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挽蝴蝶结的女人
人和猴子的区别，恩格斯说是使用火和制造工具；而在不少中国老人家口中却极为简约肯定地说是绳索的挽结和解结。人的确是地球上唯一会将绳子挽出各式各样的结以用于各种用途的动物。结绳记事还是一切文字和数学的发端。繁复、对称、美观的“中国结”象征着和谐美满，古马其顿王亚历山大在古印度神庙中一剑斩开的据称是最复杂的“结”，甚至与统治东方有关。文字和数学发展到今天，以绳作结除作装饰和智力检测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其实用性了。但其在文化上的留存，痕迹仍极多，如相互认识叫“结”识；有趣的关系叫“结”缘；婚配叫“结”婚；一切完毕叫“结”束或完“结”；就是让人死也可叫“结”果其性命；至于冤家对头，那更是宜解不宜“结”的。
人固然是万物之灵，但也不是任何人都是会挽任何“结”的。只是通过学习，通常便能学会，例如水手上船前后就务必学会各种绳结的挽法，帆船时代，尤其如此。而在日常生活里，我们也必须学会若干种挽结法，如系鞋带，方法好象就各种各样，应该没有人统计过鞋带有多少种挽法，我会两种，而现在只用一种，而且据我所知我用的这样挽鞋带的方法是最方便、最快捷、甚至是最潇洒的。只用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将两边鞋带先对错交叉结好“x”结，再将两根绳头在拇指和食指上挑着，一边向里一边向外，然后左右互动一上一下各擒住对面一根交错着向两边穿拉，一瞬间便可挽成一边一个环再余两个绳头的对称活结，因酷似拥有阔翅和两根触须的蝴蝶而被形象地称作“蝴蝶结”。动作熟练的人几乎可以在一眨眼间完成，要解结时只要拉两个绳头中任一个就可拉散，方便极了。其它挽出“蝴蝶结”状的挽法也有，但大都是先挽出一个单环，再缠绕着拉出另外一环，非但双环会有不对称之 弊，而且解结时还得择绳头，拉错了便会拉成死结，这与“蝴蝶”的飞翔灵动未免不太沾边，而且挽结时的笨拙缓慢更与我所用的挽法相去不可道里计，所以我说，其它的方法挽出的，都是伪“蝴蝶结”。
算起来，我学会正宗蝴蝶结的挽法已有十多年了，就像所有拥有而无比熟悉的事物一样，我朝夕使用着，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特异之处，直到有一天。
有一天，这是我在一个特殊环境中过集体生活时平常的一天。同室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青在再次目睹了我潇洒、快捷的鞋带挽法之后，恳切地请求我教他。我欣然应允，便开始示范了几次，他仍目瞪口呆地拿着自己的鞋带发愣，不知如何用双手拇指、食指，对错着去擒对面上下或左右那二根，更便无论如何挽不出来那漂亮的“双环二须”。我微笑着耐着性子伸出手，握着他的手将鞋带在手指上横搭，然后捏着他的手指去“擒”各自对面那一根，一擒一拉便成了。他高兴了便甩开我的手，自己又来，结果又茫茫然不知其所以然。我大笑起来，手不自觉地轻轻拍上他的头，说：你好笨！你好笨！正说着，正笑着，我胸口突地一酸一痛，眼泪竟似忍不住要滚落下来。我于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猛地激活了脑海里早已麻木的一块，我想起这“蝴蝶结”曾一度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可以在暮暮朝朝的忽略中忘记，但却在朝朝暮暮的挽结解系中，将心中那一份眷念、怀想、谴绻和愧疚越栓越牢，越系越紧。
我学习挽蝴蝶结的过程与前面提到的小年青相似得很，可风光却要旖旎许多
，我便是另一个“奶乖乖”的笨学生，而教我的却是一位“皓腕如玉，吐气若兰”
的美丽女人，哦不，那时候，我只是个大男孩，她只是个比我大几个月的大女孩而已。她和我家邻几步，幼儿园同园不同班，小学分开了五年，初中、高中都在一起
同班共读，感觉上太过熟悉，加上我们居然同姓，于是我们一直以兄弟相称，从未有过异性之别。我当兵回来，也才不过二十岁左右，她则已在某局上班年余了。我们常约作一路玩闹，也从未有过特别的感觉，依然“如兄似弟”，各自在事业上努力学习进取。值得提一下的是，直到那时，我系鞋带依然极笨拙地先挽单环，再绕出另一环，一不留神，解结时便会解成死结，没人教过我如何最快、最简练地挽出最漂亮的“蝴蝶结”，我也不觉得这算什么缺憾。
又是有一天，她穿了一件很“淑女”的时装来约我看电影。那是一件白色的柔纱上装，领口有暗嵌金线的黑色硬领，袖口有黑底金丝牡丹的马蹄袖，马蹄袖合口处有白色丝带紧系着，白丝带挽起的便是那“要命”的蝴蝶结！电影就要开演了，她催着我快去，于是我们从岷江边的近道快走，不料她的脚崴着了一下，我急伸手抓住她手腕以防她摔倒，她稳住了，我于松手之际却弄散了她袖口上的白丝蝴蝶结。袖口拖着散开的丝带显然有损“淑女”的气质，但她仅用一只手却无法将腕底的丝带自行结好，我便自告奋勇地说我来。结果，事实证明我陷入了一场名副其实的煎熬之中。因为丝带很短，我挽了近二十多年的“伪”蝴蝶结却要求绳索得有一定的长度，这两小根丝带按我的挽法仅挽出一个单环都显紧张。我拿着她的手“研究”起丝带来，却委实弄不明白那漂亮的“双环二须”如何从这么短的丝带上变将出来？袖口未散的那只“白蝴蝶”赫然在目，我低头看这手看那手，一疏神间，竟留意到她的手和腕竟是那么好看，比玉还白还腻，比牡丹还香还嫩！我便如宝玉突见宝钗的手腕时一样，“心头一荡”，于是便更耽误工夫。她原以为我一秒钟便可挽好，却不料我“望腕兴叹”数分钟后竟无所作为，便着急起来，嗔道，这有什么难？就是你挽鞋带的办法呀！我一言不发，红着脸弯下腰解开鞋带再拴给她看，说，我只会这一种挽法。她同情地大笑起来，你怎么用这么笨的挽法？！于是她蹲下来，解开我的鞋带开始教我那最“先进”的挽法。我的表现好象还不如后来我教的那个小年青，因为她的发香、语气撩拨得我学也没法专心学。她手拿手地耐心教我直至数十遍之后，我才极不自信地自行挽好了一次。她开始还在着急着，因为电影快开始了，后来反正迟到了，她也就不急了，只在我早已冒汗的头上一下一下轻拍着：“兄弟！你真笨！笨，笨，笨！
后来，我终于彻底学会了一秒种便挽好漂亮的蝴蝶结；后来，我挽好她袖口上的白丝带便顺势吻了她的手；后来我们好象就没去看电影。再后来，我们相恋六年后结婚，但我们也许都忘记了，把我们拴在一起的便是那“双环二须”的蝴蝶结正宗挽法。后来，便是“纸婚”通病里的平淡、争吵，我的变心和她的苦苦挽留和眼泪；再后来是分手，我则涉案入狱；再到后来，我在教别人挽蝴蝶结时突然想起了不该遗忘的回忆，还有我久违的眼泪。
我所学会的蝴蝶结具有易结易解不易学的特点，这有些类似于现时的感情故事“易合易分不易久”。但我已不敢确信今生还会再动真情了。但正如佛经所云：“不生不灭，不灭不生”，一段真挚的情爱即便业已成灰，在这灰烬中也会有纯洁的结晶积淀下来。
我入狱以后。她执意要来看我，我原以为她是来看我如何落魄，但及相见，却自然得很。她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看我，但总想见见。而且要我莫因一时失足而垮掉。她说即使我在狱中，她仍能感到我的优秀，她从不后悔与我相爱，只是遗憾不能终老。我们是在我入狱之前离的婚，而且我当时心有别属，现在她也另有婚嫁，于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一旁的警察来登记我们的关系，她果决地说：“姐姐”！回眸望向我时，目光中隐含晶莹的泪。
我没有姐姐，但却于一段失败的婚姻和难忘的真情中收获了一位肯定会比亲姐姐更了解我，更爱我，更支持我的“姐姐”。
我其实并不知道我以后会以怎样的一个生活姿态，又会在怎样的无数个风雨晨昏、梦醒时分去怀念我的前妻——那个教我挽蝴蝶结的女人。但我确信她不会错爱和再次失望，她至少将会得到一个比她亲弟弟还要关注她，还要珍视她，还要理解和尊重她的优秀的弟弟。毕竟我今后只会用她教的手法挽蝴蝶结；用她教的姿势刷牙；按她教的程序洗澡、做饭、洗衣……
作者：萧武
郭瑞珍（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