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妙文 (转自西西河)(转载)
(一)
贾母急得道:孽障!你想魔幻,要武侠剧容易,何苦改那命根子红楼梦!
宝玉满脸泪痕道:家里姐姐妹妹都像白蛇传,单我像西门大官人,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打扮得小青一样,可见不是个好东西!
袭人忙道: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服饰笑话儿还有呢,若只为叶大师这两身行头,你就多心伤感,只怕日后伤感不了呢。
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得就是了,只是那叶大师不知是根据什么来历,把红楼梦设计成这样的行头?
袭人道:连全国十四亿人口都不知道根据什么来历的,据说上面还有昆曲的一层皮,听说,落草时是窗帘布来着,等我贴到网上你看看便知。
(二)
周瑞家的陪笑道:叶大师好?一边炕沿上坐了,因说:这两日也不见大师正经设计点什么东西,想是曹老爷子冲撞了你不成?
叶大师笑道:哪里的话,只因我设计的东西大家不喜欢,所以这两天也没精神研究。
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叶大师这设计到底有什么问题,也该趁早找些古典服饰文化的资料来看看,好生研究个正经装扮,认真做几套行头才是。不然偌大年纪,设计个东西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一世英名不保,也不是顽的。
叶大师听了便笑道:再不要提文化,为这古典文化我还得平心静气潜心体味,也不知要白花多少银子和时间,凭你如何讲究中西合璧,也不见半点效果,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奥斯卡,说专捧西化的东方艺术,因请他给了个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利欲熏心,幸亏有点底子,还不相干。若是给寻常电视剧设计,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个红楼梦,用“尊重原著”做噱头,异香扑鼻的,不知是从哪里弄了来。他说利欲熏心时就设计一下,倒也奇怪,设计这个之后关注的人真就多了好多。
(三)
香菱答应着,向那边捧了个小锦匣来。
王夫人道:留着给宝丫头吧,又想着她们做什么。
薛姨妈道:姨娘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满头都是叶大师设计的铜钱,叶大师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有了也戴不上。
(四)
黛玉只就宝玉手里看了看,便问道:叶大师设计这铜钱头和窗帘布是单我一个人,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周瑞家的道:别的姑娘都有了,这幅铜钱纱帘行头是姑娘的。
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不挑剩下最恶心的也不给我啊。
(五)
说着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宝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
凤姐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
贾蓉笑道:不是这话,这不是秦钟,是李大导演选中的小宝玉。
凤姐道:别放你娘的屁了,曹老爷子要是活着,给你一顿好嘴巴子。
贾蓉笑嘻嘻的说:我不敢扭着,人家李导的枪手在网上都贴了,这就是活脱脱的宝玉。
(六)
宝玉忙忙来至怡红院中,向袭人,麝月,晴雯等笑道:你们还不快看人去!谁知叶大师设计“橘子红了”是那个样子,这“石头红了”另是一样,倒像是“青蛇”的翻版,更奇在你们成日家只说87版设计如何缺陷,你们如今瞧瞧叶大师的设计,更有李大导演的人选,我竟形容不出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架空魔幻可糟蹋浪费,生出这些妖孽来!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自说现在的全球XX导演和XX服装设计是有一无二的,谁知不必远寻,就是本地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如今我又长了一层学问了。一面说,一面自笑自叹。
晴雯等早去瞧了一遍回来, 嘻嘻笑向袭人道:你快瞧瞧去!一个小青版寡妇黛玉,一个白素贞版寡妇宝钗,加上一个马道婆版幽灵妙玉,一个西门庆版阳光宝玉,倒像一把子四根葱。
(七)
宝玉便念道:
《新版红楼梦印象》——楼是灰的,屋是灰的,床是灰的,地是灰的,在一片死灰中,走过两个娘子,一个死白,一个惨绿。
贾政笑道:这是套的顾城的《感觉》,不足为奇。
香菱也忙笑道:难为他怎么想来!我们前儿看了叶大师设计的姑娘们的服饰,配上那气氛环境,谁知现在听了宝玉的这几句,倒像我又回到叶大师那个诡异地方里面去了。
(八)
叶大师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改编名家,就一定要拘泥原著,哪里知道我这清幽气象,灵感火花,终是你们老百姓不懂艺术之过。
宝玉忙答道:大师教训得是,但古人常云“尊重”二字,不知何意?
新红楼剧组一干人见宝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尊重”二字,忙道:别的都明白,为何连“尊重”不知?“尊重”者,尊崇而敬重;也做庄重,不过分放纵。
宝玉道:却又来!红楼悠悠几百载,痴迷者无数,称其国宝也不为过。虽千人心中千般模样,但大致形象不错,再者曹公妙笔如花,细腻勾画,个个面目鲜活,呼之欲出。谁人提到红楼梦,不想看个清新自然体贴妥切的版本?却如今叶大师设计红楼梦,瞪眼看着红楼原著中详细服饰道具乃至色彩描写而不顾,偏要另辟蹊径,貌似舞台与现实艺术相结合,实际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何谈对原著尊重之有?以一句“架空”便可轻巧跳过历史厚重、曹公文字,造出个姑娘不成姑娘,少妇不成少妇,古不古,今不今,土不土,洋不洋,尼不尼,道不道,远无舞台之写意,近无现实之华美,古人云:感人心者在乎真。此版红楼从最初海选姑娘们便浮躁不堪动机不纯,如今再配上叶大师的剑走偏锋之古怪设计,哪里有点半真心所在?又何谈点半尊重可言?正谓非其妆而强为妆,非其服而强为服,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
未及说完,叶大师气的喝命:叉出去!
(九)
贾母笑道:这些设计大师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舞台贴片子改装,最没趣。把人家好好小姑娘画得像个鬼,还说是艺术,编得连影儿都没有了。开口都是国际大师,不是得了这个大奖就是那个大奖,设计一个服饰必是古今结合架空魔幻,还有若干篾片专家,必是赞为如梦如幻,竟是个绝代佳人。只是一到了正经要文化底子的时候,不管内容如何,便想起改头换面,历史也忘了,原著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是大师?便是大师,做出这种设计来,也算不得是大师了。比如大师获了若干大奖还能把红楼梦设计成不伦不类,难道那观众就说他是大师,就违心称赞不成?可知那大师和剧组都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
贾母笑道:这有个原故,拍这样的电视剧,有一等班子原不知什么文化底蕴,只把红楼梦也当个时尚青春偶像剧,所以编出来恶心观众。再一等,他们自己挣钱挣魔了,也想借个名儿出来捞银子取乐,何尝他知道那红楼梦仕宦读书家的样范!别说他尊重书上那些描写尊重历史考古,如今这戏曲舞台艺术,也坦言只扒了一层美美的皮。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所以我们从不看这些剧,没得生气。
(十)
谁想叶大师这边设计的是昆曲,聊斋,更有杨思敏版《金瓶梅》,张曼玉版《青蛇》等类的造型,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甚至于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满街之人个个都赞:好一出鬼戏,别人家断不能有此等魔幻红楼!
(十一)
赖嬷嬷叹道:我哪里管这些雷公电母们,由他们去罢!前儿定妆照贴出来,我没好话,我说:哥哥儿,你别说你们是大师名导了,乱改胡编的!你们今年也活了几十岁,虽然是这行难做,一进影视行,也是观众捧凤凰似的,干了这么多年,你们哪里知道那“民意”二字是怎么写的!你不安分守己,今日魔幻明日架空的,只怕天也不容你。
(十二)
宝玉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的缘故,想是说她哪里配红的。宝玉笑道:不是,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袭人冷笑道:那竟是我不配穿红的了?既这么说,明儿个待我回了叶大师,偏要他给我设计红衣服,从上到下红,从里到外红!
这边叶大师听了,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忙对着手下一干人等高呼:加红!加大红!!
(十三)
李纨对宝玉道:今日必罚你。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头上那超凡脱俗大瓣牡丹一朵,我不理她。如今罚你去取一枝来。宝玉答应着就要走,湘云黛玉一齐说道:先别忙走,她那儿自从被叶大师设计造型后就鬼气得很,需先问张道士求两个护身符,再问王一贴寻几贴膏药贴上几贴,恐怕才压得住。
(十四)
贾母因问:袭人怎么头上也贴了铜钱?她如今也有些拿大了,李导不是都说了咱大观园只有小姐太太才能用铜钱的?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这铜钱是叶大师特许的,和姨娘们一样。凤姐儿也忙过来笑回道:她便不是姨娘,实际上也和姨娘一样了。叶大师怕观众不知道这袭人是和宝兄弟有一腿的,特特的给她着大红,贴铜钱,每月夫人给的那二两一吊钱的份例银子,倒有一吊钱是专为贴这头用的。贾母点头:怪道别的丫头都不贴铜钱头,她们跟了我的,每月也不过一两银子,余下小丫头们,不过一吊五百的,哪里够贴,怪可怜见的。
(十五)
贾母因见宝钗一袭白色蕾丝边,叹道: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衣服,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论,也没想到。哪知你比那岫烟还惨,只剩丧服了。
薛姨妈笑说:是叶大师让她穿的,说她只好穿白的,好配那“金钗雪里埋”。
贾母摇头说:使不得,虽然叶大师图省事,倘或观众看着,怎么也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平时就披麻戴孝的,等一百回以后我们都没了的时候,让她穿什么去呢?你们看叶大师给尤二姐袭人设计的,从袄到裙,都一身大红,鲜艳得不得了呢,你们做小姐的,反而个个靛青碧绿,成什么样子?
(十六)
宝玉见琪官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玦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
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才上身一件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汗巾子,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
说毕撩衣,去解小衣儿裤带,谁知寻了半日却解不下来,不禁面红耳赤道:可恨这叶大师设计男装,倒不取昆曲,偏走倭风,长衫宽腰带又系细带绳儿,弄得我这小衣儿的汗巾子也没处下手,改日再说吧。
(十七)
一时,梨香院的教习带了文官等十二个人,从游廊角门出来。婆子们带了文官等进去见过贾母,只垂手站着。贾母笑道:你等要唱什么?怎么连脸都不抹?文官笑道:自从叶大师给太太姑娘们都设计了戏子头,如今我们这班真正唱戏的,倒不知该什么打扮,才能入叶大师的眼了。
(十八)
(高鄂版):黛玉又气喘吁吁道:妹妹,我这里并没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
紫鹃垂泪道:姑娘的话儿虽这么说,可现如今叶大师设计的大观园,出嫁的没出嫁的都统一是个贴片子头,窗帘布衣服,满府也看不出大姑娘小媳妇的区别,回到家亲戚看了,到哪里去说干不干净,清不清白的?
叶大师听了,不禁气起来,对紫鹃道:糊涂的东西!经我设计的林姑娘和宝姑娘,从小到大,不是穿青的就是穿白的,难道还不够“青白”吗?
(十九)
兴儿对尤氏姐妹道:今儿的红楼不比原著,个个都有变化的,可别认错了。如今我们二姑娘的浑名是‘二辣子’,又俏又精,穿得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三姑娘的诨名是‘白骨精’,年纪没多大一身素缟,老气横秋,还带着股妖气。四姑娘如今不冷口冷心,倒是成天含冤带悲的,诨号“赛窦娥”,和老版的二姨受屈那会儿不差什么。
尤氏姐妹忙问:这三位姑娘怎么如此变化的?
兴儿拍手笑道:这话说起来还要怪叶大师,本来三位姑娘俱是一样的装束,经叶大师设计后,独二姑娘头上五枚铜钱,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只得三枚贴头,竟连袭人也不如了。所以二姑娘有了依靠,顿时性格大变,精神头也足了,花色也新鲜了,减肥也成功了,太上感应也不读了,性格也不懦弱了。倒是三姑娘和四姑娘,因不得大师待见,反晦暗得多。最惨还是四姑娘,本来也有五片贴头的,不知怎的后来就变成三片子了,真真是冤过窦娥,所以冤到最后,竟看开了出家呢。
(二十)
凤姐又哭骂贾蓉:出去请大哥哥来。我对面问他,儿子刚是个五品龙禁尉,官服补子居然弄了个二品,这个礼我竟不知道。我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子侄的。
贾蓉只跪着磕头,说: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某设计大师一时吃了屎,调唆我穿的。我父亲也并不知道。婶子若闹起来,不光儿子是个死,全族都不能幸免。只求婶子责罚儿子,儿子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子料理,儿子竟不能干这大事。
(二十一)
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使尤二姐着大红?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你妹妹这通身的气派是正妻的身份,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重婚,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
说了又哭,哭了又骂,把尤氏搓揉得面团一般,只骂叶大师:遭天杀的,作的好事!你当你的丫鬟控,愿意给袭人大红就给她大红,偏要把我妹妹也打扮得通红一片,这样打扮也就罢了,便留个平儿,二姐之下,袭人之上,偏就又舍不得设计红了,我就说不好的。
(二十二)
贾妃问:宝玉为何不进见?
贾母乃启:外男不敢擅入,恐吓着贵人。
元妃命快引进来。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进前,但见得宝玉穿得哦啰斯国的套娃一般,却是被叶大师妆扮得:
面若端午之月,色如秋残之草, 腮若刀裁,眉如八字,面如痨病,目若无神。虽笑时而若哭。
元妃乃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大悲恸道:比先前竟瘦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贾母恐元妃伤心,忙劝慰道:他外头弱,里面阳光。
王夫人也劝道:大师说了,他大了以后,“将会充满活力与娇气,兼备健康的体魄。”
(二十三)
凤姐儿对刘姥姥笑道:你们闲了常看那唱戏的皇上妃子,再看看咱家这位皇妃如何?刘姥姥笑道:别哄我了,谁家妃子竟跑出这样子来?那脸上抹的不是妆,竟是个猴屁股!
(二十四)
王夫人对宝钗哭道: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
王夫人道:原是前儿我嫌姑娘们的妆扮不好看,让金钏儿去找剧组说说。你一身披麻戴孝不计较,可林妹妹素日是个有心的,还三灾八难,成日家青里来白里去,恐她忌讳。不料金钏儿回来却说,剧组人员不肯,还说叶大师的审美观是超前的。我一时生气,就骂了金钏儿几句‘你才审美观超前,你全家都审美观超前’,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刘姥姥间满堂俱是素服荆钗之人,倒有些不大敢认,因悄问凤姐。凤姐道:“这原是咱们家的姑娘们。”刘姥姥笑道:“姑奶奶哄我呢。小姐们哪里跑出这个装扮来了?若都是这样,我们庄稼人赛庙会,也不请戏班子了,都请小姐们去罢了。”凤姐道:“真是小姐们,我再不哄你。”刘姥姥诧异:“真是小姐们?姑奶奶领着我细瞧瞧。”因觑着眼细打量了一番:“长得倒也有些小姐们的气派,只是如何做这种打扮?”
凤姐笑道:“你不知道,这里新来了一个叶大湿,专好做这种牛心古怪的东西。倒也不难,只把那家里多余没地方的搁的钱拿出些来,锞子一概不要,单要铜钱,按人头发放了。将黑线拿来裹住同钱,拿头油一炸,再把那多年不用的窗纱、地毯、被面拿来,要戴头上的俱都剪成零碎边角,混在一处,单拿鸡蛋清煨干,将花露油一收,再拿桂花油一拌。铜钱自搁到太阳底下晒干,那边角却需卷成西洋点心上头装点的花儿一般,也搁到太阳底下。到用时,取来淘澄了两三天的刨花水往头上一粘便是了。”刘姥姥听了,念佛不迭道:“阿弥陀佛,倒要十几吊钱七八瓶油来配它,且都是多年不用没底搁的,怪道好好的姑娘们,都给弄出一头的铜臭味来!”
凤姐儿坐在小院子的台阶上,命那丫头子跪了,喝命平儿:“叫两个二门上的小厮来,拿绳子鞭子,把那眼睛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 "那小丫头子已经唬的魂飞魄散,哭着只管碰头求饶。凤姐儿问道:“我又不是鬼,你见了我, 不规规矩矩地回话,怎么倒往前跑?"小丫头子哭道:“我原没看见奶奶来。我又记挂着房里无人,所以跑了。”凤姐儿道:“房里既没人,谁叫你来的?你便没看见我,我和平儿在后头扯着脖子叫了你十来声,越叫越跑。离的又不远,你聋了不成?你还和我强嘴! "说着便扬手一掌打在脸上,打的那小丫头一栽,这边脸上又一下,登时小丫头子两腮紫胀起来。平儿忙劝:“奶奶仔细手疼。”凤姐便说:“你再打着问他,这满园子的铜钱装是哪儿来的。他再不说,把嘴撕烂了他的!"那小丫头子先还强嘴,后来听见凤姐儿要烧了红烙铁来烙嘴,方哭道:“叶大师在家里,打发我来这里瞧着奶奶的,若见奶奶散了,先叫我送信儿去的。不承望奶奶这会子就来了。”凤姐儿见话中有文章,"叫你瞧着我作什么?难道怕我抢了他的铜钱不成? 必有别的原故,快告诉我,我从此以后疼你。你若不细说,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说着,回头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向那丫头嘴上乱戳,唬的那丫头一行躲,一行哭求道:“我告诉奶奶,可别说我说的。”平儿一旁劝,一面催他,叫他快说。丫头便说道:“叶大师也是才来房里的,半梦半醒的,打发人来瞧瞧奶奶,说才坐席,还得好一会才来呢。 叶大师就开了箱子,拿出了不少奇怪物事,叫我悄悄的把园子里的姑娘都叫来,说是旧衣服不时兴,要改个新样的好。叶大师叫我来瞧着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平儿对宝钗道:“姑娘可曾听见一件奇事?那红雷投资方将观众骂了。”宝钗道:“这也奇了,却是为何?”
平儿咬牙道:“都是那叶锦添棉添,半路里跑出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拿了个西洋奥斯卡不到十年,生出多少事端来!前些日子那投资方香油蒙了心,见了红楼梦,一时间自己以前拍的俱都不中用了。先是差胡玫去办,不想那观众说,我便是饿死,一千两银子我也不买账的。胡玫没奈何,只得罢了。不想偏被那叶锦添知道了,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勾搭上了那李少红,竟锣鼓喧天的大办了起来。那投资方得了意,问观众说,任你怎么强,总是跳不出我的手心,这不就办起来了?不想观众说,为了这点子虚名小利,糟踏文化、辱没祖宗,也不算什么本事。投资方生气了,说观众有意和他争持,便出口辱骂。也没甚正经话,不过是找几个倒三不着两的专家,说几句写意、虚幻的话,再不就是把片子指做额妆,糊弄人罢了。”
那叶大师本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日虽闻探春的名,那是为众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那里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他自恃是国际上拿过奖的,连李导演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个。今见探春如此,他便要趁势作脸献好,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的衣裳我也设计了,果然黑是黑,白是白,堪配姑娘爽利的性子。”凤姐见他这样,忙说:“大师走罢,别疯疯颠颠的。”一语未了,只听“拍”的一声,这姓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着叶大师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设计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剧组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大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谅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他,给他穿那过期的窗帘布,像刘姥姥似插得一头花。就错了主意!你来设计衣裳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说着,便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又说:“省得叫这崇洋媚外、欺世盗名的奴才来给我穿得比那妙玉还难看,简直把他老丈人的脱了线的化纤马甲儿也给我穿上了。”
王善保家的道:“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就是做导演的LSH,那丫头仗着她拍的片子捧的人多些,又养了好些狗,天天改编的像个东施的样子,在记者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放两只狗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只听李导与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书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铜钱头处治。”说着,便吩咐叶大师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
警幻见叶大氏甚无趣味,因叹:"蠢才竟尚未悟!"那叶大忙止观众不必再
骂,自觉朦胧恍惚,告烦求退.警幻便命撤去投资,送叶大至一蜘蛛洞之中,其间蕾丝化纤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惨白寒碜,有似素贞,妖气熏天,则又如小青.
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奇书名著,那些清秀佳人,二八女子,皆被投资方与那些所谓导演潜了.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皆以`恬不知耻为饰,又以`无知者无畏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无知即耻,不知廉耻.是以狼狈为奸,强奸民意,皆由既要人捧,又标榜架空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无耻也"
贾母笑道:这些设计大师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舞台贴片子改装,最没趣。把人家好好小姑娘画得像个鬼,还说是艺术,编得连影儿都没有了。开口都是国际大师,不是得了这个大奖就是那个大奖,设计一个服饰必是古今结合架空魔幻,还有若干篾片专家,必是赞为如梦如幻,竟是个绝代佳人。只是一到了正经要文化底子的时候,不管内容如何,便想起改头换面,历史也忘了,原著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是大师?便是大师,做出这种设计来,也算不得是大师了。比如大师获了若干大奖还能把红楼梦设计成不伦不类,难道那观众就说他是大师,就违心称赞不成?可知那大师和剧组都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新闻可是多着。说来竟是从老先生的贵同宗家,一件小小的异事上来的。”......雨村听说,也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遵教化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两宅,是最礼正仪端的。”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近日也不知这两府门第怎样想来,学了人家外面洋派搞竞选,终究请了个什么李大导做了总管事,一干两府事务都交给这李婆子,孰料这李婆子最爱的是改革创新,祖宗的规矩也不理了,几辈子的老脸也不要了,先是府里上下都改了贴片子头,姑娘们大家穿起素来也不要个忌讳,爷儿们房里的丫头倒通身大红头面辉煌了,又撺掇着庵里的女师傅戴起花来。”雨村诧异道:“他家的琏二奶奶是个厉害的,竟不管事了吗?”子兴冷笑道:“快别提什么二奶奶了,正经正的奶奶平日里也是青衣素服的,琏二爷外面的二房倒穿红着艳的,她也一肚子委屈呢。”雨村沉吟,半响道:“爷们们也不管里面的事情?政老爷最是道学,岂能容得这样胡闹?”子兴拍手道:“连宫里的娘娘现如今也是贴片子头两个红眼睛了,说是府里现用的李婆子上面有人,把管头面的叶大师傅荐到上面去了,这叶大师傅拿过西洋的奖杯,朝里大人们现如今的补子都没了规矩了,谁爱那个样儿就用哪个样儿,西洋说法叫个‘超前’,都中现都乱了套了。”
一时只见贾环带着两个小厮飞奔而来,贾政见了,喝道:“给我拿下了,乱棍打死!”贾环唬得魂飞魄散,忙站下了。贾政怒道:“青天白日,在长辈面前如此慌张,成何体统?”贾环忙道:“原本没跑的,只因我刚到宝姐姐屋里,却见她一身素白,满头的片子,竟是个十足的蛇妖模样。我慌忙出来,迎头碰见三姐姐,却是白裙白袄罩着黑褂子,头上两朵绢花,竟比那宝姐姐更胜一筹,是个西洋蛇妖的样子。我一时惊慌,这才跑的。”
贾政听了,不由惊疑不定:“胡说,我家自来守礼,哪有长辈俱在,姑娘们便做这丧服打扮的?岂不乱了人伦纲常?”
贾环见四下无人,悄悄近前对他父亲道:“老爷别生气,我听我娘说最近园里李嬷嬷新引进来一个什么叶大湿,专管太太姑娘们的四季衣裳采买剪裁。这叶大湿原也有些虚名,拿过那什么西洋奥斯卡,自以为得了意,兼之现下迷上了梨香院的小戏子,因把一干姑娘打扮得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的,俱是那不入流的模样。老爷瞧那姑娘们还是好的,听说东府里蓉哥儿近来也学他胡天黑地的,拿着二品官服就套身上,琏二哥给他撺掇的明黄都上身了!”
贾政听说,只气的一迭声乱喝:“快拿了那叶大湿来!”话音未落,家人来报宫里来人,贾政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整肃衣冠,恭谨出迎,将来人接到荣禧堂说话。那公公倒也有礼,先请过安,方说道:“咱家乃是周贵人娘娘架前侍奉的,今日来不为别的,只因贵妃娘娘有些不好。”贾政闻听如五雷轰顶,半晌方回过神来:“可是娘娘玉体欠安?”那太监笑道:“娘娘玉体康健,只是近日不知怎的。那日周娘娘来瞧娘娘,竟见娘娘穿着一身明黄衣裳,做个戏子打扮,还抹着两道通红的胭脂在眼睛上,倒把贵人娘娘唬的不轻。细谈之下,贵妃娘娘说这是娘家一个什么叶大湿教习的。贵人娘娘素来与贵妃娘娘交好,因想这到底是逾制犯法的事情,因此特特的遣奴才出来说与老大人,好歹劝贵妃娘娘改了罢。”
贾政听罢,一时又是惶恐,又是感激,将那太监送出门去。恰好迎面碰见小厮们拿着那叶大湿来。贾政一见那叶大湿,眼睛都红了。也来不及问他种种不堪之事,当下叫小厮们把人绑了,自己夺过板子,亲手来打,顷刻间,已是三五十下,只疼得叶大湿满口乱嚷。众门客见打得狠了,只怕有事,慌忙上来劝解。贾政满眼滚下泪来,说道:“你们只问问他做的那些好事!辱没祖宗,诅咒长辈,如今越发的要轼君叛国起来了。你们还护着,难道要等这奴才累及全家才不劝么?”说话间又是三五十下,那叶大湿早已是出气多近气少了。众门客生怕弄出人命来不好交代,慌忙遣人去报王夫人。王夫人听闻消息,带着媳妇丫头一阵风似的赶了来,劝贾政道:“叶大湿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热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好,打死这奴才事小,万一被老太太听见了,问起什么事来,一时身上不痛快了,岂不事大?”贾政听了,叹道:“休说这话!我治家不严,家里竟出了这等刁奴,已是不孝。如今整治整治,偏又有众人护持。”一语未了,只见贾府姐妹们匆匆进堂来,果然戴孝的戴孝、风尘的风尘,贾政越发怒气攻心,因说道:“如今这奴才竟挑唆到宫里娘娘驾前去了,来日抄家灭门,累及祖宗,只怕都是从他而起。不如趁现在一并勒死,倒绝了将来的祸患!”说罢,便命小厮满屋子去寻绳子
贾母便拣了一朵大红的簪于鬓上.因回头看见了刘姥姥,忙笑道:"过来带花儿."一语未完,叶大师便拉过刘姥姥,笑道:"让我打扮你. "说着,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刘姥姥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只见那叶大师又亲自捧了一个外豆青内粉彩刘海戏金蟾寿海福满天大瓷盘, 里面放一付黄澄澄重重押押花枝招展金头面,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扮那花旦."叶大师笑说:" 知道.这是刀马旦"贾母便戴在头上,, 便笑问刘姥姥说:"你看看这个妆束."
刘姥姥留神打量了一番,方笑道:"这那象个老太太的款,竟比我这个老妖精还不成体统!"
头上顶着台州十足成银锭,额前一排乌黑起油唱片大的铜钱,俱镶着指甲大的紫金点翠牡丹花,项上戴着两指粗的金条串成的链,裙边系着中国联通结,挂着足有十七八件玉坠、玉佩、玉璜、玉璧不等;身上穿着波斯纹样地毯裁的袄,外罩前朝五彩刻丝大凤凰石青蕾丝褂,下着西洋深绿天鹅绒窗帘裙,一双桃花三角眼,两弯桐叶横刀眉,身量瞧不见,体格看不出,粉面足有两斤半,丹唇一挑吓死人
浑身窗帘布
一水儿铜钱头
尼姑头戴花
公子面如猴
小姐皆穿素
丫鬟到风流
都云是聊斋
哪知是红楼
女儿悲
铜钱如发妆如鬼
女儿愁
蕾丝衣裳窗帘袖
女儿喜
丫环也能穿红衣
女儿乐
尼姑戴花瞎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