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齐天大圣纯武侠版——《石头志》(连载中)

简介:以中国著名石头噱头,衍生一部纯武侠作品不会有天马行空的招数,只有匪夷所思的情节。当流传后世的齐天大圣和尽忠报国的千古名将相遇一个彻底缅怀金庸、古龙的后武侠之作就此掀开绚丽的篇章……

  第一回 石头

  45亿年前,一颗火星大的小行星撞上地球,迸溅而出的残骸冷却结合,月球诞生

  2.5亿年前,一颗直径十三公里的小行星撞击地球,统治地球海洋的三叶虫绝种。

  6千5百年前,一颗直径超过十公里的小行星撞上地球,雄霸地球大陆的恐龙灭绝。

  900年前,一颗巨大的红色陨石划破地球上空,坠落亚洲大陆的东海之滨。民间有谚:陨星入海,当生圣贤。是年出生当地男孩,小名多呼石头。

  陨星入海的18年后,东海边,一高崖,一个衣衫蓝缕的少年壁虎一样地攀在光秃秃的山石上。

  少年脸形瘦削,面带狡黠,眼中流露出焦灼慌乱,一滴滴汗珠挂在他的腮旁。原来他趴在一处陡坡中间,两腿打颤,不敢看身后的变得很小的景物。

  但见少年身后,山峦起伏,苍翠秀丽,好一座奇山!缠绕山腰的一条白忽然转浓,向下蔓延,将陡坡也淹其中

  “难道我石头就此腾云驾雾而去?”少年发出一声怪叫,掩饰不住语中的后悔,谁能想到身轻如猿的他,竟为了摘几个野桃子纳馋,而在半山腰上崴了脚,遇到这等上不来下不去的险情?一旦天入黑,寒气袭来,只怕撑不下去,落入脚下的万丈深渊,枉送性命。

  好命苦!我石头打小无父无母,连大号都没有还好被庙祝长老收留。可惜长老年前圆寂后,自己变成了无人管束的野猴子,在这郁洲岛上游荡,实在玩乏了才回破落的小庙歇息。长这么大,连岛外的世界还没见识过呢……有一柱香的工夫,少年的前半生在脑海里一一晃过,蓦地醒悟,人生还没开始,岂能就此了结?他脸上透出强烈的求生欲望,目光转而坚定,牙一咬,心一横,用掌心一寸寸地向上挪去……

  少年心无旁骛,在大雾中爬了不知多久,却怎么也爬不到头,终于感觉不对劲了,抬起头来,前方却毫无声息,只有雾蒙蒙一片,他发憷向后动动眼珠,竟生出有东西缀在身后的感觉,却不敢回头,试探地喊一声:“喂——”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的山谷回音,却又不像那正常的山谷回音,有些变了调,更像一个大山洞里的回响,鬼叫般怪异,而眼前的大雾也似乎扭曲起来……他想起岛上一有的山魈传说,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怪叫一声,顾不得脚痛,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

  迷雾中,少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向上爬,身子却往下落,速度极快,快得他想停都停不下来

  “妈呀!我是见鬼了……”少年头皮发炸,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遭遇的情形,从眼底冒出极度莫名的恐惧,眼前一黑,直落下去……

  碧柔的草丛中,少年紧闭双眼死人般地一动不动,半晌,他哼出一声,眼皮滚动几下,慢慢地张开,头顶云开雾散,露出一片赏心悦目的蓝天、青山、翠木。他表情有些呆滞,摇晃了一下脑袋,回忆起雾中遭遇。

  少年面露后怕,又晃了晃脑袋,慢慢地坐起来,低头一看身上,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上的破衣服都碎成一条条的,可以想象身上的惨状。他腾身跳起,活动着四肢,除了肌肉有些酸痛,身上一点刮伤都没有,真是奇迹,少年庆幸之色形于表!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呻吟一声,呆呆地立在原地,身子瑟瑟欲坠。一片浩瀚碧蓝的大海充斥了他的视野,脚下的山坡远远地延伸至一片漫长的乱石滩,成群的海鸟迎风飞翔……他竟然那么高的山崖滚落到了东海边!

  一只海鸥从他头顶飞过,一泡屎刚好落在他头上,发出嘲笑一般的叫声远去。少年无可奈何地蹦达几下,忽然捂住肚子,躲到一块岩石后蹲下来,他也要拉屎了。

  草丛中惊起一七彩鸳鸯,少年狠狠地放了一个响屁,提着裤子想要捉那对鸳鸯,这可是难得美味

  刚追几步,海风中突然冒出嘈嘈的人声,少年立时警觉地趴在了草丛中,记得长老在世时告戒过自己,陆上不太平,人心更险恶,还是呆在岛上安全

  他好奇地伸头望去,海面上冒出了几个黑点,由小变大,飞快地向岸边冲来,是船,但不是少年平日惯见的小渔船!

  他看清了,一艘冒烟的大帆船被三艘小帆船追着,轰地搁浅在岸上,小船飞快地围上来,黑麻麻的人影跳到了大船上,传来人的呐喊和金属的撞击声……

  “难道我石头真要在这荒岛上呆一辈子?”想起雾中的遇险,少年第一次有了人生无常的感悟,也产生了冒险的冲动,他试了试脚上的崴伤,没有想象的严重,当下有决定,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掩着草丛向海滩猫去。

  少年行了一半就后悔了,因为他看清两帮人正在海滩上厮杀,血光四射,竟有一个被砍下的头颅飕地飞了过来

  “妈呀!”少年从未看过杀人,吓得魂飞魄散,蹶着屁股,鸵鸟般地爬到一座礁石后,他双手抱头,浑身瑟瑟发抖,心想今天什么日子,这么倒霉!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少年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哭丧着脸,牙齿打颤念叨着,他虽然在庙中长大,却不信鬼神,此番临到头上,也只有临时抱佛脚了。

  菩萨真个显灵了,脚步声停下来,少年竖起耳朵,半天没动静,庆幸地舒了口气,忽然耳边有一丝凉意,一个长长的身影落在脚旁,一把血迹斑斑的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顿时晕了过去……

  眼前一片黑暗,外面传来隐约的海涛声,少年的眼皮悄悄开了一条缝,身上有毛茸茸的东西盖着,好像是羊皮,周围的景象摇来晃去的,很不稳定,是坐船的感觉。

  传来咝咝的烤肉声,很香,少年抽了抽鼻子,空肚皮立刻打起鼓来,很响,他赶紧又闭上眼睛,生怕被人发现他苏醒,记得以前顽皮时,长老会责罚他,他总会想方设法地逃脱挨打,那时学会了装迷糊比清醒管用。

  “那南蛮醒了,还不起身?”孰知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这是什么口音?好怪,还好我石头能听懂。听声音是个小妮子,叫我南蛮,那她一定北方小侉子了。长老曾说过,女子都是大虫不能惹的,自己要小心点……”少年脑中滑过一连串的想法,装作刚醒的样子,缓缓地睁开双眼,在这一瞬间,已飞快地将舱顶的情形收入眼底:好大的船舱,光线从两旁的很多小窗透进来,宽阔的舱壁上绘满了彩色图案十分雅致

  少年向发声的方向望去,不由眼前一亮:十步开外,一张红漆矮桌旁,摆着一个陶制火盆和一个堆满了肉类的白色瓷盘,边上跪坐着一个身着绿衫的少女,半垂头,动作优雅地掌着一根金属叉在通红的木炭上烤肉。

  “小妮子一个人占这么大的船舱,好大的排场……”少年一对眼珠滴溜溜转动着,那少女留着一串串的长长小辫,散遮在额前,身形娇小显得十分柔弱,一双白皙的纤手灵活地转动着硕大的金属叉,那片肉已被烤得焦黄油亮,香气愈发浓郁。

  “我先抢了肉吃再说……”少年咽着口水,打起肉的主意。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舱外走过,对面的小窗上晃过一排黑影,他反应过来,外面那些恶人可不好对付

  “这是……什么所在?”少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见少女应声抬头,此时看清了她的模样,少年顿时瞪大眼珠子:但见她唇红齿白,五官清秀无比大概十七八岁,一个活脱脱的绝色美人。少年一时看傻了。

  “臭南蛮,再这般看我,就剜掉你的贼眼,站起来说话!”少女的脸上顿时现出鄙夷之色,星眸中射出一道寒光。

  好嚣张的小妮子!少年眼露忿忿,看了看窗上的黑影,忍气吞声地站起来,忍不住又问:“你是哪个?”

  少女却不再理他,斜倚矮桌手端小盘,用一把小刀切开油黄的烤肉送向嘴里,斯文地嚼着,少年的肚子又不争气地打起鼓来,有些尴尬

  少女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从袖里抽出一条白帕,擦了擦樱桃小口,用刀挑起剩下的烤肉,轻轻一甩,正好落在他的光脚下:“喂,吃吧。”

  “这是喂狗哪,老子不吃这嗟来之食!”少年在庙中也曾读书识字,知道些典故,以前听长老讲古,最崇敬古时的关羽、张飞等好汉,心思自己长大也要做这等英雄,平日里对着山禽走兽常摆姿作态,难得有此表现机会,冲动起来,抬起光脚丫子,一脚将这块诱人的烤肉踢到了舱角,摆出了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悲壮姿态。

  少女诧异地扬起了眉头,出奇地没有发怒而是伸出纤长的手指,示意他坐到跟前

  少年便不客气地坐在了火盆前,紧抿着薄薄的嘴唇,直视少女,心想看你玩什么花样

  少女不动声色地把玩着银色小刀,明知他在盯着自己,却食言地没有去剜他的贼眼。他的眼睛则盯着那把小刀,转着各般念头,隐隐有点后悔了。

  “你不怕我吗?”俄而,少女出声。

  “我石头还怕你一个小妮子,不过是怕外头的那些会杀人的恶人而已。”他强忍住心虚,尽量以不卑不亢的姿态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心里说我,仗着外面的手下充大?”少女大眼睛眨了一下,扑哧一笑。

  “要不是我崴了脚,你的手下休想抓到我一根毫毛!”小妮子真不简单,一下就猜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少年被少女灿若朝霞的一笑鼓起了勇气开口叫起板来。

  “你们南蛮都只会把功夫都用在嘴上,真个打起来却不是咱大金国的对手!”少女有趣看着少年,跟他理论起来。

  “什么,大金国!你是鞑子?”少年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敏感的词,不敢相信地反问一句,他虽然没有离开过荒岛,却也听路过的渔民或上岛的香客讲过,北方有个国号是金的鞑子国,近些年对他们大宋国连番征战,还掳走了两个皇帝,可以说是汉人前所未有的大耻,没想到又打过来了。

  “狗奴才,鞑子是你叫得的,还不自己掌嘴?“少女恼火地呵斥道。

  “谁是你的狗奴才?”少年腾地站起来,攥紧拳头,倒不是对这个少女鞑子有多痛恨,而是因为她的盛气凌人。毕竟他在与世无争的荒岛上长大,虽然生为赵宋子民,但对国之荣辱并无深刻理解

  “呔!反了你个狗奴才……”少女一声脆喝,也站起来,用银刀指着少年,正在这时,情况突变,急促的号角声在外面响起,少女脸色一变,一跃而起,奔入了舱内的一扇小门。

  失去对手的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听到舱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士兵的呼喝声,他下意识地走到一面窗口下,踮起脚尖向外望去。只见辽阔的大海上,几艘大小帆船组成的船队在航行,从对面海岸线的一片芦苇荡中,蹿出几十艘小舢板,远远地冲过来。

  少年收回视线,只见一队队的鞑子兵在甲板上忙而不乱地运动着,兵甲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已经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少年平时喜欢野兽之间的争斗了,现在因逢际会两军海上恶斗的场面,不由兴奋起来,怎么想自己都跟这一切都没有干系。他回头看了一眼,少女还没有出现心中暗笑她一定躲在哪个被窝里发抖呢。

  他悄悄地走到门口,把舱门关上,挑了一个最适合观察的窗口,然后端了矮桌过来,踩上去,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远处传来阵阵的呐喊声,而这边的鞑子兵却冷静得可怕,只闻冽冽的风帆声。两边的船队越来越近。少年望着对面那些单薄的小舢板,心想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双方愈来愈近了,少年看到鞑子兵已经拉箭上弓,那些小舢板呼地散开,避开鞑子船队的锋花?分成两群,从两侧呈半圆型包抄过来,他理所当然地站在鞑子的敌人一边,暗赞一声:“好!”

  鞑子兵的队型乱了起来,从船头向两侧散开,以抵御夹击。他看清了,每艘小舢板上载着五、六个头扎红巾的赤膊大汉,一人摇橹,其余划桨,在海面上飞驰而来。

  鞑子兵齐声呐喊,“嗖嗖”地放起箭来,不少小舢板已进入射程。由于小舢板已经散开,弓箭的杀伤面积顿时大减,但依然有不少红巾大汉中箭落水,少年看得眉头直皱。

  就在这时,一根东西嗖地钉在窗户框上,紧接着,鞑子兵纷纷倒地,少年定睛一看,窗户框上是一根犹在颤动的黑色羽箭。再一看,只见更多的小舢板围了上来,那些红巾大汉扔下木桨,一排排手握长弓,对射过来。

  战况急转直下,被夹在中间,远不如对方灵活的大小帆船变成了一个个大箭靶。一时间,箭如雨下,少年尚未反应过来,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射入舱内,他头发直竖地蹲下来,那一瞬间,三四支箭从他头部刚才位置射入,他的小脸刷白,好险,差点成了刺猬头。

  惊魂未定之际,几十支箭穿破对面的纸窗,钉在了舱底的木板上,有几支飞到了他的脚下。看来大船已被彻底包围了,少年亡命地滚向舱角。

  这是什么箭,还会冒烟?少年读过庙里的几本残破兵书,脑子里灵光一闪,火攻?果然,他听到了上方传来噼啪的燃烧声,帆篷完了,他开始为自己担忧起来,在这险恶的海战中,说不定哪支没长眼的箭就要了自己小命,舱里已浓烟滚滚,呆在这里不是等死吗?

  少年看了一下离自己很近的舱门,想到了躲在舱内的少女,不禁犹豫起来。但大丈夫怎能见死不救?他一咬牙,伏下身子、屏住呼吸向那扇小门的方向摸去。

  少年被烟熏得眼泪直流,在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摸到了小门,便一头撞了进去。他一愣,竟到了另一个大舱,这里的烟雾相对地少些,舱里空无一人,舱门裂做了两半,外面人影憧憧,一片嘈杂。

  “还想英雄救美呢,小妮子早溜了!”少年自嘲着,忍不住吸了一大口气,已被呛得眼泪鼻涕一起出来

  少年反应迅速地撕下身上的布条,捂在嘴上,向门口蹑去,想赶紧逃命。刚到门边,门板吱呀一声倒下,一个神情丑恶的鞑子兵向他扑来。他怪叫一声,躲闪不及地被甲兵扑在身上,跌回舱底。

  熊一样壮实的的鞑子兵压在他身上,冰凉的铁甲贴住他裸露的胸膛,他的内心也一片冰凉,闭上眼睛受死,心道这回真的完蛋了!。

  却半天没有动静,少年睁眼一看,不禁喜极而泣,原来这鞑子兵背后着三支箭,已死去多时了。被一具尸体吓成这样,真够丢人的,他狼狈地想要推开这沉重的家伙。

  一阵哗啦啦的脚步声涌进来,他忙一动不动地闭上眼装死,发现自己似乎有这方面的天赋。耳边传来少女的娇斥声,他不由将眼睛张开一条缝,却见他以为躲在被窝里发抖的少女,竟披着一身银甲,手握一把长长的银刀,正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发布命令,指挥退入舱里的鞑子兵们列队防御。

  看着少女镇定自若的大将风度,少年傻眼了,这个美丽刁蛮的少女竟是主帅?外面一片喊“杀”声,原来红巾大汉们已攻上船来了,凶狠的吼叫声里是亲切的乡言,是自己的乡人。

  少年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该向着哪边好?若是乡人们获胜,少女一定凶多吉少;若是少女一方获胜,乡人们又会遭殃了。不过看情形,少女一方不妙。

  一阵震耳的兵器交接声传来,退至舱里的鞑子兵,在少女的领导下,开始作最后的抵抗。

  惨叫声此起彼伏,战况十分惨烈,少年的视线只能看到不断扑倒在舱底的双方战士的尸体,血、脑浆、断肢、五脏……在眼前飞舞,他如何见过如此残忍的交战场面,心胆俱丧地闭上眼睛,浑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少年可以听到杀入舱内的红巾大汉越来越多,鞑子兵越来越少,纷乱的脚步踩过他身上的尸首,向舱后退去。他辛苦地强忍着身上的压力,心里一动,猜到少女会退到那一个舱,可是他刚才过来的时候里面已布满浓烟,现在说不定已起火了。

  少年先听到了踹开小门的声音,然后听到了满舱的惊呼声与咳嗽声,他睁眼一看,妈呀,对面船舱滚滚的浓烟夹着烈焰从贯通的小门中冒出,在海风的吹送下狂卷而来,靠前的几个鞑子兵立刻变成了火人,发出凄厉的叫声倒下。

  舱里浓烟翻滚,不断地有人被熏倒,双方顾不得交战,皆抱头向舱外窜去。此刻不逃,更待何时?少年一把推开身上的尸体,翻身爬起,正想逃命,心脏却怦地跳一下,迷糊的浓烟中,他分明看见了那银盔银甲的少女踉跄着倒在了舱角。

  怎么办,去不去救她?搞不好连自己也搭进去了,少年眼前晃过少女灿烂的笑脸,再次咬咬牙,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快起来!”少年一把拉住少女的手,才发现自己是对牛弹琴,她已陷入了昏迷,他试着抱起她,好沉,女人哪有这么重的,真是猪!他反应过来,是她身上的盔甲作怪。

  烟雾弥漫,少年快无法喘气了,脚下是横流的鲜血,他急智生出,从裤子上扯下一大块布条,在鲜血上浸湿,包在了口鼻上,好难闻的腥味,但好受多了,他强忍住恶心,拖着少女向门口爬去。

  短短的十几步路程,少年爬得艰难无比,既要摆脱烟火的纠缠,又要避开满地尸体的障碍。当他拖着少女出现在舱门口时,发现周围已见不到一个活人,整艘船都笼罩在血与火中。身后的火舌舔着他的脚跟,这艘船算完了,他鼓起余勇拖着少女向船舷爬去。

  “扑通”,两个人栽入了海里,少女直往下坠去,少年被冰冷的海水浸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拉住少女,俩人开始一起下沉。

  “不能死!”脑海里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少年迷迷糊糊地扯下少女身上的盔甲,俩人又浮了上来。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夹着少女的脖子向直觉中的岸边游去。

  自幼在海边嬉戏,少年当然是个游泳好手,但这个游泳好手也实在游不动了,他的体力、脑力都承受到了极限,眼前冒着金星,生出前所未有的疲倦,有一种想彻底放松自己、抛开一切的欲望。

  “石头,谁叫我是石头?石头遇到水,还不沉到东海龙宫去……还好,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妮子去见海龙王一路上不寂寞……”海水涌进了嘴里,少年的双手在水中无力地耷拉下来,眼睛渐渐闭上。

  第二回 大虫

  少年又醒来了,旋即,一张关切的清秀脸庞出现在他刚睁开的眼前。这是对他稍稍的一点安慰,他看到了他救下的那个少女。

  肚肠一阵难受地搅动,少年哇地将一大口海水吐在了少女的脸上,便满怀歉意地看着她像受惊的小鹿似地从眼前蹦开,然后他看到了一堆篝火,一面破墙和星光熠熠的夜空。

  少年中断的思绪飞快地连接起来:海战、大火、他救了少女、跳海、下沉……现在他还活着,那就是少女又救了他。

  少年的眼珠子落在了篝火上正在烤着的一团肉上,他一眼看出那是个被剥了皮的野兔,那饿了好久的胃立刻一阵痉挛。

  他一个饿虎扑食,从架在树杈上的木条夺下那团烤肉,生怕被人抢走似地张口就咬。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咽不下去,充满了海水味的嘴里又干又涩,他噗地一口,喷出了无法下咽的肉碎。

  少女用手帕擦拭面部的手停下来,被少年饿兽般的吃相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她才提醒:“那边缸里有水。”

  少女话音没落,少年已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一口破缸半埋在墙角,里面水光盈盈,他一头埋了下去,“咕嘟、咕嘟”地牛饮起来。这边喝一口,那边举起紧攥在手里的烤肉啃一口,边喝边吃,真他妈香!

  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这连串遇险后的第一顿大餐,少年抹了抹嘴,响亮地打了个饱嗝,对一直盯着他看的少女说:“对不起,都吃完了。”

  少女露出看到怪物一样的眼神:“你八辈子没吃过东西?”

  少年呆呆地看了少女一眼,她似嗔似怪的口吻唤醒了他心底从未有过的一种情愫,心里话,长老说女子都是大虫,怎么这个大虫有点招人喜欢?

  “十人长,郡主驾到。”小校在帐外用半生不熟的汉话给他通风报信,少年慌忙将一本线装书合上,原来是《孙子兵法》,顺势塞到枕头下。

  一只小蛮靴踢开了牛皮帐门,少女俏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不知是少年的幸还是不幸,他救下的少女竟是一位金国郡主!这位大号鹿儿珂的郡主大模大样地站在帐口:“顽石,贼兮兮地做甚?”

  装作闭目养神的少年楞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就是“顽石”,他还很不习惯自己的新名字,他现在的姓名是完颜石头,姓随他的主子——完颜鹿儿珂,而到了这位郡主的嘴里,他就变成了顽石——冥顽的石头,鹿儿可喜欢这样解释他的新名字。

  少年现在的职务是郡主亲兵营的一个小头目——十人长,叫起来真别扭,顾名思义,手底下有十个兵,这就是郡主对他救命之恩的报答。来到金营快半个月了,他给自己的任务就是迅速地熟悉周遭环境,并融入这个环境,这是他得自荒岛生存经验。他呈报的身世亦单纯之极:郁洲岛上的一个孤儿,在岛上的一座小寺庙里长大,几乎不闻世事,很符合金人任用汉人的标准

  “你说,我为何觉得你还瞒了些什么?”鹿儿珂熟练地上前拧住他的耳朵。

  “郡主,你都把我刨根问底多少次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少年苦笑着告饶,既喜欢少女的毫无心机,又暗自心惊她的非常直觉。

  原来少年虽然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长大,但庙祝长老从小就教育他要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而庙里那些残缺不全的圣贤之书也教诲了他更多的做人道理,因此他单纯并不无知,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境遇实是等同金奴,在此大宋危难之时,他既是汉人,就理所当然地要为国出力,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所以一面偷看兵书以便他日派上用场,一面伺机逃出金营。

  “哼,若不是你救过我,本郡主才不信你!”连鹿儿珂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出来,我教你几手,省得在校场上丢我份儿。”真是豪爽的北国儿女,她不由分说将他拖出了帐外,枯黄的草地上,周围的小校们笑眯眯地围上来,等着看好戏。

  “来,我站着不动。”鹿儿珂发出挑衅。耳畔传来了一阵嬉笑声,少年的脸挂不住了,他已了解这些北人的脾性,即使输了,也要输得硬气,自己若不应战,只怕以后更加被他们瞧不起。

  少年活动了一下腰,作出应战的姿态,心里却盘算着如何输得不太难看些。他知道鹿儿珂会武功,自己伤不了她,便大胆地一个冲刺,腾空跃起,双脚同时踢过去。这一踢虎虎生风,目标是她浅笑盈盈的小脸蛋,他对她当众糗自己真有些恼了。

  这一脚是有去无回,无论踢到或踢不到对方,自己都会结实地摔在地上,少年只希望鹿儿珂移动身子躲闪一下,自己便可挣回些面子。

  然而,少年的这点希望也落空了,只见鹿儿珂头一侧,双手向上闪电般地一抄,就这么轻巧地将他横抱起来,在原地优雅地转了一圈,顿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与轰笑声。

  堂堂一个男子汉被一个小妮子抱小孩般地抱在手上,场面自是分外滑稽。少年狼狈地在鹿儿珂的怀里挣扎着,隔着厚厚的胡服,他依然感到了少女高耸柔软的胸部,更嗅到了少女幽幽的体香。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女真少女毫也不避忌的作风令从未接触过异性的少年脸都红了。他被转得头晕脑胀,生怕鹿儿可的细胳膊撑不住他的身子,双臂下意识地圈住了她的脖子,再不放手。

  场面如此精彩围观的士兵们愈发轰笑起来,善意的笑声里夹着些许惊讶,因为没有哪个士兵敢如此大胆地搂住郡主的脖子。

  鹿儿珂总算意识到俩人姿势的不雅,士兵们是连她也笑上了,她的脸一下胀得通红,双手一发力,将他嘭地扔了出去。她嗔恼地跺了一下脚,对四周板起了面孔:“有何好笑?都给我滚一边去!”

  见到郡主生气,士兵们避之不及地散去了,都想这个大草包要有苦头吃了。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知不妙,自己的无心之失犯了尊卑有别的大忌,忙大拍马屁:“郡主真是技压关羽,力盖张飞,世间少有,天下无双啊……”

  虽然岛上难得见到人,说话机会不多,少年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自幼天生的,只因他最是顽皮,一旦被长老责罚而又逃不过时,这就是他的最后一招,每每管用。此刻拿来对付郡主,指望博她一笑,免去可能到来惩罚,却不想少女心思本就难测,更何况是外族少女。

  鹿儿珂一声不坑地扭头便走,少年只有乖乖地跟在屁后,暗自祈祷自己不要领教到这个刁蛮郡主威震兵营的“玉腕八罚。”但是被刚才的接触引发的旖念却令他的目光不安分地飘向郡主婀娜的后背倩影。

  直到进了鹿儿珂宽敞的牛皮大帐,少年才回过魂,暗呼一声:“惭愧,长老以前的教导都忘哪去了?女子是大虫,郡主更是个大大虫!”

  少年见到郡主的伺女刺花——一个二十多岁的骚婆娘迎上来,忙转移目标,冲她甜甜地叫了一声:“刺花姐姐,你好。”

  跟少年关系不错的刺花见到郡主面色不善,对他挤了一下眼,低声回道:“我好,但你却不好,得罪郡主了?”

  “你这不成器的奴才,累本郡主也出了洋相,真气死我了。”鹿儿珂坐着虎皮大椅,气鼓鼓地将双脚搁在大案上,转头对刺花吩咐了一通。

  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金属声音,他发毛地看着刺花拖了一个铁箱出来,忙自作聪明地以退为进:“小的有错,愿意接受惩罚,以消郡主之气。”

  “咦,我是好久没罚人了,难得你有这份心,手还真有些痒。”鹿儿珂眼珠一转,露出一副很上瘾的样子,“刺花,去拿我那威震大营的‘玉腕八罚’来。”

  原来那铁箱里并不是什么刑具,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少年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便“扑通”地跪在地毯上:“请郡主开恩,小的是说着玩的,饶命啊!”

  少年如此说变就变,令对面的主仆俩看得大眼瞪小眼,却不知这也是他从古书里学来的,昔日不是有韩信“甘受胯下之辱”的典故嘛,大丈夫就应能屈能伸。毕竟少年没有受过正统的孟之教,放任而残酷的荒岛生存环境锻造了他特殊的人生信条:就是其一要生存,其二要大义,在此两者前提下,一切皆有可为;若两者冲突时,舍大义而取生存矣——他解释为“留得青山在,方得有柴烧”。

  “顽石,你是不是条汉子,怎么说话当放屁?”听到郡主冒了一句粗语,刺花在旁扑哧一笑,鹿儿珂瞪了她一眼,自己也不由笑起来,“起身吧,本郡主也说着玩的,就你那小身板,怎受得了我的大刑伺候。”

  “臭妮子,总有一天我要还给你!”少年才知道自己被鹿儿珂耍了一道,丢人地站起来,心里嘀咕,“睚眦必报”也是他的信条,皆因为荒岛上野兽众多,他若被欺负了不敢反击,只怕早就变成了它们的大便。

  鹿儿珂收敛笑容,忽然叹口气,正式称呼少年的名字:“石头,我看你非当兵之人自家日后便要出征,你救过我,我岂能让你送死。刺花,打开箱子。”

  刺花应声打开了那个小铁箱,少年眼一花,看到了几排明晃晃亮堂堂的大元宝,他眨了眨眼,眼有点花了。

  鹿儿珂正视着少年,徐徐说道:“石头,这些金银可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你带上它,或回岛上逍遥,或去做个富人,胜过在军营里辛苦,你意下如何?”

  少年在肚子里飞快地打起了小算盘:“若带了这一箱元宝,回孤岛上老死,肯定不值;在这乱世之中做个富翁,不被人谋财害命才怪;焉知臭妮子是不是试我,还是作些姿态,免得被她看扁了……”

  少年因为在荒岛自给自足惯了,对财富没有概念,而有此决定,若换了他人,见了这么多金银,定把持不住,也是歪打正着。当下少年胸脯一挺,说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来:“郡主此言差矣,身为大丈夫,但求轰轰烈烈,建功立业,岂能苟活于世,碌碌一生。我石头当以效关、张,青史留名!”

  “以效关、张,青史留名……”鹿儿珂口里念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想要看透似地瞪着他,“石头,你在寺庙里长大,也有这等大志?可是真心追随我!”

  这个玲珑聪慧的少女显然对少年的态度产生怀疑,皆因听出了他这番话非全是故作姿态,怎地也有三分心里所想。

  少年一时张口结舌,只好插科打诨道:“小的只是蠢材一个,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是想跟着郡主以效关、张,青史留名,如果郡主是关羽,小的就是扛大刀的周仓……”

  这个马屁拍对了,鹿儿珂眉眼含笑,解开了心中的疑问,又想起了正题:“你才知自己是个蠢材么,只会蜜口滑舌的,就没别的本事。你既没别的本事,又不愿离开,我只好送你两件防身的物件,省得你在两军阵前白白丢了性命。刺花,打开箱子。”

  少年庆幸自己又过了一关,便看到刺花像变戏法似地合上箱子,再一打开,露出了一件黝黑的器物来和一把铜鞘弯刀。

  鹿儿珂一副谆谆教诲的口吻:“这是我父王赠予我的护身甲,据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却用不着,就送于你吧,另外那把镔铁弯刀,也送于你。依我看你的体格与资质,较适合用刀,这几日我会传你一套刀法,以后征战沙场,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这一箱金银,也赐于你吧。”

  少年原以为会讨一顿打,不想竟招财进宝,心里早乐开了花,面上却作出凛然之态,一副奴才样地大表决心:“小的定不负所望,为郡主两肋插刀、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祝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那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合适词语,这边鹿儿珂主仆俩早已笑做了一团。

  次日,例行的晨练刚结束,少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鹿儿珂拎上了军营外的小山头。她一身短打扮白衣蓝裤,英姿飒爽,在山风中分外动人:“顽石,护身甲穿了吗。”

  少年点点头,未及回话,便被鹿儿珂一脚踢在胸口,似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臭妮子,死婆娘,八辈子找不到汉子……”少年差点背过气去,不是被踢的,有护身甲护着不痛,却是被鹿儿珂的突袭惊吓得半死,他一面爬起来,一面在肚里破口大骂。

  鹿儿珂哪晓得自己已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表情肃然道:“这是入门第一诀——‘警’字。习武之人,要时刻保持警戒,退则敌无所乘,进则攻敌不意,沙场上更是如此,任何一个疏漏都足以致命。你看了那么多兵书,可不要学赵括只会纸上谈兵。”

  少年被训斥得哑口无言,心想自己在岛上时连睡觉也是半醒的,因为野兽出没无常,这道理同样用于敌我之间,不由对自己刚才的肚骂大感歉意。

  “拔出刀,全力攻我。”鹿儿珂命令。

  少年听话了,赶紧拔出镔铁弯刀,依言全力攻去,他的全力,也只是毫无章法的迎头乱砍。

  鹿儿珂飘然不动,眼看着刀锋即将触其身,少年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在这一刹间,她再一脚将他踢飞了出去:“临阵犹豫,乃兵家大忌,须知沙场对敌,比的是狠辣,不论对方何人都不能心软,非你死,就我亡。这第二诀,便是个‘狠’字。”

  “对敌人和对野兽一样,都是不能手软的!”少年苦着脸爬起来,又结合荒岛的经验为自己做了一个总结

  他大吼着又舞刀冲上来,却被鹿儿珂又一脚踢飞出去,慢丝条理道:“这是你学艺不精,以卵击石,两军对垒,拼的是实力,否则再狠也无用。所以你要勤学苦练,这是第三诀——‘勤‘字。”

  少年没脾气了,一声不吭地三度冲上去,“啪叽”他又飞了回去,这次摔得特别远,身后惊起了一只野兔,飞奔而去。他四仰八叉地歪躺在枯草上,赖着不想起来:“郡主,这又何解?”

  鹿儿珂被他的怪姿势逗笑了:“这叫不自量力,切记,碰到力量悬殊的对手,万不可死缠烂打,只有一招,走为上计。这最后一诀,就叫‘逃‘字。你将以上四诀学好了,在沙场上自保当不成问题。”

  少年揉着膝盖爬起来,那儿没有护甲,赶紧做了几个活动关节的动作,心道:“还有一诀你没教我,那就是‘忍’字,我石头生平最讨厌被人逼着做某事了,却偏偏碰到了你这个冤家对头,堂堂大男子汉被你一个小妮子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打不过你,又离不开你,只好‘忍’了……”

  这时,下面的营地号角声响起,鹿儿珂脸色一紧,少年也听出了号语——紧急集合

  青山,绿水,军营,足球场大的跑马场上,黑压压地站好了一队队灰衣戎装的士兵,瑟瑟的秋风卷着半黄的落叶滚过这些彪悍的北国大汉的脚下,一排排的腰刀整齐地指向地面,充满了肃杀的气氛。少年和他的十人队夹在队列中,至少在外表上,他已融入了这个群体。

  鹿儿珂在队列前走过,大步流星地登上中间一个叫做号台的大土墩,她被朝阳映红的俏脸上溢出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威严,清澈的目光缓缓扫过一行行的队列,士兵们鸦雀无声地以昂扬的目光回视着,一个个的眼神里透出发自内心的崇敬。

  鹿儿珂一声女真语大喝:“刀都磨快了吗?”

  士兵们精神抖擞,用女真语齐呼:“是!”

  她再喝一声:“磨快了干嘛?”

  士兵们表情兴奋地再呼:“杀!”

  鹿儿珂振臂一呼:“即刻拔营起寨,开赴前线!”

  下面吼声雷动,他装模作样地张嘴附和:“必胜!必胜!”

  出征的号角响起,艳阳高照,碧空如洗,雪白的流云下,鹿儿珂一身银盔银甲,跨着一匹大白马,扬起手中的马鞭,呼吆一声,率领为前哨的骑兵大队,绝尘而去。

  共五百人的步兵后军,在一位骑马的百人长带领下,最后踏上了征途。大踏步走在后军队列中的少年全副武装,身披厚厚的铁甲,肩背硬弓箭匣,手持生铁长枪,腰间挂着镔铁弯刀,另扎一个装满牛羊肉干的皮袋,开始了平生第一次的行军。

  拐过山脚,踏上一条宽阔的土路,眼前一马平川,一望无垠的田野延伸到不知何处的尽头,少年陶醉地抽了一下自己的鹰鼻,倍感新鲜地四处张望,黄绿的茅草地在柔和的西南风中摇曳成浪,铺于天地之间,充满了诗意,这就是岛外的世界了。

  蓦地,一个灰白的骷髅头扑入他的眼帘,和谐的画面立刻被破坏,少年的表情沉重起来,为这露于野的白骨,更为了自己未知命运

  少年的脚步也沉重起来,被裹在羊皮靴中的双脚开始发热,汗水在钢硬的铁甲下冒出,铁枪压得肩膀生疼,他哼哧地喘息起来,看着前后士兵的轻松步伐,感叹自己差劲的体力。

  并排的小校忽里赤看出了毛头上司的不便,识机地抢过他的铁枪,少年没有推辞,感激地对忽里赤笑了一笑,真是个机灵家伙。俩人的年纪相仿,于是一面走一面悄声攀谈起来,随队伍远去。

  正午的太阳下,一只苍鹰在高空盘旋,俯视着这一队绵延百的大金国步兵逐渐接近了所遇的第一个村庄。在苍鹰的视野中,这座村庄三面环田,一面靠河,呈方型结构,两座小土楼遥相对立,一条大道横贯南北,上百间土砖规则地排列两旁,一个破旧的看不出何种颜色的大旗插在中间最高大的一座房子顶上

  队伍开始从北面进入村庄,少年难过地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如避虎狼般地躲入了房子,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同胞。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定跟身边的金兵没什么两样了。

  少年心中不是滋味地走过一间间破房子,扫视着从窗户里闪过的惊恐眼神,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一时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不知不觉中,队伍行到了村子中间,他看到了一座高大的青瓦房,屋顶上飘着一面破旗,好像是个土庙。

  在荒岛上跟各种野兽打交道的经历练出少年锐警的直觉,他的目光扫到了旁边小屋上的烟囱,忽然想到现在是中午,怎么整个村子不见一点炊烟?这个念头刚动,便见土庙上的大旗倒了下来,同时听到一声锣响。

  第三回 杀业

  安静突被打破,战场上的各种声音汹涌而至。刹那间发生的一切令少年目瞪口呆:从不知何处发出的羽箭瞬间将骑在马上的百人长射成了刺猬;两旁的窗户唰地大开,标枪成丛地掷出,正在前进、猝不及防的金兵或被贯胸而过,或被穿肠破肚,一个个倒伏在地,垂死呼号。他看到一个士兵被羽箭射在眼上,不辨方向地跑到一间房前,窗口立刻一刀递出,将其头颅砍下,血浆从脖子处喷出,尸身犹未倒……

  眼前血花四溅,这场突如其来的伏击将少年吓呆了,忽然一人将他扑倒在地,一支标枪从他刚才的位置飞过,插在了另一个士兵的背上。他打个哆嗦,清醒过来,原来是忽里赤救了自己。

  他抬起头来,队伍已十损三四,但这些训练有素的金兵经过短暂的混乱以后,迅速组织起来。因为是一次行军,而非冲锋陷阵,金兵都没有随身携带盾牌,他们就地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刀拨枪挡,有效地抵挡着射来的羽箭和标枪,同时向另一圈靠拢,这样一圈一圈地合拢,人数越聚越多。

  少年被自己小队的小圈围在中间,带入了另一个大圈。最后,这支步兵队的残部组成了一个三百余人的大圈,集中在辎重马车的周围,马匹俱被射倒,伏地嘶鸣。

  伏在暗处的敌人只发箭掷枪,并不现身攻击。被包围在村子中段的金兵,只觉四面八方全是敌人,不知有多少人,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外圈的士兵倒下一个,内圈就补上一个,在对方紧密的攻击下,连喘息换手的机会都没有,人数越来越少,而对方的枪林箭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沙场对敌,比的是狠辣,不论对方何人都不能心软,非你死,就我亡。” 鹿儿可的教诲犹在耳边,再加上“留得青山在,方得有柴烧”的生存信条,少年下了决心,乘着还没轮到自己去格枪箭的份儿,飞快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附近每个房子里好像都藏着敌人,只有土庙里没有动静。

  在嘈杂的声浪中,少年扭头对着背靠背的忽里赤说:“想办法兄弟们冲进前面的土庙。”

  正像无头苍蝇般的忽里赤像被打了针强心剂,一声狂喝:“十人长有令,攻占土庙。”

  军纪严明的金兵一听号令,立刻产生强大凝聚力,尚余的二百多人像一个大铁球般地滚向土庙。对方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枪林箭雨愈发密集,使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伤亡数人的代价。

  他们步步浴血,冲入土庙中,抵住了大木门,万幸的是,庙里果然没有敌人,他们获得了一次宝贵的喘息机会。少年气喘吁吁地打量着四面,高大的屋脊上嵌着几个小窗,光线昏暗,气氛肃穆,对门处立着一个长长的黑漆木台,摆放着一个个小牌位,地上几个团垫,两边的香炉里烟雾袅袅。原来这是一座祀堂,所以没有伏兵。

  忽里赤在旁提醒他:“十人长,现在怎么办?他们一定是红巾军,宋人的民间武装,一直和我们大金作对!”

  少年才发现周围血汗淋漓的士兵们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没想到自己一不留神成了头领,还好近日偷习的兵书派上了用场,他强忍心虚,对忽里赤说:“一半人守住入口,另一半人好好休息一下,敌人很快会进攻的。”

  “我石头在岛上快活时,做梦也想不到会变成一个鞑子兵,而且还把小命跟他们栓在了一根绳子上,幸亏我无父无母,否则真是愧对祖宗了。唉,还是先保命要紧,看能否混着这些鞑子兵逃命出去,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就找机会溜走……”少年正杂七杂八地乱想,一阵浓烟从门缝里钻进来,他傻眼了——烟攻!靠门的士兵被熏得东摇西晃,屋里一片咳嗽之声。

  少年也泪流满面,有过一次火里逃生经验的他情急地一声大呼:“都给我趴下!”

  金兵令行禁止,齐齐趴倒,贴近地面后呼吸好受多了。屋里的烟气越聚越多,屋外一片鼓噪之声,是东海乡言:“熏死鞑子!熏死金狗!”

  少年趴在地上焦急地转头四顾,士兵们皆皱眉捂嘴,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没办法,只剩最后一招了。他飞快地撕下一片袍角,放到胯下,拉开了裤裆,掏出那个东西将布片尿湿,捂在了口鼻上。上次是用鲜血浸湿布条,这次的效果感觉更好,虽然气味难闻了些。他然后向周围看得大眼瞪小眼的士兵们示意照做。

  “这叫尿破烟熏计!”少年心里话,满意地看着金兵们一个个皱着眉头在面上盖了一层尿布,尿不出来的就用别人的尿,一时间,屋里臊气熏天。

  半晌,屋外不再有烟雾进来,他听到了胜利的欢呼和人群集合的口号,人声逐渐靠近祀堂,对方显然来检验胜利的战果了,“咚咚”,木头撞门的声音传入。

  在犹未散尽的烟雾中,训练有素的金兵们不约而同地做好战斗准备,一个个眼眸收缩,拳头青筋突起,蓄势待发地弓起身子,等待着门破的那一刻。

  “轰”地两扇门应声而倒,外面人影憧憧,阳光久别地射入。门一开,对方闻到了一股尿臊,以为是鞑子兵临死前的大小便失禁,皆掩鼻嘲笑。烟雾袅袅中,躺了一屋子的鞑子“尸体”们突然全跳了起来,毫无防备的对方尽吓得魂飞魄散,靠前的几个大汉未及叫出一声,便血花暴起,被分成了几段。

  偷袭的一幕反过来重演了,憋了一肚子“尿”气的金兵如虎入羊群,枪挑刀劈地向屋外冲去。血战以不可逆转的方向开始,少年被夹在几个士兵中间,像被卷在滔滔的洪流般地身不由己,涌出去。

  正陶醉在胜利喜悦中的红巾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金兵们一下子冲入了对方的人群之中,大开杀戒。而处在外围的红巾军弓手,因双方混杂在一起,无法发箭,眼看着那些鞑子兵们像一把巨大的双刃刀一样,切开一道口子冲到街心,向来时的方向杀回去。

  金兵的前锋迅速撕破了对方的防线,已有一大半突围而去。直到这时,对方才发起象样的反击,仗着人数众多,将剩下的金兵分割成几部分。那些红巾大汉也甚是骁勇,并非想象般不堪一击。

  少年处在一支滞后的小队中,在以忽里赤为首的十几个士兵的护卫下,组成一个小型三角战阵,向前冲去,他装模作样地横着弯刀随战阵移动。

  一个大胡子红巾大汉盯上了他,看到夹在中间的他一直没有动手,猜测他是个头目,便一声大喝,挺起手中的红缨枪杀来,连冲过两三个阻拦的金兵,直扑向他。

  少年的小脸被这瞬变的情况吓得刷白,其余金兵都被对方缠住,分身不暇,眼睁睁地看着大胡子雷霆万钧之势杀入。他想后退,却被对方志在必得的枪势罩住,连呼吸都似乎被封住了。

  “完蛋了,这回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我了!”少年面如死灰地看着那锋利滴血的枪尖“铛”地捅破他胸口的铁甲,就这么被挑飞了起来。无论在哪一方人的眼中,他都必死无疑了。

  飞到半空中的少年心窝一阵撞痛,从喉咙里逼出一声自以为必死的惨呼,双手下意识地一挥,弯刀脱手而出,旋转着划了一串优美的弧度,扑地插入对面大胡子的胸膛。

  少年轰地摔倒在地,周围刀光剑影,喊声震天,他呆呆地趴在地上,竟然发现自己正常的感官恢复了,他还活着!脑袋里灵光一闪,知道是谁救了自己——“这是我父王赠予我的护身甲,据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少年眼光一扫,落在大胡子不甘心瞪大眼珠的尸体上,脑袋轰的一声,虽然他在岛上杀过不少禽兽,却从未杀过人,而且是以鞑子兵的身份杀了自己的同胞!他木若泥胎,毫无险死还生的喜悦。

  远处灰尘扬起,马蹄声急,一面绣金大旗高高竖起,上绣一头傲啸的东北虎——大金的标志,一个天神般的银甲女将冲在了最前方,完颜鹿儿珂及时回援。

  少年舒服地躺在马车上,经过的士兵不断向他致敬,他心满意足,第一次感到自己在这个岛外的世界站稳了脚跟。

  鹿儿珂骑着马经过马车,眼神瞟过少年,蕴着说不出的情愫:“真是一个奇怪的顽石,他刚才吐得一地污秽的狼狈样一点都不像个拯救了几十个士兵的英雄。他嘴上的功夫远胜手底的功夫,却不仅救过我,还救了这么多士兵,尿破烟熏计?呵呵,也亏他能想得出来!他跟我见过的那些汉人是如此的不同,既不是失节投靠之徒,又不是愚忠死硬之辈。他就像一首难懂但有趣的诗,每一个字的含义都是新的……”

  少年此刻什么也不想,仰视着蓝蓝的天空,就在颠簸的马车上入睡了。

  “不!我不是奸贼……”石头大叫着睁开眼,看到床前的灯座上挂满了烛泪,暗红的烛芯映着帐侧的盔甲、刀枪,原来是一场噩梦,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仍然忘不了那个死在自己手里的大胡子,他的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再也无法入睡,披上羊皮袄,掀帐而出。

  石头信步走在繁星点点的秋夜下,站岗的小校向他抚胸致敬:“百人长”。

  升了官的完颜石头微笑着挥挥手,步出营地,登上一座插旗的土墩。他在清爽的夜风中深呼吸一口,舒解自己的情绪。眼前营寨如云,旗幡如林,绵延数十里,黑压压围了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

  这座被金军围困很久、却一直无法攻克的城池叫楚州,石头听说这固若金汤的城池是由一名叫 “赵立”的宋朝大将镇守的。他虽然没见过此人,心中却好生敬仰,若没有这等英雄人物的先后出现,哪来的汉百世长盛?怎地大好江山传至这赵氏王朝,就此没落了!

  原来石头不仅升了官,阅历也长了,对退守江南当今朝廷也有了自己的认识,正是“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赵宋遭受的屈辱,可以说大半是咎由自取,只是连累了泱泱大宋百姓。这几个月来,他不是没有机会逃走,只是心中第一次放不下一个人儿,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奇妙感觉,累得他几次下不了决心……

  沉思中,身后传来异响,石头警觉回头,站岗的小校被放倒了。他心知不妙,正想呼叫,一条布带从后面封住了他的嘴,旋即一只口袋当头罩下,他眼前一黑……

  一个压低的粗声:“吓,抓着个头目,撤!”

  石头被一个大力的家伙重重地扛在了肩上,明白自己遇着了宋军的夜袭队,想起楚州城头挂着的一排排金兵的头颅,只有听天由命了。这一刻,他不由深深怀念起荒岛上那种填饱肚子就无所事事的日子,自从他到了兵荒马乱的岛外世界,可以说是无时不刻都活在危险之中。一直向往成为关、张这般人物的石头,逐渐明白了“英雄”的背后是天下的动荡和人命的低贱。

  在黑黑的布袋中,石头感觉到几个人替换扛着他高低起伏地蹿去,心中祈祷金军巡逻队发现情况,将他解救出来。真是菩萨保佑,他听到身后的方向传来了嚷叫声和梆子声,又听到一个声音发话:“被发现了,除掉这金狗!”

  石头听得明白,肚中直叫救命,吧唧一声,头朝下栽到地上,顿时眼冒金星,倒不是很痛,毕竟古代没有水泥地。他随即感到一根硬硬的家伙戳在背上,心中暗喜,鹿儿可给他的护身甲又发挥作用了,她才是自己的救命活菩萨。

  夜袭队远去,石头得救了,他的头伸出麻袋,再次见到了满天的星星,还有举着火把的金兵们,满眼的感激之色,金兵们却一个个露出嘲讽的表情:

  “幸亏我们来得及时,保住了石头百人长的小命!”

  “什么百人长,还不是仗着郡主的庇护升上来的!”

  “郡主真够照顾他的,几次攻城都没他的份!”

  “瞧他这熊样,要真上了战场,还不尿裤子?”

  石头嘴里还塞着布条,摸样狼狈,四周的挖苦声更让他无地自容。

  郡主大帐,鹿儿珂黑着个小脸,气急败坏地一拍大案:“好奴才,你今晚可算大出风头啊,真丢尽了本郡主的脸!”

  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傻站着的石头想到刚刚受到的嘲讽,又受到暗慕人儿的当面刺激,满脸不忿,忽然一个标准的单膝跪礼:“郡主,完颜石头请求参加攻城!”

  鹿儿珂表情一愕,口气反倒软化下来:“自家晓得错不在你,此事就算了,你回帐歇息吧。”

  我石头既已踏入岛外的乱世,就不能依靠一个女子苟活性命,开弓没有回头箭,放出去的话如何能收回,岂不是更教她看轻自己?石头的倔强劲上来来,跪地不起:“请郡主恩准!”

  “我不准!”鹿儿珂一伸手将石头拉起来,他却又坚决地跪下,俩人如此反复几次。

  奴才不识好歹,我这是何苦来着?鹿儿珂见石头不识自己的良苦用心女孩家的心性也上来了,咬咬银牙道:“好,你明日就参战!”

  “小人得令!”石头胸中升起一股豪气,刷地站起来,昂首向外走去,听到鹿儿珂在后面喊了他一声,便站住,却没有回头。

  “你……”鹿儿珂跺了跺脚道,“好生记住我教你的,去吧。”

  难道她也对自己……石头纵是个懵懂少年,也听出了鹿儿珂语中的牵挂,顿时激起万丈豪情,决然地向前走去,去迎接未知却注定险恶的明天。

  淡淡的晨蔼中,一座巍峨的古代城池矗立在正前方。三千金兵组成十五个方阵,在数百米长的战线上一字排开,呐喊着向前行进。

  石头率领着本阵身披铁甲背弓持兵的部下,成十列行进,每列的前两人肩扛云梯,另分出十人,推着一架巨大而笨重的攻城车为前锋。这种车体宽大蒙着皮甲并头嵌铁锥的攻城车,既可摧墙破壁,又可掩护步兵,是攻城之必备器具。后面是担任助攻的投石队和弩机队。

  大地一片寂静,这是大战前的短暂平静。蓦地,半空一阵奇怪的啸音,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块块篮球大的石头冰雹般地打来,身边的一个士兵躲闪不及,正中脑门,头盔飞起,白花花的脑浆迸出,尸身扑通倒地。

  金兵们呼哨一声,向攻城车跑去,躲避对方石弹的攻击。奈何这锲子状的大车下面积毕竟有限,只能挤进三、四十人,剩下的士兵只能抱头伏在一个个战壕了里。

  石头被忽里赤和几个士兵簇拥着蹲伏在车下,从车底推轮前进,看着旷野上找不到掩体的金兵狼奔豕突,自知倚仗的护身甲在这冰雹般的石弹下显然不堪一击。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逞强求战?

  如梦初醒,石头不得不撇开了所有杂念,明白在这残酷万变的沙场上,人世间的所有的道德规范都变得苍白与薄弱,只剩下两个字——生与死。

  金军的投石队开始还击,一块块大若磨盘的石块飞过头顶向城墙轰去,巨大的裂石声此起彼伏。步兵开始向前运动,弩机队紧跟其后,准备掩护步兵攻城。

  石头一挥手:“进攻!”

  不待他话音落下,早已跃跃欲试的忽里赤与几个士兵抢出,将云梯架于护城河上,变成一座浮桥。这一方阵飞快地在七、八米宽的护城河上架起了十余座浮梯,只听对面的城头一声锣响,顿时乱箭横飞,将金兵阻在了岸边。

  金兵开始冒着箭雨强渡,被弩机压制住的宋军一时势弱,让很多金兵冲上了浮梯。嗖嗖地十几支冷箭射出,进到河中间的金兵皆中箭落水,这些不善游泳的北国兵要么被射死,要么被溺死,混黄的水面上翻起一圈圈的血纹。显然,宋军弓队改变了策略,既然不能阻敌于岸,便以单兵的神射手杀敌于河上。

  冲过河的金兵拽起了浮梯,架在了城墙上。短兵相接的时刻到了。石头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情形,每一个接近城头的的金兵都被城垛里伸出的一把巨大的镰刀钩掉了头颅,然后无数的巨石檑木打下,将云梯上的金兵像撸草一样地砸落,不是被摔死,就是被砸死,只剩下少数几个伤者在地上辗转哀号,而那些云梯俱被宋军扯上了城头。

  身后催战的鼓声响起,石头才发觉情况不妙,护城河上只剩了两架云梯,然而军令如山,他无奈地一挥手,发出了等于送死的命令:“攻城!”

  手下的士兵开始过桥,最前的一个冲到浮梯一半时,忽然嗖地又一支冷箭射下,士兵顿时中箭,一头栽入水中,另一个跟上的士兵也中箭落水。

  如此一连几个部下倒在了水中,石头看得真切,那些士兵都是心口中箭,应该同一个人,这个神射手十分机敏,位置飘忽不定,令金兵神射手几次反击未果

  掠阵的忽里赤急红了眼,就要向前冲,石头忙大喝停止进攻,他不想失去跟他情同手足的忽里赤。却有靠前的几个没听到,已冲上浮梯,“嗖嗖”数声,对方露了一手绝活,发出连珠箭俱射翻了他们。

  忽里赤钻入车下,哼哧地发问:“为什么停止?”

  石头一时说不明白,只好简短道:“活着才能作战!”

  忽里赤倒不莽撞,明白了他的意思:“怎么办?”

  “你的箭法可以对付他!”石头想了想道,“只要能摸清到他的位置。”

  此刻,由于无人过河,那个神射手也不见了动静,只有零星的流矢射过。忽里赤躺在车轮下,嘴里咬着一支箭,弓上搭着一支箭,紧张地搜索着城头,看不到对方的一丝影子,忽里赤的额头开始冒汗。

  石头眉头一紧,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爬至忽里赤身边道:“不要慌,我去引他发箭,你要抓住时机,只有一次机会。”

  忽里赤的脑筋尚未转过来,便见百人长已冲了出去,奔向浮梯。

  石头踏上浮梯,飞快地向前踩去,行至一半时,仿佛未知先觉地将弯刀横在了心口处。

  我石头绝不能再倚靠护身甲,否则总有一天会死在这种依赖里,适者生存,强者无敌,这次就要凭自己的本事挡住这一箭!他昂然抬头,立刻捕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和一支急速飞来的黑色羽箭。

  目光的主人——一名精壮的宋军射手,嘴角挂着微笑,仿佛看到了这个冒进的鞑子捂着胸口倒下的情形,却惊觉对方已用手中的刀封住了箭的去势,心道这鞑子不笨,竟发现了自己的习惯。

  这名宋军射手浮起了一丝冷笑,稍一探头,连珠箭正待发射,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啸而来,愕然一瞟,便见一支利箭直扑面门。

  宋军射手惨叫着在城墙上翻下,留恋的目光扫过这片故乡的土地,湛蓝的天空下,两条滔滔的大河在城外交汇而过,正是这便利的航运成就了楚州城的繁华,然而,这一切都被这些北来的侵略者破坏了……

  石头冲过了浮桥,宋军射手的尸体刚好落在他的脚下,他看到身后跟上来的部下,踏过敌人的尸首,越过身边倒下的战友,前仆后继地攻向城去,那铜墙铁壁般的城头转眼间变成了人肉滚板。

  那一刻,石头有点悔不当初:“长老从小教我佛门教义,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古书上又说,大丈夫处身立命,当以国为重,气节为本。我眼下的行经,当是丧德失节,无异那些为人不齿的奸贼逆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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