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第一章: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白话第一章: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本章是这部书的第一卷第一回。作者自叙:本人因曾亲身经历了一段如梦似幻的红尘往事,故而有意所有涉及到的真人真事尽数隐藏起来,假借“通灵宝玉”之口,创作了这部名为石头记》的小说。由此虚构类似“甄士隐”这样有谐音之意的角色姓名。那么,这部书里所讲述的又究竟哪些人、哪些事呢?作者又叙道:“我现今虽然穷困潦倒、一事无成,却不由得追忆那些曾经我生命中有缘相遇见的女子细细想来,总觉得她们一个个无论是在才华见识还是行为举止方面,都比我要高明许多。奈何我一个堂堂须眉男儿,竟还远远及不上所谓的裙钗女子吗?纵然我内心深处时常也会因此而感到羞愧难当,但这种自羞的情绪又无疑当时发生种种事迹不存在任何积极的弥补意义!因此,我打算自己曾历经的那些有关如何依赖祖宗恩德,穿锦衣、享玉食;如何违背父母兄长的教育之恩;如何悖负老师同学的规劝之德,以至于如今尚未学得一门精深手艺又是如何沦落至这穷困潦倒境地的一系列故事,编撰成一部书,并以此来告诫天下人:我本人的罪孽固然难以得到赦免,但闺阁之中尚有许多极富才情的女子,不可因为我的玩世不恭、劣迹斑斑和不敢直面罪行的懦弱本性,而湮了她们的美好事迹。虽然我如今住的是茅屋草舍,用的是瓦片堆砌的灶炉和绳索编织的破床,但当年相比一直不曾更改的还有那草叶上晶莹的晨露,山岗上和煦的晚风,台阶下苍翠的弱柳,门庭下盛放的鲜花……这些美好的事物与我在此长厢厮守,它们也一直都是我不停创作的动力源泉。尽管我本人才疏学浅,下笔不成文义,又何妨用一些个假语虚言、村野俗话演绎出这段风流往事,至少也得以使那些闺阁中女子的动人品质更多世人所知晓、流传。除此以外,或许还能让读者们赏心悦目、化解愁闷,如此想来,我又何乐而不为呢?继而,我又杜撰了小说中“贾雨村这个名字。”  在本回中,凡是用到“梦”、“幻”之类的字眼,那都是在提醒读者们:这段情节是虚幻的、是不切实际的。因此,“梦幻”二字也便是这部小说的核心主旨了。  诸位看官:你可知道这部书的故事源头是从何而来?说起它的根由虽然近乎荒,但细细品读下来则深有趣味。接下来,请允许在下将这段故事的渊源来历细细说明,方能使读者了然不惑。  原来当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的时候,于大荒山无稽崖下练成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十二丈多高,二十四丈多方的巨石。女娲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却只单单剩了一块没能用上,于是就抛弃在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谁知这块石头经过一番自行苦炼之后竟然通了灵性,因见到别的石头都具有补天的资格,唯独自己无才不堪入选,便整日整夜地唉声叹气,悲伤悔恨。  有一日,正当这石头独自伤心难过时,忽然见到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远远的走来。那两位生得骨骼不凡、神采迥异,说说笑笑来到青埂峰下,坐在那大石旁高谈快论起来。先是说一些云山海、神仙玄幻的故事,后来又提及红尘中荣华富贵事情。这石头听着听着,不知不觉间凡心已被打动,也想要人间去尝一尝这荣华富贵的滋味;但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不得已,居然开口说起了人话,向那和尚、道士说道:“大师弟子愚昧,不能向二位行礼了。刚才听到二位大师谈及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甚是美好,心里实在羡慕的很啊!弟子我虽然知道自己一向粗陋不堪,却也稍通些灵性;况且见到二位大师仙风道骨,料想绝不是一般凡人,必定是有补天济世的神通和普渡众生的德行。如果能有幸使二位仙师蒙发一点点慈悲之心,携带弟子到那红尘之中去走一走、看一看,甚至在那富贵之地、温柔之乡里享受个几年,弟子自当永生永世铭记二位的恩情,绝不相忘!”那二位仙师听完他说的话,都憨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的确有快乐之事,但这快乐却不能永恒;况且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的八字真言紧紧缠绕着你,瞬息之间就会乐极生悲,人非物换,到头来终究是美梦一场,万境归空。依我看,倒不如不去的好啊!”  这石头凡心早已被打动,哪里听得进这番大道理,于是便苦苦哀求,再三再四。二位仙师知道此时已断然遏制不了他的欲念,都叹息道:“也罢!这就是所谓的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定数。既然如此,我们就携带着你去那红尘繁华中去享受享受,只是待到你落魄失意的时候,可切莫后悔呀!”那石头说道:“当然,当然!”那和尚又说道:“你这石头,说你通了些灵性吧,你却如此愚钝,并没有什么奇妙可贵之处。如此一来你到凡间去也只好给人们当当垫脚石而已。这样吧!不如我现在大施佛法祝你一臂之力,待到你此劫终止的那天,依旧恢复你的本来面目,了结这段宿缘。你说,好还是不好啊?”石头听了,感激不尽。那和尚便念咒写符,大大施展佛法幻术,将一块大石顿时变成了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继而又缩成了个大小既可佩戴于身又可捏于掌中的扇坠子形状。那和尚将这美玉托在掌心上,笑道:“看你现在的样子倒也像是个宝物了!只是还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妙处,须得我在上头镌刻一些文字,使人一见就晓得是个奇妙之物才好。然后再携带着你到那昌明隆盛的国邦,诗礼簪缨的家族,花?柳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之乡去安身乐业。”那石头听了,欣喜若狂,便问道:“不知大师赐了弟子哪几件奇妙之处,又不知要带弟子到哪里去安身?万望大师能够详细告知弟子,使弟子少生困惑。”那和尚笑道:“你还是不要再问了,日后你自然都会明白的。”说着,便把这块石头往袖子里一藏,和那道人一起飘然而去,也不知是去往何方何处了。  后来,又不知是过了几世几劫,因世间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恰巧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路过,忽然见到一块大石头上字迹清晰,似乎镌刻着种种往事。于是空空道人从头一看,竟然就是那块当年没资格参与补天,之后幻化人形的石头,承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着进入红尘俗世,历经悲欢离合、世态炎凉的一段传奇故事。只见那些文字里有一段最为要紧的偈文,写道:  无材可去补苍天,  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  倩谁记去作奇传?  【我是个既无德行又无才能者,未有资格获得那补缀苍天的荣幸;这许多年里,我就这么碌碌无为地混迹于滚滚红尘之中。那石头上所记载的是我前世今生的所有经历;请问是否能有那慈悲的善人能把我这一段传奇故事给抄录下来,带到人世间去流传流传呢?】  偈语之后记录的是这块石头当年坠落和投胎转世的具体方位以及它亲身经历的一段陈年往事,其中不乏一些家庭闺阁之中的琐事,还有完备的几篇或许可以拿来消愁解闷的趣诗。然而有关这段故事究竟发生在哪一朝、哪一代、哪一年、哪一纪,又是哪一处地方、哪一个邦国等具体的时空信息却反遭遗失,再也无法考证了。  空空道人便向那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的说法倒是有些趣味,故而铭刻于此,也想尽早让它到人世间去流传流传。可据我看来:第一,你这故事里并没有明确的朝代年纪可供后人考证;第二,故事里也没有什么教人如何大贤大忠,如何妥善治理朝政,如何改善风俗有效方法,其中只不过注重描写了几个奇特异样的女子,这些女子要么多情、要么痴心、要么有点小小才华,要么微微有些善心,又远远及不上班昭、蔡文姬之辈的品德与才能。纵然我心甘情愿将它抄录下来带去人间,只唯恐世人还不爱看哩。”石头笑答道:“我的大师呵,您怎会迂阔到这个地步呀!就算我的故事并没有具体的朝代年纪可供考证,那么只要辛苦大师您稍作手脚,将汉、唐等最为知名的朝代年纪添写到故事内容里,这又算得了什么难事呢?依我看来,历代那些野史记录大多不过是反反复复地‘炒冷饭’而已,还不如我这不落俗套的故事,反倒有些新奇别致,这里头不过是陈述了一些平凡人间的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泥于具体的朝代年纪呢!再者说了,市井俗人中确实少有喜欢阅读那些治理朝廷、整肃风俗的正经书籍,倒反是时常爱读几本有趣的、可以解闷的闲散杂文。况且历来的野史,要么就是故意诽谤国君宰相,要么就是有意贬低他人的妻子儿女,至于那些有关奸淫凶恶的夸张故事更是数不胜数。除此之外,也有一种极力渲染色氛围文章小说,其内容极其淫秽污臭,玷污笔墨,不免教坏了年轻子弟,这些也是不胜枚举。至于那些描写才子佳人情意绵绵的,则又难免千篇共用一个套路,而且其中很难避免涉及到一些淫秽泛滥的剧情,以至于满纸写来写去尽是些类似潘安、曹子建、西施、卓文君之辈的俗套故事,其本质不过是作者想借此展示一下自己之前所作的几首情诗艳赋来,故而先在故事中假拟出一男一女的姓名,再刻意设置一个之后必定要在两个情人中间阴谋算计、恣意捣乱、挑拨离间的小人角色。这种角色最缺乏人性,就好比是戏剧中的小丑一样可笑。更何况那些故事里的丫鬟婢女,开口闭口都是之乎者也,不是显得太有文化就是说话过于富有哲理。因此我逐一看去,几乎全是自相矛盾和大不近情理的言语,竟不如我这半辈子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的这些个女子,虽然我不敢说她们的品格强似前代书籍中的所有的人物,但她们的事迹原委也确实能够让人读来化解愁闷;故事里也有几首歪诗俗话,可以供人酒足饭饱之余稍稍品鉴一番。至于故事中那些悲欢离合、兴衰荣辱的事迹,也的确都是我费尽辛劳、追踪蹑迹所得来的,不敢向某些故事那样故意穿凿附会、胡编乱造,只为了哗众取宠、夺人眼球,却反而丧失了原本的真实性。反观如今的世人,贫困每天为衣食问题所担忧;富贵者又常怀贪得无厌之心,纵使他们一时稍稍得闲,不免又生出贪淫好色之心,为争名夺利而寻愁觅恨,哪里还有什么工夫去读那理朝治政的书籍?因此呵,我所记录的这段故事,既不奢求让世人来称奇道妙,也不需要他们特别钟爱去读它,只希望他们把这部书当成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或闲暇无聊的玩物,想不到就搁在一边想到时便拿出来玩味玩味,岂不为他们省下了好多奔波劳碌的精力?就算是有人妄想在这部书里去探寻一些虚无缥缈的道理,不也能使他们因此而避免了许多口舌是非的伤害和腿脚奔忙的辛苦嘛!再不济,也可以让世人在阅读中换换新鲜口味。倒不用去和那些情节一味胡牵乱扯,忽而分离忽而相遇,满篇都是曹子建、卓文君、红娘、霍小玉之类的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相比较。大师,您看我说的是否有一点道理呢?”  空空道人听他如此一说,思忖良久,将那《石头记》从头到尾又细细检阅了一遍,见那上面,虽有些揭露奸情、责罚谗臣、贬斥恶人、诛除妖邪的言语,但也确实没有体现出什么愤世嫉俗,极端批判社会的意味。尤其写到诸如君主仁慈、群臣贤良、父母慈爱、子女孝顺等等有关伦理纲常的地方,几乎都是歌功颂德、眷恋无穷,也实在是其它书籍难以媲美的。虽然总的来说大体都是在写情爱方面的故事,也只不过是照实记录罢了,并不是那些纯属虚构,一味胡编几个荒淫男女相互勾引、私自相约偷情之类的野史书籍可以企及的。又因这段故事毫不涉及当世的政治敏感话题,于是空空道人才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抄录了一遍,带了回去,将这段故事流传到了人世间。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便干脆改名为情僧,又改书名《石头记》为《情僧录》。山东曲阜的梅溪又为这部书题名为《风月宝鉴》。后来,由曹雪芹在悼红轩中披阅十年,将书中内容增删了五次,重新编篡成新的目录,分出了一些章回,并题书名为《金陵十二钗》,又自题了一首绝句,写道:  满纸荒唐言,  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  【诗词大意:这部书表面上似乎充满了荒唐无稽的言论,实际却处处饱含着作者创作时那无比辛酸落泪的心情。但凡读过此书的人或许大部分都会嘲笑作者过于迂阔、不近世情,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体悟出字里行间那真实饱满的情感意味来呢?】  故事的出处和来源俱已交代明白,且看那石上所记录的是一段怎样的传奇故事。石头上写道: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大战之时,一怒之下撞断不周山,导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那地陷东南的一角有一处地点唤作姑苏城,这姑苏城称得上是红尘之中最为顶级奢华的富贵风流地。在这姑苏城的西北门附近有个十里街,十里街里有个仁清巷,仁清巷里有一座古庙,由于这古庙内部空间建造得过于狭窄,当地人索性就称它为葫芦庙。在这葫芦庙旁住着一户早已赋闲的官宦人家,这家的主人姓甄,名费,字士隐。这甄费的妻子姓封,是个贤良淑德、性情温婉,又兼深明大义的女子。他家虽然称不上是富贵显赫,但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了。由于甄士隐秉性一贯恬淡,向来不执着于功名利禄的追求,平日里只喜欢养养花草、修修竹枝、喝喝小酒、吟吟诗词,闲情雅致,倒真像是神仙一般潇洒的人品。唯独一件事令他倍感遗憾:如今虽早已是年过半百却注定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乳名叫做英莲,今年刚满三岁。  一天,夏日炎炎,甄士隐悠闲独坐在书房里看书,看累了,就随手将书卷一抛,伏在书案上稍适休息,不知不觉间竟朦朦胧胧的睡着了。睡梦中,他只身来到一个地方,却分不清是哪里。忽然看见远处来了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正边走边聊。只听那道士问道:“你带着这个蠢东西,要到哪里去啊?”那和尚笑道:“你尽管放心,现如今有一段风流的公案正该了结了结。现如今,那些与此案相关的情人冤家还没来得及去凡间投胎转世。正好借这难得机会,我将这蠢东西混杂在他们之中,使他也有机会去那人世间经历经历。”那道人听了,说道:“那些风流冤家近几日就要去凡间渡劫历世了吗?但不知他们究竟要落往何处去历炼呢?”那和尚笑道:“这个说来还真有些好笑,也算是千古未闻的一件稀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生长着一株绛珠仙草,又有一位赤霞宫的神瑛侍者,每日不辞辛劳的用甘露仙水去浇灌它,使得这仙草能够长久滋润的生活下去。那仙草一面长期吸收天地精华,另一面又有神瑛侍者长期浇灌的仙露作滋养。于是便脱离了之前的草胎木质,幻化成人形,但却仅仅只修成了一个女子的躯体,从此日夜游荡在离恨天外,饿了就以蜜青果为食物,渴了就以灌愁海水为饮品。只因她还没来得及酬报当日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内心深处便郁结了一股缠绵不尽的情障。恰巧神瑛侍者这几日凡心大动,一心想要趁着这昌明太平的盛世,下凡去经历一番幻缘,如今已在警幻仙子那里挂了号。那警幻仙子也曾提醒过绛珠:既然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情尚未偿还清楚,不如就趁他这次执意下凡的机会顺便了结此事。那绛珠仙子听了,说道:‘他予我的是甘露之恩,我并没有同样的仙水可以还他。既然他决意要下凡为人,那我也跟着他去,用我一生一世所有的眼泪去偿还他的恩情,也算是足够偿还了。’因为这件奇事便牵连出那许多风流冤鬼来,一同陪他两个去人间了结这段风流情债。”  那道人说道:“果然称得上是奇闻逸事。我倒也从未听过居然还有还泪的说法,想来这一段故事也要比以往那些一般的风流韵事更加细腻琐碎了。”那和尚说道:“历来那些所谓的风流人物,人们不过是传扬了他们一些简要的生平事迹和几篇诗词歌赋而已,至于其家庭闺阁中饮食起居的细节琐事,总没见有什么详细的记载。再者说,古往今来大多数的风月故事,不过是杜撰了一些偷香窃玉、暗约私奔的情节片段而已,却并没有将才子佳人之间的真情实意淋漓尽致表达出来。我想眼下这群情痴色鬼,这些愚顽不孝的孽障,他们将要去经历的人生百态一定会与之前的流传的故事有所区别。”那道士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何不趁此机会到那凡间里去超度解脱几个,岂不也是一场功德?”那和尚说道:“你的话正合我意。你且先和我一起到警幻仙子那里,把这蠢东西的来龙去脉一一交代清楚,顺便等这一干风流情鬼尽皆下世完毕,我俩再一同前去。尽管现在已经有一半情鬼投入了凡尘,但尚未集结在一起。”道士说道:“既然如此,我便随你走这一遭!”  却说那一旁的甄士隐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只是不知他二人口中所说的“蠢东西”是什么。便忍不住走上前去向他二人行礼,笑道:“二位仙师,在下这厢有礼了。”那和尚、道士也连忙向他回礼。士隐便趁此问道:“方才我听闻二位仙师所谈论的因果轮回之道,实在是人间罕有听闻的。只是弟子愚昧蠢钝,不能完全领悟,若能承蒙二位大师点化,向弟子细细说明,弟子必将洗耳恭听,即使是稍有一点警醒,也能免受这生死轮回、难以解脱之苦啊!”那二位仙人笑道:“此乃天机,绝不可向他人泄露。到你面临轮回之时,只要别忘了我二人,便可助你顺利超脱苦海。”士隐听他们如此说,也不好再问,因而笑道:“天机的确是不可泄露,但不知刚才所说的‘蠢东西’,究竟是什么呢?能否让在下有幸一见?”那和尚道:“你要问这‘蠢东西’,倒真是与你有一面之缘。”说着,便从袖子里取出,递给士隐观看。  士隐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块色泽鲜明的美玉,上面十分清晰的镌刻着“通灵宝玉”四个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士隐正要细看那小字写的什么内容,那和尚便说幻境已到,把美玉硬生生从士隐手中夺了回去,与那道人一起走过一座大石牌坊。那牌坊上赫然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如果把虚假当成是真实,那么相对的真实也便成了虚假;如果把虚无当成是实有,那么相对的实有也便成了虚无。】  士隐也想跟他们一起过去,刚要迈步时,忽然听到一声霹雳,犹如山崩地裂般巨响。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刚才所梦到的事情渐渐忘了大半。只见奶妈正抱着英莲向他走来。士隐见女儿长得愈来愈粉嫩白净、乖巧可爱,便伸手接过来,将英莲抱在怀里,逗他玩耍了一会儿,又带到大街上去看那热闹的庙会杂耍。  刚要进家门时,只见从街的那头来了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那和尚是个瘌痢头、光着一双脚;那道士则是个瘸子,蓬头垢面,疯疯癫癫,摇头晃脑,说说笑笑向这边走来。刚走到甄家门前,看见士隐手里抱着英莲,那和尚竟大哭起来,又向士隐说道:“施主啊,你把这虽有命数却无运数,将来必定拖累爹娘的东西抱在怀里做什么呐!”士隐听了,知道他说的是疯话,也懒得去理睬他。那和尚还仍接着说道:“舍给我吧,舍给我吧!”士隐有些不耐烦了,抱着女儿就要撤进家门,那和尚仍然指着他大笑,口里还念了四句谶语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可笑你对女儿如此的痴情,以至于对她一味的娇生惯养;她未来结局将会像菱角花那样在风雪中枯萎凋零。我劝你好好提防元宵佳节过后那几天,一把大火将会把你的家业彻底烧得干干净净。】  甄士隐听得明白,心中不免有些犹豫,刚想上前询问他俩的来历,只听那道人对和尚说道:“接下来你我不必同行了,不如在此地分手,各干各的营生去吧。三劫灾满之后,我在北邙山等你,待到会面之时,我俩一同去太虚幻境警幻仙子那儿销号。”和尚听了,说道:“最妙,最妙!”说完二人各自离去,再也不见了踪影。士隐心中暗想:这两个怪人必有什么来历,本该再多试探他们几句,恐怕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士隐正靠在门头痴想,忽然看见隔壁葫芦庙里寄居的一个穷书生——姓贾,名化,字时飞,号雨村的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本是湖州人氏,也是生于官宦家族,只可惜他出生的时候正逢家道中落,父母祖宗的根基也已消耗殆尽,加之人丁奚落,整个家族里最后只剩他一人。雨村料想就这么一直待在家乡游手好闲绝不会有出息,因此打算进京赶考,求取功名,重振家业。前年来到此地,却又因缺少盘缠路费而受困,只好暂时寄居在这葫芦庙中安身,每日里仅靠卖字和代写文章来维持生计,因此才会常与士隐有所交往。  当下雨村看见士隐伫立在那里,连忙上前行礼,陪笑道:“老先生为何靠在门上望远处发呆,难道是街市上有什么新闻?”士隐笑道:“这倒没有。只不过是刚才小女无端啼哭,我带他出来玩耍一会儿,现在感觉有些无聊,老兄来的正是时候,请到小斋去一坐,我俩人聊聊天,也好打消这炎炎夏日的懒意。”说着,便吩咐仆人将女儿英莲送回屋里,自己与雨村携手来到书中坐下,又命家童在一旁倒茶伺候。两人刚聊了三五句话,忽然有家人进来飞报:“严老爷前来拜访。”士隐慌的连忙起身谢罪赔礼道:“老兄,请恕我失陪之罪,不如你先在这里略坐一会儿,待我那边招呼完了,定速速回来见你。”雨村连忙起身礼让道:“老先生请自便。晚生总是来贵宅叨扰您,心中常觉得不安,稍等一会儿又有什么不情愿的。”说着,士隐已走到前厅外边去了。  雨村独自一人在甄家书房里翻弄书籍解闷,忽然听见窗外有女子咳嗽的声音,雨村便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摘花。那丫鬟生的仪容不俗,眉清目秀,虽然算不上是十足美女,却也有其动人之处。雨村不知不觉间早已看呆了。  那甄家丫鬟摘好了花,刚要离开,猛一抬头看见窗子里有个衣装破烂的陌生人,那人虽看上去贫困潦倒,却长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兼有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的富贵面相。这丫鬟急忙转身回避,心里却仍在想:这人生得这样好气质,却又这样衣衫褴褛,料想他必定就是我们家主人常说的那个什么贾雨村了。主人常在家里说想要帮助周济他,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我们甄家从来没有这样穷困的亲戚朋友,想必就是此人无疑了。难怪主人常说他并非是长久受困的人。”如此一想,不免又回头看了两次。  雨村见她连连回头,自认为是这女子心中对他有意,便喜不自禁,心中暗叹这女子必然是个既有远见又能慧眼英雄的人,将来也可以与他做红尘相伴知己。没过多久,那个家童走了进来,雨村向他打听消息了消息才得知前边甄士隐留了严老爷在家吃饭,自己不便在此久留,于是就顺着夹道走出门去。士隐那边送走了贵客,得知雨村早已独自离开,也就不重番邀请他过来了。  一日,正逢中秋佳节。甄士隐用完了家宴,仍又置了一席酒宴在书房中,并伴着月光步行到葫芦庙里亲自邀请雨村赴宴。原来贾雨村自从那一日见甄家的丫鬟回头望了他两次,自以为遇到个红颜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今日恰好是中秋节,难免独自对月伤怀,因而随口吟了一首五言律诗,道: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任谁也无法提前知道自己未来的婚配是否能如人愿,因此常常会袭来一股莫名的忧愁。每当烦闷的时候,我总会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回味她临去时那频频回头的动人画面。可惜我自叹眼下着穷困潦倒的境遇,又有谁会真心情愿我这样的人在月下永结鸾俦。月光里也好像暗暗蕴含着绵绵的情意;多么希望它也能给我勇气,照.着我去往意中人的楼头。】  雨村吟罢,因为又想到自己平生的抱负无法尽展,又苦于生不逢时,焦虑的边用手挠头边对天长叹,于是又高声吟诵了一首对联,道: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一块美玉必须珍藏在柜子里,直到有识货的人愿意出高价来收购,才可以愉快的卖出;一副宝钗必须妥善安放于奁匣之中,直等注定的缘分到了,才会化作一只白燕飞走。】  恰巧这时甄士隐走来听见他所吟之诗,笑道:“雨村兄真是抱负不浅哈!”雨村忙笑道:“我哪有什么报复,不过是闲来吟几句前人做的诗句,哪里就敢轻狂到这个地步。”继而反问道:“老先生怎么有雅兴到我这里来呀?”士隐笑道:“今夜刚好是中秋,俗称‘团圆节’,我想到尊兄旅途到此寄居僧房,一个人难免会感到寂寞孤独,因此特意备下小酒,想邀请兄台到寒舍小饮几杯,不知是否可以赏脸呢?”雨村听了,并不想推辞,于是笑道:“既然承蒙老先生厚爱,我哪里还敢推辞这番盛情款待。”说着,便同士隐又到这边的书院中来。  先是喝了一会儿茶,这边早已备下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坐在酒席上,先是款款斟酌、小口慢饮,渐渐的越谈兴致越浓,不知不觉间,已经是觥筹交错、饮宴尽兴的情景。当时街坊上家家萧管齐鸣,户户弹弦吟唱,头上又有一轮光彩照人的明月,光辉仿佛已被凝结。二人酒到杯干,越喝越尽兴。雨村此时已有了七八分醉意,心中的狂喜难以抑制,于是对月寓怀,水口吟成一首绝句,道: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每逢一个月的十五月亮就会变的团团圆圆,夜空里充沛的光辉笼罩着地上的玉石栏杆。每当天上的明月渐渐从地面升起的时候,人世间的千万百姓就会不约而同的仰头观看它。】  士隐听了,大叫道:“妙啊!我每每逢人便说雨村兄必定不会长久居与于人下,现在听了你所吟的诗句,将来飞黄腾达的预兆真是昭然若见,过不了多久你一定能够平步青云、身居高位。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于是又亲自为雨村斟了一杯酒以表庆贺。雨村借过酒,一饮而尽,叹道:“并非是晚生酒后狂言,若是论起世人所崇尚的学问,晚生或许也可以去充个数、挂个名,只是如今我身上行李路费一概没有,京城路途遥远,绝非凭我现在依靠卖卖字、写写文章就能到达的。”士隐没等他说完,便说道。:“兄台何不早说。我常心怀此意,但每次遇见兄台时,兄台都不谈及此事,因此我也不敢冒冒失失的问你。今天你既然已经和我说了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我虽不才,这‘义’和‘利’两个字却还是认识的。况且明年刚好是大考之期,兄台最好速速入京,早做准备。争取在春闱时一考成名,才不算辜负了兄台的精深学问。至于盘缠路费这些琐事,小弟当代料理,也不枉和兄台相识相交相知一场啊!”当下立即命令家童进屋去尽快封了五十两白银和两套冬天要穿的衣服。又向雨村嘱咐道:“这个月十九是黄道吉日,兄台可以即刻买艘船一路西上,到时你必定是大有作为前途无量。明年冬天我们再在此地相见,岂非是大快人心之事!”雨村收下士隐赠送银子和衣服,只不过略微谢了几句,并不十分介意,仍是和他喝酒谈笑。一直聚到三更,二人方才相互道别。  士隐送走了雨村之后,回房去睡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因为想到昨天晚上谈到的事情,想要再写两封推荐书给雨村带到京城里去,好使雨村投靠到个仕宦之家作为暂时寄居的地方。因此派人到葫芦庙里去请雨村过来。那家丁去了以后回来回复道:“葫芦庙里的和尚说了,贾老爷今早五更天的时候就已经上路到京城去了,也曾留下了几句话让和尚转达给老爷,说‘读书不在乎什么黄道黑道,凡事都以事理为主,来不及当面告辞了。”士隐听了,也只能罢了。  真是闲来总觉得时光飞逝,倏忽之间又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士隐让命家丁霍启抱着英莲去看社日杂戏和元宵花灯。玩到半夜,霍启因为急着要去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等他小解完了再回来抱时,哪里还有英莲的踪影?急的霍启直寻找了大半夜,天都亮了仍找不着,那霍启也就再不敢回甄家来见主人,只得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又派了几个人去寻找,回来都说丝毫没有任何音讯。夫妻二人活了大半辈子,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一旦失踪,哪有不日思夜想的,因此不分昼夜的哭哭啼啼,就差没有寻了短见。才刚过一个月,士隐就先得了重病;当时他的妻子风是,也因思念女儿儿而染了疾病,每天请医生治疗。  不曾想到了三月十五这一天,葫芦庙里油炸供神用的食物,那些和尚不加小心,导致油锅下的火溢出,竟烧着了窗户纸。这里附近的人家大多建的都是竹篱木壁,大概也是因为劫数已定,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的,把一整条十里街烧得如同火焰山一般。当时虽然也有军民来救火,但那火已成了势头,如何救得下来?只烧了一夜才渐渐的熄了,也不知烧了几家几户。只可怜甄家老小就住在葫芦庙隔壁,好好的一所宅院,早已烧成了一片瓦砾场。只有他夫妻两人和几个家人的性命未曾伤及。急得士隐只能捶胸顿足、长吁短叹而已。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只能跟妻子量,暂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偏这几年又是洪水又是干旱,粮食颗粒无收,以致盗贼四起,一味的抢田夺地、奔窜偷盗,搞得民不聊生。因此朝廷派官兵四处缉拿盗贼,反而使老百姓更加难以过上安宁的日子。士隐只得又将田地变卖折算成银子,携带着妻子和家里的两个丫鬟投奔到他岳父家去了。  他岳父名叫封肃,本籍是大如州人氏,虽然只是务农,但家里的条件还算殷实。如今见女婿这般狼狈的来投奔自己,心中大为不乐。幸好士隐还有些折变田地的银子没用完,拿出来委托岳父随便在哪里买些便宜房屋田地,好为今后的衣食住问题早做打算。那封肃便一边哄骗一边把银据为己有,随便给他置办了一些薄田朽屋,应付了事。士隐本是个读书人,从来不会打理自己的生活琐事,更不会参加农业劳动,就这么勉强支撑一两年,越发觉得穷了下去。封肃每次只要和他一见面,就反复说一些刻薄的话给他听,并且还在人前人后埋怨他们不会过日子,只知道一味的好吃懒做等言语。士隐知道此刻没有人会再来帮助自己,心中难免悔恨万分,再加上前年火灾后的惊吓,焦虑、愤怒、怨恨、痛苦等情绪一起袭上心来,早已累积成了身体的伤痛,以致他一个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显现出将要死去的迹象来。  可巧这一日,士隐拄着拐杖挣扎着到街面上去散散心时。忽然间那边来了一个跛脚的道士。那倒是行为狂放,穿着破破烂烂的一件鹑衣和一双麻鞋。嘴里还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人人都晓得做神仙最美好,只有求取功名的观念忘却不了;古往今来的名将贤相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尽皆腐烂在那乱草丛生的荒坟中了。人人都晓得做神仙最美好,只有贪财好利的欲望断绝不了;每天总怨忿自己积累的财富不够多,等觉得够多时已眼睛一闭死去了。人人都晓得做神仙最美好,只有娇妻美妾的浓情爱意割舍不了;活着的时候她们同夫君恩恩爱爱,等夫君一死,她们马上就会被别的情郎给拐走了。人人都晓得做神仙最美好,只有儿孙的前途放心不了;古往今来为儿孙操劳一生的父母多如牛毛,可孝顺父母的儿孙谁又真正见着了?】  士隐听了,迎上前来问道:“你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我只听见些‘好’‘了’‘好’‘了’的。”那道士笑道:“你若果真听见了‘好’和‘了’两个字,还算你是个明白人。可知这世上万般,好就是了,了就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必须了。我的这歌儿,就叫做《好了歌》。”士隐素来就是个有慧根的,一听他如此说,心中早已看破红尘、有所彻悟。因而笑道:“你先打住!让我来将你这《好了歌》注解出来怎么样啊?”道士笑道:“你解,你解。”士隐便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简陋的房间和空空荡荡的厅堂,当这屋里的人正尽享荣华富贵时,全家人若将上朝参见君王的官笏堆放在一起的话,甚至摆满整整一张大床都不是难事;长满了衰败杂草和枯朽杨柳的空地上,当年可是繁华奢靡且热闹的歌舞场。蜘蛛丝儿挂满了画栋雕梁,可不用等多久又会有另一户富贵人家的绿纱糊在这蓬草窗上。说什么脂浓粉香、青春正好、芳华正美,为什么两边的鬓角上这么快就长出了犹如霜雪的白发?前不久才刚刚在黄土坟中将死去的人埋下,可今夜这红绡帐里又睡进了一对海誓山盟的活鸳鸯。金锭子、银锭子,堆满了家里的藏宝箱;可转眼之间又沦落为乞丐,苦苦遭受旁人的讥讽和诽谤。刚在葬礼上慨叹别人英年早逝太可怜,哪料到自己刚一归来竟也跟着一命夭亡。就算从小教育儿子要好好读书、立志做官,也保不准他日后不堕落成个盗匪强梁;处心积虑的为女儿精挑细选一户家境殷实的婆家,谁能想到她长大以后偏偏沦落进烟花巷里倚门为娼?有的人总嫌官阶太小而拼命往上攀升,最后却因触犯了严刑峻法而落得个身披枷锁、囚禁在牢门监狱的可悲下场。贪心忘本的人呵,发迹前还十分珍爱自己那件可以挡风御寒的破棉袄;一旦暴富暴贵了,却又嫌弃自己的官服太长不合身。乱哄哄,乱哄哄!社会就像是一个大大的戏台,你刚唱完我上场,糊里糊涂的人们,反把那舞台当成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好地方。荒唐,实在是荒唐!到头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为他人争名夺利而自己白白忙活了一场!】  那疯癫跛脚道士听了,拍手大笑道:“解得贴切,真贴切!”士隐便说了一声“走吧”。将道士肩膀上的通心布口袋抢了过来,往自己身上一背,竟再也不打算回家了,同那跛脚道士飘然离去,渐渐消失远方。这段奇闻逸事立时轰动了周边的街坊,一时竟成了传说各种谣言蜂拥而起。封氏听说丈夫离家出走的消息,哭了个死去活来,无奈之下只得与父亲商议,派遣众人到各地去寻访探查士隐的踪迹,哪还能查到半点音讯?没奈何,少不了依靠着她父母的接济勉强挨日子。幸好身边还留着两个昔日的丫鬟服侍,主仆三人,每天辛辛苦苦地作些女红针线的活计拿到街市上去售卖,帮衬着父母尽量减少生活上的开支。那封肃虽然仍是天天抱怨,却也无可奈何了。  这天,那甄家的大丫鬟正巧在家门口买线,忽然听到街面上有人高喊着命令当地居民让出一条道来,众人都说这是新知府老爷前来上任。于是那丫鬟暗暗藏在家门内观看,只见那防卫的隶卒一队一队地缓缓走过。顷刻间,又见一台大轿里抬着一个头乌纱帽、身着大红袍的官老爷经过她家门前。甄家丫鬟看着轿子里的官老爷直发怔,心里寻思着,这当官的好像有些面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想罢,回到屋子里,也就把这事儿丢在一边不去想了。到了晚间,正当一家人要歇息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阵敲打房门的声响,又听见好几个人声在门外乱哄哄嚷道:“本府老爷差我们来你家带人去问话!”那封肃听了,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什么祸事即将临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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