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记》第一卷《烟雨遥》
第一章 青州祠圣惊刺驾 上
永平十五年(72)明帝东巡。三月,到达鲁地孔子宅,祠仲尼及七十二弟子,亲御讲堂,命皇太子、诸王说经。
东汉永平十五年,阳春三月。青州孔府。
孔祠内孔圣人塑像前,数十位官员次序顶膜叩拜。室内香烛通明,佛香遍燃,烟雾氤氲袅绕,辉映着圣人塑像,显的愈加肃穆。跪列于正前者身披龙袍,头戴皇冠,神情不怒自威,俨然一派王者风范。此人便是时年四十二岁的当今天子汉明帝刘庄,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第四子。
刘庄面对孔圣人塑像叩拜道:“自先皇光武帝推翻逆贼王莽暴政,建我大汉基业以来,其间征战不绝,民不聊生。而今北匈奴又常犯我大汉边境,屡兹战事,祸及百姓。今朕率皇太子、诸王与众臣,诚祠敬拜圣人及诸贤,亦虔心说经学礼,以期圣人佑我天威,树明理,正典法,逐破匈奴,光兴汉室,造福黎民,教化四方。永得天下太平,百姓千秋万福。朕育子民万世永尊圣贤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室内声动如雷,音声穿梁越脊。
刘庄在皇太子、诸王及众臣拥簇下踏出了祠门,这次青州的祭圣说经大典结束了。
宦官内务总管奉越搀扶刘庄登入銮驾。皇太子、诸王及众臣各登马轿。羽林郎校尉赵鸿、羽林右骑校尉霍廷各率百名羽林郎护卫而行。不太耀眼的日光折射在羽林郎护卫鲜亮的铠甲上,竟也是显得熠熠生辉,寒光刺眼,令人感觉恍若身处战场即将开战一般。
御驾启程,直往临淄县府方向而去。
天子青州祭祠孔圣,“天枢殿”四大天枢卫尽随其三,“焰日金刀”秦臻、执金吾莫麟、羽林左骑校尉凌功受皇命留守在京城雒阳统领宫廷禁卫军、宫城近卫军、京师戍卫军和羽林左骑,以保京城安防。
“天枢殿”——“天子亲卫,惟从圣诏。三公、九卿、太尉、尚书均无权号令,秩千石。身执天枢令,行事见疑者,击杀无赦;遇违抗逆者,先斩后奏。”
两年前永平十三年二月,当天子诏书一出,朝野震惊。“天枢殿”日、月、星、云四大亲卫“焰日金刀”秦臻、“寒月冰戟”宫瑜、“舞云魔鞭”苏烟、“沉星飞羽”曲傲一夜名动天下。
是时,大哥秦臻正值二十、二弟宫瑜十八、三妹苏烟四弟曲傲年仅十六。年少风华,意气飞扬,名满天下,一时无两。身执天枢令,游行杀无赦。天枢殿自然也就成了整个江湖武林人士梦寐向往的殿堂。只是天下偌大江湖,又能有几人可随意幸睹四人丰采呢?
暮昏时分。天空竟飘落起斜斜细雨。
青州临淄县府内外,宫廷禁卫军已戒备森严。青州刺史傅敬、临淄知县周雍白日布防的卫队此刻全部已换防下去。霍廷率右骑警卫县府外四周,赵鸿率羽林郎布岗于前后院。羽林军铠甲鲜明,执戟林立。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如此警卫纵是飞鸟怕也难逾过。
雨还是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细雨夹着丝丝斜风拂过脸面,竟然有些凉意,依旧让人闻的到仿若有些春寒料峭的味道,亦却让人恍惚觉得是暮秋时花?了。
县府四周,一片郁郁松柏,树冠高大婆娑,显得煞是巍峨。
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灰朦朦的雨雾冉冉的生起并氤氲开来,昏沉沉的团团笼罩着县府,一片片浓浓的阴郁。
府内后院。天子临时行宫。灯光辉映通明。汉明帝刘庄面容庄重而又凝沉。
永平十二年七月,数位重臣密函告奏皇弟楚王刘英,暗地私自扩充兵力,招聚江湖黑道人物,阴有逆谋不轨之为。刘英向来与朝中要臣多无纠葛往来,未有结党营私之举,是故当初闻密奏弹劾,轻言未信之。
永平十三年四月,实因弹劾奏章渐多,朝中私下议论盛起,这才下诏多方查证刘英,更是密派“天枢卫”秦臻、苏烟密旨查察。
永平十四年初,秦臻、苏烟历尽九个月的时日,终于是查出诸多佐证,刘英实有逆谋篡权之举。刘英与渔阳王平、颜忠等制作玉玺官印,设立各等官职,设置诸侯王公将军二千石。且其麾下竟有西域诸多江湖势力潜入,大有叛国之相。
那些时日,夜夜看起案宗,心中是怅然惊心。刘英谋逆本应国法赐杀,可终临末了,自己最疼爱的皇侄刘英之子刘观愿替父代死,竟让自己甚是为难。刘英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香火之后便是这刘观。刘观才高八斗,深受封地百姓拥戴,朝野之中誉加颇盛,在诸多皇子皇侄中最是佼佼出众,自己甚是看重疼爱。纵是刘英鬼迷心窍跋扈谋逆,但这唯一的香火却是万万不可断。左思右想,还是深心念及同胞之情且顾于刘观之心,最后罢废刘英王位,移徙丹阳泾县,沐邑五百户,其名下男女儿等为侯、主者,食邑如故。刘观执意自请留驻京城代父受过以侍左右。此后历尽半年之久朝野各方言论方得以渐息。
然永平十四年四月,刘英移至丹阳后还是悔悟自杀。皇弟楚王刘英年轻时喜好游侠,擅交宾客,晚年迷上黄老之学,又学为浮屠斋戒祭祀。其属地历来治理却算是皇兄弟中贤明的了,是故每每想来,伤虑不已。虽以诸侯礼葬刘英于泾县,但是由此牵涉的朝廷、属地官员而起的狱事众多,以致朝野人心惶恐,人才凋零不济,累伤元气,却非如平息朝野各方言论那么简单了。
是时恰逢北匈奴仗其离大汉边境较远,控制着西域,常常侵扰河西和北方郡县,掳掠南匈奴人和汉地百姓,连兴战事。为征北匈奴,年初以来,已拜谒者仆射耿秉为驸马都尉、窦固为奉车都尉、骑都尉秦彭为耿秉副手、耿忠为窦固副手,皆置从事、司马,出兵屯于凉州,准备进攻北匈奴。
看来,与北匈奴大战是再也不能迟缓的了。为百姓,为江山,都是只能胜不能败啊!
想到这些,刘庄又是深深长叹一息,仍自斜坐在檀木雕花椅上闭目不语。房间内数盏铜灯灯芯被拨长许多,火光在这寂寂黑夜中明亮透彻,然而此刻刘庄心中却是晦涩不明,思绪万千。良久,刘庄才起身入榻歇息。奉越端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三更刚过,夜色更深,雾气弥漫的愈加沉重起来。一眼望去,尽是阴霾憧憧,几丈之外,难辨清明。与京师多是平川地势相比,这青州地貌山势绵延,气候差别大是渭泾分明。霍廷、赵鸿见此夜色,急命羽林郎卫增添灯火,以视眼界。不多时院内院外灯火尽照,通明如昼,一时间原本蔼蔼夜雾渐渐消散开去。
后院一面青石上,一人正规整的端坐其上。他手中取着一方绢丝轻柔的默默的擦拭着一柄长戟,好似怕惊醒了熟睡的婴儿样。一身风流倜傥,一面俊颜如玉,写满了风华的神采。星眸剑眉,却透出冷冷的寒意,一身华贵的黑袍令夜色黯淡无光。“天枢宫瑜,武林宋玉”,人道天下两大美男之一、名列天枢殿中天枢卫。多少官宦千金、名门闺秀、江湖女子所钟情向往的奇俊男子便是眼前这位武持戟之人。北极冰铁淬银锻造而成的亮银色长戟,幽幽银光毕露,遍体龙形雕花其上,世间第一戟,几人敢搠其缨?不想闻名天下的“寒月冰戟” 宫瑜竟是如此的儒雅斯文,这样的人使出戟法来,会是一番怎样的风景?只是若要看到这个人的冰戟却也不是心之所愿了,因为只有成为他的对手才能一偿所愿。而从来成为他对手的人已是命丧这世间第一戟之下。霏霏雨丝已经把他的鬓发抹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不时的滴落下来。他却丝毫不顾,竟如惬意享受一般。
曲傲斜斜的依靠在屋檐下,轻抬额头,静静的呼吸着。他那双熠熠明眸下高挺的鼻梁如同左手中那惹眼的宝弓一样让人过目不忘,那是透出一种强烈的桀骜不驯的味道。沉星宝弓,取自昆仑寒铁和乌孙火钢熔合的弓背,黝黑的铮铮泛亮,南海水云金线制成的弓弦,长约三尺五寸。沉星宝弓刚韧无比,非八石之力不可开也,开后竟收放自如。背上箭囊里放着数支崭新的飞羽箭。这箭枝比较奇特,不是扁平状的箭形,亦非圆柱形的箭身,竟是一段扁平状一段圆柱形次序交叠且凸凹有序,箭身通体银色,刻有精细的纹路,比一般箭枝宽一分、长三分、重五分。这弓、这箭此刻却安静的和他相若。沉星弓、飞羽箭,武林世家曲氏家族的两大利器,便是这举世闻名的“沉星飞羽”。数年以来武林永不停息的流传着“飞羽一箭可沉星”,这也是自光武帝刘秀时期令王莽大军将士最害怕的避之不已却又无法避之的箭术,战场上多少骁将被沉星飞羽一箭毙命,死的是双目不瞑。
走廊之上,正袅袅娉娉的绰立着一名芳华女子。只见她一副窈窕玲珑高挑的身段,一袭青白色的丝裙随风飘逸宛如芷兰清香翩然,一云漆黑如墨的亮发高耸束起尽显林下风致,一双美目澄澈流丹水净秋波婉转摄人,一对黛眉细长连娟却藏不尽幽幽风情,一扇皓齿如贝朱唇微翘似是欲语还休的尘封着心事。这副姣姣容颜精致绝伦,让人一眼望之终生不忘,面对佳人此般国色天香不由得令人屏息不语,陡然生出无端的自惭来。这个令京城多少王孙豪门将门虎子垂慕的女子,这个让天下女人艳羡却又生恨的女子,这个令江湖黑道闻风丧胆却又无可奈何的美貌女子,便是武林四大世家之江南苏家苏青的掌上明珠、大汉天枢殿中唯一的女天枢卫,武林人称“舞云魔鞭”苏烟。她反背双手,光洁修长的纤纤玉指,攒握着一条橙黄色柔软细长的丝鞭,若是展开看来,只怕这丝鞭约是一丈三尺左右了。一望便知丝鞭不是寻常材质所造,这可是用川凉之地绝林之顶,那大巴山上绝见的百年成形千年不烂锋利无比的枷黄天丝编织而成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舞云鞭”了。
蓦地,宫瑜、曲傲、苏烟不约相视一下,脸色微变。身形急动。
随后只听一阵哗鸣,数支利箭刺空而至院内。院外,接着便是金戈声响。
电光火石间,苏烟身已升空,舞云鞭急抖,划出一道道圆圈,箭羽仓然落地,尽折断。苏烟收鞭之时人飘至院内正中。内务总管奉越一错身到刘庄帐前。刘庄已惊醒。
“有刺客,陛下” 奉越轻语道。刘庄皱眉不语,逐自起身披衣,从方桌上取了暖壶斟了杯茶慢慢呷饮几口。
宫瑜凌空,衣带呼响,起落之间已过数丈直奔一片青柏而去。寒月冰戟刺出,一片光影直闪,,二名黑衣人从树上砰然摔落,身首分离。宫瑜人戟合一,直飞入那颗最高的青柏枝顶而去。
三支飞羽箭破空鸣响,竟从不同角度同时飞射松柏处,刹那间,只听几声惊叫音,又见三人落下树来,胸口血洞已穿透后背。曲傲手中的沉星宝弓上又是三支飞羽箭张弦以待。
百名羽林郎已和树上飘落的十几名蒙面黑衣刺客厮杀一起,刀光剑影之响绵绵不绝。从身法看来,黑衣刺客均是训练有素,功力强劲,招式之间截然不同寻常江湖人士。
树林中哗响声此起彼伏,树上又现身九名刺客,均持怪形弯刀。这九名刺客竟然面带狼头状面具,面具狼嘴边分别突出两条长长的獠牙,在夜色雾气之中显得异常狰狞。九人身手更是了得,二支弯刀挥舞齐攻赵鸿,另外七人直欲飞向院内刘庄房门而去。
赵鸿飞身。手中长枪接下二支弯刀。
曲傲身势向后微倾,右手一拉,沉星宝弓上三支飞羽箭呼鸣着直向空中七名面具刺客而去。七名刺客分成两组,三支弯刀阻截飞羽箭,另外四人身不停歇依旧往前飞去。苏烟身飘鞭舞,已抢先截住四人,一道道鞭影环住四人去路。
三支弯刀接触上飞羽箭,瞬间发出巨大呛啷声响,震人耳膜,余音环绕良久。弯刀竟不能挡住飞羽箭,三名面具刺客大惊,往后急退。再退,凭借刀面阻挡飞羽箭破空的力道,头往后低仰,身形向下旋挫,身势亦往下落,各自吐出一口鲜血。飞羽箭失去阻力,直向上射入夜空。
曲傲神色一凛,当今江湖之上走动的武林人士,能接下自己这沉星宝弓射出的飞羽箭能全身而退者,仅是寥寥可数。虽然自己只用了五成功力,但毕竟是蓄势而发,而对方是纵于空中,力道受重心力影响自然打了折扣。更疑虑的是从身法、兵器看来,这刺客不像是中原武林人士。
曲傲如此疑虑,殊不知三名刺客更是骇然不已。虽从未和天枢卫交手,但是北匈奴“飞鹰十八骑”追随单于以来,出手未有败绩,纵横西域和大漠多年是无人不知,何曾如今天这般狼狈不堪。
三人竟然受阻于一人,若不是三人用一身内力生生逼住箭道,只怕飞羽箭已经是射破弯刀大伤筋骨了。三人俱感虎口疼麻难忍,再一看这玄钢精制的弯刀上,居然被沉星宝弓射出的飞羽箭击出了乱乱的细细裂痕,整个刀面显得竟有些变形了,这若是一般的刀剑怕是早已断裂了。三人脸色黑面,心头是大震不已。恼羞成怒,飞身至四名刺客身后。
“飞鹰十八骑,只来了九个吗?”苏烟低头淡淡说道。
九名刺客神情一震,煞是愕然,身形不由得放慢下来。
单于据谍报得知东汉朝廷年初出兵屯于凉州准备开战,汉皇帝刘庄三月祭祀孔圣,于是就秘派大漠“飞鹰十八骑”中九骑、又请出西域九大绝顶高手中的“阴阳幡”和“西域血手”潜入中原,伺机刺杀刘庄。
“飞鹰十八骑”从未来过中原,又无暴露身份,一个女子又焉何知晓?
九名刺客自是不知,苏烟出身武林四大家,除了一身卓绝武技外,亦承袭了其母“江南霓裳”方熙的过目不忘之绝技,尤擅强闻博记。不仅从小便受其母教诲,且“天枢殿”中对先朝历代及当今武林之人及事均有详细记载,是故苏烟对古来武林之事,自是知之甚多,非常人所能及也。
这飞鹰七骑停顿之间,苏烟鞭已出手,一阵寒风切向七人手腕。七人急忙后撤,再也不敢大意,将苏烟团团围住。七支弯刀一齐攻了过来。
苏烟鞭长可及,鞭法凌厉变幻莫测。刹那间竟以一人之力独战七人。
霍廷惊闻后院内有异,疾驰而来。手起长刀,冷风萧萧,直奔飞鹰七骑。苏烟一见,急问:“县府四周可有异样?”霍廷回道:“一切无恙,正加紧巡视,请放心。”只是脸色甚寒,这么多的刺客竟然没有发现混进后院来,霍廷脸色自然是挂不住。
刘庄听的院内响动的很,知是打斗恶劣,此番刺客非同往常。眉毛微微向上一翻便往门口走去,奉越脸色一惊低语道:“陛下,刺客人手来历尚不明朗,敌暗我明,是否稍等再看?”
刘庄顿了一下,却不回头,淡语道:“自朕随先皇起兵以来,这已是第二十七次有刺客要取我性命了。若是天命所然,避之何用?”言毕,径自推门迈了出去。
奉越紧随身边寸距,双手护胸,全身绷得如同张弓以待的劲弩。
青柏从中,三条人影闪动。宫瑜和两名灰衣刺客腾挪打斗。那灰衣刺客的身手比七名面具刺客竟然更是高强甚多。宫瑜以一敌二,却甚是吃力,明显是只守无攻。
曲傲见状,俊俏的面容是一冷,心中却是惊诧不已。急忙往后一沉腰,这次却是一支飞羽箭脱弦而出。一名灰衣刺客手挥黑白两色的怪幡竟将飞羽箭卷了过去,这灰衣刺客亦是被箭道逼的凌空翻了两个跟斗落在树上。
纵观当今武林,从未有人能随意接下自己以七成力道用这沉星宝弓发出的飞羽一箭。就连大哥秦臻、二哥宫瑜、三姐苏烟也不能随意的接下自己这一箭。
使怪幡的灰衣刺客接下飞羽箭后,一声怪啸,宛如一支大鹰从树上盘旋而下,落在曲傲近前。来人宽宽的灰色长袍下裹住五短身材,面色蜡黄看不出一点生机,两道长眉断断续续上挑而起,浓密的胡须甚是蜷曲。他将怪幡一展,阴声道:“好个‘飞羽一箭可沉星’,看来真是有些门道。小子,只是大欠火候啊,你赔我的阴阳幡来!”
天下箭法,最负盛名者有二。中原武林便是“沉星飞羽”曲傲,素有“飞羽一箭可沉星” 之说,另外一人即为西域大漠“开天神力” 扎胡哈达。 就是绝顶高手也是不能轻易的接了这二人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