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先生大书即出,其中《火样峨眉山》请方家赐教(转载)

火样峨眉山

  六月十二

  一大清早我们便从成都乘车到峨眉山去,开始今天的访佛之旅

  途中,导游美眉津津乐道:“峨眉山看似绿色的火焰。相传,峨眉山本是一块方圆百余里巨石,颜色灰白,高接蓝天,没有植被。一个勤劳能干的石匠娶了一个绣花女,他们发愿用自己的双手把这巨石改造成一座青山。天上的神仙为他们的决心和努力所感动神仙的帮助下,石匠把巨石凿刻成起伏的山峦和幽深的峡谷;绣花?女把精心绣制的布帛和彩帕抛向天空。彩帕飘向山顶,变成艳丽无比七彩光环;布帛飘舞在石山上,变成了苍翠的树林、艳丽的山,变成了奔湍的瀑泉、氤氲的云,变成了欢唱的飞鸟、游走的鸟兽。从此,青山起舞,绿水欢歌。因为这座青山像绣花女的眉毛一样秀美,故名叫峨眉山。

  “登峨眉山,要观览的胜景真是多得目不暇接。如洪椿坪的‘洪椿晓雨’,洗象池的‘雾绕华严’、‘象池月夜’、年寺的如来殿、报国寺的藏经楼以及庄严雄伟的佛像等等

  “报国寺是今拜的第一站。佛教讲究‘体、相、用’之表征,普贤菩萨的应化道场峨眉山则是其法体。若以佛教‘佛’、‘法’、‘僧’三宝之寓意,以金顶代表的峨眉山上段山好比普贤菩萨的头,寓意‘佛’,表征朝圣之中心;以万年寺为代表的中段山好比菩萨的心脏,寓意‘法’,表征菩萨修学行持之中心;以报国寺为代表的低段山好比菩萨的脚,寓意‘僧’,表征培养僧才、峨眉山朝圣之基础。我们马上进报国寺,等于进入普贤菩萨之体……”

  不知不觉,车到山前。下车之后,我使劲跺脚,抖落一身的风尘同时祈求一份心灵的澄净。就在这时,一个英俊的和尚蹜蹜地迎了上来。导游美眉就像一只美艳的蝴蝶飞过去和和尚交头接耳,然后满脸绯红地带领我们前往报国寺。报国寺是峨眉第一大寺,建于明万历年间(公元一五七三年至一六二零年),寺名却源于康熙皇帝取佛经“四恩四报”中“报国主恩”之意,御题“报国寺”匾额。整座寺院由山门、弥勒殿、大雄殿、七佛殿、普贤殿、藏经楼等组成,自前至后沿中轴线逐渐升高。

  礼佛之后,我们在报国寺内享用了色香味俱全的素席。

  出报国寺右行,我们沿溪而上,呼吸着清新空气,就像放归大自然的小鸟心情非常的轻快。远远望去,一座座山峰紧紧相连,朵朵白云闲散其间,俨然一群漫步的少女山坡绿葱葱,不是大片苍翠的松树林中镶嵌着几株嫩绿的珙桐树,就是一大片嫩绿的珙桐树中矗立着几株苍翠的松树。青青的小溪浑浑然流着。这山,这水,这树,组合成了一副典型的中国水彩画。大约二十分钟,我们到达了峨眉山最大比丘尼寺院伏虎寺。整座寺院掩映在密林之中。据《峨眉山志?寺观》记载:“伏虎寺,在伏虎山下。行僧心安开建。宋绍兴间,虎狼为患;人迹罕见。有高僧士性建尊胜幢一座,据镇方隅,人物始遂。”寺周广植榛楠杉柏,浓荫蔽日。康熙御书“离垢园”匾额。明代有名的“嘉州七贤”之一、兵部给事中安磐曾经到此礼佛,并作《伏虎寺》诗:

  小桥支木度回溪,万竹青青有重啼。

  未到上方三界阔,已看幽壑万乏低。

  短箫吹客疑鸣凤,破纳栖禅类才鸡。

  欲去又迟今夜月,满山空翠醒人迷。

  寺后萝峰岭下有萝峰庵,为蒋超隐居处。蒋超字虎臣,号绥庵,原籍江苏金坛。他自幼好学不倦,聪颖过人,有江南才子之称。清顺治十八年(公元一六六一年),二十三岁的蒋超以第一甲第三名皇榜,钦点探花及第。而他澹泊仕途,特佛学研究倍感痴迷,常以“梦身是僧”(《池北偶谈》)自诩。传说,蒋超诞生之际,其祖母梦见峨眉山僧入室,倏忽无踪,遂认定此子乃和尚转世。他在清顺治和康熙两朝皇宫翰林院工作二十余年,自编修晋升到修撰,并主考浙江乡试、提督顺天府学政等职,时人雅称“蒋太史”。蒋超学识渊博,潜心法海,厌弃城阙,性喜山水。顺天学政秩满之后,他便开始游山玩水,蹑匡庐,游鹿门,上黄山,登天台,攀武当走遍五岳,行历九华,不畏风雨,不避蛇虎,枕青山而卧白云,侣樵牧而友麋鹿,不以为苦,反觉这样胸襟荡涤,视野开阔。每思前生因缘,蒋超常怀出世之念,四十三岁托病辞官归里。行至高邮,故园在望,蒋超突然转道南驰。其子涕泗挽留,蒋超坚不听劝,遂买舟由南京溯江而上,游过三峡,遂到成都金沙寺皈依佛门,自称“华阳山人”。不久,他来峨眉山,寄居萝峰庵编修《峨眉山志》。自东汉张陵撰写《峨眉山灵异记》起,历代编述共十四种之多,但是大都早已散失,存世的也是各有侧重,概而不全。蒋超终因编修《峨眉山志》积劳成疾,于康熙二十二年(公元一六八七年)殂谢,卒寿四十九岁。山僧及其远道而来的亲友遵照遗愿葬骨萝峰庵,不留碑纪,故至今忠骨难寻。清代著名文学家蒲松龄曾写了一篇《蒋太史》的小说,将其故事编进了广为传道乐闻的《聊斋志异》,虽然荒诞,但是毕竟也是一种缅怀呢!后人到此观赏萝峰的晴云,无不仰慕蒋超的德范。清代李调元有《怀蒋太史虎臣》诗:

  弹指一生司夙因,水天我亦过来人。

  能从大海翻身出,只有苏州蒋虎臣。

  清代何式恒有《听可闻和尚谈蒋太史修山志感赋》诗:

  怪来蒋太史,峨岭最多缘。

  万里一帆到,千峰几笔妍。

  身前疑似虎,觉后即诸天。

  静夜茗香供,招魂自赋年。

  清代谭钟岳有《萝峰晴云》诗:

  峰庵到此学仙余,太史虎臣曾结庐。

  跨鹤飞凫踪已渺,晴云一片卷还舒。

  走过弥勒殿、韦陀殿、普贤殿、大雄宝殿,我们来到华严塔亭。亭中有明代铸造的紫铜“华严宝塔”,塔高五点八,共十四层,塔身铸有四千七百余尊小佛像,塔体内外镌刻着《华严经》文。华严宝塔以其时代久远、体形高大和铸造精良而居中国铜塔之最。铜塔后边有全山惟一的罗汉堂。罗汉堂高大雄伟,恢弘庄严。殿内供奉的五百阿罗汉均按照佛教传统塑造,形像生动,流金溢彩,佛教氛围十分浓郁。

  上行两公里,有雷音寺。雷音寺始建于明代嘉靖六年(公元一五二七年),原名解脱庵,又名观世音菩萨堂。相传,入山于此解脱凡尘,出山于此解脱险阻。清代光绪十年(公元一八八四年)改建,并改今名,现存一院,内供明代药师铜像一尊,有天井。寺内楹联颇多,可称佳构者有:

  欲弄峨眉月

  先登解脱坡

  解去尘氛 愿尔休作隐蔽恶

  脱离苦海 看我大开方便

  槛开岷岭半天雪

  帘卷峨眉千丈岗

  寺周林木森森。右行入山,即上登山之古道。行数里,两峡相会,山峰陡险,青秀翠绿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金黄色的野花。溪水奔流,巨石错落,轰雷喷雪,极为可观。坐则青山列屏,立则溪水献玉。妙筑一小桥,构成了一幅美不胜收的山水画。

  过桥举头,万株古木夹着一条陡石梯,仿佛一直延伸于深林之中。这就是解脱坡。沿阶而上,我们几乎一步一弯腰,开始还是谈笑风生多久,就听见旅伴气喘吁吁了。到达坡顶,汗涊力疲。“解脱”之名真妙!然而,“解脱”二字,谈何容易!人要进步,就得前脚踩下去,后脚立即迈出去,两只脚必须不断地抬起、放下。无论你富贵贫贱,你永远都是一副“苦相”。我们的脸型就是一个“苦”字,草头是两道眉,十字是双目和鼻梁,口是嘴巴。人生就是苦旅,坎坷挫折不说还要栉风沐雨,我不能让心灵超载,必须放下名利这两个沉重的包袱,得失不置于心,不滞留于物,顺其自然,随遇而安,随处解脱。解脱坡下有解脱桥横架于瑜伽河上,古有“仙人会”之称。谭钟岳有《仙人会》诗:

  凉风桥上湿烟艳,山径初登第一坡;

  终古几人能解脱,回旋竟绕碧云萝。

  过纯阳殿,至神水阁,浑身是汗。途中,导游美眉解说:“纯阳殿和神水阁之间原有宏大的大峨寺,可惜已毁,佛教协会正倾力恢复。距寺不远,有两名石:一名‘歌凤台’,为春秋时楚狂陆通隐居吹箫处,道家传说陆通最后隐居峨眉山修道得仙;一名‘升仙石’,为后汉高士瞿君武,在峨眉山中得道后,在此石飞升而去。”遗憾的是,她没有带领我们去看那歌凤台、升仙石。据晋代皇甫谧《高士传?陆通》记载:“陆通字接舆,楚人也。见楚政无常,乃佯狂不士,故时人谓之楚狂。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风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楚王闻其贤,遣使召之,通不应,于是夫负釜甑、妻绁器,变名易姓,游诸名山,食桂栌食,服黄精子,隐蜀峨眉山,寿数百年。俗传以为仙。”《论语》亦有接舆以《凤兮歌》讥刺子、不孔子交谈的记载。歌凤台上曾有“楚狂旧庐”,明弘治年间(公元一四八八年至一五零五年)四川督学王公以“歌凤”题其祠,台因以名。谭钟岳有《歌凤台》诗:

  楚狂高尚绝尘氛,朝饮溪泉梦宿云。

  凤去台空歌不作,只余响水对斜曛。

  我在神水阁旁店买了一瓶矿泉水,敞怀痛饮。导游美眉拉我去观赏大峨石。大峨石上有“福寿”二字。据《峨眉山志?神仙》记载:“(陈抟)初隐华山,艺祖即位,召对,后速遁峨眉。自号峨眉真人。今大峨石‘福寿’大字,乃出其笔。”陈抟为宋代隐士,号希夷先生,曾经隐居华山,宋太宗屡召不起。其后又来峨眉山隐居。“大峨石”三字,传为吕洞宾所书。明代吴昌求有《大峨石》诗:

  大峨片石俯流泉,玉液寒飞水底天。

  壁上留题仙子笔,千秋长与听潺澴。

  大峨石后有宝掌峰。宝掌峰初名金鸡峰,因宝掌和尚在此建宝掌庵而改今名。据《峨眉山志?高僧》记载:“宝掌和尚,中印度人。周威烈王十二年丁卯生。生时左掌握拳,七岁祝发,因名宝掌。魏晋间来中国礼普贤,留大慈,常不食,日诵《般若》经十余卷。有人咏之曰:‘劳劳玉齿寒,似进岩泉急。有时中夜坐,阶前神鬼泣。’”阁前有玉液泉。泉自岩隙流出,清彻见底。泉旁曾有“神水通楚”石碑。岩上有“大峨”、“神水”题刻,附近有智者大师衣钵塔。据《峨眉山志?高僧》记载,隋僧智者曾住中峰寺,“后于龟子石建呼应庵,日游神水,夜宿于斯,三年徐步,威仪不缺”,曾见一老人,求师授戒。后离此山,住荆州玉泉道场(湖北当阳玉泉寺),“一日偶病,思饮此水。倏尔之间,见老人自称龙王,愿取水至。师曰:‘吾有钵盂锡杖寄中峰,同与俱来,乃可信也。’龙王遂引神水,浮钵杖于玉泉洞口流出,出之不远,复入于地。后人乃知玉泉、神水同源,故题曰‘通楚’。”《峨眉县志》亦载此事,龙王乃为“龙女”。相传,智者在山时常游大峨石下的神水池,知池水自西域来,后至荆门玉泉寺讲经,思饮峨眉神水,有龙女为其自峨眉将神水与其寄存中峰寺的锡杖、钵盂一并引至,自玉泉寺玉泉中流出。后人因谓峨眉神水与当阳玉泉同源相通。明代邵捷春有《神水》诗:

  一盂乳滴大峨胸,闻道泉源与楚通。

  未必干山同此窍,世间万法尽归宗。

  又走了两里山路终于抵达中峰,光线开始黯淡了。中峰寺已改为佛教学院,几乎没有香火。有个老僧正襟危坐在门口,似在闭目养神,但又念念有词。他在念什么?他在想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好敬而远之。导游美眉带领我们前往院后参观那里有块棋盘石,传为三仙弈棋处,有一块高一米、长十米的黄色巨石,人称“雄黄石”,传为唐玄宗使者搁置雄黄并从上迻录孙真人《谢表》的那块石头,又名呼应台。据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玉格》记载:“玄宗幸蜀,梦思邈乞武都雄黄。乃命中使赍雄黄十斤,送于峨眉顶上。中使上山未半,见一人幅巾被褐,须鬓皓白,二童青衣丸髻,夹侍,立屏风侧,以手指大盘石曰:‘可致药于此。上有表录上皇帝。’中使视石上,朱书百余字,遂录之,随写随灭。写毕,石上无复字矣。须臾,白气漫起,忽然不见。”相传,代名医孙思邈曾在峨眉山炼药修道,居中峰寺后的呼应峰,人称孙真人。峰麓有智者大师道场和茂真尊者庵,真人居山时常与智者、茂真三仙呼应,峰因以名。中峰寺前身为东晋乾明道人所创乾明观。相传,乾明道人死后,有一白蟒化作老道,以妖法欺骗众道士,每年吃掉一对童男童女,因被明果识破,除蟒保民,众道感激,改观为寺。寺后群峰环护,白岩峰挺立其中,因号“中峰”。北宋时为著名禅林,清代遭火,规模顿减。宋代范成大有《中峰寺》诗:

  凌高踏危峰,斗下烦幽谷。

  仙英馥椒兰,嘉荫矗旄纛。

  空翠玄不雨,湿云自膏沐。

  暑络森有棱,滓肌凄欲粟。

  白岩如负依,金界奠苍麓。

  众峰拱二八,娟妙绕重屋。

  真人与真者,幽居接松竹。

  呼之倘可应,留我试餐玉。

  黄昏如期抵达,带来夜色。我们返回报国寺,投宿峨眉山大酒店。我发现上午遇见那个和尚鬼鬼祟祟地进入了导游美眉的卧室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肉麻的尖叫。如果没有门窗封锁,那欢叫声定然惊天动地!看来现代和尚不再那么禁欲了。性爱是美好的,禁欲是非常痛苦的。“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秦观《河传?乱花飞絮》)和尚也是人,我们不必要求和尚压抑与生俱来的欲望

  六月十三日

  早晨旅游车到万年停车场,然后坐索道前往万年寺。

  走近万年寺时,导游美眉突兀地问我:“你是来自大作家汪曾祺的家乡高邮吗?”我颔首默认。她又问道:“汪曾祺做过和尚吗?”我告诉她:“汪老没有出过家,更没有受过戒。”她说:“我曾给他做过导游,我非常喜欢老头。”导游美眉红光满面,精神饱满,看来是那和尚昨夜焕发了她的青春。一念至此,我忍俊不禁了。

  终于步入万年寺了。我肃然起敬。万年寺是峨眉山供奉普贤菩萨的主要道场之一。据《峨眉山志?高僧》记载:“唐白水和尚初参夹山善会禅师,回峨眉居白水。僧问:‘如何是西来大意?’曰:‘四溟无窟宅,一滴润乾坤。’又问:‘曹溪一路合谭何事?’曰:‘涧松千载鹤来聚,月中香桂凤皇归。’”唐代白水和尚所居的白水寺,即今万年寺,为峨眉六大古寺之首。寺的前身是晋朝普贤寺,唐名白水寺。宋名白水普贤寺,明为圣寿万年寺,历经毁建。宋代苏轼有《白水寺》诗:

  但得身闲便是仙,眼前黑白漫纷然。

  请君试向岩中坐,一日真如五百年。

  明代方孝孺曾经到此参观,写下《白水寺二首》。可惜,我只记得其一:

  寺幽名白水,金碧中天

  池面临三四,峰头对百干。

  断碑文字缺,重译贝多全。

  老衲忘尘事,栖云日晏眠。

  目前的殿宇是公元一九五三年重建的,殿内供奉北宋铸造的骑着六牙白象的普贤铜像一尊,通高七点三五米,重约六十二吨。普贤头戴五佛金冠,手持如意,象背普贤坐莲台,双目平视,嘴唇微启,似在向人说法大象粗鼻长垂,四肢健硕,目视前方,似欲启步前行,送大士下山传教。砖殿四壁及上方穹隆顶奉有二十四尊圆觉铁佛像和三百零三尊小铁佛像,寓意普贤菩萨率三千眷属在峨眉山说法。大雄宝殿有“三身”铜佛像。所谓“三身”,亦称“三佛”,即释迦牟尼法身、报身和化身。三尊佛像均为铜铸,为明嘉靖甲午年(公元一五三四年)别传禅师所铸。每尊佛像通高三点八五米。它们神态安祥,显得悲天悯人。如此巨型“三身”铜佛像在我国并不多见,实属珍贵文物众多碑刻还有米芾手书的“第一山”碑,可见万年寺地位极高。

   毗庐殿有一方“广浚弹琴处”刻石。相传,李白曾经在此听山僧广浚弹琴。据《峨眉山志?志余》记载:“李太白久居峨眉,与丹丘因持盈法师善。苏公颐为益州长史,荐之,因入长安,官翰林。其后往来齐鲁吴越,不能即归,观其《渡金门》诗‘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送人之罗浮》诗‘汝去之罗浮,余还憩峨眉’……皆寓怀乡之意。”我曾通读《李白全集》,记得其中有《听蜀僧浚弹琴》诗: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遗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万年寺对面的二逗岩上有黑水寺。黑水寺在清音阁北约十五公里处,前对月峰。旧时自四会亭绕过净水庙向左,有一溪,溪上有一铁索桥。据《峨眉山志?高僧》记载,慧通禅师,江陵人。“唐僖宗时游峨眉,望山峰奇异,有古肇公道场,欲往履之。溪水泛涨,偶感一虎至,即骑虎跳过溪流,故名虎渡桥。”慧通是一位禅宗大师,广招弟子,弘扬佛法,为峨眉山普贤道场之形成,打下了坚实基础。因为慧通道闻朝廷,唐僖宗敕建永明华藏寺,赐无缝禅衣一领、古白玉环一枚。重修几座寺后,慧通发觉峨眉山形象火,“遂改三云二水压抑火星”,即将华严寺改为归云阁,中峰寺改为集云寺,牛心寺改为卧云,普贤寺改白水寺,华藏寺改为黑水寺。慧通示寂,其肉身及所赐御物曾藏黑水寺祖师殿中。寺后有一千年茶树,其嫩芽制成的“雪芽”极为珍贵。

  据说,慧续禅师是峨眉山上第一位比丘尼。她随师兄慧通到峨眉山,曾经在黑水寺修行,夜有“二虎巡廊”,晨有“鸟鸦报晓”。寺之东侧有一水池,池内曾经栖息许多琴蛙,日丽风和之时,月白风清之夜,琴蛙便在池内戏水跳跃,时作琴韵之声,悦耳悠扬,人称“八音池”。据明代胡世安《登峨眉山道里记》记载:“八音池一名乐池,池中有蛙,游人鼓掌,则一蛙先鸣,群蛙次第相和。将终,则一蛙大鸣,群蛙顿止。宛然一部鼓吹。”如今,琴蛙已经销声匿迹,八音池徒有虚名了。安磐有《黑水寺八音池》诗:

  钧天有贻乐,昭彻满丛林。

  鼓吹笑两部,池塘闻八音。

  禁喧僧法朗,群洛讶坛阴。

  吾欲坐明月,临风写素琴。

   食讫,我们步行前往清音阁,途经白龙洞,路旁林木阴森,藤萝幔垂。白龙洞有南宋铁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头戴花冠,胸部佩有璎珞,左手抚经卷,右手念珠,通高一点六米,线条细致,形象生动。

  白龙洞旁有古德林,与伏虎寺的布金林、大峨寺的旃檀林并称为峨眉山的三大园林。据《峨眉山志?高僧》记载,别传和尚,俗姓王,名会宗,湖北云梦人。七岁时出家于白鹤寺,嘉靖年间(公元一五二二年至一五六六年),至峨眉山,住锡积圣寺。曾铸三口大铜钟,一口留积圣寺,其他两口分赠白水寺和永延寺。“积圣晚钟”是峨眉胜景之一。钟高二点三米,重达一万二千五百公斤,钟内外刻有佛经、佛偈、铭文、洪钟疏及捐铸钟者姓名等内容。钟声深厚清越,每当它在崇山峻岭间回荡时,常常令人浮想连翩。别传禅师于隆庆年间(公元一五六七年至一五七二年)建金龙寺,并按《法华经》字数,在寺周广植楠木,一字一树,共植六万九千七百七十七株,取名古德林(又名功德林)。明神宗嘉奖其建寺造林之功,赐号洪济禅师。他在峨眉山四十年,弘法布道,深得僧众敬重。别传和尚终于京师,享年八十一岁。塔建于万年寺前,当时大学士陈以勤撰写了《别传禅师塔铭》。谭钟岳有《古德林》诗:

  古德林连接御亭,参天乔木四时青。

  行人竞指高僧种,一树莎椤一卷经。

  古德林山坡上原有一个很深的洞,传为当年白娘子(白蛇)修道的地方。后因山体滑坡,山洞被封了,只给游客留下一些遐思。

  在弥漫着花草香气的山径上赶路,我没有倦怠,也没有失望。约一小时后到达清音阁。面对清音阁,展开的是一幅青绿山水画卷,浓绿重彩,精工点染。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峡谷,两岸坡上长满古木修篁,崖绿翳日,一尘不染。牛心岭峡头下垂,有如象鼻,插入峡谷,形成一道突起的山。清音阁就建在鼻顶上,凌空高耸。鼻梁的中段筑有亭子。由于受地形的限制,清音阁只有一个殿堂,供奉华严三圣。寺庙虽小,地势险要,居高临下,气势逼人。山中主要的两条水系黑龙江和白龙江在此汇合。黑龙江流经多为玄武岩的层段,其色碧绿如黛,故以黑龙命名;白龙江流经多为白莹岩,水色呈乳白,故称白龙江。双溪之上,分别架有石卷拱桥,俨然凤凰展翅,故名“双飞桥”。在象鼻的尽头,立着一块状如牛心的巨石,人称“牛心石”。牛心石黝黑光亮凝聚着两亿多年历史和生命,任凭黑白“二龙”汹涌拍打,岿然不动,发出阵阵的轰鸣,声传四周的深谷幽林之中,恰似弹奏古琴,时而清越,时而深沉,时而激昂,故有“双桥清音”之誉。明代高僧广济曾经在此题写一副楹联:

  春秋多佳日

  山水有清音

  上联出自陶潜《移居》,下联出自左思《招隐诗》。 广济巧妙地借用两位诗人诗句,令人拍案叫绝。清代“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题联亦很绝妙

  双桥两虹影

  万古一牛心

  聆听着“双桥清音”,我依依不舍地欣赏二龙戏珠”的胜概。洄者,洑者,湍者,泻者,“二龙”瀺灂,歘忽而变。浪花飞溅,宛如碎玉落珠;日照浪花,幻出七彩虹霓。望烟峦之窈窕突兀,听水声之幽闲涵澹,感觉世间无物可以胜之。

  该去宝现溪边走走了。据《峨眉山志?高僧》记载:“宋继业三藏耀州王氏子,薙发于东京天寿院。乾德二年,奉诏入天竺求舍利及贝多叶,至开宝九年始归。听择名山修习。登峨眉,至双飞桥,见两石斗溪上,揽得其一,眉目宛然。以为宝瑞,因名宝现溪。见牛心众峰环翊,作庵以居。”如今,人面宝石虽然不见了,但“宝现溪”这个地名是无法磨灭的,迄今仍然激发香客游人夜听清音的兴致。宋代诗人范成大曾经到此一游,留下《宝现溪》诗:

  粲粲罨画沙,鳞鳞曲尘水。

  朝阳发挥,光景艳孔翠。

  宁闻双溪号,但见縠纹细。

  神鱼不谋食,终日印潭底。

  跃珠本具眼,聊共阿师戏。

  收藏更传宝,一笑落第二。

  踏破苍苔径,我们走进了广福寺。这座寺庙初建于明代,清代重建。“广福”即“广种福田”的意思。礼佛之后,我便出门散步,看岩边寂寂花,听树梢声声磬,无思无想。

  牛心岭上还有牛心寺。牛心寺为唐代所建,初取名延佛寺。唐慧通禅师改为卧云寺。宋继业三藏扩建更名为“牛心寺”。旧寺已废。目前寺院建于公元一九一二年,虽然不大,然而名气颇大:一是寺中原有盛唐时期我国著名的佛教人物画家吴道子画的《十八罗汉》,可惜今已无存,空留遗憾。二是明初广济和尚曾住此寺。广济和尚何许人也?他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在皇觉寺当和尚时的僧友,而且十分要好。后来朱元璋参加了红巾军,南征北战,东讨西伐,最后到南京应天府当了皇帝,可谓凡尘有功。广济和尚则辗转入蜀来到峨眉山,居深山而佛国有造,成为一位大德高僧。朱元璋皇袍加身,高坐龙廷,闲来无事打听得广济在峨眉山,便下诏让他进京叙旧情,享清福,可广济视名利如粪土,上书辞谢,词恳情挚,朱元璋也就不便勉为其难了。三是牛心寺后山脚下有个药王洞。洞高约五米,宽近三米,深五米多,洞底和洞口均有明显的烟熏火烤痕迹,洞壁上至今寸草不生,据说是久经药物熏烤的原因。传说,药王洞是药王孙思邈在峨眉山采药炼丹的地方,他在洞中炼成了太乙神金丹。

  前行数里,即至黑龙江栈道。所谓的黑龙江乃是一条山间巨流;所谓栈道,就是依漳流逶迤之势、随高耸奇峙的山势而架起的通道。这一条栈道,傍山临溪,回环曲致,山光云影,连绵数里,上有林木遮荫,下有溪流洒凉。灿烂的山花远接近迎。偶有猴子拦路乞食。小巧的鹡鸰出没在林中花间,就是不鸣。因为鹡鸰头部颇像旧戏舞台上张飞的脸谱,所以鲁迅称之为“张飞鸟”,并且说它“性子很躁”(《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不过,我看它只有张飞的形象,毫无张飞的性格。这也许是它生活在峨眉山的缘故吧!

  终于登上了洪椿坪。这里海拔一千一百二十米,周围是典型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主要树种有黄心、夜合、润楠、黑壳楠、红回香等,而最有名的当是洪椿古树。据《庄子》记载,此树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是神奇的万岁之树,所以人们把洪椿当作“树神”。传说归传说,似不可信,但是植物学家认定,这里的洪椿树确有一千年高寿。许多游客争先恐后地来和这千年寿星合影留念。古树可遇,长寿难求。我和导游美眉悄然离开,而去礼佛。

  洪椿坪古寺始建于明万历年间(公元一五七三年至一六二零年),初名千佛庵,后因寺所在地叫洪椿坪,便以地名改寺为洪椿坪。洪椿坪内珍贵文物数不胜数。一是楹联众多,寓意深刻,发人深省,品位较高,最引人注目的楹联当是观世音菩萨殿门坊上的双百字长联:

  峨眉画不成 且到洪椿 看四壁苍茫 萤然天池荫屋 泠然清音当门 悠然象岭飞霞 皎然龙溪溅雪 群峰森剑笏 长林曲径 分外幽深 许多古柏寒松 虬枝偃蹇 许多琪花瑶草 锦彩斑灿 客若来游 总宜放开眼领略些晓雨润玉 夕阳灿金 晴烟铺绵 夜月舒练

  临济宗无恙 重提公案 数几个老辈 远哉宝掌住锡 卓哉绣头结茅 智哉楚山建院 奇哉德心咒泉 千众静安居 净业慧因 毕生精进 有时机锋棒喝 蔓语抛除 有时说法传经 蒲团参究 真空了悟 何尝障碍神通 才感化白犬衔书 青猿洗钵 野鸟念佛 修蛇应斋

  这副对联应对工整,文采飞扬,是峨眉山楹联中联语最长的。联文为清代诗人冯庆樾所撰,为现代书法家天津王超补书。上联描绘山上风光,下联则缅怀寺内高僧,自然景观,人文历史,巧寓其中。二是观世音菩萨殿楼上有盏木制千佛莲灯,高二点二五米,直径一点二米米,七条金龙盘柱,二百余尊佛像雕嵌其上,是一件难得艺术珍品。三是寺内还保存有一通清朝木质“正明司碑”,记述为汉藏两种文字所书,藏传佛教徒朝拜峨眉山始略。此碑是四川惟一的木质藏汉文木碑,有着很高的史料价值

  导游美眉指着墙上“洪椿晓雨”解说:“这四个字概括了洪椿坪这里特有的自然胜景,它是‘峨眉山十景’之一。由于寺周皆山,林密森森,阳光很难穿透树荫,湿润的空气便凝聚成微小的水粒,似雨似雾,扑面而来,无声无息,无形无影,润衣而不湿衣,沁人心脾而不寒冷肌肤,甜甜的,绵绵的,给人一种清心的温柔。这里是一个天然的空气浴场,在此小憩,可以洗去你一身的旅途疲劳,也可以涤净你心中的忧愁和烦恼。寺中有小方池,名叫锡杖泉。过去这里用水全靠它的奉献。传说,明朝德心和尚率领门人凿山开溪从天池峰引来泉水……”

  我没有饮用锡杖泉,而是独自步入了“林森园”。林森曾任国民政府 。由于世人皆知的原因,林森当时的处境非常尴尬。公元一九三九年七月二十三日,林森来到洪椿坪,在此居住了八十多天。此间,他令随从把国旗在山门上,并在这里接受了苏联大使递交的国书。是年八月,林森邀请全山三十二位高僧在此举行了为时七天的“盂兰会”,超度抗日阵亡将士与死难同胞。此外,他还为洪椿坪留下“大雄宝殿”、“护国佑民”等墨迹。现山门门额上的“洪椿坪”牌匾亦为林森亲笔。

  去仙峰寺,要经九十九道拐。导游美眉虽有爬坡下坎之功,却无解说之力。“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李白《蜀道难》)果然。不过,这一段路是峨眉山风景最美的地方,也是其秀之精华。移步换景,目不暇接。行谷中,岩高百丈,峭拔险峻,磊落嶙峋,列次层叠,耸入云端。古树铺棻,空气清新。溪水淙淙,藏于深邃岩洞,回响于峡谷之中。不觉已至九十九道拐。是否确有其数,不可得知。然而,五里之长,近二千个台阶,确是实实在在的。坡陡路狭,曲折多弯,沿山势环绕而筑,时而在半崖之上,时而于绝壁之间,时而又逶迤于山梁。我们仿佛置身于狭窄的深井之中,只见井上的一片蓝天。攀登其间,苦涩之味自知。然而,美丽的风景也千变万化。群山似在游荡,若即若离;悠扬溪声,闻不见影。绝壁之间,一条素练挂在苍崖幽谷之间,似雨洗山,苍翠如染,烟云缥缈于幽壑,清人心目,怡人情性。

  尽管足重腹枵,我仍咬牙随旅游团前往九老洞。夕阳悬于叠嶂的罅隙,散布着苍凉的余晖。穿过茂密的箭竹林丛,我们来到了洞口。洞口高踞仙峰岩,下临黑龙潭,有陡直的磴道通向洞中。磴道两侧有牢牢实实的石栏,使人感到险而不危。九老洞就在仙峰寺右侧。寺门石柱上刻有一副楹联:

  问九老何处飞来 一片碧云天影静

  悟三乘遥空望去 四山明月佛光多

  联文作者是清代诗人刘咸荥。他的确善体游人的心理,巧妙设问:“九老何处飞来?”据《峨眉山志?形胜》记载:“九老洞在九岭冈初殿上,黄帝访天真皇人至此,遇一叟洞外,问:‘有侣乎?’答以‘九人’。故名。”那么,究竟是哪九老?据考,九老名单分别为天英、天任、天柱、天心、天禽、天辅、天冲、天芮、天蓬(参见林藜《萍踪识小》)。由此看来,他们都是天字号的道家老前辈了。关于黄帝到峨眉山访道之事,早在一千五百多年前就有记载。据《魏书?释老志》记载:“道家之源,出于老子……授轩辕于峨眉。”传说,九龙洞为财神赵公明修道之所,洞中有供奉赵公明神像的神台;还说,隋时嘉州太守赵昱曾在此洞隐居修道,成仙飞升。这里溶洞成群,崖穴成网,九老洞可以算得上山中洞穴之首。洞口呈丁字形,高大轩敞,渐入渐暗,洞壁洞顶多悬钟乳石。洞内又分五个支洞,阴暗潮湿,蝙蝠飞窜,阴森可怖。相传,曾经有人点燃火把入洞,行进数里,遂闻鸡犬鼓乐之音,就是不见人影。清代普佶有《游九老洞》诗:

  一径随筇绕,深深结胜游。

  岩幽娱鸟性,洞古引云浮。

  鹤去巢烟在,溪回玉液流。

  携俦登有兴,步步觉清幽。

  至此,暮色四合,我们未遑深入探索

  饭后,导游美眉找我倾诉私史:“我有一个情夫,就是峨眉山上的和尚。我们交好已经多年了……我想改嫁给他,可他只肯做‘地下工作者’……本来,我是国家公务员,但为能常和他欢聚,改做了导游,专带到峨眉山旅游团。我既爱他,又恨他!你可以信佛,但是不必出家受戒。其实,一个女人就是一座寺庙……”继而,她又和我谈起了汪曾祺的小说《受戒》。我感觉她比汪曾祺笔下的小英子更直白,更大胆。她说:“汪曾祺的小说堪称当代‘寻根’文学的先声。我很崇拜汪曾祺,特别喜欢《受戒》。这篇小说以荸荠庵那些和尚的不合常理的生活,以及小和尚明海和村姑小英子的恋情向世人证明了人性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我亦深以为然。任何一种宗教,无论它有多么深奥的教义,进行着多么善意的教化,倘若它不能与人性与灵性相结合,就会不得人心,如同脱水莲花

  夜雨。灯下笔记如是。

  六月十四日

  本想起早乘索道直薄金顶看日出,可是导游美眉执意“按既定方针办”,我只好服从。

  我们从万年寺出发,一路上坡,弓腰蜗行了近五公里的坡道。此坡名曰观心坡。鸟道蛇盘,一步一喘。真真切切的,人间之至道、知行之至理尽在脚下的路上。登坡下望,攀者如猴,侧者如蟹,伏者如蛇,折者如鹞。天空布满流云,低低的。我感觉它就压在头上,呼吸困难。坡上有一株高达四十米的岩桑,胸径有一米左右。据说,这株岩桑已有千岁。它伸展着枝桠,就像千手观音托住了幽敻的天穹。

  观心坡山脊上有息心所,下望如高悬半空。息心,意谓排除杂念,不作非份之想。正如门联所言:

  万籁无声心自息

  一身非我物同春

  还有一联,更为绝妙:

  子曰 如之何 如之何

  佛云 不可说 不可说

  息心所始建于明嘉靖年间(公元一五二二年至一五六六年),时为小庵。据蒋超《峨眉山志》载,“嘉靖八才子”之一熊过曾经撰写《息心所颂》,其中记录一偈:“身相如虚空,不摄善恶念;是名息心所,菩萨方便力。”此偈应为寺名之凭据。明末清初荒废,乾隆皇帝年间(公元一七三六年至一七九五年)德辉和尚重建寺宇,现存寺院为光绪初年(公元一八七八年前后建筑。在息心坡上左边林内竖有一碑,为清光绪十五年(公元一八八九年)十月十五日建立,上刻“统领四川马边防营提督军门笃勇马图鲁万军门修砌峨眉山进山大路碑记”。碑文记述了马边防营军官出钱修砌息心坡道的情况。公元二零零零年扩修地坝,恢复了四合院,寺后百米林中开辟为读书习经之地,面貌焕然一新。寺周附近有大小鹅岭、仙女桥和石碑岗等胜迹。

  从息心所到初殿的途中,有个地方叫长老坪。传说,有位长老坐化坪上。长老是谁呢?据《峨眉山志?菩萨圣迹》记载:“旧志称峨山应化,始于汉明帝时。里人蒲公采药,见麋迹似莲华。询诸干岁宝掌菩萨,掌令往洛阳问摩腾、法兰二尊者。兰曰:‘《华严经?菩萨住处品》有文:西南方有处名光明山,从昔已来,诸菩萨众,于中止住。现有菩萨,名曰贤胜,与其眷属三千人俱常在其中而演说法。所谓贤圣,即普贤也。’蒲归,乃建普光殿,供愿王菩萨像。”意思是说,汉明帝时,蒲公上山采药,发现麋鹿留下莲花状踪迹,知是菩萨显化,乃于山顶建普光殿,即今大峨峰顶的金顶。金顶唐宋时名光相寺,明朝特使僧人宝昙重修,以铁为瓦。今正殿为清代重修,殿后最高处原有铜造佛殿一幢,中祀普贤菩萨,俗称金殿。殿后为翠竹峰,传为蒲公居处,其下有蒲氏村,所居传为蒲公后裔。长老坪西有初殿,传为当年蒲公发现普贤显圣留下莲花鹿迹处。宋代范镇有《初殿》诗:

  前去峨眉最上峰,不知崖嶂几千重。

  山僧笑说蒲公事,白鹿曾于此发踪。

  爬上华严顶,金顶在望。这里海拔一千九百米了。再上,就到高寒峭倩的钻天坡了。坡由溜滑的石板组成。我犯难以行,腿就像灌满了铅似的。我想象着佛祖走过的道路,自己也经历了一个净化过程。上了这个坡,导游美眉笑道:“我们已经钻上青天了!”至此,已是二千三百米的高处。山色皆为云雾所蚀,不见其美。拂开烟霏,我蹒跚走近了洗象池,这段行程约有十五公里。左行不到三公里,经过一岭,狭束如沟,水所流注,故名滑石沟。木皮殿,即今大乘寺的前身,又称古化城寺。因为山上气候高寒,瓦易冻裂,故以树皮代瓦,后又改用铅皮。寺周山环水合,丹崖绿树,游雾崩云,备极清幽。方孝孺有《木皮殿》诗:

  自惭非佛亦非仙,也宿丹岩绿树巅。

  晓汲衣翻草顶露,午炊灶起木皮烟。

  日离沧海三竿远,天压乌纱五尺连。

  顿觉眼前无俗物,片云飞过鸟争喧。

  “置身已在烟霞上,还有烟霞最上头。”(刘源禄《华楼》)过雷洞坪,我踸踔而行,至接引殿,超然远瞩,邈然澄思,飘飘然遗世之怀,浩浩然如在三古以上。我们由此改乘观光缆车去金顶。一路上尽是喷喷吐吐的云雾,布满山谷深壑,密不透隙。有人惊呼:“好大的雾!”导游美眉笑问:“哪是雾?哪是云?”我不假思索地答道:“山上的是云,身边的是雾。”一样的冒烟,一样的生气,一样的缥缈,一样的漂浮,不是迷惑你,就是纠缠他,我在云里雾里。苍苍茫茫的云雾犹如汹涌澎湃的海水,无边无涯,气势磅礴。心胸为之开阔。云海时开时合,恰似山舞银蛇,分外妖娆,最为壮观的是云海中偶尔激起无数蘑菇状的云柱,腾空而起,又徐徐散落下来,倏忽化作淡淡的浮云。

  我们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金顶的无限风光:左侧岷江、青衣江俨如两条巨龙蜿蜒下山,右侧是大渡河,恰似一条细长的金蛇流窜到山脚下。山峦蓊郁,田野嫩绿平铺万顷,光色相映,简直就是一副天然画屏。再窥金顶腰间,白云苍狗,狼奔豕突,倏忽万变。普贤圣像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与大雪山、贡嘎山遥相辉映。

  眺望远山,我心飘向了青藏高原触摸着远古冰雪,乃至江河之源了。诚如赵熙题联所言:

  遥瞻太古雪

  幻出大千云

  “高处不胜寒”(苏轼《水调歌头》),我卖酒敌之,不敢奢望金顶佛光。宋代文豪范成大曾经到此一游,并且目睹了佛光——

  俄,氛雾四起,混然一白,僧云:“银色世界也。”有顷,大雨倾注,氛雾辟易。僧云:“洗岩雨也,佛将大现。”兜罗绵云复布岩下,纷郁而上,将至岩数丈辄止。云平如玉地,时雨点犹余飞。俯视岩腹,有大圆光偃卧平云之上,外晕三重,每重有素黄红紫之色,光之正中,虚明凝湛,观者各自见其形现于虚明之处,毫厘无隐,一如对镜,举手动足,影皆随形,而不见旁人,僧云:“摄身光也。”(《吴船录》)

  据《峨眉山志?寺观》记载,佛光出现多在中午,除“摄身光”外,又有“辟支光”、“童子光”、“清现”,还有早晨出现的“水光”,而以“清现”最为难得。佛光出现时,常有一种青灰色的小鸟飞叫,人称“佛现鸟”。峨眉山观佛光最好的地方在金顶,称“金顶祥光”。 金顶正殿后有光相台(又称“光明岩”、“睹佛台”),其它如接引殿的盘陀石及灵岩寺后等处,亦可见佛光。明代何式恒也曾在此目睹佛光,有诗为证:

  鸟语初来报,云绵几度铺。

  佛从当面现,光向半空盱。

  色相何嫌有,声闻岂碍无。

  临皋徒复卧,残墨未能濡。

   (《佛光》)

  由此看来,佛光之奇,奇在它的色彩。虽然酷似天际长虹,七种主色明显可别,但是色带之间恰似中国画的彩墨大写意的晕染,相互浸润渗透,显得格外和谐柔美,宛如水灵的芙蓉,饱含着浓浓春意。至今,还没有一位画家或摄影家能将这美妙的韵味成功表现出来。谭钟岳有《金顶祥光》诗:

  一抹祥光画不成,三峨山势极纵横

  琳宫绀宁尘缘绝,胜似蓬莱顶上行。

  金顶直插云霄,是世界上最大的佛教朝拜中心,是普贤菩萨示相之地,是人间和天堂衔接融合的地方,有世界上最高的金佛,有世界上最大的金属建筑群,远离尘嚣,没有丝毫的人间烟火。云雾飘浮在脚下,在眼前,在身边,忽来忽去,忽聚忽散。我在哪里?我心惝恍。这是梦境?这是幻境?这是仙境!峨眉山没有透支我的体力,但是透支了我的想象,透支了我对生存环境思考与祈愿。众多香客沿朝拜大道左面拾级向上。按照象鼻指引方向,我敛色默念“南无普贤愿望菩萨”,绕佛三匝,似有所悟:佛教是大自然的神力在男人心灵的震撼,又从男人心灵皈依出一种虚幻世界。这个世界不是佛像和寺庙,而是心灵在挣扎中的一种喟然,在憬悟中的一种讶然,在矛盾中一种惶然。所有的寺庙都是男人为漂泊的心灵构建的房子;所有的佛像都是男人为恍惚的精神寻求的支柱……

  导游美眉极其虔诚地跪在佛前。她一路走来,见佛就拜,是在祈祷,还是忏悔?她信佛吗?佛是什么?女人很少探讨佛,但是女人似乎格外信佛。信佛什么?女人也很少自问,但是女人满足于崇拜。其实,崇拜就是宗教,只要把心交给自己所信所仰,并从中找到欢乐与慰安,那信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万佛顶有座铜殿,殿侧有睹光台,台下有白龙池。池中有种形似蜥蜴又如恐龙的珍稀动物——蝾螈,身长仅有五寸左右,白色或浅灰色,俗称白龙,亦称龙子。据说,白龙江上游有蝾螈。不过,我路过那里时没有看见。据明代尹升《游峨眉山记》记载:“下(睹光)台里许,一泉正出。僧云:‘龙穴其中,吾可以钵录之。’既至,则蜥蜴也。余曰:‘此下方蛇医,安可谓龙?’僧指首爪示余,果微异。旋入僧舍,得一碣,云:‘昔曾有误汲入釜者,顷刻雷电大作,天地昼晦。’诸僧不知所为,一老僧厉声曰:‘得毋烹龙子乎?’命即发釜出之,立霁。此亦一异也。”传说,白龙原来的身躯庞大,几乎横跨几山几岭,因其吃人无厌,后被明果禅师用“掌心雷”降服了,囚禁于池,令其形体缩小如同蜥蜴,再也无法吃人。明代杨世珍有《白龙池》诗:

  避尽人间垂钓叟,优游寒谷翠微巅。

  树悬藤线花为饵,月漾波纹玉作筌。

  几片莹莹高下石,一泓湛湛古今天。

  饶伊不逐风云会,好学骊龙自在眠。

  “在万佛顶撞钟最灵验。”导游美眉拉我前往钟楼。排队撞钟的香客游人很多。导游美眉婷婷玉立,长风摇曳着她的秀发,云雾拂动着她的裙裾,飘飘欲仙,超凡脱俗。当我扶着木槌时,她也出手相扶,我们一起撞钟,各自许下各自的心愿。噹——噹——噹……洪亮的钟声在万佛顶回荡。

  之后,导游美眉不停地拉我合影,时而像小鸟依人,时而像蝴蝶寻花,可我既没有王维“松风吹解带”(《酬张少府》)的飘逸,也没有陶潜“悠然见南山”(《饮酒》)的自在,更没有苏轼“大江东去”(《念奴娇?赤壁怀古》)的豪迈,只有李白一样“低头思故乡”(《静夜思》)的心态……

  下山之前,我坐在钟楼下支颐而眺,四周峰高云低,千岩竞秀,俨然海上出现许多岛屿;云雾恰似翻卷的海浪,那些岛屿化若浮舟,又像慈航普渡,气象森严。真是“三峨之秀甲天下,何须涉海寻蓬莱”(周洪谟《峨眉天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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