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槟榔

1

  海豚1号悠然的向着海口市前进。

  阳光下,海之间浮现出的建筑如海市蜃楼般美丽,而且色调分明。这是第一次和这座城市靠得这么近,我的遐想随着海风飘扬,萦绕在这七月的海口。

  我从来没有一座城市那么向往!我在想,这座城市一定很符合我的性格。

  海豚在跨海大桥下驶过时,这座城市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发觉刚才份美丽突然间淡了许多,但又不敢肯定。也许城市的美丽都体现在外表,活在她的心脏里会看到许多肮脏的东西,这是我多年城市生活真实感受,但愿海口是例外的。

  海豚慢慢的靠岸了,船慢下来时才感觉这城市的炎热,吹来的风带着一种咸味。

  “这么大的一个港口,怎么连广告牌都有一个?”身边一个广东口音的游客在打量着港口边上的建筑群。而我,也算是一个游客吧,一个喜欢个人上路的游客——我出门从来不需要导游旅行社,更不需要同伴,需要的只是我多年相随的尼康相机,这是多年出来留下来的习惯

  回头想一下,其实我也想不清楚自己活到现在:什么才是我的工作,什么才是我的事业大学学的医学,这几年是彻底荒废了,唯独不变的是对尼康的执着和热爱。老爸还在的时候也常说我是最不务正业的儿子。这点我也认了,他在的时候我有种对他说不出的叛逆,他不在了我才觉得自在,但又在一种深深的怀念中,还夹着某种内疚。

  “先生,你手机响了。”身旁一位陌生的游客提醒我。

  “谢谢。”我愣了一下。

  是林昕打来的。和她恋爱六年了,我从来不和她一起出游,她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只是每次她都会在我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响我的电话,然后就是一阵妈妈教儿子式的叮嘱,电话里弥漫了温柔!我想她现在正从手术室里出来,因为我出门前她曾告诉我,她有个病人今天进行第二次手术。我特喜欢她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这点我是永远不能跟她比的。因为我觉得“一丝不苟”这个词永远不能和一个搞艺术的人搭在一起。我自认为是搞艺术的,但准确来说现在是靠它吃饭,勉强的能维持一日三餐。不过,这段时间工作室里的情况不是理想,惟有走出来透透气

  这个码头显得有些陈旧,也没有经过合理设计。身旁的游客拿着大包小包在导游的引领下毫无秩序的往前冲。举着三角小旗的美丽导游们在不停的吆喝着那些东张西望、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好奇的游客。感觉中,这不是一个码头,倒像是一个人贩市场,导游到处找自己的游客。

  夹在这人群中,我是自由的。他们将被三角小旗带到不同的观光地,享受这一匆忙的旅行

  我想我现在应该先去找个宾馆安顿下来,美美的上一觉,明天起来的时候再去拜访大鹏和办理租车手续。

  大鹏是我中学同学,一个外地来的班生。记忆中这小子土巴巴的,挺老实,说起白话的时候渗点家乡口音,说得像烂泥一样,当时在班上还闹出了不少的笑料。他家里穷,父母跑来城里靠捡废品供他读书。不过这小子长得挺高大,刚来的时候我们这些广州仔也不敢过分的对这小子动粗,平时就是爱拿他当话梗。高中毕业后他考了个经济管理什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这小子就没去读了,跑去了打工,听一些同学说现在在海南地产公司干得挺不错的,还在这边安了家。我和这小子的交情一般,读书的时候也不多话题,记忆中就打过一场架,结果当然是我输了,这小子怒起来比狮子还厉害。后来我不服气,叫上几个死党,拉他到学校背后小便的巷口干了他。再后来,也不知哪个缺德鬼背地里把我告到了政教处。经过领导和家长的一翻机枪式训导后我们才握手言和。毕业后我和他也再没有见过面,是在来海南前才联系上他的。

  金蚝大酒店703四星级的装修,落地玻璃窗朝东,透过蓝色的玻璃望去,是一片蔚蓝的大海我喜欢这样房间,喜欢这样的海景,它往往能将美妙的幻想带到莫名的远方浴室的设计也很特别,一跳下床,拉开落地玻璃门,就可以跳进浴缸。浴缸靠着蓝色的玻璃窗,沐浴的时候可以赤裸的对着蔚蓝的大海,感觉就象浸泡海里,与海同欢。而在玻璃窗的外面,一点也看不到里面,将个人的隐私以外界牢牢隔住。

  推开玻璃窗,看着蔚蓝的大海,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但相迎的海风来得特别的舒爽,将我的渺小与大海的伟大融为一体

   这又将是我的一次痛快之旅

  2

  的确,宝岛的晨曦是迷人心魂的。

  6点刚过,我赤裸着爬起来,被眼前的辽阔陶醉了:美得实在过分了!大海刚把红色太阳吐出一半,透明的云纱就将害羞的它遮掩住,像个初生的婴儿,更像洞房里不识“时事”的新娘,含羞答答。晨航中的轮船像个饿极了的色狼,猛扑进她的怀里。而我呢,是不需要半丝云纱的,我喜欢赤裸裸的面对着这样辽阔的大海,盘坐在地板上,点支烟,等待风景出现了,快速的按动着快门。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是什么。

  是不断的按动快门!

  7点多钟,手机响了,是大鹏的电话。

  “老同,你房间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啊?”这小子跟我说普通话了,可能是又怕我笑他说白话像烂泥。

  “不好意思,昨晚想睡个好觉,把电话挂起来了,醒来的时候忘了放回!”

  电话那头是一阵带点傻气的豪笑,这种笑声已经大概8年没听过了,“要是你昨晚挂好电话的话,恐怕是没救了。”

  “未见得吧”

  “海口的服务态度还是不错的,主要还是盛产美丽的槟榔西施。”

  “••••••”

  一阵电话闲扯之后,大鹏约我到他家喝茶,琼海花园D栋503。

  琼海花?距离金蚝酒店大概5公里,是一个临海的居住小区,楼面看上去还很新,应该是刚交楼不久的楼盘,都是比较时尚的设计,采用大量绿色落地玻璃和鲜艳的墙漆,整个楼盘与周边圃、椰树、海境相映成彰。

  和着早晨的海风和阳光,漫步在这样的小区,生活夫复何求?大鹏这小子还真他妈的会享受,日子过得挺滋润,不能小看了当年土巴巴的这小子啊!

  刚拐弯走到D栋楼下,就看到一个肥头大耳、有点“资”色、穿着椰树图案沙滩装的男人站在门口相迎,满脸横肉的对着我笑。一阵团聚的客套话之后,我们就进了电梯。夹在电梯里,我觉得身旁这家伙稳重得有点陌生,话语也比8年前多了,还不缺幽默感,往日的土气也不复存在了,相信这家伙这几年是饱经风霜后才养得这么“资”色。令我奇怪的是额头的左边多了一条两节手指长的伤疤,看上去更神气了!

  开门的是他刚新婚不久的老婆,眉清目秀的瓜子脸,棕红的卷发趁着黑色的中短连衣裙,一点也不失潮流;身材好得要命,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也翘了,皮肤滑嫩滑嫩的。就想不明白这海南的太阳就晒她不黑,而且声音也蛮销魂的,眼神有点迷离。经介绍,才知道是个湘妹子,一所小学音乐教师。我管她叫陈老师,她却满口推说叫她陈露就行了。

  陈露很勤快,我坐在客厅的时候,又端茶又递水果,趁肥鹏不留意,我就偷偷的瞟多她几眼,心想自己的那个林昕啊,身材就比人家差,这胖小子可真胖得有福气。

  肥鹏家很宽敞,三房两厅,阳台朝海,用的都是上等装修材料家具也很有品位,都是做工精湛的红木家私,墙挂式的等离子电视两边的酒柜摆满了各种名酒。

  “你这房子要是拉到广州去卖可是个好价钱啊。”我开玩笑的说。

  “过得去,过得去。”

  “广州现在房地产卖的是无敌大江境,我看啊你们这里才是真正称得上无敌啊”

  “你看你说的,要是我们这点到广州还不能买个楼角呢!”陈露突然在厨房里冒了一句。我应和着笑了一下,不禁又循声望去,瞟了一眼厨房里那丰韵的臀部。

  “我呀,现在还住在以前学校附近老房子里,你们要是有空到广州,顺便到我那里坐坐吧。”

  “你甭说,我还真想回去广州的老巷上去尝下那些鱼丸,那种风味挺怀念的。”肥鹏一边泡工夫茶一边说道。

  对于我,当年逃课出去吃鱼丸的事是渐渐淡去了,当年的鱼丸味也不怎么怀念,可能是从来就没有改变自己的口味缘故吧,又或者说我根本衡量不了当年的鱼丸味有没有改变,我也说不清楚。

  “••••••”

  “听说你搞了间影像工作室,是吗?我记得你高中毕业后去读了医科的,怎么搞起了这个啊?”

  “学不精呗,不想不好人反把人害惨了。”我有点惭愧的说,想起大学里荒废的那些时光,心就隐隐作疼。

  “其实高三那年我也听说了,你读医科是你老爸的意思考试前几天你还玩起了离家出走呢,后来是我们班主任叫几个同学把你找回来考试的。”

  “都过去了,过去了。丢人,别说了,说一下你吧。”我在心里暗骂这小子记性好。

  “我呀,当年考是考上了,可是你也知道当年我那家境。没办法啊,就出来了。跑了不少地方,什么苦都吃过了,就海南对我好,收留了我。说到底就是我们的小平同志好••••••”

  这大胖子话闸一拉开就不得了了,像黄河缺了堤,一发不可收拾。从吃过早餐就说到午餐,说的都是他的威风史,说到兴奋处,他那教音乐的老婆也在一旁配乐,就像一把小提琴配大钢琴,从来就没有冷过场。从睡立交桥底说到出入大宾馆,从邓小平说到江泽民,从祖国的东北说到最南边的海口;再从街边扫街说到今天的房地产经理•••••我心里暗暗惊讶这小子的说功,如果当年给他混到电视台,说不定今天就是一个“名嘴”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是暗地里佩服胖子有今天的成就。这小子跟当年被拉出去巷口挨打的小子不可同日而言。

  当我说到下午准备去办理租车手续的时候,胖子很大方的说现在是海南的旅游黄金时段,租车不容易;他前段时间买了部“马自达”,可以借我用一个星期,还说晚上带我到处转转。我客气的推搪了一下,但还是“盛情难却”,开着他的银色“马自达”离开了琼海花园。

  胖子这匹“马”驾起来感觉棒极了。海口的路面车不多,一路上,坐在隔着外面炎热的驾驶室里,迎着路边的椰树和阳光,随心所欲的奔跑,简极是享受!唉,这胖子有了钱就是不一样,阔绰大方;想当年,请我们吃串鱼丸都还要伤心一个星期,上课也琢磨着下一周的伙食。现在不同了,财大气粗了。我看那小子说怀念以前老巷的鱼丸味,是忘不了挨饿的那段日子才真,倒是我们这些没吃过苦头的,怎么想也想不起当年的鱼丸是啥味道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见完胖子后,回到房间呆呆的看着那片海,怎么看也不像早上的那片海。点了一根又一根烟就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傍晚来了,本想拿出三脚架到酒店的天台上拍照,但一上到天台,看到入夜的海口,我突然想起了林昕,想起第一次吻她时的那个黄昏,那个女生宿舍的天台。当时广州入夜的霓虹比现在美丽多了,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片入夜的海。海是深不可测的,入夜的海更是。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孤独,就像林昕这几年从来就不在我身边一样。看着酒店门口停着的马自达,我就想到了胖子和陈露,还有我的尼康和我舍弃的手术刀••••••

  我本想拍夕阳下的海口,但我的镜头却锁定了霓虹下匆匆而过的车。这些车在十字路口相遇、等候,再檫身而过,各自驶向不同的方向

  3

  晚上,胖子说海南的生蚝又鲜又嫩又便宜,一定要带我吃碳烧生蚝,要不就白来海口一趟。

  喜欢吃生蚝是和林昕一起后的事,每次和她干完那个,她都会带我吃上一顿,她说这个对男人特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好,每次和她干完事都要休息几天才能恢复元气。但是生蚝的味道的确是不错的,烧好后加点辣吃起来更加过瘾有时吃完了我就对她说,这生蚝吃起来比干那个还舒服。这时的她准会满脸红云

  我们在海边的一个酒吧坐下。胖子的酒量真的是海量,食量也吓人。六打生蚝,三分之二是他消化了的。再这样吃下去,我看这家伙就快变成猪了。

  我的酒量是不敢跟他比的,所以不敢跟这家伙正面来。喝到11点多我就觉得有点脚下踩云了,轻飘飘的。胖子更甚,喝得差不多了,又打开话闸子,乱说一通。美中不足的是这家伙今晚不带他的配乐老婆来,也不知道藏在家里干嘛,想多看一眼都不行

  我说,这小子的记忆力真的不赖。说完了现在,一下子扯到了当年。连我当年拉他到后巷毒打一顿也说得历历在目;还有谁偷拆了他的情书当着全班人高声朗颂,谁把他的校服当抹脚布,谁叫他做吝啬鬼都记得一清二楚••••••他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坐在我的对面向我伤心的诉说着。我们只有一台之隔,但我已经在这些言语里透视了多年来这个高大男人脆弱的心。

  说着,我看到满脸横肉的脸颊上滑下几颗泪滴,我有点惭愧,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不好意思。沉默中喝一口啤酒,这酒的味道已经不是酒的味道了!当年那些不被我们在乎的、被我们视为笑料的事在今天的酒杯里突然变得凝重。

  那天上午的阳光特别美丽,像天上掉下的轻纱散落在校道的白兰树上。来不及打扫的落叶掉了一地,在这冬日暖阳里变成了年少时一首忧伤的诗。

  高一(3)班的自习课一片安静,就像我们作文说的那样,连苍蝇飞过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挨着窗户凝视着窗外的白兰叶在寒风的吹促下从枝头上脱落跳舞般慢慢的旋转着、旋转着,飘落下来。

  突然,大鹏的同桌陈勒拿着张纸站起来走到了讲台上。

  “••••••爱情飞鸟,装点着风景;你是一份日记记载我的心情;我怎能忘记初见你的那个午后,给了我毕生的动力••••••假如你真是天上的云,我就是你身边萦绕的风,邀请你在空中起舞;假如你是地上的小鸡,我就是天上的大鹏,时刻守护你、保护你;啊••••••”还没等陈勒朗读完,班上的同学已经笑作一团了。

  云是我们班公认的班花,一群男生整天围着她转,任何一个男生桌子里都能找出一封写给她的情书,但能拿出来大家分享,而且高声朗诵的唯有这一封了。不过后面那两句应该是陈勒这小子加上去的,逗得全班倒下大片

  但是,还没等陈勒继续往下读,云突然站了起来往后走,走到大鹏的桌子边,羞涩的大鹏刚抬起头,迎面就是云的一个耳光。“啪”的一声,特别清脆。紧接着又是一阵错落不齐的笑声••••••笑声飘散到树的枝头上,震落了几片落叶。

  记忆中的大鹏从那时开始变得不爱言语,后来,陈勒也被老师调到了其他班。

  胖子没有完全喝醉,付钱的时候还记得争着掏腰包,上车的时候还分得清南北东西。我花了吃奶的力才把他推上车,系好安全带。

  马自达飞奔在午夜的海口。我打开车窗,任由午夜的风夹着车厢里的音乐从带着酒色的脸上吹过。醉了的胖子像和尚念经似咕噜咕噜的自言自语。

  车跑不到2公里,就停到十字的红绿灯口上。我很不明白,海口的车流量那么少,红灯的设置却要等上120秒,这不是浪费时间吗?不是在拖慢城市的步伐吗?

  “先生,买槟榔吗?刚摘下的槟榔,新鲜着呢!”突然间,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站在我的车窗外,手里拿着一大束的槟榔。

  “不需要,谢谢。”我没怎么打量这位女孩,只是盯着那盏该死的红灯,诅骂它怎么跳得那么慢。

  “真的很新鲜的,先生。”小女孩还一个劲的央求道,“尝下吧。”

  “好吧,来一束吧,多少钱啊。”

  “只要十块钱,先生。”

  我从钱包里拿出了十块钱给她。

  “先生,谢谢你!你如果还需要买槟榔的话就打这个电话吧。”当我从女孩的手中接过槟榔和塞在我手里的卡片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到女孩的背后不远处有双眼睛在看着我。

  小女孩转过身,牵着那双眼睛的手离开,可那双眼睛还在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看穿。接触到那双眼睛时,我心里一愣,冷冷的。我一时无法形容这种眼神。不,不是一种眼神,正确的来说是很多种,复杂的眼神。职业的直觉告诉我,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我甚至想好了角度、焦距、对比等等,一副完美作品已在我的脑海里形成。我迅速的解开安全带,转过身去拿我的相机。红灯在一秒一秒的跳,当我拿起摄象机对准他们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领着小女孩转身走了,我猛拍了一下方向盘。留给我一个路灯下的背影!红色的连衣超短裙,鲁迅笔下的圆规式的美腿••••••

  “怎么了,还不开车。”胖子在旁边眼蒙蒙的催促着。原来面的正在死命按着喇叭了。

  “看到槟榔西施了?这么兴奋!槟榔西施就像槟榔一样,在台湾有,海南也有。而且要多少有多少,你需要的话,我帮你把整条街的都叫过来。”这家伙说话带着特浓的酒气,一阵恶臭。

  我轻笑了一下,没有答话。看着放在挡风玻璃前的那束槟榔,我脑海里还在琢磨着刚才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那种眼神对我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交织着一种怜悯,一种无奈,一种怨恨?还是一种绝望、一种凄凉,一种悲愤?还是••••••

  回到琼海花园,胖子是彻底倒下了,要不是还打着呼噜,就是死人一个了。没办法,我是扛不动他的,只能到门口向一八个子的保安请求支援。我和保安一人一边夹着他进电梯,电梯门刚关上,死胖子就吱唔了一下,然后就张开嘴朝着我的身上狂喷,吐出来的东西五颜六色的,像流泉飞瀑般涌出来。我是没法躲闪的了,也无话可说了,木头般任他污辱。顿时,整个电梯里是一股刺鼻的酸馊味,可怜我们的保安同志了。我偷偷的看了一眼地上,看到一个还没咀嚼过的生蚝赫然躺在地上,一股说不出的恶心。

  按了很久门铃都不见开门,我暗想莫非她老婆不在?当我正准备往胖子身上掏钥匙时,里面有了点动静。开门的正是她的老婆陈露。这个女人睡得挺死的啊,我在心里暗骂。

  “哎呀,怎么会醉成这个样子,快点把他扶进来吧,快点啊。”胖子老婆边开门边大叫起来。

  “请先让一让。”保安同志工作态度认真不赖。

  我们夹着胖子的肩膀就往客厅的沙发上挪。把胖子扔下后,保安转身就走了。因为身上沾着胖子吐的污秽,我也没敢坐下来。

  “先坐下来喝口水吧。”胖子老婆关上门转身对我说。

  我站在客厅的中央,看着转过身的陈露,心突然“啪啪”的加速。因为刚才忙着服侍胖子,根本没仔细打量站在一边的陈露。借着客厅柔和的光线,对面的陈露楚楚动人。刚被吵醒的眼睛带着迷蒙,睡意还在她那略带粉色的脸上。一件粉红色的绸纱睡衣,胸前挺起的两点清晰可见,往下是细细的腰肢,再往下是最神秘的地方,套着一条黑色三角的布料,但这足以令我难以呼吸。我腰下迅速抖擞起来,对着她敬了个礼。我带点尴尬的噎了一下口水,但我的眼光还是不能离开那动人的一点。

  陈露好象意识到我的尴尬,但是她却没半点的羞意,旁若无人的扭动她那翘得老高的臀部向我这边走来,到酒柜边上拿来一筒纸巾,蹲在沙发边帮胖子檫去嘴上的污秽。我不知所措的站着,听着自己的心跳

  “你先到里面抹干净衣服吧。”

  “不用,很深夜了,我回去洗干净就行了。”我挪动自己的脚步,准备夺门而出。

  “没关系的,而且我抹完后你还得帮我把他弄到房里去呢。”

  “我••••••”我挪出去的脚步有点左右为难,但我还是迅速作出了决定,“好吧。”

  我走进浴室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胖子,睡得像头猪一样,整个房间只有他的呼噜呼噜声。

  “你用这条毛巾吧。”陈露跟了进来,递给我一条毛巾。

  接过毛巾的时候,我闻到了她的体香,我腰下的那根东西又抽动了一下。

  难以压制的是,她站在门口看着我抹。我尽量的不去看她,我怕自己一时冲动,就把她给上了,我可不能再得罪胖子。

  “你们今晚喝得很厉害?”

  “几瓶而已,他喝得多一点。”

  “哎,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喝成这样我都不让他睡我的床的,把他弄到客房去睡。你呆会也帮我把他弄到客房去吧。”

  我笑了一下:“好的。”

  “你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将就一下在这里过夜吧,这里还有空的房间。”

  “不用,不用,反正路也不远,不麻烦你了。”我心里痒痒的。

  陈露看了我一下,抢过我抹完了的毛巾挂在墙上,没有作答。

  出到客厅,我没叫陈露过来帮手,使出吃奶力才把胖子弄到那房间。她也就只帮着把房间门打开,眼睁睁的看着我完成这一切。

  “好了,我走了。”

  “那你走吧,不送了。”

  “我明天再给电话大鹏。”

  “好的,你慢走。”

  出门口的时候,我又往她身上瞟了一眼,又噎了一口口水。

  出了琼海花园,已是凌晨三点。一路上,脑子里就只有穿着睡衣的陈露和捉摸不透,捕捉不了的那双眼睛。

  4

  下午一点多才醒来。

  我打了个电话给胖子,他说他现在还能打死一头老虎。我忙纠正说是一头母老虎吧。一阵大笑后,我说接下来这段时间就不打搅他了,我会自己安排自己的行程,还会加倍爱护他的马自达。他豪气的叫我有什么麻烦就第一时间找他。我想这小子还真够豪爽的。

  点燃一根香烟,看着放在柜台上的那串槟榔和卡片,我又想起了那双眼睛,那双隐藏着我醒来后都还捉摸不透的眼神。拿起那张黄色的卡片,只印着韦小姐和一个手机号码,后面是一片空白。她姓韦?

  至于嚼槟榔,谈不上喜欢,甚至有点讨厌。第一次嚼槟榔是在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当时是跟大学的自助旅游团去湖南湘潭旅游嚼的。湘潭并不盛产槟榔,但是是全国有名的槟榔加工基地。我吃的是加工过的奶油槟榔,吃的时候先感觉到一点奶油味,然后就是带点怪怪的苦涩味。

  后来,就再也没有嚼过。但那次之后,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多的人喜欢嚼这个东西,而且是越嚼越有劲。

  但是,青涩涩的新鲜槟榔我倒是还没嚼过。怀着一种尝试的好奇心,我拿来刀子切了一小片,小心的放进了嘴里。嚼着,觉得有一股很浓的苦涩味充斥着我的喉咙,麻麻的,很难受,我忙冲到洗手间吐掉,吐出来的像一滩血,我一阵紧张,感觉头有点晕。吐完后,镜子里的我面红耳赤。这是什么鸟东西,还说是什么越嚼越有劲,我看再嚼的话我就没命了。想起昨晚花的那十来块钱买了个难受,心里特不是滋味,顺手丢进了垃圾筐。

  饭是3点钟在酒店餐厅吃的,也不知道是吃午饭还是晚饭,但我是从来不分这个的,因为我的生活本来就跟规律这个词扯不上一点关系。

  餐厅一个食客也没有,除了我。我瞟了一眼旁边困得合上了一半眼皮的服务生,觉得她严重影响了我的食欲,加上嚼的那个槟榔,这一顿吃得一点胃口也没有。

  透过餐厅的玻璃望出去,眼睛一阵疼痛,外面的太阳火辣辣的。在这个慵懒的下午,一点也不想动。我从提包里拿出我的手提电脑整理之前拍的一些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当把照片整理好后,竟然最想细看的是那张槟榔西施留给我的背影。我不断的点击鼠标,将图放大、缩小,再反复的调整色调,使这个背影尽量清晰的展现在我的眼前。

  照片上的背影是那么的动人心弦。长发,流露着自然的坠垂质感,纤细的腰肢下丰腴的臀部向左扭动,那双迷人的圆规美腿,将整个美妙的身段表现淋漓尽致。陈露在我的脑海中突然变得暗淡无光,更不用说我的林昕了。我欣赏这种美!尽管女人没有百分之一百的完美,但现在在我的心中她就是百分之一百的。这样的女人在我的摄像头下,加上阳光、大海、椰树会变成百分之二百的完美。我不断的想象她在我的镜头下的各种造型••••••越想越兴奋。

  我得打个电话给我的拍档阿冗,告诉他我的重大发现。这几天都没和这小子联系,也不知道工作室的工作进行得如何

  “嗨,我还以为你被海南岛的阳光给蒸发了,这几天都杳无音信。”阿冗说话总是飘飘的。

  “这倒是没有,就是差点美女淹没了。”

   “哈哈看来你艳福不少啊,可怜我这几天在办公室忙里忙外。你还不快赶回来我可是真的蒸发了。”

  “上次‘星辰’网站要的图片你都给他们送去了吧。”

  “那个我叫小天负责,昨天刚送的,你放心。只不过《岭南旅游》杂志社这几天都在催我们要配图,现在就忙这个事。你那边有没拿到好的材料?”

  “我还是按照出发前的计划,做一个海南东线高速自助游的特写。如果进行得顺利,整个工作大概月底就可以完成了。而且我在这边不用租车,我问我的一位老同学借了辆车,省了笔费用。更可喜的是,刚才醒来的时候我有了新的想法,它会令我的主题鲜明而有创意••••••”于是我把与那个百分之一百的女孩的“艳遇”与这个小子不切实际的采用夸张手法渲染了一通,电话那边的小子听得不断的发出淫叫。

  阿冗是我的助手,也是我的合伙人,是我在摄影协会的采风活动认识的,现在他还在美院读大三。这小子比我小几岁,但干事很踏实,在这一行很有天赋,也勤快。工作室成立以来两个配合起来还算得心应手。阿冗这小子平时一谈到女孩子就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但是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那就是他女友芬尼在旁边时他变成了听话的哈巴狗。所以,我常想芬尼是幸福的,他深深的爱着她,尽管这小子说话有点飘。阿冗和林昕也相处得很好,经常大嫂大嫂的叫,叫的林昕心花怒放。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林昕是感受到幸福的。

  挂电话后,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略做了改动,将行程延长了两天。然后拿出夹在日程本子上的那张名片。我认定她就是我要找的、我需要的随行模特。其实在我的原先安排里,我并不打算去找一个模特来表现我的主题,因为自己并不是人物摄影的高手,是遇到她后才令我萌发了这个念头,我想这样会更加完美。

  我拨通了那个电话。没人接。继续。还是没人接。

  突然有点失望。我决定出去兜一下风。

  一路上,从碧海大道世纪大桥,再到滨海大道尽是阳光和大海从我的身边飞驰而过。七月的海口只有两种颜色,漂浮的白色和望不到尽头的蓝色,迎面而来的空气没有半点的汽油味。我好象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之前有点压抑的心情也变得特别的舒爽,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在跟着我一起飞翔。我想我是爱这个岛的,爱这座城市的。我不愿离开了。

  5

  晚上7点,我在风情西餐厅就餐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个女的,是那双眼睛。

  “你好,我是韦小姐,请问你打过我的电话吗?我的电话是ⅹⅹⅹⅹⅹ。”电话里的声音很好听

  “••••••对,我打过这个电话。我••••••我能请你吃饭吗?”我突然变得有些不会说话,但又变得很直接,我觉得跟她们就应该是这样的讲究效率和直率。

  “现在吗?”

  “是的,就现在。”

  “好吧,哪里?”

  “风情西餐厅。”

  “待会见。”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一愣,久久的才回过神来喝口水。

  风情西餐厅的装修设计很特别。采用了红色为主格调。桌子都铺上红色的餐布,桌子的中间都放一个别致的小花瓶插着两支新艳的玫瑰,连服务生的工作服也是红色的。坐在这里听着柔和的钢琴曲,感觉,就像坐在玫瑰盛开季节里。

  电话响了。是她。

  “你好,你坐在那个位置啊?”

  “我在吧台的右边。”

  “我现在走了进来,我穿着白色的吊带裙子,红色的手袋。你看到我的话,举下手吧。”

  电话收线后,我朝门口望去。正是那双眼神从门口进来。高挑的身材,白色的吊带紧身裙子,圆规式的修长大腿撑着的臀部和着餐厅的钢琴曲在有节奏的左右扭动。胸前的两座建筑物并不宏伟,但在白色的轻布遮掩下显得很协调。披肩的长发有条理的散落在雪白的肩上,乌黑亮泽处泛着波纹,一点也不失时尚。

  我忘了举手,但她好象已经知道是我,朝我走来。因为吧台的右边也只有我一个人。

  当她站在我的面前时,我急忙站了起来。

  “韦小姐,请坐。”

  “谢谢。叫我小韦吧。”

  “好吧。这是我的名片。”

  我给她递名片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又是怪怪的。坐在对面的她在红色的灯光下楚楚动人,两道柳眉修得细细弯弯的,很秀气;那双眼睛是没有受过半点尘埃污染的清泉,但怎么也看不到底,睫毛下像是藏一道灵光,每眨一下,就牵动一下我的神经。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小韦,我腰下一点感觉也没有,那根东西也不像见到陈露时那样礼貌向她行大礼。我算是遇到高手了,我想。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是,我对她的欣赏是一种尼康相机式,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东西,也许只有我的尼康才能向我作出诠释。我并不在意她是什么槟榔西施,眼前的她是一件很好的艺术品。但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一种惋惜在涌动,深深的。

  她看了一下我的名片,并没说什么,就把名片放进了手袋。感觉她不是多话的人,有点冷。

  “你要吃点什么吗?”我说。

  “我吃过了,要杯开水就行了。”

  “你应该不是海南人吧。”

  “四川。”

  “哦,怪不得你长得那么漂亮,都说四川的水土养人啊。”

  “你是个读书人,很会说话。听你的普通话,像是广东人吧。”

  我点头默认,因为我的普通话只能用一个差字来形容:“你来海南很久了吗?”

  “不是很久,也不是很短。”

  “能问一下你的年龄吗?”其实我并不是很想问这样的问题

  “二十三。”她根本不加于思索的回答我的问题。但在我看来她会更成熟点,但我不想提出我的质疑,很多东西不是外表所能判断的。

  “你挺年轻的,我比你大,我就叫你小韦吧。”

  沉默一阵,她突然问我:“你喜欢吃槟榔吗?”

  我愕然。这句话使我的腰下有了点动静。

  我想了一下,说:“一般吧,你呢?”

  “第一次嚼的时候不是很喜欢那种味道,但后来就不知不觉的爱上了。像是醉在槟榔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喝了口水。

  又一阵沉默。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她的声音压得有点低,那双眼睛略过我的脸后,就停留在面上的两朵玫瑰上。

  “这里不是很好吗?”我看着她的双眼说。

  “我出来的时候来不及冲凉,想向你借个地方冲个凉。行吗?”她把视线从玫瑰上移到我眼睛里,射出一种光,直透我的心脏。我听到我心脏在加速跳动的声音。

  “我房间的浴缸很大,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有多大的防御能力呢?我还能拒绝吗?

  她大概有173厘米,差点比我还高。就是这样的搭配,并肩走出风情西餐厅,我有种不可一世的感觉,整个餐厅的人都把目光落在我们的身上。

  上车后,她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望着窗外。我们谁也没有打开话题。我想起了初见她的那个晚上,那种眼神。

  拐过一道弯,我在想,我怎么可以带她到酒店呢?我应该在餐厅的时候跟她说明我的意思才对。我突然想起了林昕。身边的槟榔树和霓虹在檫肩而过,拼命的往后跑,车厢里的音乐和它们一起消失在我的脑后,转瞬即逝。她现在在干嘛?在家里盘着腿看电视剧?和未来的岳父大人聊天?还是又被单位拉去了加班?记忆里她没有几天是空闲的,身体瘦得皮包骨了都还在忙,也不知哪天会变成白骨精。这几天也没给个电话过来,不用多加猜测了,我想她现在在手术台旁的答案多一点。

  “你住哪里?”小韦突然打破沉默。

  “金蚝酒店。”

  “你是刚过来这边的吗?”

  “是的,就前几天。”

  “旅游?”

  “唔,工作加旅游。”

  “你是搞艺术的?”

  “差不多吧,何以见得?”

  “多数搞点艺术的都是留着长发的,你也不例外啊。但是,我并不喜欢你们这些留着长头发的。其实并不好看,看上去还很丑。”

  “是吗?但愿你这种看法从我开始改变。”

  “••••••”

  6

  “你的浴缸的确很大啊!哇,还有临窗的海境。这里真浪漫。”她一入门口就进了浴室视察情况。

  “足可以容下两个人吧?”我逗她说。

  “那要我愿意才行。”

  “那你要怎么才愿意啊。”我拿起空调遥控器开空调,房间里有些闷热

  “那还要看你的态度了。”说着,就坐在了沙发上,两条圆规美腿叠在一起,坐得很优雅

  “还要看态度?你喜欢什么样的态度啊?”我转身打开了电视。

  “你是搞摄影的?我可以看一下你的相册吗?”她看着沙发旁的桌子上放的相机和相册说。

  “你随便就行了。其实我这里很乱,早知道能迎接你的到来我就收拾整齐一点了。”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因为出门口的时候的确没收拾过房间,连我穿的两条花边裤衩都还很有造型的放在床上,还有几本露点的人体摄影杂志。不过,这些我想人家早就司空见惯了,并没有什么,是我太在意罢了。

  “这些都是在哪里拍的啊?”他指着我的一本相册的照片对我说。

  我挨近她看了一下,她身上迷人的香味立刻扑鼻而来,我一阵心神慌乱,真想醉死在她的温柔乡里。

  那本像册是我在广州拍的珠江夜镜特辑,都是一些来不及整理的照片。

  “那是今年年初拍的广州夜境,都是些不怎么好的照片。”我有点抬高自己,其实自己对这个特辑已经很满意了。是她的美丽让我撒了谎,让我在谦虚的同时夸奖了自己。

  “广州可真漂亮!”她似乎有点陶醉在我的照片里。我心里欢喜得很。

  “在一个地方生活得太久了,很多美丽的东西都会变色的,我始终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吸引我。”其实这也是出于我心的对广州的真情告白

  “其实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很多时候我也这样觉得。”很明显的,她对我的话产生着共鸣,我明白一个人身在异乡的感触,特别是作为一个女孩子,更不容易。

  “你怎么把这么好的槟榔丢到垃圾筐里啊?你不觉得可惜吗?”合上像册后,她发现了我丢在垃圾桶的槟榔说。

  “昨晚不小心弄脏了,觉得不卫生就丢掉了。”我点了根烟,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其实,这串槟榔是从你手上买的。”我很坦白的说。

  “是吗?哦,我忘了,什么时候的事。我的确对你没有什么印象,因为每天都有很多的人从我那里买走槟榔。”

  “是昨天晚上。一个小女孩卖给我的。”说着,我递给她一杯开水。她双手的皮肤很滑嫩。

  “昨晚?有点印象。那小女孩是我的妹妹。”她说话的语气有点沉。

  “那是你的小妹啊,和你长得一样漂亮。”其实我对那个小女孩的印象已经模糊了。

  “是吗?谢谢你的赞赏。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哦,不了,我还是先冲个凉先,我挺喜欢你的大浴缸,当然还有你的大床。”说着她站了起来,扭动着腰肢进了浴室。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真想做这个浴缸。”我风趣的回答说。

  “那些毛巾我可以用啊?”

  “你喜欢,架子上叠好的都是干净的。”我熄灭手中的香烟。

  她拉上了浴室的玻璃拖门,里面传出了哇哇的水声。我透过磨砂玻璃,看到一个朦胧的白色身影,那是她赤裸的玉体。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白影,脑海里尽可能清晰的浮现她在里面的每一个动作。几分钟后,觉得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头有点晕,觉得没什么意思,顺手拿起相机做起清洁工作来。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古装的电视剧。画面里的一男一女正打得不可开交,你一刀我一剑,兵器碰撞的“叮当”声覆盖了整个房间。

  我拿起相机时不时把镜头对着电视的画面,时不时又对着浴室里的那个白影在不断的调焦、试焦。

  三十分钟过去了,她还不见出来。我想她也真会享受的,这么久不出来可不要把我的浴缸磨穿了。

  我正纳闷着的摆弄着相机,门“嗦”的一声拉开了。

  当我循声望过去,我全身都麻了。

  她一丝不挂的赤着脚走了出来,双手拿着毛巾正拨弄着刚洗过的长发,一颗水珠从她的胸部直滑下来。我像傻子一样呆呆的看着,贪婪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合理分布在这样的身段上。刚才我苦苦幻想的玉体现在完全的展现在我的眼前,我能感觉我本来安静的下体正在蠢蠢欲动。

  令我惊讶的是,她走出来的时候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我只是房间里一张不会思想的沙发。她旁若无人的从我的面前走过,在床头边的梳妆台前坐了下来,然后又把双腿叠了起来。坐在她后面的我,既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背部,也可以通过镜子看到她的正面。

  “你能帮我吹干头发吗?”她对着镜子里的我说,语气温柔得简直要了我的命。

  我什么也没说,很本能的起来从衣柜里拿出电吹风。

  站在她的后面,我小心的拨弄着她的头发。我看着镜子里的她,她正通过镜子在看着我。

  我们谁也没说什么,好象是在等待合适的时候说些适合的话。房间里,电吹筒的声音和电视里的声音交夹在一起。

  她的头发摸起来很软,如水般柔和。她好象还没有等到合适的时间和话题,还是沉默的,乖乖的坐着,任由我拨弄她那温柔的发丝。我感觉到水分在逐渐的蒸发,直到秀发慢慢的飘逸起来。我做得非常的专心。

  “让我来猜一下好吗?”她终于启开了她的双唇。也许她觉得是适合的时候说点适合的话了,可是我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说什么,我有点不明白。”说话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敢抬慢手头上的活。

  “我想猜一下你成家了没有。”她说的时候好象很认真。

  我愣了一下。心想,你干嘛问这样的无趣的问题,你直接一点问我你将是我的第几个性对象更好吗?

  “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说。

  “可是你的体贴告诉我,你对女孩子是很不错的。”

  “是吗?”我笑了一下,如果这句花给林昕听到了不知道是什么样感觉,在印象中,我还没有一次帮她吹过头发,更不用说这么认真。

  “做你老婆,应该很幸福,我今晚可以尝试一下吗?”

  我看了一下镜子的她,随手关了电吹风,放在梳妆台上,双手整理了一下她的发丝。

  “小韦,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准确的来说,我觉得你很适合通过胶卷来表现你自己的内心世界,而且我能感觉到有种压抑不时在你的眼神里流露出来。你的内心是很丰富的,我不想通过这一种交易去破坏我对你的美好印象。”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当时的自己很理智,仅觉得她是我想拍摄的艺术品。我转过身,在床上拿起我的一件衬衣披在她的身上。我看到她眼神里有些许的哀伤,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眼神一样。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的拒绝她,她有点窘迫。

  “我在海南将会逗留一个星期,主要是采风。其实,我约你出来是想你做我的模特。如果你能配合我,我想我的工作会完成得更加出色。当然,我会付给你薪酬。”我在她旁边的床沿坐了下来。

  她,沉默。

  我将我的整个计划跟她说了一遍。然后说,你考虑清楚了,明天上午过来酒店找我,我们中午离开海口前往博鰲。

  我送她出门的时候已经深夜12点了。我说用车送她,她拒绝了。她离开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千块钱,说是我先付给她的费用。她没说什么,只是很深情的望了我许久。其实,我从她的眼里已经读出了她的感激。

  我点了根烟。

  今夜的星空很晴朗,月光洒落在窗外的海面上,闪烁着阵阵银光。

  今夜海口的夜是平静的,没有广州那么吵杂、喧嚣。

  7

  早上起来的时候,太阳懒洋洋的从外面照进来。

  我给了胖子一个电话,说我中午离开海口,大概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胖子说他接下来可能比较忙,连做爱也要往后挪几天,叫我回来再去找他。

  大概十一点三十分左右,我正在收拾行旅,小韦出现在我的门口。她穿得很休闲,白色的波鞋,灰色的休闲短裤,白色的紧身T恤,头发扎成了马尾,看起来特别的清爽活力

  我很开心的对着她笑了一下,她也会过意似的报以我甜美的一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她的笑容。她笑起来很好看,很真诚,连眼睛也一起笑起来了。

  “都带齐了吗?”

  “唔,应该都带齐了。”

  “带泳装了吗?”这个对我的拍照很重要

  “泳装?要带吗?我没带,要游泳吗?我是不会游泳的。”

  “呆会我带你去买两套吧。不是游泳,主要是我的镜头需要。”

  “哦。”

  办完退房手续后,已经快一点多了,外面的太阳很猛烈。

  我们驱车到了附近一家商场

  场的冷气从脚底渗透了全身,逛商场的人很多,但都是懒洋洋的在享受冷气,很少是真正买东西的。

  我帮小韦选了一副橘黄色防紫外线的太阳眼镜。她起来很配衬,很有个性,她也喜欢。

  运动专卖区的人很多,走了几个卡位都看不到好的泳装。最后在一间专卖比基尼泳装的店中店看到了比较合适的。

  专卖店的小姐长得漂亮,也很有专业销售水平,对着我们说个不停。

  我选了一件红色的和黑色的叫销售小姐拿给小韦试。小韦报了尺码然后就进了试衣间。

  从试衣间出来,小韦说很适合,我便叫那位小姐将泳衣包起来。那小姐见我那么爽快,一个劲的说我的女友身材好,穿什么都漂亮。我附和着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小韦,她脸上竟然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心里怪怪的。

  买完泳装后,我还买了一些出游的必需品。出商场时,两个人已是大包小包的提着出来,弄得全身大汗。我往车尾厢猛塞东西,身上的衣服彻底湿透,站在旁边的小韦拿出汗巾走近我,细心的帮我抹去额头的汗珠。我心里有一种甜蜜渗出来。

  海南岛上的环岛高速是不设收费站的,要收的费用都挪到了汽油上,所以岛上的油都贵得要命。离开海口直接进入东线高速朝博螯方向飞驰。这时,太阳慢慢的西斜。车子离海口越来越远,视野也随之越来越开阔。

  能在岛上高速驱车是一种放松,一种解脱和一种享受。路上的车很少,轻轻的把握方向盘,就可以自由驰骋。还能忙中偷闲,大胆放眼两边的风景。海南的生态环境很好,基本上没有受到太多的人为破坏。尽管午后的阳光还很烈,但一点也不影响眼前的色调,大海、青山、河流、椰树林,吃草的水牛、田上耕作的农民••••••全都尽收眼底,偶尔还有路边叫卖槟榔和椰子的妇女撞进眼帘。

  坐在旁边的小韦显得很兴奋,她高兴的样子是蛮可爱的。渐渐的,她的话题变得多起来,说要给我当导游,因为她刚来海南的时候是做导游的,后来才“转业”的。她告诉我,来海南这几年,第一次感觉到海南的美丽,还说我的音乐很好听;她看到这些山和树木会想起自己的家乡,她出来后再没回过家了,她很想回去一次。她说的时候一股浓浓的乡愁回荡在车厢里。为了调和气氛,我给她说了几个我小时候笑话,逗得她“咯咯”直笑。

  车子在路上追赶着西坠的太阳。一抹红霞漂浮在海天相连处,高速公路两边的风景在夕阳中慢慢改变了原有的颜色。

  到达博螯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车子停靠在海岸温泉度假酒店门口。海岸温泉酒店在泉河的入海口处,距离博螯亚洲论坛会址不远,依江临海,阵阵海风迎面而来,婉蜒的万泉河在酒店门前奔流入海。酒店外形为三栋“Z”字形相连的日式建筑,配以泛光设计,使这座造型别致的建筑在夜间更加溢彩流光、分外迷人。

  “请问还有没有单房。”我放下手中的行李对前台小姐说,小韦紧随我身后。

  “先生,请稍等一下,让我先查一下。”说完,小姐开始在电脑里面查找,“不好意思,单房已经全住满了。”

  “那双人房呢?”小韦在一边问道。

  “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是旅游旺季,双人房也没有了。先生最好提前预定。现在就只剩一套两房一厅高级商务套房,有优惠价。”

  “多少钱啊?”我说

   “含早餐的话是二千二百块,送一次沐足。”

   “要一间。”价钱还可以接受。

   我们的房间在六楼电梯口转弯的第四间。酒店客房的设计是比较传统的,一条长长的走廊过去,两边客房的门口对着门口,这样一层楼就将近二十套房。

   房间设计挺智能化,房里都是自动控制系统。还是独特的竹地板设计。套房的小厅布置得很别致,两间房一大一小,这样的布局应该最适合一家三口出游的居住。

   “男左女右,你就住间大的吧,我住小的。”小韦一进门放好行李就开始分配房间。

   其实我是无所谓的。不过,大房有一个小阳台,站在阳台可以看到海上的鸥起霞飞。这比较适合我捕捉风景灵感

   小韦放好东西后,就对我说要赶紧冲个凉,全身大汗。我说你先冲,我先到小阳台里拍一下日落,这时候的日落很美丽。

   小韦冲完凉后,穿了一件崭新的橙色短裙子,一进来我房里就静静的坐在床上,傻傻的看着在阳台摆弄三脚架的我,也不打搅我。

   半小时后,我回过头来看她,她还是一样的坐姿和一样的神情。

  “我们先下去吃点东西吧,饿了吧?”我说。

  “我能看一下你拍的东西吗?你拍照时拿着摄象机时的样子很帅。”她很认真的说。

  “现在还不能看,等我整理好再给你看吧。现在的任务是先填饱肚子。”

  她好象很失望,但还是跟我下了楼。

  小韦说她最喜欢吃的是放糖的番茄炒蛋,优点是经济又实惠,含维生素高,又不缺营养,还可以美容。不放糖也行,可以在上面加上新开的可口可乐,虽颜色难看点,但不会影响胃口。还有番茄炒饭也不错,很多时候,不想做饭就弄这个糊口。

  我有点难以理解眼前的这个女人,要知道番茄是我最不喜欢吃的食物。“那就上个番茄炒蛋吧。”我说。

  小韦在忙着往嘴里塞番茄炒蛋的时候,旁边桌子坐下了几个穿同样T恤说广东话的汉子。他们一坐下就满口的粗话,不时扭头瞟着小韦的裙下,指指点点。我暗骂这班家伙下流。再听他们说话的内容,才知道是一班香港来的游客。

  小韦意识到他们在看她,忙问我他们在咕噜些什么。我说你快吃你的炒蛋吧,他们在骂他们的娘。想不到我刚说完,小韦就边吃边向他们抛眉眼。我在心里佩服她的“敬业精神”。

  用完餐,我俩随便在酒店附近转了一圈。聊了一些琐事,但没有聊到深处,林昕打来了电话。

  林昕问我在干嘛,我说一个人散步,很想念她。她的语气开始温柔起来,我突然觉得很别扭。小韦识趣的退了几步跟在我的后面。林昕说前几天很忙,广州这几天都在下雨爸爸的腰又开始痛了,陪他到医院拿了药,应该没什么大碍。她家旁边又开了间超市,以后出去购物不用打的了,可以省点钱••••••提醒我回去的时候记得多买点特产,特别是兴隆的咖啡,一定要多带••••••

  小韦足足在后面跟了半个小时。

  “是你女朋友的吗?”她问我。

  我说是的,是女朋友

  “你真幸福,有这么关心你的女朋友。”

  “是啊,我觉得挺满足的。”

  她说我女友一定很漂亮,为什么不带过来一起玩。

  我说不大习惯。

  8

  回房后,我开始教小韦一些基本的摄影知识和模特的动作造型、表情神态。她学得很耐心,很多东西我一说完她就能很快做出来,我觉得她是蛮有天赋的。她给我看了她随身带的衣服,没几件是可以的,所以又跟她说了一通服装个性体现的重要性。很多东西她不明白,就要反复的说明。基本上,我对她是有信心的。

  十二点过后,我坐在房里看杂志。我不习惯早睡,一旦早睡,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有点头晕。

  当觉得有点困的时候,我点燃一根烟,却发现是最后一根了。我在夜里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一根接一根的焚烟。为此,林昕就常给我上家庭教育课,说这怎么对身体不好,不但毒害了自己,还毒害了她,毒害了我们的下一代。我说烟是戒不了的了,要戒的话就把老婆给戒了。这时候她就会变得很严肃的样子。但也是一句“你敢”之后就再也不敢往下发火了。记忆里,林昕从来不敢在我面前发过大脾气,每次吵架都是我占上风。因此,我觉得和她吵架是很没有意思的。想到这,我吐了一个大烟圈。觉得林昕跟在自己身边的这几年,到底是我的幸福还是她的悲哀?谁也说不清楚。一种感伤涌上心头。

  走出酒店,阵阵的海风迎面而来,觉得有点凉意。酒店不远有条小街,现在还灯火通明。各式烧烤挡、大排挡散发的油烟弥漫了整条街,操着各地口音的游客在烟中吃着生蚝,买槟榔,喝椰汁••••••还有一间连着一间的发廊,门口的广告灯分外耀眼。槟榔树下站着穿着妖艳的女郎像是等待猎物的夜猫,一双双凌厉的眼睛在人群中捕捉目标。不远处,几个叼着香烟的小伙子围着几个槟榔女郎在讨价还价。谈得投意的,就搭着肩转身消失在黑巷的阴暗处。

  我走了几十米,在一间吵杂的酒吧门口看到了一间烟档。卖烟的是位六十岁左右的矮个子驼背老太婆,动作缓慢,但一双眼睛却很灵活,骨碌骨碌的转。见我是外地游客,把一包中华香烟卖贵了五块。她递给我香烟的时候,头发斑白的头抬得老高的问我:“要上等的槟榔吗?”声音沙哑得带点苍凉。

  我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我茫然的转身走开。我没有给她一个字的回答。

  经过酒店大堂的时候,看到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旅游团在为安排住宿的事和前台的服务员在大声理论。我点了根烟,在吵闹声中进了电梯。

  出了电梯,朦胧中看到走廊的尽头一个红影在走动。我收住了脚步,朝那红影望过去,红影慢慢的变得清晰。是一个高个子的女子,穿着一套红色的紧身连衣超短裙,修长的美腿套着黑色的丝袜,一双红色高跟鞋的鞋跟高高屹立,承载了整个身体的重量。自然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她正在一个房门挨着一个房门的敲门。的哒的哒的高跟鞋声有节奏的响彻了整一层楼。

  我向前走了几步,在房门前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突然,红影处传来了开门声。

  “要服务吗?先生。”

  我脑袋像爆炸般强烈一震。我循声望过去。

  不是别人,正是和我同住一室的小韦。那双我捉摸不透的眼睛,那双被我形容成鲁迅笔下的圆规式美腿。

  我感觉有股东西在胃里翻腾着,很难受。

  开门的也不是别人,是吃饭时坐在旁边满口脏话的香港游客。

  我再也听不清楚走廊那边的对白。

  片刻,那个红影随着关门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很快就抽完了那包中华香烟。

  夜里我做了一个恶梦。

  我在一片黑暗的槟榔树林里奔跑,但怎么也跑不快。后面一只巨大的黑鸟发出恐怖的惨叫,在天空振动翅膀追赶我。这种悲戚的惨叫夹杂着海涛声,好像来自另外一个黑暗的世界,预兆着这个世界走向黑暗的尽头。我疲惫的呼吸着,天空中的黑云遮天盖地,酸味的滂沱大雨和着血浆色的番茄倾盆而下,直至掩盖了所有的树林。

  9

  次日凌晨,我在噩梦中震醒。

  初时,天空和海都是灰蒙蒙的。近处的玉带滩也只是显现一个大概的轮廓。倒是万泉河入海时淡水与海浪冲击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颠覆。我把手伸出阳台,发觉天正飘着毛毛的细雨。几点梅雨落在我手背的绒毛上,像晶莹的露珠。海风轻轻吹拂过来,带来一阵清醒。我用手轻按一下脖子,脑海里一阵疼痛。昨晚的确睡得不好。

   太阳是从海中间那块圣石的后面出来的。我在调焦镜中看到海浪疯狂的拍打那块圣石,圣石在毛毛细雨中酣然大睡。

   当可以清晰的看清楚玉带滩时,我已换了第三筒胶卷。但是没有一张拍得是满意的。收起三脚架,我瘫坐在阳台的沙滩椅上,拿起数码相机漫无目的的对着自己拍。我在涛声中昏昏睡去。直至阳光照在我的脸上,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昨晚你就在这里睡的吗?”

   “基本上是。”我慢慢的张开一半眼皮,看到她穿着红色的睡衣站在阳台的门口。

   “你的黑眼圈告诉我你昨晚休息得并不是很好。”

   “是有点。”我站了起来看看天,发觉雨已经停了。眼前的海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辽阔。

  门铃响了,是一段很温馨的音乐声。她转身走去开门。我随其后进了客厅,看到她并没有穿丝袜。

  是送早餐的服务员。

  酒店配送的早餐还算丰富,随送了一小碟槟榔,说这是海南人的待客之道。

  餐后,小韦嚼起了槟榔,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用餐巾抹了下嘴,看看碟中青涩涩的槟榔,再看看小韦的表情,想起了那股苦涩的味道。

  玉带滩是一个沙滩半岛,将万泉河与南海隔开。所以玉带滩虽然近在眼前,但要乘船才能过去。小韦说玉带滩南北走向全长2.5千米,全是沙滩,是世界上分隔海、河最狭窄的沙滩半岛,已被列入吉尼斯之最。

  早上,往返玉带滩的船只穿梭不息。小码头上滞留的旅游团在焦急的等待着船只。勤劳工作的导游小姐拿着小喇叭到处吆喝,各路的商贩穿梭在人群中口水四溅的游说着游客••••••目之所及,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

  往玉带滩的船途经博螯亚洲论坛的会址。蓝天碧水之间浮现的白色蓬式建筑物跃然而出,与周边的自然风光相映成彰。

  我们赤脚踏上玉带滩。

  小韦说玉带滩是多情的,每一颗沙粒在脚底下都是顽皮的孩童,不断的撩动你脚底的神经,让你在痒痒中活跃起来,尽情的享受沙滩、阳光、海风带给你的快乐。说了一通后,她才说这是她当导游时公司要求要背的串词,现在都忘得七七八八了,能记得的只是剩下一些碎片,要不还会说得更好。

  不过,这的确是一条狭长的海滩。放眼望过去,整个海滩在风浪的尖锋和灿烂的阳光下蜿蜒,如白色的玉带,又如轻飘的绸缎,在海天之间飘扬。

  换上比基尼,戴上橘色太阳镜的小韦是张扬的,多情的,奔放的,性感的,火辣的,她属于阳光,属于沙滩,属于尼康。她的每一个动作在这样的沙滩上都是百分百的完美,我按快门的手不敢有半点的分神,生怕会在灵感消失后有半丝的遗憾。

  小韦的确很有天赋。她给了我信心。整个拍摄过程,她都很投入,很卖力。她从不顾及身边游客的眼光和烈日的爆晒,直到中午时分才显出一点疲态。看到她全身大汗,心里一阵感动。这时,我已经忘掉了昨夜的那个番茄梦。

  离开博螯的时候,天气有些反常,突然又飘起了一阵太阳雨。本来下一站是兴隆,但小韦说要到东山岭去看一位老乡,建议我也去烧香,拜拜大佛,求支好签。

  路上,小韦疲惫得一语不发,很快就在安全带的捆绑下睡着了。

  其实,我是不怎么信佛的。林昕倒是挺信的。我们大学恋爱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有遇佛必拜的习惯。她妈妈也信这些东西。逢初一十五都会烧香给老祖宗,是典型的“老广州”。林昕那套就是从她那里学的。有时星期六日陪她去烧香的时候,还要为我们的姻缘求上一签。结果有几次求的签都很不好,是下下签。解签的人就跟我们说缘和份不能强求,它两者都来的时候固然是好,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万万不可逆天而行之,就算逆而行之,也会带来一生的遗憾。这个时候我心里边毒骂解签老和尚的狠心,边安慰她说,签这东西要是好的要信,心里有个寄托;要是不好的,就扔掉,忘掉。但是,她依然会为一支不好的签伤心一个多月。

  看着车外的大片田野,我暗笑林昕傻得可以。看看熟睡中的小韦。我想,是不是女人都那么崇尚爱情、婚姻的完美?坚信上天对爱情的安排?

  万宁市东山岭有海南第一山之称。眼前的东山岭在我眼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海拔不足两百米,山上的石头奇形怪状的垒在一起,点缀在绿翠之间。

  睡了一觉的小韦,下车后脱掉了太阳镜。我泊车的时候她若有所思的站在东山岭牌坊前。

  “要上去吗?”我问道。

  “上去。”

  “坐索道吗?”

  “走上去吧,不高。”她很坚定的回答我说,刚才的疲惫之态荡然无存。

  “那我去买两张票吧。”

  “不用了,我有导游证,能进去。”我有点疑惑她的回答,同时感觉她睡醒的语气有点怪怪的,有点不可以理喻。

  果然,她向门口的验票员出示了一张导游证,说了几句,就让我们进去了。

  上山的路是一条花岗岩铺成的石板路,拾级而上,两边的相思树将太阳遮得密密实实,偶尔有些光点透射下来。登山的人络绎不绝,不同的是她们都有一个导游领着,我也有一个,那就是小韦。

  大概走了一阵,我看到了电视剧《红楼梦开篇片头的“神奇飞来石”。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石头是有点奇怪,再附上《红楼梦》的色彩,更富有内蕴了。我选了一个最佳的角度拍了张照。小韦看我拍照也没说什么,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等着。

   “可以了,走吧。”拍完后我跟她说。

  走了一段,石阶两旁开始出现了各种垒起的石头,还有各种的石洞、石庙、石刻。我怎能错过这等奇观呢?于是,我贪婪的对这些景观进行大量的拍摄。

  “我以前在这里做过半年的导游。”她突然对我说,声音很小,好象是在跟自己说。

  “是吗?”

   “我给你做解说好吗?”

   “好啊,求之不得啊。”我笑着对她说。

  她看着我也笑了一下,从手袋里拿出她的那个导游证戴在胸前。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看她做起导游来特别自信,解说的语调、眼神、表情都是无可挑剔的。她跟我介绍了东山岭七峡巢云、正笏凌宵、仙舟系缆、蓬莱香窟、瑶台望海、冠盖飞霞、海眼流丹、碧水环龙等八大景观。使得周边的山、石、木灵动慑人,奇丽脱俗,刚才还让我捉摸不透的一堆堆怪石立刻掀开了神秘的面纱。

   我觉得小韦是个很全面的人,无论作为一位导游面对游客,还是作为一名模特面对镜头,她在我的眼里都是那么的优秀,是干那行像那行。就是不知她现在做的槟榔西施还到不到家。想到这些,我脑海里掠过昨晚的那个红影,但很快又消失了。只是一瞬间。

  10

  “潮自空中起,音从海外来”。山顶的潮音寺香火鼎盛。很多游客在这里出出入入,个个脸色凝重。小韦说这个寺庙始建于宋代原名灵幽堂,明朝改为潮音寺,是为了纪念南宋抗金名将李纲而修建的。里面大雄宝殿里供奉的七金色佛像是泰国高僧所赠。潮音寺驰名中外一年四季游客络绎不绝,很多华侨国内高官都会到这里来烧香奉拜。

  站在寺庙门口良久,我才慢慢的感悟到: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我们进去烧柱香吧。”小韦对我说,走了几步,又补充了几句,叫我把相机收好,不要拍照,这是对佛的诚心和尊重。

  寺庙里,灵气绕梁,木鱼声“笃笃”作响,很多僧人在引领游客烧香求拜。

  进入寺庙的小韦一脸虔诚,沉默得有点冰冷。

  小韦点燃了两支高香,跪在弥勒佛像面前,双目禁闭,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连续叩了三叩。然后在一位僧人的引领下,很严肃的拿过签筒摇起来,拿到签码后,她就进了签房。签房在寺院的左边,是一间有三个大门口的大堂,里面坐着很多高僧,要解签的游客进入到厅里自觉排队解签。里面排了很多条队在耐心的等待,游客各自手里拿着签条,静静的洗耳恭听高僧的真言,就算解的那支签不是自己的,也不敢听漏半个字。

  小韦刚跨入签房,就有一位僧人迎了过来。僧人年纪很小,个子不高,十来岁的样子,长得眉目清秀。

  “施主,方丈已等你多时了,请里面请。”小僧人很恭敬的样子对着小韦说。

  小韦向我交代了几句,转身跟小僧人绕过人群进了里间。我正疑惑着,一个老伯在身后说:“先生,你进去吗?不进去的话就不要挡住门口。”

  我转过身忙说对不起。

  在寺庙里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的功德箱里塞了一张一百块,然后就站在门口等她出来。

  无所事事。看到寺庙的屋檐上一只大黑蜘蛛网上慢慢爬动。一只虫子粘在蛛丝上,拼命的挣扎。大蜘蛛交错着细而长的腿,扭动着身躯向前移动。眼看,小虫子快成了蜘蛛的佳肴。突然身边一位小孩在身边经过,也抬头看着屋檐。

  “妈妈,蜘蛛。”小孩穿得很整齐,把她的发现告诉了拉着他小手的妈妈。

  母亲也抬头看了一眼,立刻严厉的盯了小孩一眼说:“别多事,快点走。”

  说完就拉着小孩往寺院里冲。小孩也不敢再抬起头看了,乖乖的跟在后面走。

  当我再抬头仰望时,那只待毙的小虫已不见了,却见大蜘蛛在来回爬行,正吐丝填补刚才虫子挣扎留下来的大窟窿。

  谁也没有看见那只虫子是怎样被吃掉的。

  等了老半天,还是不见小韦出来。我开始有点纳闷的在大树下的石凳坐了下来。天气很热,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兜卖葵扇的商贩在人群中穿梭。

  终于看到小韦从门口出来了。是那位小僧人送她出来的,我远远的看着,她们好象正在说一些告别的话,然后见小僧人做了一个“阿米托佛”的姿势,目送小韦转身离开。

  小韦的脸色很难看,好象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一直保持沉默。

  “你不是要见人吗?”下山的时候,我向沉默的小韦问道。

  “已经见了。”小韦语调有些无力,我隐约看到她的双眼有些湿润。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的脸色很难看。”

  可是她并没有回答我。沉默。

  11

  离开东山岭,太阳慢慢西沉,没有风景。

  小韦目光呆滞,脸颊悬着两滴泪珠,在空气中凝固。

  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分担吗?能分担吗?她是我什么人?工作上的伙伴?擦肩而过的十三亿人口中的一个?

  算了,生活都是各自的事,更何况人家心门紧闭。

  迎面的风千百次的碰撞着挡风玻璃。我脑袋里千百次的在思考着一些问题。

  雨是在到达兴隆的时候下起来的,间杂着雷电

   抵达酒店的时候,由于淋了点雨,小韦有点感冒的迹象。

   “要看下医生吗?”回到房间的时候,我问她。为了照顾他的病,我们要的是双人房。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谢谢你!”她坚持不去看医生。

   “那我帮你看看,我大学是读医的,虽然读的是外科,但对付些小感冒还是可以的。”尽管大学是睡觉睡过去的,对于感冒的一些病理我还是可以的,所以我才敢这么自信的提出来。

   我帮她把了一下脉搏,脉搏跳得很微弱,而且没有规律。两眼布满了血丝,有点低烧,还伴着咳嗽。可能是早上晒了太阳,下午天气又突然转变有关

   “感觉呼吸困难吗?是不是觉得心里很闷,没有力气。”我问道。

   她望着我,对我“嗯”了一声。

  “我还是带你去看下医生吧。你病得不轻啊。”

  “真的不用了,我觉得能行。我包里有药,吃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她很固执的不接受我的建议。

  “那好吧,你赶紧把药吃了,早点休息。你的药放哪里啊?我帮你拿。”

  “在我行李箱里,用一个白色的小瓶子装着的。”

  我转身走到衣柜傍边的箱子前帮她找药。找了好一阵子,都找不到,却意外的在箱子里层找到几盒“激情装”的杜蕾斯。

  “还没找到吗?”她的声音变得有点沙,嘴唇泛白。但看上去有种病态美。

  “怎么不见?”

  “那你再找一下我的背包,也许我记错了。”

  我拨了一下自己眼前垂下来得长发,掉头又跑到放在电视柜前地板上的背包。她进来的时候,把东西到处扔,手袋也放到了地板的另一边。

  终于在她的背包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瓶子。瓶子上面什么标签也没贴。应该是贴了的,但已经被撕掉了的。所以,产地、药名、说明书等等都不知道。

  “这是什么药啊,我从来没看过的?服几粒的啊。”我的确没见过这样的感冒药。药片是小小的,呈米黄色,瓶里所剩不多,只有五六颗。药片上没有任何字记和商标

  “服一粒就行了,是我朋友在国外带回来的。挺好的,很有效。”

  我仔细的打量着这粒米黄色的东西,暗骂自己当年没有好好读书,一颗感冒的药片也认不了。说起来惭愧。要是自己真的当了医生,我怕是救不了别人,连自己也难自救。

  吃了药后,小韦开始慢慢睡去。但还是不停的咳嗽,发烧。到了下半夜才平息下来。我想这药还是挺有效的。

  兴隆一夜平静。

  接下来几天,小韦的身体都比较虚弱。但令我佩服的是她从来不在镜头前叫苦叫累。以前我也做过模特摄影,但很少见过有这么能熬的。只要是有点名气的模特都喜欢卖弄娇气,把摄影师弄得服服帖帖的,还要受气。所以模特不配合的话,累坏的准是摄影师。而小韦却相反,镜头的她总是热情高涨。每个动作,每个表情她都很耐心很认真的完成。只要我说有哪个动作、哪个表情不好,她就会自动要求重新来过。有时连我都觉得累得受不了了,她都要勉励我去做好。几天下来,我和她都被晒得黑了一圈。晚上睡觉的时候,皮肤像被火烧一样疼痛,常常半夜被这样的疼痛叫醒,难以入睡。可是她却没半句怨言。有时还逗我说,我这钱不好赚,还要忍受皮肉之苦。

  当我想到她是一个槟榔女,再想到那个红影、那个番茄梦时,我不禁在脑海里问自己:“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在亚龙湾,我们尽情的玩了一天。

  我们抛开尼康,牵着手漫步如面粉般细腻的软沙上;戴着太阳镜懒懒的沐浴艳阳;驾驶着摩托艇与海浪角逐;在空中拖伞上与天比高;潜入海底与鱼同游……当海岸线吞没最后一半残阳时,我们还意犹未尽,将彼此的欢笑声撒了一海,方踏着夕阳的余光归去……

  12

  第五天

  蜈支洲岛,入夜。

  小韦和我安坐在海盗露天吧。

  “为了庆祝我们这几天的顺利合作,今晚我请客。”她说。

  我笑着默认了。

  小韦今晚特别漂亮,穿着洁白色的吊带裙,刚洗理好的秀发在晚风吹来时迎风飘逸。甜美的笑容常挂在脸上。

  对于这几天她的出色,我用“颇具风格”来形容她,这已经得到了我客户的赞同。她在镜头的表现是让人怦然心动的,特别是男人。而且是眩晕中颤抖不已的心动。她的眼神在镜头前永远是灼热的、渴望的、海纳百川的、一拍即合的,没有半丝的轻浮与放荡。

  “这里的椰清酒很特别。”

  “椰清酒?”

  “就是用刚从椰子树上摘下的椰子壳,装进啤酒,加上冰的一种新饮法。当然,你喜欢的话还可以加点槟榔汁。”

  “嗯。那倒是很有意思的喝法。”我有种迫不及待的想品尝一下这样的啤酒。

  在海边,椰子树林下,穿着短裤,看着月光下的海,听着海涛声,喝一壳啤酒,感觉真的不错。

  她抽起烟的样子,是另一种味道。和她出来这几天,她第一次在我面前从手袋拿出烟来抽。我们象是达到了某种默契。没有言语。我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她,也点上了一根。

  我知道她抽烟也是挺厉害的,她身上除了香味,还有香烟味。她在夜里抽,和我一样。每次第二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房里的烟灰缸不下十个烟头。她抽韩国牌子,细细长长的那种,“女人味十足

  说起抽烟,她说抽了三年,还没有上瘾的感觉,只是习惯,多数是为客人服务完了就抽,心情很空虚的那种。为男人服务,像抽烟一样,没感觉,是生活的构成部分;但抽完了,就很痛苦,像被火烧,五脏千疮万,觉得是废人一个,世上莫须有。酒也是一样,是莫须有的,但摆在眼前了,就应该喝。

  两个人拿着两个椰子壳碰酒比拿酒杯更有意思。有种秦军干杯赴战场的豪情。

  我们连碰了三壳。小韦自称是喝酒的鬼才,这么大的椰子壳,二十来壳是没有问题的,身体容得下,不信的话可以一次叫二十壳过来排成一排喝个够。我是绝对相信她有这个能力的,这个女人不可小看,综合能力强。

  果然不出所料,喝了十来壳后,她依然脸不改色。照样把一个烟圈吐得盘旋直上。

  “两颊红潮曾妩媚谁知侬是醉槟榔。知道这诗谁写的吗?”她问。

  “李白?”我看到的月光有点像日光,脑袋嗡嗡的作响,印象中李白有这样的词句。

  “错了。”

  “是……小韦?”

  “我?你说我?我是两颊红潮,有点醉意,这诗是写我的不错,但不是我写的。槟榔女能写出这样的诗?你醉了,错了,应罚一杯。你怎可以这样高估我们卖槟榔的?喝了这一壳告诉你是谁写的。”她说话的时候身体已经摇摇晃晃了。

  我两手一捧,张嘴就把酒往里灌,有一半是随着嘴边流到了胸膛上,好一阵凉爽。

  “好样,小广东比得上大山东,好样的。‘两颊红潮曾妩媚,谁知侬是醉槟榔’,是谁写的?我想想……是当年流放此地的文豪苏东坡写的。你看我泛起的红潮是不是很妩媚啊?你看她当年是不是在写今天的我?苏东坡才是我的知己啊。”

  一连又是几壳下肚后,她说做爱是不需要感情的,要的是身体,身体的表达就是感情。事后是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收钱。都是带有血腥味的。扔掉?拿什么来抽烟喝酒,拿什么来继续生活?你养我?不可能!我和你萍水相逢,你会养我吗?男人养活自己的能力比女人养活自己的能力还差,但偏偏是男人养活了那么多的女人。不信你去看看这个时候的暗巷、宾馆……哪个不是赤裸裸的交易,赤裸裸的收钱。你们不吃槟榔,不知道槟榔的味道,不解槟榔女的忧伤。低贱、冷眼、诅咒……算什么?只有人社会哲学家才知道我们的伟大。古代哪个美人不是出于烟花地?命运没有眷顾我。还好,还有你的尼康爱我,表达了我。我喜欢它,我不懂它,它懂得我。我看到我的每一张相片我都很满意,很开心,觉得没白来世上一趟。我不在乎钱,在乎的是另一种满足。你不明白的,不会明白……

  酒逢知己千杯少。她说目前我还不能算是她的知己,以后可能也不会,但和我的相处让她体验了另一种生活,足以自豪而不顾体态的在我面前醉倒。

  当月光穿过椰树的空隙投射到椰清酒的时候,她的脸已泛起了红潮,眼神流露着一种醉意,迷离的醉意。

  说罢,她忽然闷叹了一声。

  我定定望着她。这几天,叹气好像不是她的作为。

  她的闷叹与周围的风景格格不入。被汪洋包围的岛屿安详、宁静,月光柔和、妩媚。浪涛轻拍岸上的细沙,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在可见度27米的月光海底下轻声细语。海涛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此外就是万籁寂静

  寂静下来是一种恐怖。椰树影影绰绰,如同很多夜魅在行走。

  不充足的光线下,她的脸在我的视线里开始拉扯扭曲。

  我们各自拿着一壳椰清酒,搀扶着不知深浅的行走。

  这是什么地方?要走向哪里?回去吗?

  这是一个千年的岛屿。岛是孤独的,周边全是汪洋。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好。回不去这就是家。我们在这耕种、捕鱼,吹海风、晒太阳、沐月光。当年苏东坡不是回不去吗?不照样名垂千古

  你说得对,不要回去碌碌无为,要在这里名垂千古。

  哈哈……

  你醉了?

  没有。是槟榔醉了,醉了槟榔。醉了槟榔女。

  是酒。

  是槟榔。

  是酒。

  是槟榔。

  对,是槟榔。

  风在驱赶月光。月光无动于衷,穿越千层云层撒落在岛上这间木皮的尖顶小屋上,小屋弥漫了温馨。

  推开门扉,里面没有灯光,只有月光。灯光是多余的。确实多余。两个人也是适合的,多一个就是多余的。

  腰很细,很滑腻,秀发很有质感,臀部浑圆浑圆……眼神?看不见,闭着。

  两个呼吸声,毫无节奏;两个手掌,毫无根据;四条腿纠缠,毫无秩序;四片嘴唇,重重压逼;两具裸体,层层深入……有衣服撕破的声音。

  窗外探进一张槟榔树叶,在风吹下摆动,簌簌细语。今夜的风景撩人情怀。

  “来,我不是毒蛇,我没有脏病!”女人的语气伴着呼吸,撩动心扉。淡淡的微风吹过脊背,渗酒的汗滴有种蒸发的快感。

  女人的歌声伴着呼吸,穿透海涛、月光、夜空,勾人心魂的在耳际动荡回响:

  高高的树上结槟榔,

    谁先爬上谁先尝。

    谁先爬上我替谁先装。

    少年郎,采槟榔,

    小妹妹提篮抬头望,

    低头又想呀他又美他又壮,

    谁 能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

    青山高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

    归鸟儿在唱,

  叫我俩赶快回家乡。

  两颗心魂在腾云……

  “该睡拉!”女人的语很坚决,不容摧毁。

  愕然的沉默。

  两具赤裸的身体如两条搁浅的鱼儿,一仰一趴,瘫睡着拼命的喘息。心从高空中坠落,冰凉,安静的睡去。

  散落的头发如乱草,覆盖了脸庞。月光投射在她的脊部,映出几条被抓的伤痕,像朵绽放红玫瑰

  月光射不到的另一角,呆滞的无奈被黑暗完全掩盖。下腰随着退潮声本能的松软下来。力拔山河的呼吸变得微弱不振

  被汪洋包围的岛屿安详、宁静,月光柔和、妩媚。浪涛轻拍岸上的细沙,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在可见度27米的月光海水里轻声细语。海涛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此外就是万籁寂静。人们在今夜柔和的月光下沉睡。

  13

  小韦大概是在黎明时分死去的。

  死去的时候她依然保持着睡前趴着的姿态,秀发掩盖了整个面部,背部那朵绽放的红玫瑰已不再鲜艳,而是呈现快凋谢时的暗红。这种暗红就像流在白色床单上凝固的血色。那件洁白的吊带裙则变成了一幅气势磅礴的雪中寒梅绽放的国画。被刀片切割的手腕戴着红色的幸运绳,伸出床沿,绳上挂着的弥勒佛玉像还在列着嘴大笑。拿刀片的右手安详的摆放枕头上,刀片锋利无比。从肩部到臀部,再到修长的小腿,都呈现着昨晚月光下那迷人的线条。她安详的睡着,死的时候没有半点的挣扎。

  一些未干的血迹在海风中飘着血腥味,渗着她身上残余的体香。

  我是在血泊中赤裸着醒来的。

  窗外艳阳下的的蜈支洲岛泛着白光,白茫茫,没有一丝有活力的色彩。海滩上不时传来游客的笑声和吆喝声……

  我赤裸的呆坐……点上根烟,像是在陪一个人,在作一些应该的思考。

  带点酒气的脑海,也是白茫茫的,泛着日光。昨晚和今天的一切在不断的翻腾,每一个片段都已经对不上号。几句清晰又模糊的歌词在出现:少年郎,采槟榔,小妹妹提篮抬头望……青山高呀,流水长,那太阳已残,归鸟儿在唱,叫我俩赶快回家乡。

  我该怎么整理?

  我还保持着冷静。我知道现在面对的一切,我必须去面对。我在床脚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警察来的时候,我故作整洁的衣着掩饰不了我半点的忐忑不安。

  现场来了十来个警察,有人封锁现场,有人拍照,有人盘问……带头的那个四十来岁,魁梧的身躯,四方脸,一脸的严肃,语气倒是很平和。他向我出示了警员证,姓周。周警官。我把我的所有证件给了他。

  “你和她什么关系。”周警官问我的时候,眼睛始终瞪着我。旁边做笔录的是个女的,长得五官端正,有股秀气,身材高挑。

  对于周警官的问题,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和她什么关系?她叫什么名字?她到底是哪里人?她为什么要自杀?……一连串的问题涌上脑际。

  “她是我的模特。”我愣了好久才说出这几个字。

  果然不出所料,周警官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我能答上的没有几个。他一再的告戒我要对我说的话负责,必须老实交代。我说我和她真的交情不深,对于她的一切我了解得极少,几乎为零,出于她的特殊职业我也不好意思多问,我们只是工作上的合作。透过周警官的眼神,我知道他始终对我的话表示怀疑

  我只有从什么时候抵达海南,什么时候认识死者,到最近几天发生的事都全盘托出。当说到死者是个槟榔女时,女警的笔突然停顿了一下,抬头白了我一眼,我心一凉,有点无法接受这样的目光。但很快她又不停的记起来,密密麻麻的写了几页。周警官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像是一块黝黑的金属

  “你和她有性关系吗?”周警官加问了一句。

  他问这句话时我的头还有点疼,想起了昨晚朦胧的一些片段:“应该还没有。”

  “什么应该还没有,人都死了还应该还没有?”周警官突然瞪着我大声起来。

  “没有。”我语气肯定的说道。

  盘问的时候,我看到她们在不停的拍照,小心翼翼的取证。他们剪下那条左手的幸运绳装进袋子里,把死者的所有行李物品打包,就连那件吊带裙也装进塑料袋拿去化验。我的行李倒没打包,而我的相机和这几天拍的照片都被他们扣留了。周警官跟我说,在他们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事情真相的时候,我都应该配合他们的工作,这是义务,也是我作为当事人的责任。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自己的麻烦,随后就要跟他们回警局协助调查。但一想到在另一个地方的小韦,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离开尖顶木皮小屋时,不禁再一次回头看了一下安睡的小韦,这时她已经被披上了一张白色的布,我能看到她的只是露出来的那双脚。这时我想起了我和她赤脚踏上玉带滩时的阳光和欢笑。她说玉带滩是多情的,每一颗沙粒在脚底下都是顽皮的孩童,不断的撩动你脚底的神经,让你在痒痒中活跃起来,尽情的享受沙滩、阳光、海风带给你的快乐。

  对我的盘问结束后,周警官开始检查工作的进展

  我走出木皮尖顶屋时,外面围着看热闹的目光全部投向了我,指指点点。我在这些目光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他们眼中我就是夺去了这美丽生命的人。这时,我百感交集,觉得从未有过的无助。

  突然,一名三十来岁,背着背包的人冲了进来,拿着录音笔对着我:“我是《宝岛日报》的记者,请问死者是你什么人?”

  还不等我抬头看清楚来者的模样,周警官就在后面大哄了一声:“谁把记者放进来的?”

  话音刚落,旁边维护现场的几名警员就把那名记者赶出了警戒线。

  大概二个小时后,我跟着周警官坐船离开了美丽的蜈支洲岛。船一靠岸,就上了一辆浅蓝色的四驱车,车身上印着“警察”两个大字。我承认,有些人坐上警车显得神气无比,而我觉得自己第一次坐上这么严肃的车是一种说不出的折堕。

  警车朝三亚市驶去。

  看着路边飞驰而过的风景,它们已经失去了前几天的美丽,黯淡无色。这时我想起了扔在三亚酒店的马自达,想起了和小韦一起奔驰东线高速时的欢笑。那时的风景多美啊!可是,她为什么就这样去了呢?难道有些人、有些风景真的就不值得留恋的吗?为什么要到另外一个世界轮回呢?

  坐在旁边一脸严肃的周警官突然出奇的和蔼,和我聊起了天。这哪是聊天,分明是在套我的话。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了,还有什么可套的?但是我知道,对于死者的一切,也只有他才能向我阐明。这是他的工作。

  我问他整个侦查工作大概要多久,这是我关心的问题。

  “这个说不定,要看整个工作的进程。我们工作是很有程序的,请你放心。首先我们要弄清楚死者身份、职业、家庭、社会关系等情况,然后取证她是被杀还是自杀。”

  “这不是明摆着的自杀吗?还会有什么被杀?”我很诧异,睁大眼睛问他。

  “我的意思是说,从目前事情表象来看死者是自杀。但对于是不是他人引起、诱骗、教唆、帮助、逼迫死者自杀呢?在这一点上还不能确定,不能排除。如果是有这种情况的话,就要按照故意杀人处理。”他说话时候脸上毫无表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有这样的嫌疑罗?”我意识到事情变得有点糟糕。

  “客观的说是这样。这是办案的程序。请你冷静,我们是不会平白无辜的给你添麻烦的。如果没有刚才我说的情况出现,那你也不必那么紧张。”

  我转头一想,也是,根本没这样的情况,我紧张什么?我有什么可紧张的?但是,会不会另有第三人引起、诱骗、教唆、帮助、逼迫她自杀呢?没理由她平白无辜的就自杀啊?这里面肯定还有文章。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又该怎么样呢?

  窗外的风吹乱我的头发,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沼泽中。

  14

  回到警局,周警官把我交给了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在一间四面冷壁的房子里,光线严重不足,胡茬汉子嘴叼香烟,目光如电,声音如雷。又是一番热锅炒冷饭式的盘问,而且越问越细。

  我非常配合他们的工作,把所了解的都一一奉告。听完,他还是不满意的样子。追问了句:“发生性关系了吗?”

  我一听,心里就开始臭骂他的娘:日你妈的,你们干这行的怎么就那么关心这些东西。

  “没有。”我没好气的说。

  “那你赤裸裸的跟她睡了一觉,就什么都没干?”

  见他步步相逼的样子,我心想你还告我强奸不行?我语气被他气得越发坚决:“不好意思,我真得什么也没干。”

  “那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我,我……”我气得不知说些什么,有种被陷的感觉,“我当时已经醉死过去了,我哪知道发生了什么?”

  “既然已经醉死过去了,你怎么知道没和她发生关系?”死胡茬终于套住了我的话,有点得意的样子。

  我被他问得一时无言,想不到这死胡茬逻辑思维还挺锐的。最后我实在无话可说了。沉默了好久,胡茬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闪电的眼死死的瞪住我。那双眼衬着黑黑的胡茬,就像黑暗中的一双狼眼,凝固在空气中。

  “老实说,你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胡茬咬住我死死不放。

  我身心疲惫,实在没有脑汁应付眼前的这个家伙。也难怪人家怀疑,和一个槟榔女相处了这么多天,竟然还如同陌路,但又朝夕相处。不发生些什么人家怎么相信呢?一切都不在情理之中,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可是,在心里的深处我一点也不责怪小韦毫无责任的离去。

  胡茬见我若有所思,突然递过一根烟给我,用改变策略的语气对我说:“坦白说出来,对你还是好的!”

  我抬头打量了一下递过来的烟。这烟有毒!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我犹疑了片刻,心想这家伙也太寒暄了,拿这么低等的椰树牌来敷衍我,还是软装的。

  我扫了他一眼,接过了递着的那根烟。他故作客气的探过身来帮我点火。

  “我有火,谢谢。”我说道。现在我必须拿出革命的精神坚守我的清白,就像当年刘胡兰大姐一样,死也不屈服。

  “你先冷静的想下吧,我们这也是为你好?”他的语气很平和。

  看着胡茬背面那面冷冷的墙,我大口大口的抽着烟。冷静下来才想起,这根烟是今天抽的第一次根烟,尽管很差,感觉味道还是蛮好的。我在想我真的什么都说了,差点就没有将小韦的内衣什么颜色说出来。大概抽了半根烟,我脑袋突然闪过几个模糊的影子。我突然想起了小韦和我去东山岭那天的事,那天她说去见一个熟人。除了她的妹妹,我知道的她的朋友就是东山岭的那个了,但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于是我又将东山岭那天的事又一五一十的跟胡茬说了。

  胡茬很认真的做着笔录。我瞅了一眼,笔下的字歪歪斜斜,可能就比小学一年级学生的字好那么一点点。

  我刚说完,周警官就进来了。周警官检查式的看了一下口供记录。想了一下对胡茬说:“东山岭这条线索非常重要。目前我们有两条线索可以去查明死者的情况。一就是尽快找到死者的妹妹,二就是东山岭这条。我们从现场调查到的线索表明,死者自杀的原因很可能是出于自身原因的自杀。但对死者的身份还要进一步调查。因为从现场得到的死者身份证等证件都是假的,没办法与其家人取得联系。目前也只能从这两方面入手。”说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拍着胡茬的肩膀继续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其它的要到明天的验尸结果出来再作详细的调查……辛苦了。”

  我在口供笔录上签名后,胡茬转身离开了。然后,周警官又和我罗嗦了一番,然后帮我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

  我的所有证件都被扣在了公安局里,还把工商行的所有余粮交出来作保证金,并写下了我生平的第一份保证书。正如周警官所说,在案子还没结之前,我就还存在某种嫌疑,就还有“义务和责任”协助办案,暂时还不能离开三亚。登记了我的联系电话后,周警官还特别关照我,怕我弄不懂“取保候审”的法条法规,弄了份“取保候审”的有关法规给我,叫我回去好好研究研究。然后安排我进住了公安局的招待所。

  公安局的招待还是不错的,有空调有电视有热水器。比酒店少的一样东西就是床头少了一本服务单。这是我来海南住的第一间没有服务单的房间。

  推掉了一天的彷徨,躺在床上,感觉刚从梦中走出来。

  打开电视正是本地新闻时间。

  “今天中午时分,在蜈之洲岛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现场带走一名男子……现在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初步断定是自杀……”我看到电视屏幕里自己高大英俊的背影,顺手转了另一个频道。现在的电视台是越来越会提高收视率了。

  印象里这是我第三次上电视屏幕。第一次是全国六运会开幕式表演大型团体操《凌云志》,回家我妈妈跟我说,屏幕上的我表情丰富,很抢镜……其实,也就是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但足以满足我年幼的自豪感。第二次我担当男一角,是我最光宗耀祖的一次。当年美国帝国主义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我愤然走上街头,站在队伍的最前头,高举白布血字。那天,电视台采访我长达48秒之久,为此我高兴得几天睡不着觉。第三次就是这一次了。我觉得这次也还算可以的,如果我当时再把头抬高一点,造型会更好一点。

  唉——

  脑袋里有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在飞扬,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东西在翻腾。拉开窗帘看看入夜的三亚,突然间觉得很孤独,小韦的影子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远处的天空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看不出有什么美丽。

  林昕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充满了笑声。她说我们的大学同学陈媚快要结婚了,新郎是以前麻醉学系的张凯,他们这几天都在忙着筹备,昨天还陪她们去看婚纱。张凯这小子我知道,在学校的学生会做事时认识的,印象中这小子和我在学校的门口大排挡劈过好几次酒,最后不省人事的总是他。每次醉倒他都会喊响他的名句:先天下之醉而醉,后天下之醒而醒。

  听着电话里那些幸福的羡慕,我心不在焉的迎合着回话。当林昕意识到我的异常时,我支吾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向她交代了情况。电话里的语气开始变得凝重。我说我和小韦没什么,你放心。我原以为她会安慰一下我,谁知她有点生气的责怪我,说我不应该找一个槟榔女做模特,一千个不应该,是我自找麻烦。我说你到底还是不信任我。她说我能相信你吗,和一个槟榔女混了五、六天,能不发生些什么吗?

  在平时,我说一,她决不敢说二。但女人特有某种的小心眼她还是有的,毕竟她是女人。说着说着,我们就吵了起来。林昕始终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语气。直至我把手机摔到地上时,我还是怒火冲天,心疼不已。印象中这是我们恋爱史里吵得最火辣的一次。

  凌晨的三亚万籁寂静,没有任何干扰我的声音,整个世界像死掉了一样。

  电视还是开着的,一遍一遍的播放广告。

  突然有人敲门。敲门声短促而有节奏。我朦胧中爬起床,穿着拖鞋跌跌撞撞的开了门,却没看到一个人。我揉揉刚睡醒的眼睛,还是没看见一个人影,却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在走廊的另一头响起。我探身出去朝脚步声处望去。一个红影正在走动,是一个高个子的女子,穿着一套红色的紧身连衣超短裙,修长的美腿套着黑色的丝袜,一双红色高跟鞋的鞋跟高高屹立,承载了整个身体的重量。自然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是小韦,我心里一阵暗喜。我朝那红影子叫了两三声,但红影子好象根本听不到我的呼喊,还是一个门一个门的敲过去。我正奇怪着时,小韦突然扭头朝我笑,我也对着她笑。她笑得很美丽,很开心,笑声响彻了整个楼层,很悦耳,很动听。我被她的笑声打动,走出房门朝她走去。当走到走廊的中间时,笑声突然消失了,走廊的尽头一个人也没有。突然一声悲凄的惨叫声响彻漆黑的天穹,在远空回响。我一阵心寒的回过头,小韦倒在血泊中,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整张脸,暗红的血液从她的腹部流出来,渗透了整块地板。林昕一身白色长袍,脸色如白沫粉刷过般苍白,两眼泛红,咬牙切齿的瞪住我。手里那张还滴着热血的手术刀锋利无比,闪闪发亮。突然,走廊一片漆黑,只看到手术刀在黑暗中发出的一点光,慢慢向我逼近……

  惊醒过来的时候,被褥已经被冷汗渗透了一半。

  15

  林昕、阿冗和芬尼是中午时分从美兰机场下机的。林昕穿着我送她的那套左丹奴休闲夏装,在公安局招待所见到我的时候还一脸死臭,看得出来她的火气还没销声匿迹,故作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只有阿冗和芬尼围着跟我答话。

  芬尼几天不见,又漂亮了,但衣着还是那么的IN,齐腿根的泛白牛仔短裤,屁股后面一种我也说不出的蓝色图案,身上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T恤,左边比右边长,肩上挂着一个大得有点夸张的文化挂包。一眼看去像是街边的“飞妹”。阿冗则是很随便的样子,褪色的波鞋、休闲裤、T恤。

  下午三点,验尸结果出来了。周警官打来电话,叫我立刻、马上、第一时间到刑事科会议室找他。

  收到通知后,我也不敢怠慢,照足“取保候审”里随传随到的规定,和阿冗几个一起赶赴公安局办公大楼。

  正是上班时间,办公大楼里目之所及全是一样的服装,在忙忙碌碌。见到周警官的时候,他正在会议室里开会,我透过门缝看到里面尽是清一色警员,黑压压的。

  周警官把我拉到隔壁的办公室,脸色严肃的对我说:“经过我们的验尸证实,死者血检呈阳性,是一名HIV患者。”

  林昕几个立刻睁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瞪着我。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周警官,在等他的下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大的震惊,脑海里出现小韦健康美丽的样貌,心里出奇的平静。脑里像过电影胶卷般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个晚上,她在兴隆感冒时的病态和米黄色的药片。HIV是怎么样的一种病菌?它有什么危害?我对它的了解也没多大的兴趣,我知道的只是一种爱滋病的病菌,是世纪绝症的致命杀手。

  周警官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局里已经把这个案子作为要案重案来抓。出于死者的特殊身份,我们将要展开大规模的搜捕,将所有与死者生前有染的人尽最大努力找出来强制进行血检,预防HIV病菌进一步扩散。滋病是世纪绝症,性是艾滋病的第二大传播途径,是无形的杀手,决不能任其大规模蔓延,这是极度危险的。今天不抓紧杜绝,很可能明天被传染的就是他或她,甚至是我。”周警官说得很激动,阿冗她们听得毛骨悚然。我看了一眼林昕,她的脸色已经僵死过去。

  “所以,为了你,同时为了大家,你必须去进行血检。局里已经准备了专车,你现在就去吧。”周警官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用车申请单交给了另一名警员。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现在开口就是无形中全面的掩饰。尽管心里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还是清楚的,但听到艾滋病三个字,心里想到这几天和一个HIV病人同吃同住,刚才平静的心突然加速跳动起来。我万万想不到今天面对的是这样难堪的局面

  在林昕的要求下,警官对整个案件向他们作了详细的阐述。我觉得再听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就跑出门口抽起了闷烟。

  四个人坐在警车上,一路无言。林昕像是故意疏远我一样,让阿冗和我坐一起。我的心像是脱离心脏掉落在零度的冰窟。

  抽血的女医生见我是公安局带来血检的,服务态度很不和蔼,更谈不上可亲,还一脸鄙视的样子。拿起大针筒,也不管我疼不疼就狠狠往血管里扎。我看到她拿针筒的手足足戴了两个一次性手袜。抽完后,扔下一句“明天下午到公安局看结果”就打发我走了。

  自从抽完了那筒血,我心里就没平静过,尽管自己很自信和小韦没发生什么。那夜我曾离HIV是那么近,我不顾一切的拥吻她,咬她……现在,我的体内到底有没有HIV在我的身体睡觉,其实我也无从知道……

  回来的时候,开车的警员说现在案件进行得很顺利,已经在海口找到了小韦的小妹。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踏实了点,但还是没底,至少我还不能排除一些看法。

  通过驾驶座上的车厢望后镜,我看到后排林昕的脸靠在芬尼的肩膀上,两颊挂着两串晶莹透彻的泪珠。我心像被刀割一样。也不能安慰她。我现在像是个罪人,根本容不得说太多的话,说多了还会范错。唯有等血检结果出来为我解脱一切。阿冗见车厢内的空气实在是闷,就绞尽脑汁找话题,和我简单的寒暄工作的事,耳后则有芬尼细声安慰林昕的声音。

  我不时瞧瞧后望镜,突然觉的林昕憔悴了很多。好一阵惆怅的心酸。

  这几年林昕都扑在工作上,都三十了,那双从前蕴含着无限青春活力的眼睛这几年已经被工作和年轮磨去了当初的光华。我知道,参加工作这几年她都在努力的攒钱买房。就如她说,我们不能到结婚那天都还要呆在老巷里。刚毕业那两年,两人好不容易攒到了二十来万,但后来为了成立工作室,已经被我一次性提空。为此,林昕还心疼了好几天,但依然每天鼓励我努力开拓自己的事业,说结婚的事等我事业有成后再作考虑,所以一拖再拖。

  看着那两串泪珠,我现在所有安慰的话都落在了那张沉重的血检单上。

  从早上开始,我一直打不通胖子的电话。心想,这小子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却关机。还说有困难就尽管找他,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到晚上的时候,打他手机竟然说:此电话是空号!操,这小子人间蒸发不行?

  林昕盘着腿在床沿上看电视,哭过的泪眼布满了血丝。我帮她打的饭晾在一旁,动都没动过。

  “昕,吃点饭吧,你这样会饿坏的。”我还是憋不过她,终于还是开口说了话。但这样一句我平时说得爱意十足的话,今天说出来却生硬而陌生,像是对着一个不熟悉的人说一样。

  林昕麻木的瞪着电视,一动不动。她的眼神告诉我,电视放映着什么,她并不知道。

  我轻轻走到她旁边坐下:“吃点吧,昕。不要想太多了,我对不起你。”

  话刚说完,林昕转身趴在我的胸口大声哭了起来,挥动拳头捶打我的胸口,还抽抽哒哒的吸鼻子。我抱着她,泪水也禁不住滚了出来。她说她的心都碎了,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摔到了地上,但还是熬不过心里的坎,老远走来看我。我含着泪说对不起,但我没有干对不起你的事,你要相信我。她狠狠的在我肩膀咬了一口,说,我信,我相信你,这么多年都信过来了。说着就把我按倒在床上,吻我的锁骨。林昕喜欢吻我的锁骨,还喜欢留下烙印,也只有在她吻我锁骨的时候,我才疯狂的感觉到幸福。

  大五第二学期,校园成了末日狂欢节。快要离别的恋人双双牵手在午夜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或满脸幸福,或泪如雨下。情侣们如数家珍般讲述着大学恋爱的点点滴滴。在这渐渐逼近的悲欢离合时刻,辛苦了五年的学子们抓紧这有限的时间,疯狂的拥吻、抚摸、做爱。校门口那间7—11便利店曾一时把“爱国者”卖断货。

  林昕心甘情愿的那天晚上,我足足打车到三公里外才买到一个。那夜在学校的招待所,昕像托付革命的重任一样:今晚过后,我就是你的了,你要答应我一生一世守护好我。说完就满脸通红的按倒我,然后就是我疯狂的扭打,纠缠……事完后,昕趴在我的胸口,狠狠的咬我的锁骨,像是少林武功里的勾手锁骨,咬得我死疼。小贱人你疯了,我忍着疼温柔的骂给我无尽快乐的昕。她用小手柔和的抚摸我的头发,贴着我的耳际说,我们的幸福已经锁在你的锁骨里!我右手握住她的左手,捂在我的左锁骨上,黑暗中,一双如水的眼睛流荡着无尽的柔情。那夜我们许下了要让彼此铭记一生的锁骨海盟。

  我躺在下面,任由昕的泪水、口水落在我的胸口。看着洁白的天花,突然想起那件洁白的吊带裙,那细细的腰,滑腻的乳房,浑圆的臀部……我疯狂的拥吻,抚摸……

  昕脱得一丝不挂,趴在上面弄了很久,我一动不动。

  “昕,下次吧。这不是时候。”我说。

  昕像只受伤的羔羊,泪水又滚了出来,掉在我的胸口。我帮她拭去掉在脸颊的泪珠,心一阵裂疼。

  昕这夜,在我胸口睡去。

  16

  周警官递过血检单给我,说:“血检结果呈阴性。也就是说明你并没有感染HIV。”

  周警官这么一说,我也松了口气,林昕看着我露出了这两天第一次的笑容。阿冗和芬尼高兴的跳起来。阿冗鼓励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芬尼说:“我一开始就跟昕姐说你会没事的。现在昕姐放心了,太好了。”

  我拿着这张证明我清白的血检单,感觉轻松多了,心肌开始舒展。

  但是笑声没多久,周警官一句话就把笑声覆盖了,像是晴天上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下来。

  “尽管检查的结果是阴性反应,但是对于潜伏期可以长达十年的艾滋病来说,是没有任何专家可以断言会避过了灾难。这是我们不得不提醒的,如果真的是存在潜伏性,那么必须要注意定期进行血检。至于存不存在潜伏性,这只有你才知道。”周警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像块黝黑的冷金属。金属怎么会有表情呢?它连感情都没有。我觉得眼前这个人很丑陋,很可耻。我的自尊像颗尘埃,落地无声。

  “只有你知道”,是啊,只有我知道,知道的人都已经死去了,剩下一个无可对证的我和一张无法说明问题的科学血检单。我的嘴只能是点缀我的五官而已,有些应有的功能都是多余的。彼此的心正被一种说不出的力在拉扯,无法控制,找不到平衡点。我多说一句都是多余的。

  尽管林昕学的是内科,但对于传染病她还是了解的。所以,这样一张血检单对她来说,在抽走那筒血之前已经没有了意义。只是大家都相对无言,默默等待一张白纸。

  一切都是我意料不到的。我觉得海南之旅的自己,就像是某个故事主人公,一切都在故事作者的控制之下。我已经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林昕,我属于故事的作者,作者要怎么安排我,我就得怎么接受。

  阿冗把我拉到卫生间,揪起我的衣领,瞪大瞳孔问我:“你到底有没有和她……”我毫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等着我的答案,等了好久,就算他现在刮我一巴我也是没反应的。

  “不用说了,我了解你,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我相信你!”他松开手,拍着我的肩膀说,语气是斩钉截铁的。

  周警官说带我去见几个人。林昕好像对这一切已经麻木了,说出去走走。我看了一眼芬尼,芬尼会意的和阿冗跟着林昕离开了。

  周警官把我带到一间审问室里。这间审问室很特别,由两间组成。我进的这个小间是警察审问间,里面很多录音设备和一些我说不出的仪器。另一间由一堵墙和一块镶在墙上的玻璃隔着,是一间犯人坐着被审问的房间。玻璃的作用是警察可以清楚的看到犯人,而犯人只能看到一块反光的玻璃和冷冷的四壁。同时,玻璃将声音完全隔掉,犯人与警察的对话只能通过音频线来传输。

  透过玻璃看过去一盏刺眼的吊灯照射下来,中间的凳子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统一灰色“制服”,男的胖得比得上一头猪,女的也丰满得可以,都低着头,看不到样貌。两人神情沮丧,在照灯下沉默得没半点呼吸声响。

  周警官指着玻璃问我:“认识他们吗?”

  我疑惑的回头看了眼周警官,不知他为何问这话。

  由于低着头,男的整个面目是看不全的,只能清晰的看到额头上的一条两节手指长的伤疤。看到那条伤疤,我心头一紧,再看下女的。风韵的身材,棕红的卷发凌乱的垂落下来,落在了膝盖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他们?”我完全惊讶了。

   惊讶得无法相信的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我怎么会不认识呢?面前低着头的一男一女就是我这几天一直在找的大鹏和她的老婆陈露。一想到这,我就想到刚才两个低至膝盖的头颅,在这样的房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我的眼前到处都是问号。此外就是被生活愚弄的表情。

  我想周警官把眼光停滞在我的脸上良久,也没再问什么。

  在队长办公室,我看到了小韦的妹妹和潮音寺的方丈。小韦的妹叫韦小兰,这是我第二次见她,第一次见她的那次已经没有印象了。她的长相有小韦的轮廓,却找不出小韦的味道,也没有小韦的高挑。脸上的稚气还没褪尽,带点胆怯的表情告诉我公安局对她来说还是个很神圣很庄严的地方,并不适合她的年纪。微肿的眼袋还有哭过的泪痕。

  方丈大师和我见过的和尚没有什么区别,年过7旬,一双明净的双目,像高山上的一潭湖水,清澈明亮,但又透着深不可测的迷幻。我进来的时候,他神情自若的端起一杯茶,眼睛始终没有打量过我。也许,他对我的衡量已经溶入了茶中,我深信这是位高人,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

  韦小兰的叙述断断续续,还梅花间竹般有缀泣声。

  方丈对公安局的茶则情有独钟,每说一段都要喝一口茶。语气慢条斯理,不紧,也不慢,却没有多少感悟的语言,像是在颂读一本经书,又像是翻阅一个人的一生,而最后的命运都在他的叙述中安排好。再没有谁比他更知道小韦的一切了。

  我是个悉心的听者,心情在跟随语气不停颠覆不平,在雾锁深山中拔开迷雾。

  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布拖县,有“火把之乡”之称,地处大凉山腹山地带,是一个彝族聚居的高寒山区县,境内高山林立,沟壑纵横地理环境复杂。在交通上,是连接四川成都云南昆明的中间站。这里的人勤劳淳朴,但始终与贫穷挂钩

   这里就是小韦的故乡,她在梦里常常回去的地方。

  小韦出身贫寒,是家中的长女,脚下还有一个小妹和一个弟弟。在同龄人中小韦是寨里最出色的,聪明、好学。小韦的童年是伴着饥饿并肩过来的,但那又是她自认为最为幸福的时光,她在寨里大人们的关怀和夸奖声中成长,以致后来每次她到东山岭来烧香时都会和方丈分享她记忆中美好的童年。每次方丈也悉心地倾听她心灵深处的声音。就像方丈所说,她的寄托在这汪洋环绕的东山岭之上。

  从小学读到初中,再读高中,小韦一直都很优秀。在那个年代,在大凉山的彝族里,能读到高中的孩子不多,所以寨里的乡亲对她充满了期望。

  小韦离开寨子去县城读书的那天,寨里男女老少都欢聚在村口欢送。那天,小韦热泪盈眶,淳朴的身影在泪眼里变得模糊,但在心里却永远清晰。小韦从爸爸的手里接过学费时,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心里清楚的知道,为了筹自己的学费,老爸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还卖了两次血……小韦心里真的想不读这个高中了,像邻家的孩子一样回到父母身边帮轻家务,或外出赚钱帮补家计。但她心里有着一直坚持的理想——走出这个山沟沟,到外面去过好日子。

  乡亲的叮嘱声小韦一直不敢忘记,在她高中的学习生活中时时在她的耳边响起,夜里常常是在乡亲的嘱托声中惊醒过来,半夜摸起书本在昏暗的烛光中挑读。

  一天她不敢吃足三餐,她心里知道她吃的都是老爸的血汗钱,吃多一毛钱她都觉得对不住辛劳的父母亲。实在没钱的时候,逼不得已往家里捎信,但几次都是把写好的信藏在枕头低下不敢寄回去。

  父亲为他卖过三次血。小韦8岁那年大病一场,家里把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才把她从阎王手里拉回来,那次父亲是第一次卖血。后来两次都是为了筹备她的学费。

  17

  很久以前,天神派了两名大力神到人间去搜刮珠宝、财物和粮食,这两名大力神仗着天神的权威和自己的力气,把不愿奉献者的房屋推倒,把牛羊举起来摔死。

  彝族的百姓苦不堪言,因此推举了一个智勇双全的英雄阿提拉巴当统帅,率领大家与这两个大力神斗争。 阿提拉巴知道大力神力大无穷,不可硬拼,只可智取。一天,他把其中一名大力神引到山上,跑了九天九夜,直到大力神累得站不住时,才率众把他摔死在山下;另一大力神则气极败坏地跑回大庭报信。 天神大怒,立即取出一个小盒向人间抛去。原来这个盒里装的尽是蝗虫,盒子一打开,蝗虫便铺天盖地向凉山扑来,聪明的阿提拉巴立即用松枝和箭竹扎成火把,百姓争相仿效,顷刻间熊熊的火把在高山、深谷、平坝到处燃起,把蝗虫通通烧死了。

  人们战胜了天神,保住了庄稼,获得了丰收。据说这一天正是农历的六月廿四,从此,彝民在每年的这天,或从这天开始用三天的时间,以点燃火把作为纪念。

  关于火把节的传说在彝族人中世代相传,彝族妇女打从怀上小孩的时候,就摸着肚子的娃娃说这样的故事。

  小韦喜欢在天穹布满了星星的夏夜听这样的故事。这个时候,入夜的寨子万籁寂静,镰刀月在山的那边爬起,借着柔和的月光,远处的山峦在勾勒它雄伟的线条。山风静静的从凉山的腰间吹过,抚摸这安详的山寨,抚摸在村口乘凉的老人和小孩。老人的声音像是远古的铜钟,在小孩的眼里遥远而又神秘。

  小韦觉得童年的这个山沟沟有说不完的神秘,说不完的美丽。每次寨里一年一次的火把节是寨里最盛大节日,也是小韦最高兴的日子。就算走出了凉山后,寨里的火把在她的梦里也常常点燃。

  那年的六月,寨上火龙飞舞,熊熊烈火染红半边天,人们的欢呼声响彻天穹。大凉山上飘着的细雨连绵不断,浇洒在树干、枝叶和黄色的山土上。

  小韦是在夜幕之下赶回来的,但当她跪在父亲的遗体前时,她再也听不到父亲勉励的声音,再也看不了父亲爱慕的眼神。

  父亲葬在大凉山的山腰上,下土的那天乡亲门为他点亮了火把,从寨里一直延伸到山上。

  父亲下土那天,阿狗突然回到了寨里。

  阿狗变了,变得像个城里人,穿着笔直的西装,一脸俊朗,不失稳健,站在坟前若有所思,像个饱经风霜的游子,但在死者的坟前他还是忍不住流下了两行伤心痛惜的眼泪。

  阿狗比小韦大十岁,所以小韦当年叫他狗子哥。

  文革后期,寨里闹饥荒,乡亲们天天野菜根、喝粥水。那年冬天出奇的寒冷,寒风能吹进骨头里,抽得骨头阵阵发痛。整条寨子像覆盖在冰窟中,一片死寂。

  寨里生产大队长林大安的被褥正是这年冬天被盗的。为此,林大队长连夜召开全寨大会,张贴大字报,要求全寨动员起来,务必将恶贼抓出来进行严惩,消灭社会败类。会后,林大队长就带着一班人马挨家挨户进行地毯式搜查,结果连被褥的影子都没见着。

  林大队长挨了几夜严寒后,寨里的小孩在凉山脚的一个小山洞里发现了他家被盗的被褥。原来林家的被褥被一个八、九岁左右的乞儿偷了去。乞儿不是族内人,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混进寨里的。乞儿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神流露着惊惶恐惧。

  林大队长的几个人赶到小山洞,二话没说就对着小乞儿拳脚相加,然后一只手把他提到寨里的晒谷场,挂上白纸黑字进行清除社会败类的大批斗。林大队长进行严刑敲问,要求小乞儿老实交代问题,务必把窝藏犯说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小乞儿用他惊慌的眼神望着林大队长,“啊”了几声后一个劲的摇头,此外就是一声不哼。林大队长“噗”的一声把口水吐在小乞儿的身上:“闹了大半天,原来是个哑巴。把他扔出去。”说完一脚揣在小乞儿的腰间,小乞儿一头摔在地上,立刻昏死过去。批斗大会草草收场。

  小乞儿被扔到大凉山的脚下。村里的小孩偷偷的跑去偷看这个昏死在大凉山脚下的不束来客。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是哪里人,大家只知道他是个可怜的小乞儿、是个哑巴。

  由于饥寒交迫,小韦的父亲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邻居都跑来劝韦家不要收留这个外族人,要不日后必招横祸。父亲一股牛气,说,乞丐也是人,在这年代能见死不救吗?就这样扔在荒山野岭,就算饿不死,山上的老虎也把他叼了去呢?父亲的坚持没几天就被林大队长召见了,接下来就是白纸黑字,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有了。所幸的是小韦的爷爷以前是一寨之主,在寨里多少还有些威望,再加上父亲在寨里一直都很受乡亲们的尊重,所以乡亲们都为他求情,一切才得以平息下来,父亲才没成林大安批斗会上的冤魂。对于林大安在寨里的恶行,乡亲们是看在眼里,憋在心里。这几年搞“运动”,林大安靠着舅舅在县里撑腰,在寨里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乡亲们都只得忍声吐气!乡亲们这次能集体出来为父亲求情,多少令林大安惧怕三分。林大安鲁莽得来,也有几分精明,知道民不可犯的真理,也就让了这一步。

  因为韦家地方小,小乞儿病好后,父亲逼不得已安排他住到柴房里。小乞儿这已感激不尽。睡在柴房的还有韦家的大黄狗。初时小乞儿和大黄狗并不好相处,被大黄狗抓伤过好几次,害得狗子在柴房外露宿了好几个晚上。等乞儿摸清了大黄狗的脾性后,大黄狗忠实得天天跟在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后面。小乞儿喜欢带大黄狗跑到后山的大松树下闲坐,一坐就是大半天,呆呆的望着山那边……

  寨里的人后来都管乞儿叫狗子。父亲想,既然把他安定了下来,就得有个像样的名字,所以就帮他取了个族里的名字,叫吉木。但寨里人还是喜欢呼他叫狗子。狗子在韦家留下来后,韦家的日子越发难熬,本来就吃不饱的一锅粥,现在又添了张嘴,父亲只能勒着裤头带上地干活。当年还不到两岁的小韦常常饿得“呱呱”叫。为此,母亲常埋冤父亲检了个累赘回来。狗子也因此招了不少白眼。族里人也始终接受不了他,对他始终是一种排斥的态度。大人都不让自家的孩子和他玩,说他是来历不明的不祥物。寨里的林大安对韦家收留了狗子更是耿耿于怀,多次刁难狗子和韦家。狗子在寨里常遭到孩子的戏弄和林大队长的殴打。每次他都欲喊无声,只能怒目相视,却不敢举拳。狗子唯一能倾诉的就是韦家的那头大黄狗。

  狗子在寨里度过了那个寒冬,身体也变得结实起来。父亲挺喜欢他,他很聪明,干什么都一学就会,手脚利索得很。但狗子始终是目无表情、眼光怪异的样子,一天到晚就忙里忙外,把韦家打理得有条有理。父亲平日经常带狗子和大黄狗上山采药,因此狗子认识了不少的草药,还对大凉山方圆几十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文革过后不久,县公安局到寨里突然抓了很多人,林大安也抓走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冰破雪融的大凉山春意盎然,乡亲们开始翻地耕作,寨子里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狗子有时忙中偷闲,就带上小韦在林中戏鸟,草中捉蝈,河里抓鱼……狗子开始变得有笑容,乡亲们也开始接受了他,他也开始习惯了寨里的生活习惯。本来,父亲想认狗子坐干儿子,可是族里人就是不让。其实,在狗子心里,父亲就是他的爹。

  小韦十岁那年告诉父亲,狗子不是哑巴,他经常跟大黄狗说话。父亲骂小韦胡说八道,不懂事。后来,寨里的孩子也说听过狗子和大黄狗说话,可是大人门都不相信小孩的胡扯。

  大黄狗死的那年,狗子在大凉山下生活了足足八年。狗子带泪把大黄狗埋在了后山的松树下,为大黄狗受了三天三夜的坟。

  大黄狗死后不久,狗子就离开了凉山。狗子离开的夜里,月亮挂在大凉山的半腰,父亲透过门缝看见他溜出去的背影,消失在那条他熟悉的山路上。

  小韦在书包的本子里发现了狗子留下的纸条。纸条的字是用小韦学写汉字的铅笔写的,字体歪歪斜斜,但写得密密麻麻。

  其实父亲心里知道狗子不是哑巴,更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万万想不到他还识几个字。

  狗子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教他读书认字,但不幸的是亲人都在文革中被“打倒”了。至于他是怎么来到寨里,他也忘记了,他只知道走了很长的路,天气很冷,肚子很饿……那种饿的感觉他终生难忘。他不相信任何人,连救了他一命的父亲,他也不敢轻易相信,他相信的是那只朝夕相处的大黄狗……

  纸条的署名是吉木——父亲给他起的名字。父亲看完信条后,留下了两滴伤心的眼泪。那是小韦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也是唯一的一次。

  18

  乡亲们说父亲患的是“鬼病”。其实,就算乡亲们不说,小韦心里也明白,她在外读书这两年,山腰上新添了许多的新坟。葬下去的有年老的,有年轻的,甚至还有小孩。

  乡亲们说的“闹鬼病”,是这几年的事。近几年县里大搞经济,寨里的人有很多人脱离土地,走出大山去经商,很多人都富了起来。村里的新楼房、电视机、录音机一下子冒出来。这些东西乡亲们往年想都不敢去想的东西一下子就有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晦气之光,悄然笼罩这古老的山寨。

  布拖是连接四川成都和云南昆明的中间站,是两地运输、贸易的关塞。除了正常的贸易外,这里也是很多地下毒品交易的必经之路。从云南边境进入成都各地的毒品都在此地歇脚。寨里人初初听说毒品的时候,还心惊胆战,但看到邻居一夜暴富,就再也经不起诱惑。先是贩,然后连吸带贩……寨里往日风风火火的生产活动,现在已经变得死气沉沉了。每家每户都洗脚上田,在家过着悠哉游哉的好日子。

  小韦知道父亲没有贩毒,也不吸毒,上次寒假回来,父亲还健康得很。父亲在小韦的心中比凉山还要雄伟。父亲是通过卖血惹来“鬼病”的。小韦心里对毒品充满了痛恶,同时对父亲充满了愧疚。但一切都过去了。无辜的是那些失去幼小生命的小孩,还没看清这个世界就已经安睡在这闭塞的凉山。

  小韦在学校的时候听老师说过艾滋病,她知道这是世纪绝症,没有药可以救的。当然,老师说的时候,她是不在乎的,她觉得这是洋病,只有洋人才会有,没有必要了解那么多,只要自己读好书就行了。但是她万万想不到,乡亲所说的“鬼病”就是艾滋病,原来洋病可以离自己是那么的近。小韦望着新添的新坟,心里除了按捺不住的伤悲,就是一种心里暗处的恐惧。

  寨里人对父亲的怀念只是停留在那么一刻,然后一切都归于平常,一切都好像不曾发生过。人情就好像屋后的凉山,冷漠无言。父亲离开后,寨里的人开始不敢和母亲答话,看到她就绕道而行。小韦也感觉乡亲的目光开始怪异,往日的热情已经烟消云散。母亲开始沉默无语。

  阿狗和以前的狗子不同,他现在有说不完的话,整天逗着小韦说话,而且还不欠缺幽默感。他好像要把以前自己没说的话一次性说完。小韦从新大量着面前这位阔别多年的狗子哥,往日一脸的淳朴与敦厚已经荡然无存,换之的是一种小韦也说不出的男人之气,她觉得有点陌生。小韦以前听过狗子哥说话,但那是他跟大黄狗说的,并不是对她说。现在狗子哥天天跟她说起话来,她觉得很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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