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桃花(想给jj看的东东)

  看了jj的桃花,想起一个朋友的桃花?来。想给jj看。

  唉。

  乱世

   果子吧门前的青石台阶凉凉的,让人想起月光女人皮肤。小夜穿的裙子也凉凉的,却很纯粹。她端着一杯已经不太热的黑咖啡穿着绿裙子扬着素白的小脸坐在青石上跟我轻轻的说着话,一点也不轻浮。

   “真的,这块青石就是我的墓,我是水桃,处女水桃”。

   我蹲小夜面,两手直着撑开在膝盖上,各拿一听啤酒。我认为啤酒大约可以让我保持微笑或清醒。同时这个姿势也显的可靠而亲切。

   小夜说的的确轻,但很长,她已经说了整个晚上,从茉莉餐厅说到果子吧,又说到这块做台阶的青石。照她的说法,她生于七十年前的茉莉餐厅,时茉莉餐厅是一个叫郑七爷的地主家的宅院的第三进的西厢。我在茉莉餐厅的大玻璃后面安静的听她描述当初这里的摸样,全然忘记窗外所有属于二十一世纪东西。小夜从她的出生说到了她的死,她死于出生后大约四个时辰,就是现在成了果子吧当年叫深水塘的地方。她是被她娘溺死的,死后,她被埋在水塘边的榆树林里,没有坟头,只有这块现在做了果子吧门前台阶的青石。

   “我娘怕我的身子被野狗刨出来吃掉,所以用这块青石做了我的墓”。

   小夜说的很认真,毫不恐怖

   小夜端着已经凉了的咖啡,另一只手永远拿着一把红牛角的梳子。

   “除了这把梳子,我娘什么留给我”。

   “好的,小夜,你是一个好姑娘或是一个鬼,你父亲是郑七爷,民国初年这儿方圆百里最大的地主和绸缎后来死于匪患。你母亲是七爷的二房宠妾,生了你们姐妹三人,你大姐二姐在你父亲死的那天被土匪抢走,三天后你二姐死了,你大姐一直活到解放前一年”。

   我简洁的复述着小夜跟我讲了一夜的故事,努力保持清醒和真诚。小夜漂亮眼睛一直看着我,仔细的听,不时点头。她纯真的表情和幽怨的眼神几乎要在每个瞬间把我从小所受的自然科学教育全部推翻。我终于调侃不起来了,并且以一种毫无根据的严肃对话

   “小夜,你是在出生后就被你母亲溺死的,因为你父亲想要儿子,而你是女孩,你母亲只给你留下这把牛角梳子。现在,你是毕业于复旦大学考古系的文物鉴定师,二十三岁的,呃……处女。你以前知道自己前世今生因果轮回,你虚无缥缈的活了二十三年,直到五天前,你的忌日,你忽然知道了你其实是水桃...”。

   “我的忌日,也是我的生日”。小夜轻轻的补充

   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的眼睛很漂亮。我一直试图在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一点恶作剧的信号,哪怕一丝顽皮的微笑或缱绻的臃懒神情。但,我找不到,一丁点儿都找不到。我开始觉的沉重,好象我又回到七岁那年第一次认真的仰望天空并疑问我是谁。

   满街都是茂密的法国梧桐,间中的路灯昏黄不定,摇着树影唆唆的响。午夜的天空隐约有点妖媚的紫红色,浮光略影的远处是繁华大道,依然车水马龙。即便是在这幽静的果子吧门前,透过青石台阶尽头的门缝,低沉的爵士乐和细碎的人声也时时的漏一点出来,漫开在我们身边脚底。空气很湿,小夜的裙子柔顺的贴着干净的青石。是差不多落露的时候了。

   小夜安静的喝咖啡,手握着杯子,喝一小口就转动一下

   “小夜,你的母亲呢?我是说,郑七爷的宠妾桃花,她的最后……”。我尽量轻松的问,同时矜持。

   “我不知道我娘在哪里,她只是告诉我,让我找一个人,一个盖世英雄。”小夜依然轻轻的说,眼神安静无比。我低头抽烟,心神恍惚,我想我一定相信她,至于理由,就先去他妈的。

   我是《都市周末报》的音乐影视版编辑我喜欢看书和听音乐,这和我获得这份工作有着唯物的因果抱应的关系。我是个很难得的相信爱情而且比较搞笑的人,尤其我最后一次失恋后,大家这样评价我。我看过大话西游》,我不练法轮功。果子吧的主人灰果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有时候会来这里坐坐,当然,我并不是念及旧情。五天前,我在果子吧跟同事喝啤酒的时候遇见了小夜,当时她独自坐在吧台上,跟灰果谈着藏族唐卡她们一起微笑着评论吧台里挂着的那幅复制品时,我看到她的椅子下有一把梳子,牛角的,红色。我招呼了她,问是不是你掉的。小夜拣起梳子后简短的道谢,并给我一张她的名片:叶小夜,文物鉴定师,上海博物馆,电话……。我很乐意把自己的名片给这个漂亮姑娘,但她没要。

   当时她有些慌张,说:“其实,我是水桃,处女水桃。希望你能给我打电话,再见”。说完她就走了,那情景很是不俗,以致灰果和我的同事们都以为我们其实认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我宁愿承认我是想上她。而实际上我整整一夜都没动一点儿该动的心思。我觉得这不像我,然后我觉得我所生活世界很,虚假。

   “你能再做一次吗?你的那把梳子”。我郑重的要求小夜。

   “可以”。小夜讨过我的打火机,开始烧她的梳子。火苗微微的跳动,暗夜里我和她之间闪烁着妖诡的一片光亮,小夜的眼睛在火光的辉映下忽明忽灭,但有着无比安详的执着和不容抗拒的真实

   我看着沉默的小夜,看那梳子,说不出话来。须臾,一缕淡淡的红烟缓缓升腾,无风的夜里,这烟扶摇直上,盘恒在头上三尺,良久方散。空气里些微的香气袅袅朦朦,果真是花的味道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所以在茉莉餐厅我就给你做了一次。你可以再检查一下这梳子。我不是魔术师”。小夜把梳子和火机还给我。

   梳子微热,丝毫不损。

   “小夜,水桃,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我……愿意相信,但的确,这实在有些匪夷了。恩,我想知道的多一些比如,你说的盖世英雄是什么?还有,这把梳子,真的是你找我……等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吗”?

   “是真的”。小夜,水桃看着我,还是轻轻的说。我有些惭愧了,惭愧于我的多疑。小夜却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她今天始终保持着一种从容的样子,所有的故事或也许是真相,在她,都是舒缓铺陈不急不徐,真实得不容我有任何的猜忌。我想,我其实早就踏踏实实地动心了。那就动吧!“我娘在梦里告诉过我,她说,我不是叶小夜,我是她的三女儿,郑七爷家的三小姐,我叫水桃。我没有活过就死了,我是处女。我娘让我找盖世英雄,在有人给我这把梳子之后,我就要开始寻找。我娘说我会找的很辛苦,甚至找不到。但我一定要找,就从给我梳子的那个人开始,也就是你。好了,我今天要回去了,再见”。

   第三天我去了上海档案馆,以记者的身份请求查找八十年前的历史关于当时一个很有钱叫做郑茂天的地主,商人的资料。在泛黄发脆的古老书册里,我找到了民国六年的官方文字记述了郑茂天被土匪袁夕鹞抢劫并杀死的经过

   “民国五年七月十六日夜九时许,匪首袁夕鹞带领党徒二十余人,各持长枪短械,围攻郑茂天之家天德庄。纵火马房,杀郑家家丁三十六人,郑家眷属一十四口。抢劫财物约合大洋七余。匪首袁夕鹞以绳缚时年五十三岁之郑茂天,吊于郑家“天德荫禄”之门匾,举火烤之,逼问郑之二姨太范桃花下落,郑宁死不语,终被活活烧死,其状惨不忍睹。匪首袁夕鹞指使党徒将郑之尸首倒悬于门,掳走郑与范桃花所生之二女金桃年十四,木桃年十一。三日后,木桃被众匪轮奸虐打至死,抛尸荒野。金桃被轮奸后放走,后不知所终。”

   往后的记录是郑茂天生平。此人祖籍江阴,巨富。一生娶妻两房,大妻姚氏,未育子女。妾范桃花,皆无子,三女,第三女落草既夭。姚氏死于匪祸当晚,范桃花自民国三年起下落不明。

   再往后是民国十一年的记录,匪首袁夕鹞及党徒共三十七人被捕归案。文字里可以看出当时政府很是为此人的落网而大鸣大放,详细夸张的记述抓捕艰难和完胜。后历数其罪状,尤以郑家惨案为最。却原来是里通了郑家一个家丁叫做李其声的,才做下了这许多孽。这贼厮被捕后,对罪状供认不讳,但百般刑磨也未说出草莽多年来积攒的金银藏于何处,只称早被挥霍一空。但此贼入狱后直到被枪决,仍“酒肉终日”。民国政府解释为此贼曾扬言,“鬼门关下,须得快活,好好送走我,或可留些东西与人”。我想,这老大原话也许该是“好好伺候老子,或可留些东西与尔等XXX……”。

   这一页的最后一句是:“民国十一年腊月二十九,匪首共党徒皆被枪决于……”。

  我再翻过,却找不到下文。细看,八十九和九十一间少了一页第九十,跳过这页,是另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与事了。

   再找别的资料来看,灰土烟呛,字墨书黄,旧日风情,隔世沧桑,却再没有我想找的东西了。

   头昏昏的离开档案馆,连声道谢值班的老人,那老头喜我知礼,说:“做记者也辛苦啊,看你这大半天一直找呀找的,不容易,找到了吗?”我说找到了一些,但不全,也许年代久了吧。老头说,前天也是一个人,说是剧本的,也是找你要找的这个郑什么的资料,也是说不全“。

   我心里一跳。问老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拿的什么证件。老头瘪着嘴说是个年轻人,“跟你差不多,二十四五年纪,拿的是市作协的证件”。我赶紧说这人也许是我一个同学好久不见原来写剧本了,并央求老头帮我想想他叫什么。

   老头拿出登记簿翻找,很快就找到了。“对,就是他”。我看了一眼,笑说果然是他,谢谢大爷

   我看到登记簿上的名字一栏里写着“袁雨寒”。

   我去了果子吧向灰果道谢,那天晚上我跟小夜(我还是习惯叫她小夜而不是水桃)在门外谈话,后来小夜忽然说要走,我挽留不住,她也不让我送,径自走了。我一个人站在灯火昏黄的路边,忽然觉得害怕,害怕的要死。于是进了酒吧喝酒,灰果笑笑的问我怎么这么快就把上人家了是不是早就相识。我什么都没说,不停喝酒,开玩笑。后来和灰果说起我们以前恋爱时候的事,喝的更多,终于醉了。灰果在天亮前把我送回了住处,留了两大盒牛奶给昏睡的我便离去了。

   然后的两天我正常上班,打了电话给灰果,她笑话我喝醉了还是以前那样儿,一睡就跟死了似的。我说我会再去酒吧的。我还打了电话给小夜,但一直没人接。

   灰果看见我进来,招呼一声,说忙,先坐着。我把两盘世界音乐的CD放在吧台上,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一时什么也不想喝。

   我想起两年前我跟灰果恋爱的时候。那时她大学刚毕业,跑到北京去玩,在岩石酒吧跟我认识。我当时在那里帮哥们客串酒保,向每个漂亮姑娘卖弄我那二把刀的调酒技术,灰果很虚心的向我请教盎司杯的分量,我有荤有素的把她逗的当我是真人,后来她一口气点了十几种鸡尾酒并告诉我她是个想在上海开酒吧的南京女孩。我为自己在北京遇见这么漂亮的一位原乡妞而兴奋过度,以至在卖力调配酒品的时候犯了很大原则错误,我把绿薄荷当了蓝橙皮给她做海洋之心结果喝的她差点住院。陪她吊了四天盐水之后,我们高高兴兴的一起回上海,我做我的编辑,她开始张罗她的酒吧,同时我们开始恋爱。

   灰果的服务生小齐颠颠儿的跑来问我怎么坐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喝东西,我才觉得自己是有点恍惚的大了,于是让她拿啤酒来。转头看灰果在吧台正跟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说话,那男孩子的长头发正是我一直想留却没留起来的那种,很直,贴着脸垂到肩膀适合各种表情的营造,稍加舞弄又可以掩饰各种装酷的失败

   小夜推门进来。我心砰然一动。那长发男孩见了她,终止了跟灰果的对话,起身站在小夜面前,伸出手去笑着说:“水桃你好,我是袁雨寒”。

   小齐给我端来两扎啤酒,我道谢的时候看见小夜冲我闭了一下眼。像所有女孩子都会的那些奇怪可爱的表情一样,我看的出她是让我别动别说话。

   那么,她应该不是我想象中的女鬼水桃或其他非人。她叫叶小夜,和所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她也会来例假。

   我坐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看小夜和那姓袁的说话,姓袁的背对我,坐资端正。

   灰果挺忙,在吧台里忽隐忽现,像那个什么春日独当庐的胡姬。

   我的头被什么打了一下,一块巧克力掉在地上。灰果趴在吧台上冲我笑,努嘴,那边袁雨寒已经起身道别。

   我嚼着巧克力端着啤酒坐到小夜对面,想了想,说:“这个袁雨寒和袁夕鹞是什么关系?”

   小夜看着我,眼睛不眨,轻轻的说:“反正他不是我想找的盖世英雄”。

   我有些后悔这样问她,但已经开始,我无意回头。

   “民国十一年腊月二十九那天发生的事,档案馆的记录丢失了,我想,袁雨寒应该清楚”。这样问的时候,我真的并不得意,反而有种偷窥后向人讲述的恶意快感。

   “他是袁夕鹞的后代。袁夕鹞被枪决的那天在刑场上说了一句话,深水塘,墓碑上。说的就是他藏的地方……”。小夜说的很安静,似乎真的像细心的鬼。

   “等等,你等会儿”。我有点急,是真相也好,是故事也好。这小夜或是水桃说的也太玄了。我猛喝了一口啤酒。

   “袁雨寒是袁夕鹞的后代,好。他要找到祖先的遗产,好。可袁夕鹞怎么会把财宝藏在你的墓地而且在刑场上说那么句话给谁?你那时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莫非你母亲桃花还跟这位草莽英雄有什么瓜葛?还有,袁夕鹞是你的杀父仇人,几十过去了,袁雨寒是怎么找到你的,而且他知道你是水桃。莫非他那山贼祖先也托梦给他?”。我皱着眉头使劲笑,不停的问,说完了,又叫小齐拿酒来。灰果正在吧台里翻CD,听见声音起头,茫然的看我,马上笑了,低下头去。

   小夜微笑,喝了口咖啡。小齐也微笑,送来了啤酒。

   我几乎要愤怒了。我是个现行文字编辑,以后一段时间我仍是,因为我要吃饭。我入过团,后来退了,从此我没了信仰。我因为打架进过局子,很快又出来了,然后发誓再不进去至今格守。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人间故事就是没见过鬼。我谈过两次恋爱跟大约十个女性发生过美好的关系……。我活的好好的,每天对很多人微笑也看到很多人对我微笑。可,今天她们的微笑让我有些难以接受,为什么是我,要来听,来知道和接近这样的一个故事,来面对一个死于七十五年前现在二十三岁的前生叫水桃今世叫叶小夜的不知是人是鬼的——处女!?

   酒吧里安静下来客人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桌都是成对儿的恋人,偶偶的私语不休。音箱里的音乐低的几乎听不见,灰果坐在最角落的一张桌子边悠闲的抽着烟,擦拭她的木吉他。天花板上悬挂着麻布的画幅,似乎微微的在摆动。小夜从包里拿出红色的牛角梳,放在咖啡杯前的桌布上,然后,看着我,开始了我无法抗拒的讲述。

   她的眼神笼罩我的那一刻,我由衷的承认她是个美女而我不可能不对她有什么想法。妈的。

   “我娘桃花,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可我爹想要的是香火。于是,我娘在怀了我八个月后就到庙里去许愿了。现在那庙早已不在,可当年它是那么华丽鼎盛,有十八株汉朝的古柏,也有那时在庙里做假主持的袁夕鹞”。

   小夜喝咖啡,我回头叫灰果再来一杯,顺便给我倒点伏特加,然后对小夜说:“继续”。

   “袁夕鹞是怎么当上赐法寺的主持,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亲自给我娘批了八字,他说我娘命中无子。我娘求他化解,他告诉我娘,要一命换一命,就是让我娘生下我,然后把我溺死于深水塘,而且只能我娘一个人去,断不能将此天机泄露。此后,我娘再有身孕,便会是个男孩了。我,就是这么死的。

   而实际上,袁夕鹞是看上了我娘,唉,我要是有我娘一半的漂亮,也好啊”。

   我看着小夜,实在想象不出她的母亲还是不是人,如果范桃花真的比她还要漂亮一倍,那,只能是神仙了。

   “我出生的那一天,我娘抱着我从我爹那里跑出来,到了深水塘,袁夕鹞早就等在了那里。他把我放进了水里,溺死,然后用他的袈裟包了我的身子,埋在了塘边的榆树林里。我娘在一边哭,始终不敢看,但她没有抗拒这一切,还让袁夕鹞把这把梳子一起埋下。袁夕鹞找来一块大大的青石,做了我的墓。

   我娘听到袁夕鹞要带他走,吓坏了。可袁夕鹞一定要带走我娘,我娘说自己刚刚生育,体虚力乏,而且家中事物,也还要从长打理。袁夕鹞呼哨一声,树林里出来他的兄弟,十几人,个个凶神恶煞。他告诉我娘,给她三个月,三个月后,他一定要娶我娘,不然,就杀我娘全家。

   我娘失魂落魄的回到我爹那里,只说生了女儿,愧对我爹,便自行溺死。我爹大怒,打了我娘,但我已经死了,终于没办法

   袁夕鹞收买了我家的家丁李其英时时提醒我娘,我娘痛苦不堪,害怕家中遭难,自身受辱。于是装疯,每日只说要出家,我爹终于烦不过,但绝不答应我娘出家,便找可靠的几个佣人,在一天夜里偷偷把我娘送到东南山的一处庄园,与世隔绝。从此,七年。

   袁夕鹞费尽七年力气找不到我娘,大怒。终于杀了我全家,翻检我爹的房产地契,知道了我娘藏身的庄园,径直去了。我娘心灰意冷,只求再看一眼我的幕便任由处置。袁夕鹞带我娘去,等她哭过,便要绑了我的幕石沉她入塘。他看到翻过的石头,忽然发现,那石头的形状像极了他藏宝的蓄烟山。他改了主意,按了我娘的头在青石上,对着藏宝的地点开了一枪,把我娘和我埋在了一起,石头又原样的放回去。

   法场临刑,袁夕鹞说,深水塘,墓碑上。是说给他的儿子袁红保的,袁红保其实是袁夕鹞拣来的孤儿,袁夕鹞没让他入匪道,而是将他寄养在一户农家,暗中资以钱财,寒窗苦读。

   袁夕鹞不时与儿子见面,嘱他发奋。有一次,他带儿子去看我,说这里埋着你的一个妹妹,叫做水桃。

   可袁夕鹞没想到,袁红保已经让被捕的手下暗中出卖。袁夕鹞死后,便有警察监视袁红保,直到他再次去到我的墓时,一举抓获

   袁红保还来不及明白倒扣的青石下藏着的秘密,警察便锁了他,蜂拥着挖我的坟了。砸开青石,空无一物,下面一大一小两具尸骨外,只有这把梳子,别的,就只剩黄土。

   袁红保懵懂间被杀了,梳子辗转流传,袁夕鹞埋在蓄烟山的千两黄金永迷于世。

   二十三年前,梳子的主人,一个普通收藏家,密库失火,梳子红烟乍现,水桃化作小夜,重返人间。但我并不知道这一切,因为我还没碰到这把梳子,这把有我娘灵魂的梳子。但我娘知道我就要做回她的三女儿水桃了,于是梦里告诉我,要我留心给我梳子的人,要我找那个盖世英雄,给我们母子全家,报仇。

   袁红保的儿子,就是袁雨寒的爷爷。袁雨寒和我不同,他就是袁雨寒,普通的人。

   我不太知道袁雨寒是怎么知道我的,不过,既然我能是水桃,那么,什么事都不奇怪的。当年的我的墓石,有藏宝标记的青石,早就面目全非,没了线索的袁雨寒便来找我,当然,我不会告诉他。现在是两千年了,又不是民国”。

   小夜讲完了长长的故事,一笑,美若天人,低头喝着早就凉了的咖啡。

   我的头很浑,我看着漂亮的小夜,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我长时间没说话,开口很沙哑:“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小夜忽然很高兴的笑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娘只让我找盖世英雄。我娘是乱世桃花,我是水桃,处女水桃”。

   小夜的笑让我大为放松,我也笑:“是的,你是水桃”。

   “不,我是处女水桃”。小夜的眼睛里满是沉郁,但笑容依旧,我发誓这是我今生见过的最楚楚的一张笑脸。

   “是的,你是处女水桃”。我说。

   小夜长久的看着我,拿起梳子,笑着,眼里慢慢留出泪来。

   “谢谢你,再见”。

   小夜就那么走了,像上次一样,很轻快。我坐在椅子上,心思翻涌,百感交集。我到底碰见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啊。我,能不能,就是她的盖世英雄呢?

   果子吧只剩我一个客人,灰果趴在桌子上,睡了。我轻轻推醒她,向她道别。

  我现在天天去果子吧。

   已经一个多月了,我再也没见到水桃,她的电话也始终打不通。我查过那个电话,在我第一次打给他后就停机了,我想再查这个电话的地址,人家跟我要证件,我说我是记者,对方告诉我除非公安系统国家安全局才行。我找到上海博物馆,结果,根本没有叶小夜这个人。

   在这个城市,我没有什么朋友。几个工作同事,虽朝夕相处,但毕竟泛泛之交,我跟他们说不着。每天晚上,我独自在果子吧等水桃,酒喝的越来越少。灰果有空的时候就跟我聊天,问我是不是爱上小夜了,我傻笑,说你不明白的。灰果哈哈大笑,说你那点出息我还不知道?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把事情跟灰果都说了。那天我们喝了不少酒,抽了很多烟。灰果很严肃的听,认真的有些反常。我用尽我所有的口才,把这个故事讲的天花乱坠佳话绵长,哀怨悱恻神经兮兮。讲完后,我塌实的不得了,眉飞色舞的准备跟灰果好好讨论盖世英雄。

   灰果很冷静的看着我,说:“唉,你真的相信这个故事?你呀,山难改性难移啊。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浮躁?那么多事要你去做,做一点就成全自己一点,你……竟然还是这么长不大……”。

   我当时就急了,跟她说你少扯咱们的事来说这个,当初因为我太懒散不切实际导致最后和你分手,是我的错,我知道。可这次,水桃的故事虽然的确很不可思议,但我相信我的眼睛,她的梳子的确有红色的烟冒出来。再退一万步说,我,我也相信我的直觉。

   灰果一声冷笑:“直觉?你的直觉有个屁用,我还直觉你最后一定回娶我呢,当初”。说完大口喝酒。

   我葛的感到又回去分手前我们吵架的情景了,丝丝心痛默默的喝着酒,说:“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相信,你不相信,我是错的,你永远是对的,我,就是这个样子。”

   灰果大大的难过和愤怒了,啤酒泼了我一身,喝令我出去:“滚!没出息的东西,回家睡觉去,让那女鬼半夜缠死你!”

   我继续阴险的暗伤她:“连女鬼的醋都吃,你真行,我可没说我爱她啊”。

   灰果气的哭起来,坐在椅子上发抖。

   我想想自己也确实过分,好言相劝,又道歉。

   灰果戚然一笑:“分都分手了,相逢一笑抿恩仇吧。你到底是你,我也到底是我,咱们谁也别折腾谁了。但我要告诉你,小夜的确在骗你,因为你说的那个袁雨寒,我以前就见他来过这里,和小夜一起”。

   我想我的确是个很浮躁的城市文化青年,满脑子善良的天真和幼稚的邪恶,在这个已经进入超高频的时代里,不尴不尬的扮演着自己白日梦里的无数角色,没心没肺的挣扎在茫茫人海中的每个角落。水桃的事在我心里一直跳跳的撑着,灰果的话也时时提醒我人间是有科学和道理存在的,但我固执的迷恋着这个乱世桃花的后人,一心还想找到那盖世英雄的来方和去处,甚至,好多次幻想自己就是这个故事里只见其影的英雄。

   报社派我去外地采访一部大造声势的电视剧开机仪式,看到了香港工作人员在镜头前挂长红摆三牲燃高香三叩九拜无限虔诚。我站在记者堆里,遥望长天,清晰的感受到冥冥中真的有些力量指引我到达某个方向,不免心驰神往。

   采访归来,我接到灰果的电话,说小夜有东西放在果子吧,让我去看。我在电话里惊呼“水桃!”,挂了电话就往外跑。初秋的风吹着些许落叶,卷起沧桑的味道在我的表情。管他什么袁老贼的财宝,我要做英雄,我就要做盖世英雄了!

   灰果剪了头发,叼着烟很不羁的样子,捧出一个精致古老的铁盒子,似乎是古时大家里女儿拿来装女红首饰的物事,盒盖缝口涂了薄薄的黄蜡,锦黄丝带细细的裹扎,夹一张竹纸素签:莫与他人知,昙花君亲启。

   我心狂跳不止小心的捧了,看一眼灰果,她理也不理我,专心的做咖啡。

   找个角落,我用小刀开启了这个盒子,几张竹纸信签密密的写了娟秀的字,要拿出来看,最下面似乎和什么东西连着,便捧了盒子看。

   我坐的桌子灯光昏暗,但信签上的字迹似乎隐隐发着光。我心中无限敬畏与欣喜,默念着“水桃……”,仔细的看起来

   “昙花君,你好,我是水桃。

   首先要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鼓励,然后,请你接受我的道歉,因为,我欺骗了你,甚至,利用了你。

   且容我与细说从头。

   如你所见,我是个女人,一个还算漂亮的女人,我有幸福家庭,有爱我的爸爸妈妈,有很多对我很好的朋友。

   我受过良好的教育,我活泼又自信,我看过很多书,我有无数的梦想,我的青春曾经千般绮丽,万种风情。

   十七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是那么爱她,用我十七岁所有的热情心情,我幻想以后一定要嫁给他,一生一世。

   我想,我们也恋爱过吧……

   十九岁的夏天,我的噩梦来了。一个下雨夜晚,一个肮脏的胡同,一间恐怖的房子,一个丑陋的男人。我的血一直流进我的鞋子里……。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从来没有。错的是我,要不是我那天和我的男朋友吵架,要不是我不听他的劝告独自乱走,要不是我非想在一个破烂的小酒馆独自喝酒。

   我考上了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只想走到天涯海角。

   我至今再也没见过我的恋人,我唯一的恋人。

   四年了,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我端庄谨慎,我落落大方,我从不在人前发怒或哭泣,我坚强,正义,聪慧 ,灵隽。我与所有人为善,我是学生会 ,留校学生的首选,我是校花,我是几百个男人的追求对象

   但我再也没有恋爱过,我害怕。我像那个软弱美丽女子桃花。

   我活在二十一世纪的阳光下,我听最棒的摇滚乐,我上网,我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我害怕,像桃花一样害怕。我清楚的看到人间永无宁日,个人从来微不足道,我真的感觉到自己就是桃花,美丽,无力。

   所谓的桃花的故事,你也去档案馆查过了,确有其事。但也确与我无关

   我是无意中看到这些资料的,心动之下联想无垠。

   三个月前,我遇见了袁雨寒,我想我爱上了他。他是很棒的吉他手,善良,敏感,坚强又纤细,还有,他很穷。

   当然,他有过女人,他是很漂亮的男孩子,怎么会这么大了没有过女人呢。可他没有像大多数男人那样对我图谋不轨,他喜欢我,给我写歌,写很多歌。他看出我完美外表下的忧伤和破碎,他小心的给我快乐的感觉。他自己灌录了一张低哑的唱片,无数个夜里,我一个人听着他的歌,哭到梦里。

   我请他喝酒,在上海最好的酒吧。他很拘谨,脸红。我们彼此心疼不已。

   后来,他打工挣到一些钱,带我去酒吧,要请我喝酒,我最爱的马天尼。我拼命拒绝,和他一起去吃大排挡。我们欢乐无比,把冰淇淋泡在啤酒里大口喝。

   那天,我跟他去了他的住处,五角场的一个地下室。我惊讶于他的贫穷自尊,他只有一把三千块的电吉他,但小小屋子整整齐齐。

   我趴在他的膝头听他唱歌,几年来第一次在人前哭的双眼桃红

   但我还是跑了,我不能告诉他我不是处女。我知道我很傻,但我就是不能。

   我知道他在发疯的找我,很久。

   我终于联系他,让他来果子吧,在你面前说一句:你好水桃。

   那天,我跟他谈了两小时,我很平静的告诉他,我爱他。我还告诉他我要做一件事,就是我曾经跟他说过的,想找一个陌生,但善良的朋友。

   他给我推荐的就是灰果,灰果曾经跟他学过吉他。

   然后,灰果很塌实的推荐了你,昙花君。

   灰果告诉我你们曾经恋爱过,她还告诉我你善良天真,乐于助人,富于幻想,充满热情。

   当然,我没告诉雨寒和灰果我要进行的计划。感谢他们的善良和信任!

   于是,我在你面前故意丢下了梳子,故意留给你假的名片。我曾经很迟疑,所以我等你给我打电话。

   于是,我给你讲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故事里,我是水桃。还没有活过,爱过就死了的处女水桃。

   档案馆的资料,早就丢失了第九十页。我托雨寒用假的证件去查,故意留给你看。

   而雨寒恰好跟袁夕鹞同姓。

   于是,我杜撰了故事后半部分情节

   其实,我的讲述里有很多含混不清甚至逻辑矛盾的地方,而你善良又认真的为我圆满了故事的美丽,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你终于帮我证明了,我是处女。

   昙花君,真的谢谢你,也真的很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这个神经质的女人。我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万般羞愧

   但是,真的,我好起来了,我不再害怕。我平静的向雨寒讲述了我的所有。

   就像我想象中那样,雨寒抱着我,说,他要用他的一生,来迎接我全部的,与生俱来的纯洁和美丽。

   我成了雨寒的女朋友,我成了雨寒的女人,我成了乱世桃花的全部精华,我成了我的传说里桃花的纯洁女儿,处女水桃。

   还有最后的一件事,那把梳子。

   那不是普通的材料做的,那根本不是牛角,那是一种罕见的软玉,在强烈的阳光下或火焰炙烤下,它的内部结构会发生化学变化,而释放出红色的烟

   “蓝田日暖玉生烟”。其实说的就是这种玉。

   我是一家外企的白领鉴赏文物是我的爱好。这把梳子,是我在路边古物摊偶然淘来的,很便宜

   它的价值在于作为道具,它成全了我的成全。或者说,它成了我的骗局帮凶

   我现在和雨寒在一起,过的很好。我想,我们所有人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我想。纵然乱世千年,一季桃花,也足以美丽我们的生命”。

   这张信签后面还有一张纸,我急急的翻开,听到轻微的撕裂,同时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

   “昙花君,这把梳子,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记住处女水桃,也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自私并忘记我,叶小夜。

   感谢你,昙花君,希望你能早日成为一个清醒和强大的盖世英雄,因为,有人在等你。感谢灰果,我在你那里学会宽容和信任。还有,感谢雨寒,我的爱人。

   昙花君,请把盒子放远一点吧,桃花的烟雾就要升起在你面前了。

   叶小夜

   和 处女水桃”

   我感觉香味越来越浓,往前推了推盒子,火焰蓬然升起,如火莲涅磐。须臾,光华散尽,几张薄薄竹纸,已然灰烬。

   如枯萎的记忆般的纸灰中,红色的梳子静静的躺着,红色的烟雾袅袅升起,绝像一枝桃花,在乱世里粲然。

   灰果抱着肩膀,看着我在角落里,被烟雾笼罩。笑笑,说:“要不要啤酒”?

   “当然”。我低着头,微笑着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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