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触摸到的尽是光滑平坦的坚硬之物,倪永恒下意识的用手指敲了敲,侧耳听那声音好似在岩石表面上磕鸡蛋，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甲有月余没有剪了。这里的地面的触感和平整光滑的大理石差不多。他虚弱地没有力气移动身体，只能仰面躺着，感觉到脊背下面坚硬结实好象还透着股冷气钻进了肺腑。这里潮湿阴冷又寂静无声，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

　　倪永恒从手腕上解下“玉手镯”，它一般卷曲呈环状扣住手腕，使用的时候需一点点地用双手掰成平整的一块长25厘米方8厘米厚度不到5毫米的半透明“玻璃”，只要手指虚点几下这“玻璃”表面，它就亮了起来，数据、图形、画面都能呈现出来，其实这东西有个别名叫“记忆晶体”，能够存储信息，取得和呈现信息，还有一点儿计算功能，可惜是非智力型的，在早期本来是用作通讯工具，它本来还有个边框能接收和发出声音，但是在星球间旅行发展起来之后被人改良成了新型产品，边框就被去掉只保留了晶莹剔透的本体。许多旅居其他恒星的女人都拥有这样一块人造“记忆晶体”，用来识别和记忆环境，她们给它取了个怀旧的名字叫“玉手镯”。 倪永恒想不起来他从哪个女人那得到这只“玉手镯”，他感到头脑眩晕的厉害。

　　倪永恒一眼扫过“玉手镯”屏幕上左边一串数字，这些数字还是在接近这颗星球大气层外空间时候取得的，眼下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只是有张太空观察这颗星球的图片显示白色的、暗黄的、灰色和其他不显著的颜色之外主要还是大片的绿色。怎么没有蓝色呢？这是个巨大的遗憾。刚发现这颗星球觉得欣喜若狂的倪永恒又隐约感到可悲：也许这颗星球地表是没有水的！

　　倪永恒接着用手指凭空划拉了一下，屏幕上刷新出来的一串数字是登陆舱一头扎进包围这颗星球的气体层时候取得的数据：空间辐射、气体性质、成分、比重、温度、预计适应度分析等等。他并不太懂得这些数据什么含义，事实上就是地球本来的大气成分他也不十分清楚，大约氧气是一定有的，二氧化碳是呼出和排放的气体，还有水蒸气和其他一些惰性气体。如果说包围这颗星球的气体性质有什么不同，就是有几种占比重很小的不知名气体，或者是不知名物质，这是倪永恒通过屏幕上数据显示得出的大致结论，最主要的结论早已得出来了，就是在航行服里最后一点氧气耗尽的时候，倪永恒垂死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界上，最后在弥留之际用双手拧松了头盔上的滞气阀……他并没有窒息或者中毒而死，空气里的成分还是有不少氧气的，而且没有什么有害气体，还能提供继续生存的最低限度需要——有什么是意识尚存之外比这个更好的结论。

　　随着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又有这样一张图片呈现在眼前：图片上有两颗肉球，肉球表面均匀分布着小圆孔。这张图片是静态的，倪永恒通过不段坠落的登陆舱的显示屏幕上见到过动态显示数以万计的这些个肉球迎着登陆舱（其实也是登陆舱高速坠落冲向它们）飞过来，它们都在不断鼓胀着，只是弹指的一瞬间就燃烧着炸开了花?，最后成为一团团烟雾……

　　登陆舱因为受到这些不明所以的肉球的碰撞攻击，还有肉球在周围爆炸的影响而没有能够平安着陆。那时登陆舱的显示屏幕上无数红色的亮点引起系统报警的蜂鸣声不断响起，没有办法避开这些肉球使得局面相当危急！倪永恒在剧烈颠簸的振颤中逐渐变得神智不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暗暗自语：完了，完了。最后终极的触地碰撞带来的破坏性冲击力令登陆舱几乎解体，但同时也似乎给倪永恒身上带来一记重锤令他清醒。登陆舱在这颗星球表面滑行了近千米之后变得千疮百孔、四处生烟，它停下来的时候好象随时又要爆炸起火。倪永恒就是从这样危险的境地里惶急中取下操控面板上的“记忆晶体”弯折扣在手腕上，穿上航行服戴好了头盔，在系统发出的警告声中逃出了登陆舱，然后踉踉跄跄迷迷糊糊地在登陆舱冲撞在这颗恒星表面留下的冲撞轨迹里奔跑……

　　直到进入到了目前的环境里，精神极度紧张之后的松懈带来的疲乏曾令他昏睡过去，但这还是在解开航行服的束缚之后——穿着航行服太热了，即便死去也要舒适的死！倪永恒在发现四周的气体可以自由呼吸又没有毒之后，一边除去了头盔、撕扯开厚重的航行服一边在脑海里念着几个字：不能生毋宁死！他这一昏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倪永恒在昏睡时候头脑里迷糊地做着许多梦。梦里的自己有时候在地球上的环境监控中心，有时候在月球的“新家园”，有时候在“遨游号”驾驶舱里。梦里是分不清时间，只有分得清的事件，所以也不知道是发生在公元多少年……

　　倪永恒发现自己在环境监控中心是为了取得一些信息，为了这个目的他和一名叫做孙荔的女研究员在环境监控中心的职员居所里搞在了一起。他的手抚摩过她光洁如玉的背部，感觉到两个人的身体如胶似漆在轻薄的织物里缠绵……

　　倪永恒的目光掠过孙荔裸露的肩膀看去，透过居所的窗，看到外面飞驰而过的核能飞艇。这些将通过冷聚变产生动力的飞艇逐渐成了富豪们的座驾，就好象很多世纪以前有钱人崇尚私人飞机，但那还是地面上道路拥挤的时代，现在连高空中也变得促狭不堪了，于是核能飞艇成为有钱人的宠儿。

　　地球上人口在公元两千年的时候被人预言每四十年增加近一倍，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几百年后还是人口空前的爆涨，因而地面上几乎没有落脚处了，出现了更多空中行驶的交通工具，传统的飞机、直升飞机之外，核能飞艇、涡轮风动力滑翔机、氢能量飞车、磁悬浮摩托等在高层建筑物之间分航道飞行。

　　以前不大关注的环境问题越发得到人们注意，而许多环境恶化带来的问题也变得日益尖锐和殛待处理。环境监控中心的地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现出来的。

　　环境监控中心在大厦的七十二层。“层数越高空气质量越好些——”倪永恒看着磁悬浮的电梯门口显示的楼层数字，呼吸了一口空气时候又提醒了自己一遍这个常识。

　　二十层以下的空气几乎总是呈暗淡的迷雾状， 这就显示那里的空气受到污染的情况很严重。人类发展进步到一定程度，生产的副产物也很多，环境的变化和污染也是。于是建筑物越建越高，人们发展出很多处在高空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海面上也建立了人类生活工作的平台，那里配套了一些处理水和发电设施，农场和养殖场也移到了那里。

　　倪永恒回头看着房间里的孙荔，她无疑是美丽动人的，却再也吸引不了自己。倪永恒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该撤退了。他还用眼角余光最后瞥了一眼墙角的几颗鹅卵石。孙荔从哪里得到这几颗石头的？这东西在高楼层的生存空间里可是很难见到的。

　　真实的、天然美的东西已经很少出现，比如这几颗天然河床上形成的鹅卵石。天然美的女人都很少见了。有太多美女都是基因改良工程的产物，竞争的加剧使得每个人为了生存的更好都想成为最优秀的，所以在提升智力之外，难免对外表也诸多修饰，曾经风靡韩国的整容术不知道何时改变了世界。

　　基因改良的人出现之后，人们相互间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倪永恒淡漠的心里认为传说中的爱情是真的成为传说了，而且是一个没有人再提起的传说。也是科技进步的副产物，日韩发展出了虚拟体验人生技术，人们在戴上刺激神经元触突和口鼻眼罩接入到虚拟世界的同时，一切如幻似真的画面和亲历一般的体验都能为你和虚拟美女之间发展出一段缠绵的情谊。感官上的疯狂满足，是不是也会让人中毒？麻痹了的人们，暂时逃离了真实的世界。倪永恒因此就从来不使用虚拟人生的产品，也从不主动接触经过基因改造的女人，能够入得他的眼里的都是那些真实生活中的未经基因改良过的普通又漂亮的女人。

　　接着下来梦中的倪永恒就到了月球附近。月球上有丰富的矿藏资源，科学家首先发展了用月球上的土壤和岩石生产水泥和玻璃的技术来建造生活区和工业建筑，月球土壤中的氦3，含量丰富，利用氘和氦3进行的氦聚变可作为核电站的能源，这种聚变不产生中子，安全无污染，是容易控制的核聚变，不仅可用于地面核电站，而且特别适合宇宙航行，由此奠定了月球上能源利用和星球间旅行的基础。

　　月球在近一个世纪里被建设成为了人类的新家园。建立月球新家园还有个关键原因是因为地球上可以居住地方已十分有限，也有些人居住在海上忍受着惊涛骇浪，但月球表面毕竟是实在的陆地。于是通过几个世纪以来各个国家的技术合作，资源共享才建立起了新家园，那是一系列拥有偌大穹顶的生活居住区，发展前沿科技运用的工业区和实现星球间旅行的航行区。倪永恒乘坐的“揽月1.1”航天飞机曾在地、月之间往返过多次，每次总是要由近月轨道上的中转站中转到登月舱里再到达月球，梦中的他能够从登月舱里再看一眼蓝色星球，也就是地球。

　　在月球家园的时光似乎短暂到没有多少记忆，他在梦里的最后一个发生在月球新家园的片段是一位双手高举、手指揉进长发里的丰满女人骑在他身上的情形：这个女人已近中年，仍然身段妖娆妩媚，她表情迷离，在梦中也看不太清楚，只是她身上穿着醒目合身的深蓝色联合航天公司制服，制服上面有着中日两种文字标识的名字——中文写着的是樱井花栗；倪永恒却是上身赤裸的，他手足无措似乎在挣扎……

　　然后就是梦到在“遨游号”驾驶舱内，倪永恒能够从身旁的观察窗里见到远处漩涡状星系、色彩斑斓的星云、点点星辰，当然主要还是浩淼无边的黑暗……

　　系统有时会声称已到达木卫二附近、已远离冥王星什么的，或者报告检视飞船各部件运作情况尚属正常……

　　“遨游号”应该是在不断加速过程中，倪永恒见到远处的星光逐渐拉成一条线，最后眼前是一片明亮的光盘……

　　阿尔博特.爱因斯坦在狭义相对论中说实物最高速度也不可能达到光速，然而空间航行能够达到什么速度呢。倪永恒在梦中也问道：飞船航行的速度到底有多快？系统并不回答。

　　倪永恒在梦中似乎有大量的闲暇时光，他还通过电脑补充了一些天文、物理知识，比如恒星系有上千亿个，英仙座星系群NGC1277距离地球2.5亿光年……

　　倪永恒了解到最恐怖的是黑洞的知识，想象中黑洞就象看不见的陷阱，不仅如此，系统解说黑洞是由于发生核聚变燃料耗尽死亡的。这，未免太可怕。尤其是倪永恒在未知前景的宇宙航行中，遇到黑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情——人类最怕的还是些看不见的东西，看不见的威胁也许是恐怖产生的根源。

　　“虫洞”，这种假想中连接不同时空星系间的隧道能够实现人类星际航行的梦想吗？至少要直径达到10万公里，内部由暗能量减小引力压力作用的稳定的“虫洞”才可以吗？暗物质和暗能量存在于宇宙空间里，怎样运用它呢？倪永恒在梦中也弄不明白。广义相对论里探讨过大质量恒星引力能造成时空弯曲，曾有科学家推测这将是未来星际间航行的唯一契机。倪永恒不知道“遨游号”是如何实现星际间航行的，他在梦中觉得这似乎是已经解决的问题，只是他没有了解清楚而已。

　　霍金谈论空间和时间的裂缝总是存在的。倪永恒梦中感觉好象钻入了“裂缝”里，这也只是在他脑海里留下一些片段：刚才呆坐在驾驶舱座椅上，系统宣布说现在可以清楚见到大麦哲伦星系一转眼他还是坐在座椅上，却听到系统说可见到清晰的小麦哲伦星系。梦中没有时间的概念，因此时光好象停滞了，倪永恒好象记得经过了两年多，大麦哲伦星系和银河系之间的引力作用到“遨游号”上还一度引起船体震荡，倪永恒在驾驶舱里也觉得头脑发晕，四肢冰凉，心里暗暗叫道：我这是要死了么，是要死了么……

　　昏睡后的头脑眩晕感还在困扰着倪永恒，他看了看“记忆晶体”上记录的时间，离开登陆舱后已经三天了吧，现在是公元2.82年12月7日，闪烁的数字显示让他心里觉得周围变得真实起来。

　　他回忆了一下从逃离登陆舱后奔跑了一段路……之后又怎么来到这里的怎么也想不清楚，这一段时光里发生了什么，就好象酒后头脑断片怎么也没有印象！

　　倪永恒挣扎了几下，直立起腰来在地面上摸索了一阵，向前爬了一小段，脚就碰到几个东西，它们相互碰撞发出声音——听起来好象鹅卵石相互撞击的声音。倪永恒伸手抓住了其中一个，它表面摸上去不太光滑，双手握住觉得似乎是椭圆形的，在这一瞬间令倪永恒有一种错觉，自己是不是还在孙荔的居所里，手上握住的是不是一颗鹅卵石？很快这种错觉就被理性否定了，更何况倪永恒发觉摇动它的时候感觉到它是空心的，里面似乎大部分是液体。

　　借着“记忆晶体”屏幕发出的一点微光，倪永恒看出这东西表皮呈紫色，嗅了下还有点青涩的植物香味，直觉觉得这是个绿色的星球，那手里这颗也许是某种植物的果实。倪永恒胆量很大，他马上想知道自己直觉到的是不是正确的，他用力挥臂把这个东西砸向坚硬的地面，吭吭声响很大，但是这颗“果实”显然有个坚硬的“果壳”。这样的“果实”堆在角落里有几十颗。

　　倪永恒扔掉手里这颗，又拾起另外一颗，这颗砸了几下后终于破碎了，冰凉的汁液流遍他整只手掌，剩下的“果壳”里还有一点液体，倪永恒要做什么呢？他伸舌头舔了一点汁水尝，如果发现味道不对他会马上吐掉。舌尖上的滋味是清甜的，滋润滑爽的，倪永恒顿时兴奋了，这味道比地球上净化过的水好喝多了！倪永恒马上做了一件事，就是用“记忆晶体”对准了一颗果子，摄下一张图片，并且对图片标记下：水果。这是他平安到达这颗星球后必须做的事情，记录下这个星球上的环境数据、资源情况、生物种类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