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飞过赛里木湖

低低飞过赛里木湖

  梁晓阳

  这是6月的一天傍晚。夕阳深凉的长风里正望着赛里木湖悠悠地笼罩下来我们站在湖边的一个土墩上瞭望,湖的四周苍黛的山色披上了一层泛金的外衣,远处雪峰迎光的一面红彤彤的,仿佛一块块烧红的尖铁;背光的一面则在边缘可以看到线线红光,山体依然洁白无瑕。这样的雪峰一座连着一座,数座倒影湖中。夕阳光下辽阔的湖面上,近处还可看到纯蓝的湖水,一些野鸭、天鹅等鸟类在嬉戏啁啾;再远些苍茫金红揉和在一起,极目处是一轮通红的火球,不时有三五只天鹅飞进火球中,很有一种王勃笔下的夕阳与孤鹜齐飞之壮美。整个平面变幻莫测,仿佛湖水中会随时闪现出某种令人震撼神奇

  有湖有草原地方就有蒙古人。此刻,在赛湖边的草原上,一座座毡包在夕阳光中升腾起缕缕炊烟,有一抹火红的光刚好射到一间毡门口蒙古族的乌力吉德力格尔大叔正坐在门前一只胶凳子上,手拿冬不拉,望着几远处的妻子斯琴图雅大婶在驱赶羊群进栅栏,小儿子欣吉乐在一边逗着牧羊犬玩耍。两只黑色牧羊犬半卧在栅栏门口盯着进圈的羊群,仿佛正在主人清点着数目。这样的时光使乌力吉德力格尔大叔感到惬意,手中的马头琴感情丰富地拉响了,我侧耳倾听,他是在边弹边唱一首蒙古民歌《又高又美的赛里木》:

  又高又美的赛里木,

  天高气爽的草原哟。

  象征吉祥的白庙哟,

  牧民聚会的好地方。

  六扇壁架的蒙古包,

  庆贺欢聚的地方哟。

  六旬高龄父亲哟,

  深受牧民群众的信仰

  听蒙古族的民歌,特别是在与草原结合得这样自然和谐的赛湖之畔欣赏像《又高又美的赛里木》这类长调式的民歌,内心会浮起一种原始、荒凉、辽阔、雄奇的,并且带有某种神秘色调的况味,听歌的时候总是愿意说话,也不愿意旁边有人在说话,就样静坐或静站着,感悟出歌谣是那么淡淡地忧伤,音调又是那么恬然温柔,这时会想起一种千年载的伫望,会荡起一种彻头彻尾的沉醉,会有一种长歌当哭的感念……

  虽然湖的南岸边有一座漂亮的湖滨宾馆,但我们都不愿意去住,山的北坡上那几排木板房,我们也没有多大兴趣对大自然的亲近眷恋使我们瞄上了蒙古包。和乌力吉德力格尔一说,他马上同意了。当晚,我们就住在蒙古族牧民乌力吉德力格尔的毡房。乌力吉德力格力尔有三个毡房,一个他们家住着,其他两个作旅馆租给游人住。我们就住进了他出租的那两间,两间毡房都很大直径有5米左右,炕就占了九成多。除了对门墙上挂着的成吉思汗像以外有一个人。我们进门脱鞋、上炕,看着成吉思汗那雍容威风的仪表,还有画像上方那条洁白的哈达,我们只有恭敬地面对着他,主人叫我们落座时,我们才盘腿坐在饭桌前。和主人谈了一会儿,了解这里饮用水要从远方运来,并定时供应,并且目前还没有供电线路。乌力吉德力格尔家用的却是太阳电池板,照明、看电视全靠它,即使遇上三五天的阴雨日子也够用。

  吃晚饭时,大叔大婶为我们上了烤羊肉,蒙古族的烤羊肉,我曾在内蒙古青山下的希拉穆仁大草原上尝过,现在在这里尝起来感觉两地的都一样的喷香。大叔还给我们做了“海生包尔斯克”,一种像普通锅盖一样大的烤饼,饼是金黄色充满了奶香味,非常可口。还有一盘切好的馕,一盘鸡蛋和一盘奶疙瘩。乌力吉德力格尔大叔和斯琴图雅大婶亲自为我们敬酒。早有妻子和她的朋友告诉我蒙古人的敬酒礼仪,原来内蒙古的差不多,总体上还是“敬天敬地敬自己”,就是用食指和无名指从杯中蘸酒,上敬天,下敬地,然后用无名指抹在自己的前额上。敬了一轮酒,大叔便坐在炕沿上拉起了马头琴,大婶用盘子盛着一个银制酒壶,四个羊角酒杯,一边和着马头琴的旋律唱起《草原欢迎你》,一边就把酒端来我们面前。我连喝了三杯,妻子她们几个女的就呷了一点儿。原来这酒也是伊力特,三杯下肚后,我回敬了大叔大婶各一杯,便好说歹说不敢再喝了。这时候,草原之夜的寒意已经来临,妻子和女伴已经加穿衣服但是面红耳热的我,此刻居然感觉不到寒冷了。

  用完餐后,乌力吉德力格尔和我们举行了篝火晚会,篝火用又高又粗的松树枝搭起,再浇些油,烧得又高又旺,录音机里唱着悠扬深情的蒙古民歌,诸如,《草原之夜》、《敖包相会》等。我们就着歌声激情放纵地跳了又跳。不知何时,已满地银霜,抬头一望,在深蓝的天幕和银白的天山顶上,一轮明月浩然当空,月边是丝丝缕缕飘荡着的棉絮一般白云。这时远看赛里木湖水天相接,烟波蒸腾,风起涟漪,湖边草原上纱幛飞动,毡包座座,灯光点点儿童嬉闹声和大人呼唤声不时飘来。偶有一片“黑云”贴地而来,那是夜牧的马群,草地如毡,弹性十足花香袭人,闻之欲醉。牧归的人和马走在上面寂静无声,除非骤然急驰,几乎听不到马蹄的蹴踏,只闻马儿喷鼻之声。高大强壮的哈萨克牧羊犬,略低着硕大的脑袋,走着碎步,胸有成竹地照料着羊群。即便吠叫几声,也不像内地的看家狗那样狺狺不绝,其浑厚而略似锯木之声,透出足够的震慑。待夜色深沉,人语消退,犬吠不闻,唯有草原风清,天山月明,赛湖周围大地上的一切都已进入了温软的梦境

  睡觉之前,乌力吉德力格尔和他妻子斯琴图雅送来了酸马奶,并且给我们每人铺上了一条褥子。马奶的味道略带咸酸,有一股酒味,据乌力吉德力格尔说,一般的内地人都喝不下去。我一气喝了三碗,把乌力吉德力格尔惊住了,连声说,看不出哩,不是听你的口音,光看你的人你的吃相,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新疆人哩。斯琴图雅大婶在一旁打趣说,如果你们南方天天都这样喝,那个什么“非典”呀就不会有了。我们都附和着说,有道理,喝牛奶能强身哩。这两位憨厚淳朴的蒙古人当然不知道2002春天我曾在内蒙古大草原上闲逛,三天里没进一颗米,全是喝和他同民族应该是他老家的内蒙古牧民的牛奶和马奶度日呢。

  那夜,我们躺在毡房里,听着高原飒飒的风声,闻着房外野花的花?芳和牧草的甜润气息十分惬意。我一时间竟然睡不着,便爬起来,穿上羽绒服走出毡房,一抬头,幽蓝的天空中那轮皎皎明月,正在数片白云间穿梭而行,草原上一片沉寂,黛黑色的大地朦胧深远,远处的天山雪峰依然白茫茫岿然挺立。在草原的劲风吹拂中,依稀可以听到遥远的山那边传来的狼嚎,然而我并没有感害怕,仿佛自己早就习惯这种声音。我曾经扪心自问,我真的是不害怕吗?还是我自知这种危险已经是注定的遥不可及?其实我还没有面遇见过狼,对一匹狼的想象仅仅限于动物园里和荧屏上的解读不错,草原无狼之后,我们以及我们的牲畜也许都感觉到十分安全了,但是我们必须渐渐面对的问题却是——牧场越来越小,牧草还没长成就被牛羊连芽啃掉,一块一块的草场被我们圈起,我们需要应付的争吵越来越多。当李奥帕德面对草山说“就长远来看,太多的安全似乎只会带来危险”时,或许他已经为我们做下了一个谶语。我们也许并不需要狼群重新回到草原,但是我们也许需要经常聆听到它们的声音——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聆听这种发自肺腑的声音了啊,我们的知识曾经告诉我们,它们的族类出自遥远的始新世,同样是茹毛饮血,作为一同起源的其他动物部分早已埋在山丘里了,惟有老狼依旧。当我们听到狼的嗥叫时,我们听到的难道仅仅是狼叫声吗?它是我们无法驾驭的性格象征,是人类在漫漫时间长河里患了软骨症之后的痛切自醒;正是这条时间长河,形成了狼和人类日常生活基础条件

  有狼叫的长夜依然是沉睡的,它就沉睡在这湖畔旷野上。熟睡的草原气息在如霜的大地和微风轻拂的柔软草地上飘漫着,其实草原也是苏醒的,因为不少的毡房还在亮着灯火,它们甚至一直亮到天明;草原即使到了深夜也是有走动的足迹的,夜逛的人们,起伏飘渺的乐声,还有夜里行走的马群,甚至还有夜猎的枪手。草原就在这些活动里沉沉睡去。

  草原夜色美,

  琴曲悠扬笛声脆,

  晚风吹送天河的星,

  汇入毡房闪银辉。

  草原夜色美,

  九天明月总相随,

  晚风轻拂绿色的梦,

  牛羊如云落边陲。

  一支在心头荡漾的歌子过去之后,思想也变得飘飘荡荡起来,心想这时应该有一位超尘脱俗的清丽女子站在眼前,为这里的雪山和草原、明月和轻风弹一曲清亮悠远、平旷舒卷的古筝调子,那绝对是一种至纯至净的仙界音乐

  月色下的夜幕如久久悬挂起来的柔软帘帐,熟睡的草原气息在如霜的大地和微风轻拂的柔软草地上飘漫着。其实草原也是苏醒的,因为有不少的毡房还在亮着灯火,它们甚至一直亮到天明;草原上也是有走动的足迹的,夜逛的人们,起伏飘渺的乐声,还有夜里行走的马群,草原就在这些活动里沉沉睡去。我依稀感觉到,这一夜,我是全新的,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幽旷。在南方喧嚣的日间人流和夜间人流里,我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月临天山,月照赛湖,只是天山与赛湖的寻常,但经历了今夜,我对这里的乡情正在深深地凝结。

  已经是3点多了,入夜以来的凉凉潮气已被午夜那种干燥温暖所取代,夜色庄严而凝重,旷野的什么声响此时此刻都已暴露无遗,我依稀听到黎明前空中洒下露水的声音。我打了一个哈欠,收起遥望夜色的目光,返回帐内,躺下去,不知不觉进入了漫漫的梦乡。

  夜幕被收起来了,赛里木湖睁开清亮的眼睛,一点儿睡眼惺松的样子也没有,很精神。吃过酥油奶茶、大烤饼和腊羊肉,出了毡房,这时才发现早晨的赛里木湖美得别具一格。晨曦初露时,朝云下垂,水天相合,烟波蒸腾;及日头初出,云如青峦镶嵌金边,水似薄升腾湖中;日再上,则通体披覆金霞,金波粼粼。站在湖边的高地上看湖水,只觉得湖面展开了一片闪烁夺目的舞台,我想张开身子,一下子跳进去,贴着这片闪烁的湖面飞翔。

  当年长春真人丘处机受成吉思汗之邀,以72岁的高龄万里迢迢奔赴今阿富汗境内兴都库什山的八鲁湾行宫。当他在一个春天的早晨经过赛里木湖时,这位老道长也为这里的春色所倾倒,他的随行弟子李志常在《长春真人西游记》中写下了两人的所见:“晨起,西南行约二十里,忽有大池,方圆二百里,雪峰环之,倒影池中……”。字里行间尽溢欣喜之情。祁韵士到达赛湖时,也为这儿的神奇美丽赞不绝口。他写赛湖:“青蓝深浅层出,波平似镜,天光山色,倒映其中,倏忽万变,莫可名状。时有鸳鸯、白雁,往来游泳,如海鸥无心,见人不畏,极可观也……”又写道:“沿海皆驻防察哈尔,列帐而居,错落棋布,牛羊牲畜,烂漫若锦,睹此景,有海阔天空之想”。

  夏季还有一个月才到,赛里木湖上空的雨水还不多,湖边的野还没长齐长盛。只有到了七八月降雨丰足的季节尤其七月中旬,湖畔才是遍地鲜花盛开五彩缤纷,毡帐摆市。蒙古族的那达慕盛会也在这时举行,那些赛马、叨羊、摔跤、歌舞等草原上的传统节目一一出现。这里的牧民热情好客,也热爱给予他们幸福和富足的赛里木湖,和他们说起天山天池,他们会说:“乌市旁边的那个天池算什么呢,可能都不及我们赛湖的十分之一大。”然后挥动大手一指:“看,我们的赛里木湖才是真正的天池!”

  虽然还不是最美的季节,但是湖畔却有最美的表现,湖边的毡房,座落在无数的野罂粟花、金莲花之中,那些骑马或走或驰的民族人大多穿着时代感极强的服装,还有不少奔驰摩托车,甚至有小汽车——他们的生活已经真正做到与时俱进了。在南山的一片缓坡上,不时有哈萨克族或蒙古族牧民策马如飞,他们一手扬着马鞭儿,一手执着缰绳,俯身前倾,骏马则双耳直立,鬃毛迎风飞扬,纤长有力的四腿交错生风,真是一幅天马行空图!就连这些牧民的孩子也很了得。乌力吉德力格尔的女儿乌日娜才5岁,可当她父亲把她抱上马背后,她已经能熟练地抖着缰绳,把马呵斥得十分听话。轮到我上去骑时,那匹四只蹄子都花白的棕色马可能欺生,站在原地就是不动,再勒一勒缰绳,它竟原地打起转来,我很生气。妻子还可以,她抖抖缰绳,马儿得得得地走起来,不过终归是十年没有上过马背,胆子小了,驯马的动作也有点不连贯。倒是妻子的两位女同学她们熟练些,一上了马就大胆地摇缰,我正为她们担心,马儿早窜出很远了,在湖边的草地上奔跑起来,蹄声突突,长发飘飘,很有一种飞扬的快意,远远地望过去,只见轻微的尘土卷成黄色的柱子升腾起来,骏马点击草地疾弛向前不可阻挡。再听那十分整齐的马蹄声远远地飘荡散开,格外悦耳又特别亲切。

  骑马一直被我看作是一种最简朴而又真实浪漫,尤其是当骑马的人是青春少年的时候。今年7月,我们就在湖的南岸山上与几个骑马的少年相遇。他们用十分期盼的眼神和语气请我们骑马游山看湖,收20一个小时。我看他们的马,体形都差不多高大,每匹马都肌腱明显,毛色发亮,我们答应了。于是便有一男一女两位少年各牵了一匹栗色和灰色的马过来,我和妻子女儿上马后,他们也分别后面坐上,我们向最近的一个山坡前进。

  马小跑着,7月的草原在我们的骏马脚下舒缓地后移,如果不看头上的天,不看两边的山峰,只将视野有限地放在面前缓缓倾斜的漫坡上,眼前便是在阳光照耀显得金绿色的草原,上面有东一块西一块白云一样的羊群,于是人便仿佛是在绿色天幕上行走,而且是沿着缓缓倾斜的辽阔天幕漫游。从漫坡顶往回走便是下坡了,依然有一种天马行空的美妙。人这时几乎没有什么奢念,心里留存的几乎就是一种豪迈,一种开朗,一种漫天游逛想寻极天际的冲动回忆这些年来每一次在草原骑马,特别是马跑起来的时候,心头会升腾起一种奔驰的欲望,这是一种即使在高速公路驾车时也没有过的感觉——高速公路驾车虽然迅疾,但总是时刻须绷紧神经,脑累身体也累,而在这里跑马,即使再快也不用担心出轨。我知道,这是马背给我的一种草原的胸怀,也是马背给我的一种无名的勇敢。难怪哈族人会在这个地方举行“姑娘追”之类刺激节目,蒙族人会在这个地方举行“那达慕”之类的豪放活动。这些都是天上的凌云,是大海里的卧波,是人间追逐爱情和被爱情追逐的浪漫。

  只是我们的女儿,这个出生伊犁却还不会骑马的小家伙,要是她一直在伊犁成长,兴许也会有点骑马的意识了吧。这会儿却是在我怀里狂呼乱叫,可能她也知道在草原骑马是一种刺激吧。许多时候我想,要是我们带她回到伊犁定居,她会不会有一天也成为一名骑马的牧羊女呢?

  和我们骑马的两位少年,男孩叫热开斯,哈族,现在伊宁市读高一,女孩叫萨仁,蒙族,现在博乐市读初二,他们都是利用暑假来这里帮家人干活,赚点学习费用,暑假刚好逢上旅游旺季,两个月下来,一个学期的费用就基本够了。他们的家人都在草原上办了毡房出租的项目,家境都很好,但是他们已经学会利用家乡的旅游资源自食其力了。

  午饭后,我们和两位少年合影,热开斯拿起我们的相机看起来,然后高兴地说:“我也会用这种相机,我照一张给你们看”。他首先哄我们的女儿做了几个姿势给他拍,然后他又让我们三口子站好,给我们照了一张既看到蓝天白云,又看到草原林带的照片

  我们回去的时候,是他们用马送我们到上车点的,这一回,他们不肯收费了。车子开上了公路,我们下意识地回头看,忽然发现一男一女两位少年竟然策马扬鞭在公路一侧的草原上追赶我们,两匹马的鬃毛和尾巴高高地扬起,他们的一只手也高高地扬起。真担心啊,他们这样会不会摔跤?我们打开车窗,朝他们无声地挥着手,小伊丽也让我们抱着把手伸出窗外招了招,草原的风很大,我们听不见他们喊了“再见”没有,只是看见他们在马背上剧烈地起伏的身影,渐渐地,他们追不上了,终于变成了两个遥远的小黑点……

  有几次,我们漫步在湖畔,一门心思地看碧蓝碧蓝的湖水,映着这周围的远山近景。那是怎样的一种蔚蓝啊!空朦、洁净、宽厚、柔和。磁的质感,气的韵律。最简单的表象容纳了最丰富的色彩,最粗犷的激情隐潜了最深沉的宁静。日子的快乐与忧郁,大自然的暴雨与风霜,都被它默默从容地吸纳,然后分解与消失

  我伸出手来,未及放入湖水中,只见手背青色的脉管中,涌动的已是至真至净至纯的蓝。及至双手入水,那种蓝色给我的感觉是冰凉软滑,掬在手中却又是通亮透明的,放开双手是一滴一滴的蓝晶灵,蹦蹦跳跳跃进平静的蓝色之梦里。但是看着这么纯洁可爱的玉滴,却是不能尝的,第一次到湖边的时候我不知道,浅浅地呷了一点,感觉又咸又涩。这么透明如玉的湖水,真是一种诱人的美丽。

  我曾经看过有关赛湖的资料那里介绍说赛湖周围有大量的石灰岩,因此湖水中溶入了大量的碳酸钙,导致水晶蓝清澈。至于湖水的来源也是众说纷纭,甚至纳入了神话传说,如有一个传说是讲哈萨克青年哈山和热依古丽的爱情故事,大意是说正当他们相爱时,一个魔王抢走了热依古丽。少女看准一个机会逃走,魔王发现后追赶,热依古丽不甘再次被擒,纵身跳进深潭。哈山赶来杀退了魔王。但是热依古丽已死,小伙子便抱着情人的尸体一起跳潭自尽,紧接着这潭便变成了今天的赛湖。而据科学考证,湖水来自西面天山山脉另一侧的哈萨克斯坦境内,由山下连通渗流而来,历经岁月汇聚而成。

  这一带是哈萨克人的祖先乌孙人的最早活动地。乌孙人曾在祁连山一带过着游牧生活,被匈奴驱逐后辗转到了伊犁一带,汉武帝派霍去病大军把匈奴逐离祁连山一带后,曾派人劝乌孙人返回故地,但乌孙人没有回去。这一带辽阔肥美的草原太令他们留恋了,这个辽阔美丽的湖泊太让他们沉醉了。千年过去,乌孙人和当地各族人民同化交融,这种同化交融当然包括了通婚、语言风俗习惯的大融合,后来,另一个勇敢顽强的游牧民族哈萨克族产生了,美丽的赛里木湖畔成了哈萨克民族形成的重要地区之一,在这里,他们用歌声深情地歌唱着自己的美丽家园

  我出生的地方美丽的故乡

  人民亲密雪山巍峨湖水荡漾,

  美丽的故乡啊谁能比得上!

  我们正在湖边的时候,突然起风了,湖面上泛起银白色波浪,一棱一棱地鼓荡着前进,银浪两边还是蓝色,蓝白相间,层层叠叠,后浪推着前浪;这些银浪大部分涌向湖心,也有一些浪花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击成块块点点玉色的碎片。有很久的一刻,我们都站在岸上静静地看着,看那些银刀白浪一浪一浪地涌向湖心。此时的湖心是一个聚集白玉的宝盘。我记得资料上还说,赛湖的湖心有强烈的磁场,铁壳船从来不敢靠近湖心,甚至飞过湖面上空的直升机也感到巨大的吸力,即使是乘木船到湖心,乘坐者也会出现剧烈的恶心呕吐症状,因此,湖心一直被一层神秘的浓雾所笼罩。

  我还发现,如果你用一天的时间,在茫茫湖湾边一边走一边留意看,会发现赛里木湖的颜色一天之内是变化端的。早晨它是碧绿的;随着太阳的升高,中午时却变成了熠熠发亮的银色,就连周边的碧绿山野也被辉映成一种银色;到了下午,湖水才是深蓝色的,而且阳光愈烈,湖水就愈蓝。尽管已有科学证明湖水碧蓝的原因,但是我们猜测,那蓝,可能还因为湖底的底色是纯蓝的,也是因为天空极度蔚蓝色而映衬成的。因而,这水实质上并不蓝,捧在手里是清澈冰凉纯净的,这蓝与清,已经完全交糅在一起,清中有蓝,蓝中有清,滋润着湖边辽阔肥美的草原。

  蓝蓝的天空,

  清清的湖水,

  绿绿的草原,

  这是我的家。

  奔驰的骏马,

  洁白的羊群,

  还有你姑娘,

  这是我的家。

  在赛里木湖畔,被美丽过滤得心灵没有一点儿杂质以至无思无语,或者被美丽击打得热血沸腾以至仰天长啸都是不奇怪的,这也是赛湖被人称为神湖的魅力

  从科古尔琴山半山腰观望赛里木湖,澄波泛碧,微动涟漪,更显得清幽俊秀。阳光下,湖畔白色的毡房犹如停止飞翔正在栖息的白天鹅,而缓缓游动的羊群就像一片片飘浮的白云,肥壮的马群和牛群则像绣在绿色缎子上的各色图案。山后不时升起一朵朵棉絮般的云,低低地贴着山岗、草原、湖水飞快地掠过,落在湖中的云影让人觉着似有许多硕大的鱼飘忽而过。

  中午,他们都在一边疯玩去了,我坐在离湖约500米的半山腰上,一个人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眺望湖面,只见天空、雪峰和树木的影子都映在湖中,与湖上面的这幅画面相比,这真是两幅以湖平面为中线的对称画,一样充满着诱惑人的神奇。

  湖南岸的山坡上,有青黑色的杉林,密密的杉林苍翠挺拔,杉树并肩携手,像是一群群正准备参加草原盛会的姑娘。一团团低矮的灌木,则像是在姑娘脚下奔来跑去的牧羊犬。树下延伸着绿油油的草地和色彩各异的鲜花,那些云朵一样的羊群,就在上面悠闲地吃着青草。绿坡墨林下错落的毡房顶上,升起一道道袅袅的炊烟,飘着阵阵的奶香。草原上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10月到了,从山上刮下来的风大了起来,已经是侵肌伤骨的那种硬风,湖水泛起一股股的小波浪,急急地拍打着岸边,离湖岸约50米以远的水域全是墨蓝色,这时候的赛湖像极了海洋。如果你顺着湖水的平面看过去,在洪波涌起的浮荡水域里,有一种向你欺压过来的气势。但是赛湖毕竟不是海洋,眺望远处,整个水域还是深浅变幻、层次分明;而近看湖水,它依然是清澈见底的,可以看见湖底那些美丽的紫砂石。湖边安静的时候,白天鹅和野鸭过来了,它们通常是成对出现,机灵而悠闲,游动大约半个钟头之后,栖息在浅水湖边,然后开始悠闲的合唱。有一次我为了走近它们看个清晰,结果离它们还有六七米远时,一片白色突然从水面腾掠而起,伴随着叽叽嘎嘎的叫声,这时我才省悟,我因为自己不加控制的欲望而扰乱了它们平静的生活。

  湖畔的草木也不再是亮亮的绿色了,而是一天比一天呈现出蜂蜜般的褐黄,又像涂了重笔浓墨,有些沉重凝固的味道。清晨很冷,浸泡在一派寂静的寒气中的枯草上,经常可以看见一层白濛濛的颜色,那就是深秋的霜粒。实际上,这湖边的秋天要比附近城市来得稍早,当博乐和伊宁市的街道上,绿叶到了丰满的期限之时,这边已经是秋风乍起,在金绿色的极点上吹拂了,等到城市里绿黄金红、枯叶飘舞之际,这边就到了霜风冷浸、湖岸高廓的季节。但是单单从草原和湖水上看,除了冬天春夏秋三季也不是特别分明,比如深秋还有夏天般清澈湛蓝的湖水,还有初春时草叶的露滴,以及大群大群牛羊在褐绿相间的牧场上感受着秋的静谧。

  有一年2月初,我们从乌市坐汽车回伊犁,这时候湖面上空的云层压得很低,我们乘坐的汽车紧贴着湖边的高地行驶,就像贴着湖面低低飞行。我看到了湖中间一片漂亮蓝色的大水域,湖边却是一片凝固的乳蓝色。其实湖中间那一片蓝色并不是流动的水,此时的赛湖还处于一片冰封之中,只有到了近处才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凝固的冰。在岸边的一些地方还结着各色各样的冰笋,又仿如长短不一的白玉条般勾起人们观赏和抚摸的欲望。

  我们继续贴着湖面低低飞行。天空飘起了杨树叶子大的雪花,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看赛里木湖,在四周山峦的拢护下别具一种宁谧娴静之美。岸上稀稀落落的小木屋有一种“天寒白屋贫”的意境,点缀出赛里木湖一派冬日的神秘气氛记忆中的赛湖在晴天是墨蓝色的,在浓阴天里反而一片纯白,眼前便是这种光景。这时候的赛湖,若不是岸边的几间被厚厚的雪覆盖的小木屋和数间低矮的楼房在提醒,它与一个普通的北方冰湖毫无二致。尽管如此,赛里木湖还是有它可以诠释的独到之处,就像一幅很深刻的画,没有特别的经历的人是很难读懂它的韵味的。银妆素裹的科古尔琴山和岗吉格山静静地环保着这一湖圣水,显得静谧而深邃。如果把赛湖放到历史人文与自然所赋予的一切当中去解读,我们会感觉到它与普通的北方冰湖相比所具有的那种沧桑和厚重。这点,当年西戍的林则徐知道,洪亮吉知道,祁韵士也知道。不错,赛里木湖已经封冻了,但是她的气韵还在深处流淌,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冬去春来,花开花落,仍在我们的心头荡漾。

  赛里木湖一直被人传说为一个神秘的湖,我曾经多次听人说到湖心里面有骇人的怪物。翻阅资料,当年充军伊犁的林则徐经过赛里木湖后留有一段涉及怪物的描述:“土人云:海中有神物如青羊,不可见,见则雨雹。其水亦不可饮,饮则手足疲软,谅是雪水性寒故耳。”今天的报刊也偶有提及。神物如青羊莫非是尼斯湖之类的传说水怪?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过更详细更明了的说法。倒是有几次在湖畔,我们看到了一尾尾活泼的小鱼游来游去,据说这是旁边的水产养殖试验站的作品。骑马路过的两位中年男子看见我们兴致勃勃地观赏那些鱼,便主动为我们介绍说,他们是养殖站的职工,我们看到的这些鱼是放养的,品种有高白鲑、凹目白鲑,从俄罗斯引进的北冰洋水系名贵冷水鱼,那些早就在湖里活着的鱼长得特别慢,十年才能长一斤。

  每一次到湖边,我们都可以呼吸着湖畔清新空气,听湖边的民族人热情的海侃。我可以不受他们丰富湖畔生活经验的束缚,自己边听边自由地联想。比如我看赛湖草原的十景,什么湖心情侣、净海七彩、赛湖跃金等,这应该是旅游部门的点子了,他们当然是好的,但对于喜欢想象的人们来说,也许并不是很喜欢,人们更喜欢的是随心所欲,看它此时像什么就是什么。

  此刻,有一群野鸭正在离湖畔不远的一片水域里活泼地游着。偶尔也低低地飞起来,飞过赛湖的水面,四处飘舞,就像天空上的黑点,我以为它们飞走了,但是不一会儿它们又斜飞下来,安静地降落在水面上。这群依恋湖水的自由的鸟,它们不知道,草原边缘的我正在静静地观望它们;它们也不知道,湖边的我,和它们一样,正在低低飞过这片蓝色的湖水。

  低低飞过赛里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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