暖得象初夏一般,我在城隍庙的老街上才走了几步路,就忍不住要找水喝,于是我向我老朋友陈里的小店方向走去。我这老友在这老街上开的是家小古玩店,不过就其店内的东西来说,我一直认为接近于废品回收站,尽是些乱七八糟值钱的假玩意儿,但是陈里自己从来不这样想,其自有名言:“别看我东西杂,可都有点年份,即使是假玩意,300年后也是真古董!!”所以他骄傲地把自己的小店命名为“卜物观”,即上海话谐音“博物馆”,其人大言不惭可见一斑。

  我刚踏进他的店门,就看见他正唾沫星子乱飞地跟客人聊价。原来是个日本人手上拿着从他架子上取下的一个物件正在端详,这东西好似个挂件,约有拇指长短,尖尖弯弯的,末端包着老银子的皮。陈里说:“您知道这啥玩意吗?镶银的老虎配饰啊,老虎知道吗?”

  日本可能不太会说中文,有点迷糊地看着他,急得陈里一边说一边比划“TIGER TEETH?you KNOW?啊呜。。。。的干活?”

  我赶紧上去跟他解围,因为我在日资企业混过会说点毛皮日文,于是告诉客人这是个少数民族的挂件,可能是以前打猎杀了老虎,所以把大牙留下了挂身上辟邪。“哟西哟西”日本人听着直点头。

  “他问多少钱?”我装着不认识陈里的样帮腔,陈里一看有戏:“1000元,不能少了,你告诉他这可是好几百年西藏传来的东西呢?”我在肚子里暗骂这个猪头又心黑又没文化,没听说过西藏出老虎啊!

  “老板说是祖上从西伯利亚带回来的,很久了也很珍贵,所以至少要2000元!”我知道跟日本人打交道,从来不要怕开价,你开低了他倒认为你是假东西,开高了他买着也高兴。果然,日本人只略微还了点价就摸出2张大天皇(10000日圆/张,约合1400元人民币),开开心心地走了,还一个劲冲我点头致谢呢。

  等日本人走远了,陈里赶紧就拿出一张塞给我,还拼命夸我:“哎,我说你个徐大蛤蟆,果然是个金蟾子啊,这今天开张第一单全靠你忽悠进来呢!”

  “别给我钱了,给我口水喝吧,都是朋友帮忙应该的。”我笑着回他,“你个猪头,拜托去补点地理生物常识好吧,还说是西藏的老虎牙,老虎是你在西藏打猎杀的呀?”

  “啊哈,我不知道西藏不出老虎啊,但这玩意儿的确是西藏朋友带来的,当然不是老虎牙,大概是藏獒牙齿吧,我看挺大个尺寸如果说是狗牙卖给谁去啦?”陈里说,“我们这行不编故事出货吗?你看我收进这狗牙才50元,你这还不要分钱,我谢死你了,蛤蟆兄弟哎!!”

  “你个王八蛋,不跟你要钱还敢叫我蛤蟆,快去倒水来!”

  二. 金蟾

  不过也不能怪陈里嘴臭,其实跟我熟的好朋友们多半都会这样称呼我。当然不是因为鄙人长得丑陋象蛤蟆,我虽然从小就带眼镜可是皮肤即不发绿也不长疙瘩,实在是因为我的名字里头有“蛤蟆”。

  我的大名叫徐重詹,70年代生人,出生在上海虹口区的老式里弄里。当年我妈在医院里生我的时候,按规矩要父亲家里年纪最大的长辈给我取名。我父亲的外婆当时还在世,老太太听说我妈半夜里生了个大胖儿子很是高兴,于是就关照一大早六点不到就把老房子的前大门敞开着,吩咐到当天这进门的第一个活物儿——不管是人是动物——就取其名中的一个字可作为给我的命名,据说这是老太太以前祖宗的老规矩,可以给小儿添福增寿。于是我爸呢就拉个小凳在这门口侯着看,可也许是早上门开的太早了,一个多小时下来,门口只有经过没有进来的。又等了会儿,我爸快等得犯迷糊了(他一大早从妇产医院陪我妈回来还没睡呢),就听见“咕噶”一声,从门口蹦进个老大的癞蛤蟆!我爸一楞怔,赶紧起身拿起个扫帚把蛤蟆赶到旁边,心想这可不成话再等等看吧,可是没等他回身坐下,“咕噶”门口又蹦进一只,这下我爸傻眼了。

  “阿太”他向老太太汇报,“门口等到现在,连了进来两只拉各八(上海话蛤蟆),奈哪能办?”

  我估计当时老太太也有点傻眼了,总不能给第一个长房重孙子真取名叫“蛤蟆”吧,还好她也算是名门闺秀念过书,“好兆头啊,蛤蟆就是金蟾啊,看来这个小子将来有富贵命哟!”

  “可是,阿太”我爸还是不乐意,“也不能就叫徐金蟾这个名字吧,太俗气点啦!”

  毕竟老太太有文化底蕴,她想了想:“不如就取个蟾字,但是可以把蟾再拆开为虫加詹,虫字不好看就取谐音重字,这样大名就叫徐重詹,还过得去吧?”

  根据我现在的分析,当时我家房子门口拐角就是个露天的菜市街,可能是哪个卖田鸡的小贩的货物那天早上正集体越狱呢!因为小时候我傻乎乎地追问我父亲,那两只进门的蛤蟆后来哪里去了,老爸一甩手“哪去了,当然抓住了,我到菜场又买了好几个,当场正法熬汤送到医院给你妈补身子啦!”

  跟我要好的朋友们都知道这个故事,所以我从小就被人取了无数个跟蛤蟆有关绰号,诸如“四眼田鸡”、“小拉各八”等等。而至于被我曾外祖母寄予了美好期望的“金蟾带富贵”一说,直到如今也未曾怎样兑现(我没发大财啊,尽照顾陈里这类猪头发财了)。

  “哎,”我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冲陈里说,“以后不许再叫我蛤蟆了,从小被你们叫到大,我都发不了财啊,看样子我要去请个高人重新取个好点的名字,恩,不如叫。。。。”

  话没说完,门口日影一晃,又进来个人,我想又是客人上门,赶紧就闭嘴。抬眼望去,见是个民工打扮的年青人,好大个个子,这一进门小小店里立刻显得拥挤起来,连店里开着的日光灯都似乎暗淡了几分。陈里却认得他,“哎,这不是小英吗,怎么今天有空啊,坐,坐!”,原来这人是面正在装修的城隍藏宝楼里的一个木匠师傅,姓英,从闽南到上海来打工的,这楼已经装修了段时间里面好几个工人进进出出的,陈里已经跟他们厮混熟了。

  英师傅却不坐,只是站在那里应了声,有些支吾地,但也没说啥,眼睛又瞄瞄我,好象有啥话要讲但又不方便讲的样子。

  三. 古币

  陈里一看他这样子,连忙招呼到:“啊,这位徐先生,是我好兄弟,自己朋友,你有啥事尽管说,不碍的。”我也起身让座,“你坐,你要真有要紧事,那我先回避下也没关系。”

  小伙子倒是个厚道人,赶紧上来把我按住座位上,“老板您坐您坐,我没啥要紧事,就是有个东西拿来,想跟陈老板看看,能不能换点钱。”

  原来英师傅是闽南人,那里多竹木雕刻的工匠,他也是个熟手,所以被藏宝楼装修工程的包工头雇来到此地做木匠活。他第一次出远门打工,老婆孩子都随身带着,不料这几天小孩子连着发烧,今天上午送到儿童医院,诊断下来是小儿肺炎,立刻就要住院治疗。可是要住院马上就要交押金5000元,他刚来上海没多久,还没挣到钱呢,这回到工地上跟老乡们借个遍也只凑了2000多,还差一大截呢。他一琢磨,平时跟陈里也磕唠过,看陈老板店里有些破烂货也都标价好几千的,于是就想把自己爷爷传下来的一个挂件拿来换点钱。

  说话间,小英就从脖子上取下来给我们看。原来是个“贝”字样形状的东西,黑黝黝青铜质地,有点象春秋战国时代的刀币,但是又比一般的古币要厚,上面也没啥花纹字样,正反面都是素底的,其顶部有个现成的,小英就从当中穿了皮绳挂在颈上。陈里接过来,正看反看抓抓头好象有点糊涂,又递给我,“老徐你看看,这大概是个浇铸坏了的古币吧,怎么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形制啊?”

  我接过来,掂了掂分量,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是青铜质地没错,看这年份好象也有点年纪了,可是即使这是个真古董,也是个从无典制的孤僻货色。这种东西放在大古玩店里,可能忽悠进个好价钱,但放在陈里这种小破烂店里,谁都不会回事儿啊。我抬眼瞅瞅我兄弟,微微摇头:“这个嘛,好象有点年纪,可是我也看不太懂。。。”,陈里是个精明人,看我神色立刻就接茬,“哎哟,英师傅,你这宝贝哪里来的呀,我可出不起价钱,要不给你换隔壁周家问问?”

  小英毕竟从乡下来,一下子还没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搓着手说:“这是我爷爷打小给我挂脖子上的,听说这是我们祖宗手上一直传下来的,不知道是啥东西,我想兴许这能值几个钱呢?”

  “啊呀,英师傅啊,我这个生意嘛也不是祖宗传下的东西就一定值钱,”陈里打着哈哈,“你看我这一屋子的祖宗玩意儿,全拿到对街外滩花园售楼处连一个平米的房子都换不回来呢,是不是?”

  这下,大个子听明白了,神色一下阴黯了许多,“哎,那我只好再想想其他法子啦,今天可一定要凑够钱了,不然不让住院啊。”

  我在旁边听了不忍,嘴到:“你别急,先坐下,我认识儿童医院的一个院长,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把押金降点下来。”我的确是认识市卫生局的一个领导,他也喜好收藏玉器,我曾经帮过他忙有点交情,他也答应过我只要是上海大医院的领导没有他不认识、不卖他面子的,让我有医疗面的事尽可向他开口。于是乎一通电话下来,立刻搞掂,儿童医院那边同意先收2000元押金,而且承诺尽量用便宜的药治疗。陈里在一边看着我伸手了,也不甘落后,从兜里拿出500元钱塞给小英,“你先拿去用着,就当我借给你的,回头你发了工资再还我吧。”我心里头嘀咕,“我靠,才挣来小鬼子的钱你这就充大款啊!”

  这边大个子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了,一个劲谢谢我们俩,还硬要把那片古币状的挂件送给我们,陈里想反正他已经充大尾巴狼装宋江了,索性好人做到底,死活也不要留下那东西(他见我摇头,估计那也真值不了啥钱,要不然,哼哼!)。于是最后小英拍拍胸脯,说认准我俩就是他上海的大哥、小孩的大伯了,以后有啥事支使他决无二言,这才急匆匆赶去医院了。

  当日无话,可我真没想到,这次事情后来居然使得我、陈里以及另外几个好弟兄的生活掀起了极大的波澜。

  四. 邀游

  再次见到这个英大个子已经是十多天以后了,仍然是在陈里的小店里。小英的儿子出院了,他特地带着老婆孩子过来谢谢我们俩,顺便还上那500元钱。陈大老板大概这几天套用我前次胡诌的故事又卖掉好几个狗牙,心情好得很,居然硬是不接那钱,说是送给小孩子买营养品吧。小英和他老婆自然千恩谢,说是真没想到上海人也有如此仗义的,回老家后一定要多跟乡亲们宣传宣传。

  “怎么,打算回老家,不打工啦?”我问道。

  “呵,也不是。”小英实在地说,“这次小儿生病,花?不少钱,若要继续在上海调养,估计还得不少。我老婆说了,反正她在上海也没啥事,多几张嘴就是天天流钱出去,不如回老家先专心带带小孩,我呢送她们回去后再出来。”

  “原来这样,哎,你老家可有啥好玩的呀?”陈里挺有兴致地问。

  “乡下小地方,没有啥景致的,不过就是自家养的鸡鸭、种的豆菜要比这城里好吃,如果你们俩高兴,欢迎到我们家来玩,我亲自烧给你们吃。”小英的老婆热情地说。

  小英忽然又接上嘴:“陈老板,你不是喜欢做这古董生意吗,我们小镇上有些以前老地主家的后人,家里头旧货破烂可多啦,你倒可以去看看,我想总比我脖子上这块东西值钱。”

  “哈哈,英师傅,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这生意可不是祖宗传下来的就值钱。”陈里心想估计你们老家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又不是啥前朝遗迹,哪里会有值钱的东西。

  “哎,陈老板。”小英看出陈里的不屑来,涨红了脸说,“那我们那老祖宗还传说山寨后头有个藏宝洞,以前有个打仗很厉害的祖宗爷爷做到将军,死了就被皇帝埋在那里,有好多值钱的宝贝都一起埋进洞啦,所以我们都叫那是藏宝洞。”小英的老婆也是他老家旁另一个小镇人氏,也说道:“是啊,我们镇上老人们也都说那个(吃哥山)上有宝贝,但是从来就有妖怪看着,一般人若想进去寻宝,都会被妖怪吃了,所以也从来没有人敢进去查看个仔细的。”

  “恩?”陈里听他俩这么一说,倒有了兴趣,“哎,我说老徐,要不咱俩去逛逛?”

  我心想这等传说多半是因为那山里头大概有哪位古人的坟墓,而妖怪之说多半是其后人怕被盗墓,所以瞎编出来吓唬农民。再说了即使真是个有好宝贝的古墓,我和陈里二人也不见得去掘尸盗墓吧,不被警察逮起来才怪呢。不过,近日春暖花开,倒是出去踏青旅游的好时光,反正这几日手上也没啥生意做,还不如借此机会组织个“闽南乡村春游”吧。

  我和陈里都是自由人,他是祖上积德好多海外老亲戚供着他,开个小古玩店也是闹着玩,不指望这弄钱。我跟朋友合股开着个小小的房产营销公司,借着这两年上海楼市的飞涨赚了点小钱,平日里我去不去公司也无关,自有人打理。所以当下两人一合计,就决定次日收拾行装,跟小英一家坐上了南下火车

  上了火车后才知道,原来小英的老家在福建省南部地区的南屏市沙溪乡链湖镇旁的“英王寨”,按小英的话来说去到那边要先坐火车到福州再转长途汽车再转摩托车的士再转驴背的士或者直接11路开拔,前前后后累计路途时间大概要2天,“TMD”陈里背地里跟我说,“早知道不如咱兄弟俩先飞机到福州等他们呢!”

  我说算了,大家一起坐车也热闹,反正又不赶时间,也可以多聊聊天吗。这样大家在车上说说笑笑,原来小英的大名叫做英木棵,据说当年算命先生说他命中缺木,所以取了个全带木头的姓名。只是这取“英”字做姓的倒也少见啊,陈里一时咕哝了一句。“哎,不少见,他们老家村上都姓这个英啊,你看连地方名字就叫英王寨呢。”小英的老婆解释到。

  “嘿嘿,是嘛是嘛!”小英有点骄傲的清了清喉咙,大声到,“我听我爷爷讲,我们那里都是一个祖宗的,他就姓英,因为给皇帝打仗立了功,皇帝就把那片的土地都送给他不要交税,所以我们姓英的子子孙孙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我和陈里折腾古玩生意也有几年了,应该也算是有点历史文化知识的,听小英这么一讲,明白这多半不是他瞎编的,估计他祖上是有这么一号人,凭军功获封土地之外,可能还得到了王候的名号。可是一时间脑子里转了几圈也想不起历史上有哪位姓“英”的名将。火车隆隆地向南飞驰,聊着聊着,我们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五. 围楼

  这路途果然象小英说的不好走,不但要多次转车,而且由于闽南的山路路况不太好,所以即便大家有幸搭上了一辆带板凳座位的拖拉的士,也把我和陈里的屁股给颠得生疼生疼的。不过时春天,景色正好,满山的新绿中,到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喊不出名儿的花丛,看得我眼花缭乱。而越往小英老家的路近,这山畔的溪水越是干净,纯蓝纯蓝的水色,勾引得我和陈里就想脱了裤子下去游泳。小英却坚决不让,说是这溪水你从面上看着不深,其实底下水流湍急,而且相传其中多有水鬼拉脚要淹死活人来替命转世。

  入乡自然随俗,更何况我和陈里实际都是贪生怕死敬鬼神的上海小市民,当然更不敢乱说乱动。于是,老老实实忍受着颠屁股的疼痛,翻山越岭终于抵达了小英的老家——“英王寨”。

  这“英王寨”果然是个古村落,它坐落在一个半山腰上,是由好几个很大的闽南围楼所组成。围楼是一种很有特色的闽南传统民居建筑,其外观酷似堡垒,一般高3-4层,呈圆形围合,围楼底层饲养牲口或堆放柴火杂物,二层居住小孩老人,三层居住青壮。围楼当中围合的空场地就是众人的生活休闲广场,而通常一个家族的人就全部聚居在其中,每有新丁成家也不外搬,房间不够住就依着老围楼继续搭建。所以,历史越久远的围楼往往其所圈占的规模也就越大,我曾听说最大的围楼甚至有在生活休闲广场上种了十几亩水稻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这呈现在眼前的“英王寨”里头的几个围楼,我看规模也已经够巨大了。尤其这迎面的第一个村寨入口处的围楼,高达十几墙面似由青石大砖垒成,在墙体五六米的上方,密布了方方圆圆数十个好象射孔的墙洞,而这进门洞更是造得如同古长城烽火楼一般,门头呈拱形,上面还有过街楼可以眺望。

  陈里拉拉小英,指着这房子道“老兄,你家就住这里头?我怎么看着象个大碉堡啊?!”

  小英笑笑,“我们村里头都住这种房子,只有破落户才起单栋的砖房。你说象碉堡嘛,是不错,听老人们讲,因为以前老是打仗还有土匪来抢东西,所以我们这里的人造房子都是这样。一乱起来,把门一关,年轻人就上三层抬枪放箭,这样坏人轻易也进不来。”

  “不过,现在也就是些老人还愿意住在里头,年轻人外面打工挣了钱,都宁愿重新搭小楼住啦。”小英的老婆讲,“这个老房子里头光线不好,水电么用起来也不方便,再说时间太久了,有些地方都快垮了,劲漏水呢。”

  “哎,你看这多漂亮的房子,这里人还不愿住,坏了也不修它。”我跟陈里讲,“兄弟,咱们赶紧过来在这开发房地产吧,造点农民别墅跟他们换这老房子,然后把它整体拆了搬到上海。。。。”

  “恩?有道理,”陈里跟着乱掰,“顶好放在世纪公园里头,咱俩卖门票让大家参观,再不么索性就单间单间的当(堡垒式单身公寓)卖给小白领,哈哈,发死我们俩,气死万科房产公司!”

  我跟着苦笑,看着这祖宗留下来给我们宝贵的历史遗产啊,当地年轻人一点不珍惜,风化漏水也随它去,宁愿旁边再起小楼。可是,也不能说他们思路不对呀。这边我俩正胡思乱想呢,小英催我们了,“快走吧,我们上去把行李放下,然后我带你们先去拜会一下村里的阿母,这是这里的老规矩,任何远方来的贵客,一定要先跟村里头年纪最大的人问个好、讨口茶喝,这样才不会水土不服,拉肚子哟!”

  六.阿母

  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我们跟着小英踏上了大围楼里的二层,朝着最南端的一个房间走去。老远就看见一个穿着蓝土布衣裳的老太太正坐在门口走廊上晒太阳,手上还拿着个土烟袋子在练气呢。小英回头轻轻说道:“这是我们村上年纪最大的英姑婆,都九十多岁啦,她知道很多以前的故事,还会帮人卜卦算命,很准的。外头来人都要先见见她,才能落脚。”

  “英姑婆,英姑?”陈里嘀咕了声,“怎么好象是金庸小说里头的武林前辈嘛?”我赶紧踢他一脚,“别乱讲话,小心人家把你赶出去,那可只好睡树林子去了。”

  走近了看,这才发现老太太的确有点武林前辈的风范,这么大年纪一脸的皱纹啊,可盘着的头发居然是乌黑乌黑的,竟没有间着一根白色的。我们一时也没啥准备,顺手就拿了盒上海带来的糕点,算是孝敬给老人家的礼物。小英在一旁就用当地话说道:“阿母,这就是上海来的两个老板,我儿子这次在上海生病了多亏他们帮忙,所以我回来也请他们跟着到这里来玩玩!”

  陈里看老太太抽着土烟,也就随手抽出包大中华,给她递上根烟去,老太太也不客气,微笑着边接过来边回道:“恩那,好,贵甲落远了路,客思卡思沃。”老太太一口闽南客家话,听得我跟陈里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这边老太太紧跟着又叽里咕噜了一通,还好小英在旁翻译普通话:“大老远的客人过来,辛苦了。乡下穷地方,没啥好招待,喝水喝水!”

  “小英啊,这两位一看就是贵人啊,身上有富贵气,你以后要多跟着他们亲近亲近罗。”老太太说。

  陈里听着来劲了,“您老会看相算命啊,哎哎,谢谢您帮我再看看,我啥时候能发大财啊?”

  “你们两个已经很有钱了嘛,在这里一辈子都花不完了,怎么还说想要发大财呢?”老太太喷了口烟,笑嘻嘻地讲。

  “咳,阿母啊,您老人家不知道,上海物价贵啊。”我跟老太太打岔,“上海的房子要好几万元才一个平方米,想买个车呢牌照比车子还贵,我俩在上海顶多也就是个中农啦。”

  “啊哟,那你们就在这里讨女人,落户这里吧,我们这里住房子不要钱,小娘也漂亮啦。”九十多岁的阿母很认真地跟我们讲,倒让我俩好生感动。

  “阿母啊,他们城里人哪能会住到这里乡下地方呢?”小英插嘴到,“他们两个喜欢搜集老祖宗的旧货,就象这个----”他又把脖子上的古币拉出来晃当,“阿母,你看看你房间里可有啥旧东西,他们会出钱买的。”

  “奥。”老太太有点明白的样子,“你们是调旧货的货郎担啊,现在都没啥了,老早有点都被人家换光啦。”

  真是晕啊,她当我们是换货的小贩呢。不过也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也已经有文物贩子来扫荡过了。阿母看着小英脖子上的古币,想了想,颤颤微微地站起身朝屋里去:“好象我这里也有个这样的东西还在,我来找找给你们看。”

  一会儿的工夫,阿母也拿了“贝”字样的古币出来,不过这个比小英脖子上的那件更大、也更厚些,也是青铜的质地,两面黑黝黝的素底。只是在两侧的厚面上还有些双阴线刻纹,但并不成图案比如常见商周青铜器物上的雷纹、云纹、鸟纹等花样),似乎就是些简单的线条。

  “咦?”这次我和陈里已经知道这一定也是当地人前朝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但是居然又是件差不多形状、却又不见于典制的玩意儿,这还是让我们俩诧异不止。“阿母,这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啊,您能给我们说说吗?”

  “是啊,当年我爷爷给我的时候也没仔细说过,”小英道,“阿母,你知道吗?”

  老太太说:“这些都是祖宗传下来的,很多年的东西啦,这来历我也知道点可说起来话就长啦。”

  七. 传说

  在老阿母絮絮叨叨地诉说中、小英断断续续地努力翻译下,我们总算先听明白了这个“英王寨”的一些大概来历。

  原来这里人最早的老祖宗名叫“英布”,乃是2000多年前楚汉争霸时赫赫有名的一员猛将。此人出生低贱,曾因犯罪获“黥”刑(即在脸上刺青),所以又被人称为“黥布”,乱世时先投楚霸王项羽旗下,后又被刘邦收买倒向汉方,在最终击杀项羽的垓下大战中立了大功,因此获封“九江王”称号。封王后他便可复为原姓,所以人又常称其为“英王”。战争平息后,英布就带着他的族人到了这里,建立起了“英王寨”,他即受帝王分封,当然福禄非浅,在此地子孙繁衍至今

  “恩,等等。”我有点疑惑地插嘴,“在我印象中我记得英布这个人好象并非原籍闽南,而且史书记载他获封九江王的所在,(九江)大概是在如今江西庐山附近,怎么他会跑到这里来落脚呢?”

  阿母说没错,他们祖宗原来就不是从这里出去的,为啥会跑这里来呢?原来当年英布被刘邦收买跟项羽闹翻的时候,他还就呆在九江。可是当时项羽听说英布反他后,立马带人杀进九江寻他算帐,还好英布跑得快拣了性命,但是他的原配夫人、孩子和家族里的一大半都被“喀嚓”啦。所以英布后来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刘邦要砍项羽,最后汉王大业事成称帝了,仍然封给英布九江的土地和王位,但是英布却不愿意再回到这个伤心地方了(估计回去也没啥老亲戚了)。而当时刘邦正有件秘密的任务需要忠心的大将去做,英布就主动向刘邦请缨,带着使命跑到了这里。

  “啊哈,那一定就是这里藏宝洞的传说了。”陈里哇哇大叫起来,“那刘邦的任务肯定是派英布到这里来藏宝贝了,所以你们这里都说有将军守藏宝洞吧。”

  “不是不是,”阿母讲了一句当地的俗话,“山样高铜钱银子、予傀人瓦片石子。”意思是再多的金银财宝对于死去的人来说,就跟屋顶的瓦片地上的石子一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初春的阳光穿过围楼高挑的青瓦屋檐洒在走廊上,温暖而又夹带着南方乡村里特有的泥土味,几只家燕子在楼角旁叽叽喳喳,好象也很热切地想要加入到我们几个人的谈话中来。我乍一听老人讲了刚才那句话,不由心头一震,是啊,想那英布大王其实也很可怜,虽然有封王获侯的业绩,却还不是用老婆孩子血淋淋的尸骸换回来的,这时就算是给他天天睡在金山银山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拉拉陈里,朗声道:“今日正是,前朝故人说旧事、堂燕呢哝翻飞来,我说陈老板啊,你还是个文化人不?怎么就钻钱眼里头了,安静安静,且听老阿母说下去。”

  “恩,TMD”陈里被我掉书袋子抢白了一番,有点不乐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喜欢金子那是天经地义,我倒不信难道英王是跑这里来看死人成?!”

  “没错,”老太太娴静地坐在一旁,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吓了我俩一大跳,“我们祖宗的确就是到这里来看住死人的!”

  八. 密令

  世人都知道楚汉相争,最后是以楚霸王项羽在垓下被刘邦用十面埋伏计大破军阵、其本人被逼于乌江自刎而告终的。但是项羽当时自杀死了却不得全尸,因为刘邦有令,获其首级者可封王、斩得其手足者可封爵、得其衣帽盔甲者赏千金。项羽何许人也,他可以力举千斤大鼎、于万人军阵中纵横往来斩将如砍草人,故当时世人称皆称其霸王,所以刘邦的这三条重赏许诺对于一个活着的项羽来说,那基本是“IPM”(不可完成的任务)。可是他在乌江旁这一举剑自刎,刘邦手下众将马上就蜂拥而上来拣便宜啦,估计一分钟都不到,这死霸王就被大卸八块当场分尸,而为了抢得他的头颅,汉军裨将当时火并就死了近十个。然后众人各自拿着“部分项羽”,喜滋滋地向刘邦邀功去了。

  刘邦于阵帐中接获前方击杀霸王的消息,当然是喜不自胜,及至看到众人拿着血淋淋的尸块前来邀赏,倒也不由得悲切起来,毕竟当年他也是靠着项羽借给他几千人马才起家的呀,他假惺惺地号哭几声“故人为驱暴秦举义,今何以相残丧身如此。。。”,准备将霸王的尸身拼凑起来,仍以王侯的待遇厚葬。

  一旁的高级参谋张良赶紧拉住他,告诉他说,汉王啊,这霸王一死天下就是您的啦,你马上就要成真命天子位尊九五,而刘家的后世子孙千代万辈都将要继承您的大统坐江山。这霸王项羽是被你用计谋逼死的,他对你的怨怼太深,恐怕死后都会化为厉鬼继续跟您和您的子孙纠缠不清,如果你现在将其厚葬,他岂不更有资本地下做鬼雄啦,那您将来后世的麻烦可就多了。

  刘邦一听,恩,张爱卿的话有道理,那我该如何呢?张良献计说不如这样,霸王的尸身反正已经是七零八落了,我们就将其拆开埋葬到天下各个隐秘的地方去,并且派遣重要的大将去镇守,使其三魂六魄各随尸块而分散不能重聚,这样项羽就不能在地下化为厉鬼,也不能转世投胎再来跟您争夺天下了。这在巫书中称作“散魄分藏”术,由此可确保刘家的万世基业。刘邦说既然关系重大那就这么办,但是这事情毕竟做得不光彩,恐怕引起世人菲薄,那我们表面上仍然称礼葬了霸王(放个空棺材就是了),暗地里我就选派我信任的大将将他的尸身分送到五个地方去秘密埋掉,除了让大将镇守之外,我还要作法封印,让他的魂魄永世不得重聚。

  “我明白了,”我向阿母说道,“那你们老祖宗英布一定就是接受刘邦的密令,跑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来镇守楚霸王的魂魄来着,所以------”

  陈里按捺不住,“哎呀真是恶心,不知道英王到这里是看着项羽的哪个部分来着?”

  “哼哼,哪个部分?”阿母的言语中仿佛也凝聚着对于霸王屠杀她先人的愤恨,“你可知道我们这英王寨所镇守的山背后叫什么地名吗?”

  “听小英的老婆讲过,好象叫啥(吃哥山)是吧?”

  “持戈,是持戈山!”阿母道,“就是拿着长枪的意思。”原来据说英王的老婆孩子是被项羽持戈穿刺而死,所以英布接受刘邦的密令后,就言明要镇守霸王持戈的右臂,以纪念自己死在这只手下的亲人们。他到了此地后,按照张良的嘱咐于野山中立祠凿洞封印了这只霸王之臂,并且将这野山命名为“持戈山”,自己又到前山通往这里必经之路的所在,建立起了英王寨直到如今。

  “哎,讲了半天,”陈里失望地说,“那传说中的藏宝洞并没有啥宝贝啦,只有条死人手臂。”

  “宝贝嘛,好象还是有的,”老太太说,“据说,这霸王臂封埋之后,每隔十二年就要作怪,不是闹的村里流行瘟疫就是老天不下雨,于是当年的祖宗就定下规矩每十二年要大祭一次,除了献上童男童女外还要扔下许多金银珠宝以乞求平安,在我小的时候村里长老好象还搞过一次呢。只是后来打仗了老人都死光了,再后来又要破除迷信不允许搞了,哎-----”

  九. 符印

  “哇塞,每隔十二年就要祭祀一次,扔进去金银财宝?”陈里很激动地扳起手指头来,“这楚汉相争到现在也要两千多年咯,就算这最近几十年没搞过那么算起来至少也搞过一、两百次祭祀了吧,乖乖那加起来也可以算是个藏宝洞啦?”

  “是啊,没听见还要杀小孩子扔进去吗?”我知道陈里胆子小,“这么多年下来,也是个藏尸洞啦!没准还闹鬼呢。”

  陈里咽了咽唾沫:“从小老师教育我们,破除封建迷信,消灭一切牛鬼蛇神!那里头最多就是死人骨头多一点,哪里会闹鬼?”

  “哎,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乱讲。”小英在一边说,“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这持戈山里真有妖怪,就是砍柴打鱼的都不能随便进去,会被妖怪吃掉啊!”

  阿母拿起那块手边的“贝”字样古币玩意来,说道:“你们不是问这东西是派啥用场的么?我现在想起来,好象小时候看老人们去山里祭祀的时候,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它。据说,这是当年皇帝派祖宗到这里来的时候赐给他的,应该有很多个,祖宗规定说要派人上山去祭祀霸王时,必须佩带它,在举行祭祀典礼的时候还要把这个摆放到祭台上,这样霸王的魂魄和其他跟随他的恶鬼就不会加害活人。”

  “这么说来,那这就是一种符印吧?”我把小英脖子上的又摘到手上把玩,“古人祭祀鬼神的同时,也经常使用法器来镇防恶鬼,也许这就是张良用(散魄分藏术)里的符印。但古人迷信或者说上古之时有很多当时无法解释的怪异事情,所以要用到这个东西,可如今科学昌明,这山里再荒野又哪里真的会有啥妖怪出没呢?”

  老太太摆摆手:“你们小年轻不要乱讲话,解放前闹饥荒,外乡也有人来想到后山洞里去挖金子去换粮食,结果进去三个年轻人只活着出来一个人,还被吓疯掉了,只会翻来覆去讲(无头鬼、无头鬼)!后来他们家里来人苦求我们村上派人再去山里找,结果去了十多个青壮好几天也只在山脚下又找到一具尸首,浑身上下也没啥伤口,只是他一只手牢牢地插在自己脖子上,舌头拖了老长老长,看上去倒象自己把自己掐死的,你说奇怪不?”

  小英在旁边又说道:“是啊,我爷爷也讲过的,去到持戈山还要渡船过链湖,那个湖水很深,一到晚上就有小鬼在湖里哭,大概是替霸王惨死而抱怨吧,弄得我们这里从来都没人敢到那里去打鱼的。”

  “恩,好了好了。”陈里听得已经有点脸色发白了,“我刚才就是随口说着玩玩的,我不会去的不会去的----,天不早了我们吃饭去吧。”

  我看看他,“奥,刚才还牛皮烘烘地消灭牛鬼蛇神呢,就这点故事你就拐弯不闹革命啦?!我告诉你,听老太太这一讲,我倒还真想去持戈山走一趟呢。西楚霸王项羽----的手臂----在这儿呢,也算是个历史遗迹吧,我真想去好好拜祭他一番。”

  “哎,不就他老人家的一部分在这里吗,我回上海买个碟片送你,吕良伟跟巩俐演的那个,大刀加美人可好看啦,你就在家慢慢拜祭不一样吗?”

  我朝他使使眼色,用上海话很快地跟他讲:“侬只猪头啊,人家这里都是姓英的的,就是守在这里不让外人来打搅祖宗和霸王的,当然要编点故事吓特阿拉呀。我看,阿母讲的三个外乡人大概就是被他们自己村里人弄杀特、弄亢特的(上海话:杀死、弄傻掉)。”我可不想让小英和阿母他们知道我们讲啥内容

  “有道理,有道理,”陈里脑子转过来了,“那我们等会再商量商量,这么远路来跑了一趟,阿拉是想最好能够捞着一票呀(捞到好处)。”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相信阿母讲的故事,但是既然大老远来了,还听了这么个精彩典故,我实在是想亲自到持戈山上跑一趟,最好能跑到埋着霸王臂的山洞里头,瞻仰一下古代将军们的风范。当然我不会傻到一个人去,一定要把陈里拖着一起去,因为我想这个家伙身子骨没我好,跑步也没我快,万一真碰上妖怪,有他殿后给妖怪做点心,可以掩护我撤退啊!哈哈。

  十. 叶开

  玩笑归玩笑话说,可我们如果真的打算要进持戈山,在听了阿母这一番话后,我至少明白就凭眼下我和陈里的装备,那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原来打算此行就是个乡村游,只带了点钱和替换衣服,如果要到山里去探险,那还非得准备好野营用品不可。可是眼下即使有钱,也没地方去买这些用具啊。

  “找叶开!”我跟陈里对视了一下,突然异口同声地叫道。“哈哈,早知道这里难搞,就应该把他一起拖来。”

  叶开也是我们一个光屁股玩大的朋友,这小子是新疆知青回沪子女,他父母去新疆参加兵团垦荒建设的时候在那里养的他,直到十四岁他才享受政策一个人回到上海读书,当时跟我就在一个班上念初中。他从小就在戈壁滩上野惯了,吃得起苦,对大自然天生就有感情。后来大学毕业的是时候,他又碰巧跟了个美国野营公司的大老板,在国内专门做野营产品的制造加工出口美国贸易,慢慢地做了五六年,老美跟他的感情深了就给了他点公司股份,让他全权负责公司在亚洲代理生意。当时正赶上克林顿总统时期,美国经济牛气冲天,野营产品的生意非常好做,这下他可就大发了,成了上海滩30岁年纪以下第一个买悍马车的大款!叶开不仅做野营产品的生意,自己也喜欢玩这个,还组建了上海第一个专业野营公司“野人俱乐部”,要说弄野营用品和组织野营活动,那找他绝对没错,更何况我们几个都是有过命交情好朋友。

  当下一个电话过去,这家伙却正在美国谈生意呢。但是听完我们把这事情从头到尾一讲,他立马答应飞回来,不过既然要准备很多东西,叶开说那他就得先飞回上海,然后亲自开车把用品都带过来。至于要带具体啥东西,他说只要我们把具体地理情况跟他说一下,他就明白。我说这地理情况吗,就是有山有湖有树林,典型的闽南春天天气,你是老手你就看着办,但是有件事我还是得特别关照你。我看陈里正忙着在旁边啃农家土鸡呢,就走开了点,轻轻地对手机里头讲:“这里啊特别荒僻,跟咱们以前去玩过的地方不太一样,而且传说还闹鬼。我看你得准备点打猎的家伙带过来,啊?切记切记!”

  我是想一样让叶开来了,不如就多准备点,万一有啥紧急事情发生,我总不能真的和我好朋友比赛跑吧。

  叶开说,“没问题,我这就准备,三天里头一定就到你们那儿。但是这两天你们也别闲着,既然准备要折腾,你赶紧先跟当地老乡搞好了关系,最好能够让他们在后勤方面多多支持我们。”

  我想他说的有道理,我们几个虽然都是念过大学的城里人,可在这里人家看我们也就是“外地巴子”,而且我们其实来了还有点动他们老祖宗坏脑筋的意思,这万一他们讨厌起我们来,即使不“弄杀特”阿拉、“弄亢特”阿拉也没方向啊。我仔细考虑了下,决定先跟英大个子编个谎,小英是个厚道人,先稳住他再通过他去跟村里的乡亲套近乎,那以后的工作开展起来应该就方便多了。

  我说小英同志啊,今天跟阿母这么一谈啊,我刚才立刻就跟上海博物馆的领导通电话啦。上海博物馆你知道吧?那可是政府投资开的教育设施啊,不是咱陈老板那破“卜物观”啊,政府开的博物馆只注重历史遗迹保护的,不为赚钱!那政府领导听说你们这里有这样个典故,很感兴趣呀就想派干部过来拍点照片、最好么还能找到点文物送到上海去展览!我特地强调了“文物”两个字,我想得事先跟他洗洗脑,别让他以为我们是冲着金银财宝去的。

  小英抓抓脑门,“徐哥啊,我本来就想陪你们回老家吃个农家菜玩玩的,可没想去那山里头被妖怪吃啊!再说我是请了假的,上海工地那边还等我回去上班挣钱呢!”

  “啊,这个不要紧!”我想就那几个破工资你倒还挺认真,“领导刚才电话里说啦,只要当地的同志肯配合我们,也发奖金,每天一百元!至于妖怪吃人的问题么,那都是迷信,你都是去过大上海开了眼界的人了,不会也这么落后吧?”

  “那当然,那当然。”小英有点不好意思,“原来带你们玩玩,政府也还管发工资啊,那可太好了。那个那个,那今天是不是就开始算工资啦?”

  十一.祭品

  山里的乡人们毕竟淳朴,我借着小英的嘴把这事情跟大伙一说,大家都很相信,还很羡慕英大个子能在老家也捞着工钱,几个年轻点的还纷纷过来凑近乎,希望也能雇上他们。我自然不肯答应带很多人去山里头,但是听说从这里到链湖旁也还要走大半天的山路(没法开车),于是就承诺到时雇他们帮我们搬运行李到湖畔。

  只是阿母跟村里的其他几个老人对我们的打算还是有点担心。我每次跟阿母面对面坐下谈话的时候,老是觉得这个老太太真不简单。这么大把年纪了,说起以前的事情来,条理可清晰得很,而且对于我们的言论,她还能时不时地以一两句当地的俗话给予很妥当的评论。现在虽然我借着小英,编了几句话跟她汇报了我们想进山探察的意图,可是看她的神情,并不以为然。

  “政府要派你们去看看,”阿母慢悠悠地说,“你们愿意去就去吧。但是祖宗可不一定乐意你们去打搅他们啊。”

  “这么多年了,也的确是很久没有祭祀过霸王了。我看你们最好能够带点祭祀用的东西进山,这样烧香磕头之后,神鬼也不会来找麻烦。”老太太看着远方的山影唠叨着,大概她想起了儿时跟着长辈们进山祭祀时的情景吧,“对了!”阿母又进屋把上次拿给我们看的那个青铜古币找了出来,“这个借给你们带在身上吧,以前的规矩要去祭祀就一定要挂着它。”

  我想我们既然分析出来这可能是一种古人镇妖的符印,那还是老老实实照办吧。陈里在旁边抢着接过去挂上:“哎哟,这问题可就来了,你、我、英大个子、加上后天来的叶开,我们至少得进去四个人吧,可眼下可就两个挂件啊!”

  “对啊,不过我想我们可以再问问这村里其他人家,阿母不是说当年有很多个的吗,都分给各家的长者了,那再借个几块问题应该不大吧!”

  可惜这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接下来等候叶开的几天里,我们问遍了村上所有的人家,也只再找到一枚。据说有的是年轻人挂在身上出门打工去了,有的是老早就换给货郎担了,出门打工的人去向飘忽不定,即使知道眼下也总不能立刻叫人赶回来吧?然后又是要准备祭祀用的东西,按阿母几个老人的说法,直到最后一次进山祭祀霸王的时候,仍然是按古法敬献了童男童女。当然不是用本村的小孩子,而是大家凑了公钱到外乡买了穷人家吃不上饭早晚会饿死的小孩子,反正当时那还是万恶的旧社会,老地主牵头做的事情不管是买的人还是卖的人,给够了钱大家也都没觉得啥不对。可眼下是新中国的和谐社会哪,我跟陈里再有钱也不能买孩子当祭品吧。

  老太太当然也明白,就建议说不如你们就带上几个活猪活羊吧,等祭祀的时候直接“喀嚓”了往山洞里头一扔,也就算孝敬过祖宗了。我立刻答应下来,还补充到:“这不管是祭祀楚霸王还是孝敬英布英大王,这猪羊的级别都不够,我看至少得贡献一头牛,这个呢----”

  “这个把牛做祭品呢,唤做太牢,”陈里起劲摆弄知识,“这可是祭祀王侯将相的最高级别了,说这以前啊-----”

  我赶紧又用上海话提醒他,我其实这并不完全是想表示对祖宗的敬意,而是发现老阿母正好养着个牛犊子这几天病秧秧的不精神,如果过几天死翘了对老太太来说也是不小的损失。我想不如乘这机会哄哄阿母高兴,老太太告诉我们这么多事情还利用她的威信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陈老板马上转回话头,拿出一千元钱来送到阿母手上:“阿母啊,这正巧全村也就您有这小牛犊子,我们就买下了带进去,啊,这顺便也替您表示表示对祖宗的敬意吧。”

  阿母高兴地脸皱成一团,却不接钱:“哎哟,难得你们想的这么周全,牛你们就带去吧。我一个快入土的人了,要这么多钱也没啥用啊。”

  “那可不行,您不收钱我们哪能牵您的牛呢,这牛可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阿母说:“哎,我活得太长了子孙都死在我前头去了,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回有年轻人肯连着几天陪我老太婆说大半天的话,我已经很高兴啦。”她擦了擦眼角,又说道:“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人都是很识字的好人哪,可就是太调皮急着求大富贵啊,这可不太好。不过大城市里头过日子的人约莫都是这样吧?”

  我跟陈里对望了一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支吾了一下:“阿母啊您别这样讲,我们都很高兴听您讲故事呢,以后只要有空我们天天陪你说话好吧?”

  “是啊,阿太。”陈里也说道,“您就象我亲奶奶,我们都听你的,不着急求财,不着急!”

  “滴——滴——”从村口忽然传来很响亮的汽车喇叭声,我们还没反映过来呢,小英“登登登”跑上楼来,告诉我们:“好象你们上海博物馆的领导来啦,可怎么是开着个老大的拖拉机车头进来的啊?”

  “叶开到了!”我和陈里都激动地跳起来,因为我们都知道凡是第一次看见悍马车的人,都会以为那就是个拖拉机车头!

  十二.装备

  “死拉各八、陈破烂!”叶开打开车门,咚地跳下车来,毫不客气地喊着我俩的外号(他对古玩不感冒,一直把陈里叫做收破烂的)。“这样妖的地方,你们也能找得到?这开车开得我累死了!”话是这样说,人是一下子扑过来跟我们拥抱了下:“有好玩的事情么,也不早点跟我讲,还是兄弟吗?”

  陈里酸溜溜地讲:“您贵人忙啊,美国谈生意又不带我们去,所以我吗只好偷偷地到这穷山恶水里收破烂呀!”

  “哼!”叶开往陈里的胸口捶了一拳,“不是我在美国折腾这野营生意,能给你们如此强大的后备支援吗?”他跑到车身后面,把车厢盖腾地翻起来,“叫几个帮下手,卸装备啦!”

  叶开人不高,不过从小就热爱锻炼身体,肌肉可发达了,工作以后又一直在健身练习跆拳道,好象还考到了段位。这被他捶一拳,陈里痛地鼻涕都流下来了。不过等我们看到他车里带来的装备后,马上又兴奋起来。

  叶开一边指挥着村民帮忙,一边跟我们解释装备。

  “大充气冲锋皮艇一条,可加配便携马达,但是考虑到柴油不容易带所以我只配了划桨和救生衣。”我在旁边翻白眼,想这不是摆明了要我们一起锻炼身体吗,有机械动力不用,切!

  “野营帐篷两顶,防水保温隔热外面还可加装丛林伪装,最重要的还是纳米技术面料可以防止人体味透出帐篷惊动野兽,所以最适合打猎的人住。”

  “这是攀岩索、岩钉、岩抓、防护头盔,你看我全都准备了3套。”

  “好了好了,别浪费口水了让人搬进屋吧。”我把叶开拉到旁边,“最重要的是我提醒过你,要带点防身的家伙,你准备了吧?”

  叶开瞄瞄我:“你小时候不是很会用刀打架吗,我带了几把丛林戈博刀,给你把最大的好吧?”“别开玩笑啦。”我有点着急,“我不是提醒你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荒僻,要你多带准备些家伙的嘛?”

  “嘿嘿,别急啊。”叶开诡秘的说,“正好我这次从美国带了几个样品回来,准备找国内公司定样加工出口的,你跟我说了我就先带来用了。”他亲自从车上拖下个大纸箱,拉上陈里一起进了屋。

  “你看,”他从箱子里拿出件大家伙,“这是美军特种部队用的曲臂弩弓,用折叠式摇柄上弦一点不费力,可发射三棱弩箭、带索飞爪、麻醉针头,我带了两把,几种箭头、麻醉弹我也都带了几盒,我在美国试射过,这玩意三五十米内可以洞穿野鹿的脖子!”我拿起一支弩箭,轻悠悠却笔直的碳纤维箭杆、镀了铬的三棱箭头锋利无比,“我来射射试试?”

  “哎不行,这里人太多,要小心,再说了这一支箭的造价就要70多元人民币啊,箭头出去如果射到石头上可就报废了,省着点吧不是关键时候不能去它。”

  “我靠,关键时候还要省着用,那不等于没用吗,我不用这个。”陈里边说边低头到箱子里翻,“还有啥乘手的?”他拽出支长长金属筒来,“这啥东西?”

  叶开连忙接过来,“小心点,这是带高压电击功能的手电筒,是防暴警察用的,你看!”他打开按钮,“这样按是集束光线,这样按呢就是几万伏的高压电探爪头,这给你来下试试?”从电筒头部突出两个小小的电极状金属物,噼里啪啦地冒着电弧花。“哎哎,不用了,这个东西我喜欢。”陈里兴冲冲地接过来。“这电筒外壳好硬啊,还可以当铁棍使吧。”

  “是啊,它用的是可充电式锂电池,但是如果多打几次高压耗电就很厉害,那时候也就是个铁棍子了。”

  叶开又拿出一堆杀虫剂罐样的东西,“这是超级催泪胡椒喷,是一种很人道也很环保对付野生动物的专利产品,我们做过实验,虎豹狮子之类的在二十公尺外闻到这喷雾会绝对掉头逃窜,即使是头大象你对着它上风口多喷几下,它也绝对不会靠近你十步以内,这可是最受国外的野生动物摄影者、丛林探险者欢迎的好东西。”

  我说大象都快到十步了,即使不凑过来光是给你喷得冲你打个大喷嚏,那也够我们受的。我才不考虑人道、环保呢,咱们这是五千年历史的中华古国,可能出现的妖魔鬼怪要比我们撞上个大象的概率可高得多,我小命可只有一条,我的人身安全那可是最高利益,你怎么就不带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呢?

  叶开说老兄我们国家法律你不明白么?我买个悍马都只能是民用版的,在美国只要有证就能买到真枪,在这里除非你找黑社会买地下工厂造的黑枪去,还大规模杀伤武器呢?这样说吧,我出钱你老徐能搞个重机枪来吗,搞来我一定架到我车顶上,我们就把持戈山当伊拉克“突突”了进去吧。

  我说你小子别装,我还不了解你啊,你从来就珍惜生命呢,在上海开个野营公司凡是你亲自带队的从来就没组织去过啥真正的雪山丛林大荒漠,也就是在几个江南的小山丘里折腾。咱们小时候出去跟人打群架,你哪回不抬个大铁锹粗棍子的。这次进山我都告诉你可能有多少凶险了,你不可能不给你自己准备好家伙,老实说,跟组织隐瞒了啥?陈里在旁听了也帮腔,索性到大箱子底下乱翻,还真又拉出个铁盒子来,就要拆开。

  “哎哎,I 服了 YOU 好吧,别拆那盒子了。”叶开举手投降,“我这不是没说完吗,我是还带了个家伙,但在国内也是违禁品,不能公开拿出来用。”

  原来里面就是把以色列造的高压防暴枪,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当然为了带上飞机进关也费了不少口舌,还办了很多手续,还规定他绝对不能在国内使用也不能仿制销售。枪体是用特种塑料造的,很轻却非常坚固,主枪筒发射非致命塑料子弹,副发射器装置可发射催泪弹、凝胶弹等投掷类弹药。“虽然说是非致命塑料子弹,但是如果在20米左右距离内直接击中要害,还是会打死人的!,所以”叶开理直气壮地说,“只有我才能亲自使用这把枪,你们可别抢。”

  “胸闷啊!”陈里讲,“难道那个弩箭20米里面打中你就不痛啊,还不是因为这个使用方便嘛,你可够自私的!”

  “呵呵,鉴于本次行动的所有装备都是上海野人野营俱乐部独家赞助的,老爷我就这么决定了!”

  这下我俩也就没啥话好讲了。

  十三.出发

  当晚,我们把每个人的装备和必需品都分配了一下,按照10天的来回路程计算每人也摊到了三、四十斤的东西。陈里苦着脸:“你和叶开平时一直锻炼有基础,英大个子么也不用说了,我可惨了,这么多东西背上身让我怎么爬得动山啊。”我想想也是,倒不是同情他(他又不是美女要我讨好),万一他累趴下了只会连累大家的整体行动。于是由小英分担了他一多半,他包里头就装上了大部分的干粮,另外由他负责牵那头将作为祭品的小牛,陈里想反正牛自己会走路,临时就将做个牛倌吧。除了这些个人必须随身携带的装备,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辎重,我们就在村里临时雇佣了些村民,让他们帮着抬到要进到持戈山的链湖旁去。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出发了,英老太太和几个老人们都来送我们。在后寨门口,她拿出两片发黄的龟甲和几个玉石码,口中念念有辞了一会儿,都往地上一扔,我们还傻乎乎看着她呢,小英在旁边敬畏地说:“阿母在帮我们此行卜卦呢,不知道占地怎么样?”

  阿母俯下身认真地审视着地上的龟甲,过了会抬起头说:“还好,祖宗说你们可去得,但是可能会遇到小鬼难缠,回来后有人难免要大病一场。你们此行可能还会发点小财,只是千万不要贪念太盛,不然当场就会遭报应。”

  “多谢阿母提醒,我们绝不会做对不起先人的坏事,看看个新鲜我们立刻就回来的。”我们几个异口同声地向她老人家致意。

  从英王寨的后寨门出发,要先翻越本寨所在的山头,才能下到那个山头去。一开始,草丛里还能有小路可落脚行走,越往山头去,树枝藤蔓就越茂盛起来,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道,走几步就要用刀砍着开路。村民们可能平时习惯了穿树林子,看到我们几个城里人停停歇歇地跟在后头,都笑着说找你们这走法,天黑了也到不了湖边啊。叶开就催起陈里来:“快点快点,平时去泡妞跑得飞快,今天也不能拉大家后腿啊。”

  陈里就骂娘:“今天泡的是牛啊,你没看见它老是歪着头啃草,我都拉不动它啦。”“好了,好了,还是我来吧。”英大个子笑着接过手来,他真是有把力气,背着比我们多一倍的东西,随手一拖牛头,小牛乖乖地就跟上了。

  又爬了半天,快中午的时候,终于登上了最高的山头。“你们看,这下边老大个湖塘就是链湖了。”小英指着山脚下说。今天的天气很晴朗,我们从山头远眺下去,就看见群山碧翠中拥抱着一汪幽蓝的湖水,还有一些水鸟正飞快地掠过,在湖面上掀起阵阵涟漪。“哇,好地方,等会儿下去游泳,爽!”叶开情不自禁地说。“咳咳,那个里头有水鬼啊,一到晚上就哇哇地哭,你下去它们就会拖你的脚,拉你垫命它就好转世了。”旁边的村民摆着手说,“我们平时连打鱼都不敢去那里,你还想进去游泳啊!”

  “别说了,那持戈山在哪里啊,现在应该能看见吧?”我用手遮着日头拼命往湖里头看。“阿母不是说了,从这边向湖的东头划筏子过去,一直划到个滩头没有水路了就上岸,往上第一个山头就是了,这里还看不清楚,大概就是那个方向的山头里面吧。”小英说。

  “链湖之水清悠悠、远望群山像窝头。”陈里在一旁高声胡诌,一边得意地往山脚下走。“快走快走,怎么样老徐、老叶,我的诗歌写得押韵吧,比啥狗屁梨花体的强多了吧?哈哈-----哎哟!”他不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的道理,一走快就滑了个跟斗。“哈哈哈。”大家笑声一片,都压低了重心,小心但又迅速地向山脚的那片湖畔走去。

  又磕磕绊绊的走了几个钟头,终于抵达了链湖旁,这时已经快下午3点了,今天肯定是不能马上划船进湖了。我们决定今晚就在这湖畔先住一晚上,明早再出发。于是小英和几个村民找了个离水边数十米高稍微平坦点的斜坡,用砍刀整理出个平地来搭帐篷,我跟叶开忙着给皮艇充气扔到旁边的草地上,陈里这时又担当起牛倌的重任牵着小牛到湖畔去饮水喂草。

  叶开看看天色,问村民们是否今晚也在这里落脚。村民们都有点害怕地摇头,说他们脚力快现在赶回去,最多弄半个火把也就回到寨子里头了,看样子这湖里闹水鬼的传说还挺有影响。叶开就拿出说好的价钱来分给他们,又关照他们再过七天起就回到这湖边来接应我们,如果当天没回来那第二天接着来,再如果十天后仍没见我们回来,那就赶紧报告乡政府多组织点警察过来找我们吧(我们估计也没法打110,寨子里头手机信号就没了)。最后他强调说,反正从第七天起来的每个人都会领到奖金,有一天算一天,村民们听了都很激动使劲点头,有个老乡在旁当场就扳指头算起帐来:“哇好呀,这要是你们一个月不回来,我们可就发财啦?”

  我被他这一说当时差点没噎住气:“大叔啊,我们一个月都不回来那估计真是全部被妖怪消灭了,你找谁去领钱啊?!”

  “恩,对的对的,有道理,你看我这臭嘴!”

  十四.湖畔

  这边送走帮忙抬行李的村民们,眼看着日头就快偏西了。陈牛倌难得在野外露营,现在站在这美妙的湖光山色旁,不由心情大悦,挽着手对着小牛不停地朗诵“陈派诗歌”。我跟叶开说虽然帐篷搭好了,可这里毕竟比较荒僻,咱们还是多做些防备工作。于是又绕着帐篷挖了个长长的土沟,洒进去不少雄黄粉、驱虫药,又派小英去捡了老大一堆柴火,准备通宵点上,以防有啥蛇虫野兽来骚扰我们。我们忙碌了好一通,陈里兴头过了也跑上来坐下准备吃饭了。我问他那个小牛呢,他说就拴在湖边的大树上让它啃草了,“你听它哞哞地叫唤呢,我就不拉到帐篷旁了吧,这拉牛粪可臭啦。”

  叶开点起了火堆,拿了几个罐头干粮出来,:“来,大家坐下开饭了,明天一早还要划船进山呢,我们吃完了赶紧早些休息吧。”

  说话间,天色就暗了下来,今晚似乎没出月亮,放目一望到处都黑压压的,如果离开火堆十几步,那可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我抬头仰望天空,满天的星斗一闪一闪,仿佛触手可摘一般,可是真一抬手,又发现它们根本就象天上的神祗,高悬在遥远的地方用冰冷、神秘眼光俯瞰着我们。“它们是在向我预示着什么吗?”我心里默默地祷告,“楚霸王、英大将军,我们几个都只是俗世小儿罢了,仰慕你们前人的风范,特此进山探访,绝无冒犯之意,请多包涵请多关照!”

  “你嘀咕啥呀?这到处黑乎乎地有点吓人,我还是早点进去睡觉吧。”陈里站起来往帐篷里头钻。我往火堆里头又添了点柴,跟叶开和小英又检查了随手的家伙(弩弓和防暴枪都上了膛放在枕头边),这才钻进各自的睡袋。

  夜极静,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野鸟叫,拴在湖边的小牛大概也困倒了,趴在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今天爬了这么多山路,的确也累了,我的头才搁到地上,一会儿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着了多久,忽然觉得头发被谁狠狠揪了一把,“哎哟!”我疼醒过来,“嘘,是我。”原来是陈里伸手揪我,“别说话,你听,这啥声音。”“恩?”我迷迷糊糊地支棱起耳朵。

  “哇----哇----哇-----”从链湖里远远地传来一阵哭声!我背上的汗毛一下就竖立起来,登时就毫无睡意,“传说中的湖鬼夜哭果然是真的?”

  四周一寂静,我凑到帐篷门口张望,可营地的火堆不知啥时已熄灭了,外边只看得见有影影绰绰的树林子。我和陈里又屏住了呼吸倾听,多希望是做梦的幻觉啊,可是不是,“哇---咳---哇”远处的哭声越来越清晰,象是往我们宿营地地方而来,而且还真象是个哭得有些抽噎的小孩。叶开和小英也醒了,小英吓得直往睡袋里拱,闷声闷气地讲:“怎么办,怎么办,闹鬼啦!”

  叶开很镇静地想了想,轻声说:“别怕,我看这大概是娃娃鱼的叫声,听说闽南山区里头出大鲵,它的叫声如小儿夜哭,俗称娃娃鱼。”他又喊小英,“哎你是本地人,难道从来没听过吗?”

  小英仍然缩着脑袋:“叶干部(他一直以为叶开是博物馆领导),我当然听说过娃娃鱼,但是也从来没见过,大概我爸爸小时侯抓到过吧,这,这,这哭声真吓人啊,就是个娃娃鱼也很大个吧,听说它也很凶的要咬人的罢!”

  我听叶开这么一说,觉得有点道理,但是又不太放心,就跟叶开两人一个持枪一个拉弩,趴在帐篷门口往外头看。外头仍然是黑得啥都看不清,那神秘的哭声也忽然停止了,我俩头靠头地端望了好一会儿,眼看又要瞌睡过去了。忽然听见湖畔旁拴着小牛犊的地方“哗啦”一阵水响,然后是小牛连着发出“哞哞”的惨叫声,还有脚蹄子稀里哗啦踹树林子的声音,似乎是突然被什么野兽咬疼了。我跟叶开一跃而起,拧开了武器上的强光电筒,往那个方向猛奔过去。

  冲了没十多步路,我们的强光束穿过树林就照见了湖畔那原来拴牛的地方,就看见有个巨大的、足有七、八米长的黑影正扑到牛犊身上,狠狠咬住了牛的前腿就要掉头往湖水里拖。“砰!”叶开抢先就发了一枪,但是没打中只是更惊吓了这怪物,它拼命甩头仍咬住了小牛就往湖水里跳。我是第一次用弩弓这种玩意儿,但是心里明白这东西一击一箭,要再上弦可就慢了,所以只是大声吼着向前追逐,可是这家伙看似圆鼓鼓的身体、短小的四肢、嘴里还咬着个小牛,居然仍行动敏捷,往前只两三跃,“扑通”一声就扑入了湖里。我也不再等了,端起弓来照它跳水的地方就是一箭,只听“哇”地一声怒吼似乎是射中它哪里了,就看见水面上竖起个又扁又粗的尾巴一阵乱拍。我倒退两步,赶紧抽出腰上的戈博刀来,心想它要回头上来拼命,那我也只好跟它血刃啦!还好叶开又赶上,“砰砰”两枪打在水里,那怪物终究没有掉头上来,只是在水里一个扑腾,仍然拖着小牛往深水里钻下去了。陈里和小英最后惶惶张张地奔过来时,只来得及听见最后一声牛犊在湖里头发出的惨叫!

  十五.入湖

  “什么东西?是什么?”陈里和小英举着电筒赶过来。“不知道!反正不是水鬼,看样子有点象鳄鱼。”我知道陈里胆子小、小英又很迷信,先胡乱说个野生动物也比乱猜啥妖魔鬼怪的好。

  “咱们先退回去,把火堆点起来,这里离水边太近了,有危险。”叶开拿出胡椒喷雾罐来对着湖畔一阵猛喷,一边拉着我们向营地退去。

  此时大家睡意全无,重新燃起几个大火堆后,才紧握着家伙围坐下来。“能够把那牛犊子拖下水塘的鳄鱼也是个大家伙啦。”陈里战战兢兢地问,“你们刚才有没有打中它啦?”

  “我看到这东西的脑袋是圆乎乎的、扁圆的大嘴,似乎不象鳄鱼那样有尖尖的长突吻。”叶开说,“老徐放的那箭好象射中,我开的几枪就不知道了,早知道我就应该在老徐的弩弓上放麻醉针头,麻翻了它就知道是啥怪物了。”

  我说我那箭好象是打中了,看它刚才竖起个尾巴疼得直拍水呢,借着手电我看它尾部皮肤也是乌黑发亮、很光滑,似乎不象鳄鱼尾巴有很明显的棱甲覆盖着。但是我心想就是那箭打中了、看那家伙七、八米长的身坯,估计那也对它没啥致命杀伤力,可我不愿意讲白了,怕把陈里和小英吓唬坏了。

  “一般水里头能上岸掠食的野兽大概也就鳄鱼、河马之流,老叶刚才听它叫声说可能是娃娃鱼,我看也不能排除。”我分析着,“据说野外的娃娃鱼差不多都灭绝光了,如果这真是条巨型娃娃鱼,那我们要弄死它卖给广东野味饭店,估计也能换好几万。”我想陈里这家伙贪财,把话题引到跟钱有关,他才会保持继续革命的积极性。

  “是啊,娃娃鱼很珍贵啊!”陈里挺了挺腰身,明显有了兴趣,“可是它这么凶狠能上岸拖牛,我们要搞定它可有难度?咳,明天我们还要划船过湖呢,到了它地盘上恐怕是被它搞定更多啊!”

  说话间,又听见湖塘里传来“哇哇”的哭声,听动静还不止一个方向,不过可能这里刚才动静太大了,这哭声听着都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也没有靠近的迹象。小英说:“糟了,这还捅了鬼窝哪,怎么到处都叫唤?不过如果真象叶干部说的是娃娃鱼,那听村里老人讲,白天它们是从来不出水的,就晚上活动。”

  陈里是属于那种有钱赚就有胆量的,“那明天一早太阳出来我们就划船过去,找不到英王那头的宝贝啊,干脆我们就想法子抓几条娃娃鱼回去卖了,这趟路费得弄回来啊。”

  我肚子里想看这尺寸就算是条娃娃鱼、那也是个爷爷辈的,又如此贪婪凶悍,要是发出叫声的几个都是这号的,那我们还是赶紧回家歇菜吧。不过我从小打架胡闹惯了,碰到越是凶恶的对头越是来劲要搞定他,想刚才手起一箭也伤了对方,那看来也就是个肉胎子的玩意,凡是刀枪棍棒能杀翻的东西都邪门不到哪里去。“行,陈老板都这样说了,明天一早咱们继续出发!”

  一番折腾下来其实离天亮也没多久了,小英到一旁又砍了一堆竹子,把头削得尖尖的,我问他派啥用处。他也不言语,掂了一根站起来瞄了瞄,“嗖”地一下扔出手,就看“突”地一声扎在前方的大树上,竹竿尾直颤,看样子还扎得很深。英大个子回头笑笑:“小时侯就玩这个扎鱼扎兔子,比你给我的那个弩弓趁手,还不费钱。”叶开喝了声彩:“厉害!回来给你报名参加08年北京奥运会,这标枪扔得有把水准!”

  当下也不废话,我们把皮艇抬进水里,把行李扔上,每人穿好了救生衣操起桨来就往湖东头划水。时间尚早,湖面上还有层薄薄的雾霭,因为昨晚闹的事,大家一边划一边很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也没人说话,只听见“哗哗”的划水声。渐渐地船离出发的岸边远了,而向东的湖面借着山势回转起来进入了夹谷,水道狭窄水流也有些湍急,看着两边山脚下都是被水流侵蚀进去黑森森的岩洞,还有些礁石露在洞口。我们从外面极力看去,也不知道这洞有多深,而水面上的岩壁非常光滑陡峭,布满了青苔。“大家划的用力均匀点。”叶开吩咐,“不要太靠近两旁的岩洞了,鬼知道那里面有啥?”

  陈里抬头张望四周的山壁,看样子他有点后悔:“这两边山阴森森的,谁要从上头扔块石头下来,那我们可全军覆没呀!”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从山崖的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木头敲打声:“的的的的的的-------!”

  十六.彼岸

  陈里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划桨一松掉入水中。我也一时不知怎么回事儿,看那荒山野岭又是如此绝壁,怎么可能有人在上面砍柴?小英倒不慌张,“那是啄木鸟,这里回声大,传得远。”果然,“的的的”的声音停停歇歇,还挺有节奏感。“哈哈。”陈里苦笑一下,“昨晚被吓怕了,听见个动静就抖三抖,哎哎我的桨掉了,快划过去拿回来。”

  还好划桨也没漂远,就被两旁岩洞前的礁石拦住了。我们另外三个就发力向那划去,眼看再划几下就到了,突然水声一响,从礁石旁冒出个黑乎乎的小手来,抓住那桨就往岩洞里拖。

  “嘿呀!”由于事发突然,我们几个都吓得大喊一声,操家伙也来不及。就看小英在旁也不起身,抓起船上削尖了的竹标枪,猛地扔了过去。“扑哧”一下,水里头就泛起股血花来,竹竿尾乱晃了几下就不动弹了。我们把船赶上去,小英抓住杆子拉起来,原来扎中一个胖嘟嘟、嘴上长一圈胡须的小动物,看上去象个大水老鼠。好象还没死透,两只小眼睛很凶恶地朝着我们眨巴眨巴,还发出“唧唧”的声音。“这是水狸子,吃鱼的。”小英说,“看它前面的两个脚爪,象小孩子的手,可灵活了。夏天的时候,它还会在水面上翻过身来用爪子捧着鱼啃呢!”

  陈里接过来看看,“啪”扔得老远,“我靠,活该你倒霉,谁让你吓我一大跳来着。”他拣起水里的划桨,“走走走,我当这一大早也闹水鬼呢,我呸呸呸!”

  插着竹竿的水狸子尸体就在礁石旁一上一下漂浮着。我们的船渐渐划远了,突然,坐在船尾的我听见后方又传来一记水声,回头再看,那礁石旁浮着的竹竿已经不见了,好象岩洞里头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把那死狸尸体拖下水底去了。我回过头来晃晃脑袋,看叶开、陈里还高兴地在跟小英聊他刚才的神勇,没人注意到那声响,我也就不耐烦再多罗嗦了,只是低下头更用力地划起桨来。

  在水面上大概划了三个多钟头,也数不清在夹谷之中转了几个弯,终于发现水势缓了下来,水也浅了很多,眼看着就到了一片布满大大小小石溜子的浅滩旁。迎面是一大排郁郁葱葱的水杉林子,林子背后耸立着一幢山峰,约有数百米高。我这一眼看去,就觉得这山头明显与这一路来看到的山丘不一样,原来它光秃秃的并无什么草木生长,裸露在阳光底下的全是一种赭红色的山石,看上去似有一阵血腥之气笼罩,突兀在周边的一片翠绿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我心里暗暗吃惊,看这山形地貌好生凶险,照风水学上的说法若墓葬于这种地形,那基本是要断子绝孙的。想来当年那张良献计分埋霸王的尸骸,可能故意挑的都是这种地形,只是那英布将军倒也忠心于王命,甘心自己死后也陪葬在此,他真希望永远镇守霸王的这只手臂吗?!

  我们跳下船来,将行李抬到岸上,怕等会儿人走开了船被水流冲走,又将皮艇使劲拉到水杉林旁,拣了棵一人合围不拢的大树,将缆绳牢牢系在上头,这才背起装备向那山头走去。除了水杉林子里头还有些杂草灌木绊脚,到了那山脚时已经全都是乱石地了,并无前番出发时那样到处藤蔓缠绕。山脚旁有些歪倒的大石头雕刻,年代太久都已风化了,但大概可以看出是些牛、马、龙兽的形状,应该是当年的镇墓石刻。但并没看见老阿母说的祠庙,也许早已倒垮,只看见还有些石头的柱脚散乱在地上。靠山脚旁躺着有个很大块的石头,面上十分平整,还有些圆形的石眼,大概可供插香烛。“这应该就是祭台了吧,”叶开说,“来,把准备好的香火拿来点上,我们跟祖宗也祷告一番。”

  “糟糕!”我们几个突然想起件事来,昨天半夜里牛犊被水怪拖走,大家只顾了害怕惊慌,忘记了那牛可是准备了用做祭品的呀。我们都盯住了陈里看,毕竟他是负责看牛的牛倌,陈里被我们看得有点心慌意乱:“干吗都盯住我,又不是我吃了它!现在怎么办啊,你们总不能把兄弟我喀嚓了孝敬上去吧?我声明啊,我可绝对不是童男子!”

  我说我呸,初中没毕业认识你就知道这个事实了,把你孝敬了估计祖宗还犯恶心呢?!算了要不咱们去打猎弄点活物过来?叶开说你当打猎这么容易啊,想逮啥就有啥?这山里的猪叫野猪、山里的牛叫野牛,碰上哪个你也别想牵着就走,省省力气了吧。叶开的意思那大家就点香多磕几个头算了。我们想想也没啥好办法,只能这样了。阿母曾跟我们说,当年点香磕头祭祀完了,就要爬到这山头上去把童男童女一起扔进山头上的一个山洞里去,那山洞深不见底,据说那霸王臂就被封镇在此洞之中,而英布大王死后也埋葬在这里头。这之后除了扔下去的活物(扔到底那肯定也当场死翘了),就再也没听说过有活人下到洞里去过。

  “叶领导、徐哥。”小英冲着山头磕完头起身跟我们说,“我们也没有啥活物可以孝敬霸王的,就别上山了,赶紧回去吧?”

  我和叶开相视而笑,心里头转的都是一个主意,这一路上被吓唬了几回,眼看就要到正点的地方啦,难道就因为少了头牛,就要我们裹足不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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