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长轶事(小小说)

  王县长何许人也?粮县三道坡常住户口,农民,种地为生。民国29年(公元1940年)生人。

  时逢外敌入侵,国运悭吝,民不聊生。

  王县长呱呱坠地后不久,为躲避战乱,父辈尽弃家业随着逃荒的人流沿黄河举家北上一口气搬到了千里之外的米粮川。选了一处废弃的民宅,凄凄落落,苟活于世。

  民国38年,公元1949年新中国成立,这一年王县长九岁。

  九年间,王县长侥幸未被饿死,究其原因,其本人命贱,如草籽一般,落地就能扎根,更要靠先人们高人一等的眼光——米粮川这地,水美物丰,确能养人

  人民公社闹土改期间,王县长二十出头,细眉细眼细身子骨,瘦的像根竹竿根据上级革委会的要求家家派劳力参加公社生产会战。出勤分全劳力和半劳力(全劳力挣十个工分,半劳力减半),每家每户按人头记到生产队的账上,年底分红。

  王县长的体格做不了重活,下不得蛮力。只能给人跑跑脚力跟着打打下手。往往出去辛苦一天,挣得反到不如女人。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轻省活也不是说来就来说有就有。

  会时兴派工,某某带头,几个人分成一组,由生产队长指定。每每到了王县长这,只会落单。人大多会选一个婆娘,而不去考虑王县长。拖人后腿只是表面,影响社员收益才是关键事情往往闹到最后,只得生产队长亲自发飙搞硬性摊派,某某某就是你,不认也得认,不加也得加。再后来干脆就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来回的两边跑龙套。用生产队长的话说:谁也别以为自个吃了天大的亏,谁也别以为别人占了多大的便宜

  每年的四月末五月初正是秧的最好花?,人民公社会打出“宁褪一层皮,要保斤粮”类似这样的标语,鼓励引导社员冲锋陷阵、大干特干。

  翻田犁地,掘水漫灌。庄稼人的热情这里得到空前验证。驴马在齐腿深的稀泥里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个趔趞挣命似地被人吆喝着来回打着转,平地用的杠子会在一两声皮鞭划破天空的震吓下打出一层层厚实的白浪。

  水田平整好后,郁郁青青的秧苗皆由身强力壮的男人从秧池整体起运至田间地头;然后头裹各色方巾的娘子军便会选择在此出阵步履激昂的下到水田中,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掀起整个插秧会战中的高潮。

  这群忙碌的人中自然少不了王县长。提线这类的美差自然落到王县长头上说是美差,大多愿意去干,弯腰弓背是其一,受人讥讽吃人笑柄,最终是怕被人议论:没病没疾你跑去提线,除了会说你懒骨头,亦会添油加醋子虚乌有说你和某某有一腿。王县长不怕,懒就懒吧。至于后者,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自然就不用费那心神

  王县长的大号因此得来

  (注:水田插秧过程中,为使行距间距上下保持一致,确保作物的透光性和后期田间管理,取一根足够长的白线,找两根木棍一头销尖分插在地的两端将白线绑好固定,待这行秧苗插好,两端拔起依次后撤。是谓提线,分单线双线。农业生产会战中,为赶进度尤其适用。)

  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全国上下饥荒一片,饿死个把人更是常事。

  然而就是这样,上天也没绝了王县长的活路。王县长被指派到种马场当饲养员。牛马有直补的麦麸、豆饼、草料,王县长趁人不备搁下一点,用磨碾细了,上火熬成浆糊,沾着盐沫子,咕嘟咕嘟喝下去虽然解了一时口腹之患,大便燥的下不去便是问题。王县长大概是忘却了这样一个事实:人之所以不善于咀嚼草料,除了缺少那一口钢牙利齿,还有就是不具备牛马的那副肚肠。黄白之物阻在门口久出不去,就有急火攻心的隐忧。如此只能想办法把老爷们硬性“请出宫”,办法如下:找根树杈,上头憋着劲,下边一点一点往外扒拉。。。

  1970年,经人撮合王县长丧偶不久的马寡妇喜结连理。马寡妇的男人在平山填湖改天换地的浪潮中,遇到了哑炮,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火药催着上了天。身体如断线的纸鸢一般在空中连折了几个跟头,重重的摔在地上。如此折换的代价:生产队多给了马寡妇一袋土豆,几十斤口粮,几十块

  是年,马寡妇给王县长生下一女,取名:娇凤。娇凤被人称为遗腹子,王县长不理这茬。这点后来在马寡妇那亲口得到证实:当时被迫嫁给猪狗不爱的王县长,是已有身孕为掩人耳目不得不做的权宜之计。由此引发的后果,王县长一生并未留下只男半女。这是后话。

  1976到1978,两年间,农村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包干到户。土地真正在人民手中说了算的年代。大规模开始重新丈量土地,按优良劣差另五类统计造册,平均下来最终测算平摊到人头。此前,寻求打破大锅饭一刀切生产经营模式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王县长,马寡妇和女儿娇凤一家三口分到了三亩旱地、两亩水浇地。有了地,日子就有了奔头,家也更像是家。王县长做起事来就更多了男人的派头。

  谁也不知道王县长是啥时候学会编织的这门手艺。向无一技之长可作炫耀的王县长也正儿八经成了手艺人

  王县长编的一手好筐。开春时节,黄河滩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柳,红柳条笔直细长极富韧性,砍回家来,生上一堆火,将红柳条置于火中,表面的水汽给逼出来这种方法俗称去生,在编织的过程中柳条不易被折断),尽可在艺人手中十八弯的打折。大到盛粮用的洞子,耙地用的磨盘;小到摘菜用的提篮姑娘用的梳妆盒;王县长无论掂起那个,样样是得心应手,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尽显本事。

  当时提倡赶集,分一四七,三六九之说。市场放得开,小小贩也本能的活泛起来。本地的集市是每月的3号,13号,23号往下以此类推。每每这时王县长总会将自己亲手编织的物件用架子车带到集市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换回三元、五元不等的票子。

  1990年,凭着手艺和几年间种粮所得以及平日里牙缝中抠抠省省积攒下的碎银钱,王县长张罗着在原来的旧宅上盖起三间新屋。新屋建成后,王县长找来木匠放到了门前两棵齐腰粗的大树,像模像样打了几件在当时可以称得上豪华的时新家具

  1995年,王县长嫁女。娇凤心高气傲,老实本份的年轻后生人打不上眼,一个二流子的几句甜言蜜语就把她的心勾带到南山上。娇凤不听人劝,一副面前就是刀山火海也敢往下跳的架势死拧着不回头。那一天,马寡妇哭嚷着跳河不是,上吊不是,王县长只当没看见,他怀里揣着伤心

  公元2000年,大概是厌倦了城里人的苦日子,亦或是受马寡妇再三相心灵有所忏悔面上多少挂不住,女儿女婿几乎是慌着饥不择食的样子一头扎进丈人的居所,理所应当以主人的姿态开始享有本该或本不属于他们的权利。

  2003年,马寡妇偶感风寒,久治不去,且愈积愈沉。眼看着不久于人世,病床前扯着娇凤的手给女儿做临终交待:她不起王县长,一起生活几十年没给人王家传下一瓜半种。。。不管你认不认,他也养了你一回。。。做人得讲良心,得体恤恩情。断断续续说了这么多,大致意思是在她走后要娇凤善待王县长。

  吹吹打打送走了马寡妇,王县长的日子仿佛一下回到了种马场打糠咽菜的年景。这点王县长很知趣:不是亲生的,凭啥要让人家对你好。

  时间的指针毫不留情向前挺进到2012年,王县长时72高龄民间有句谚语七十二十一,阎王不请自个去。人一老乱七八糟的病就上赶着找上门来。偶尔耐不住寂寞,王县长也会拄着拐子忍着疼痛迈着细微的步子挪到大路边,找个敞阔的地界坐看人来人往顺带着晒晒太阳阳光一刺眼,两道浊泪经不住诱惑滑下来,就有那说不尽道不完的恓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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