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重》【原创】(连载中)

  第一章 竹子里的女人

  1

  南陈皇都靖阳的夏日,酷暑炎炎特别是正午时分,日头晒得人有些头疼,平日里喧嚣的都城这一刻都干渴得萎靡不堪,挺着偌大的身躯,干着嗓子在蝉鸣中低吼着,唯有城西的坣街,也唯有这条街,无论何时,都似一条死去的毒蛇,无人问津,偶尔刮过的一丝阴风,都像在警告着来往的行人,退避三舍。

  如此火烈的日头之下一名样貌俊美的华衣公子却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一个同骑小马的小厮,从坣街出发,马侧挂着一帘竹铃,每行一步,竹铃声瑟瑟作响,如同一流动的山泉,灌入干涸的城中,如此穿城而过,好不声张,徐徐行至城西远近闻名的金水巷,金水巷,巷如其名,鎏金沉璧,全国各地号会所鳞次栉比,更有全靖阳城乃至全国最有名的风月场子-金井澜阁,彼时,阁子里的姑娘听到这竹铃声,一个一个花?枝招展地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交头接耳。

  “高公子,是高公子!”一位手持木梳的姑娘,来不及梳头,便跑到窗前,兴奋地叫着。

  “秋梨,你也配叫高公子名字!给我让开!”一位身着水绿色纱裙的女子听到喊声,一把扯开刚刚那位名叫秋梨的木梳姑娘,自己跻身过去,高高地把头探出,生怕位俊美的高公子看不见她,又多撒了些香粉在身上扇子上,不停地往外扇着。

  “阿嚏~!这是谁...撒得这么重的香粉...”旁边的窗户也打开了,香粉顺着风吹了过去,一个美人裹着一身旖旎曼纱,打了个喷嚏,调侃说“哟,柳姑娘,撒了这些子香粉,也不见心上人抬头看一眼真是让人怜惜啊”

  美人旁边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也伸着小脑袋探了出来,附和道“玉筱姐姐,这丑人啊,再怎么作妖,也是路边杂草,纵是开出了些啥,那也入不了高公子的眼的,因为啊...”小姑娘故意气柳牡丹,又把声音放高了些“高公子哪次来咱们金井澜阁点的不是咱们玉筱姐姐,某些幺蛾就算撒了半斤子香粉下去,那也是无济于事呢,呵呵!”生怕柳牡丹听不见,小姑娘还用力呵呵了两下,柳牡丹这厢听到这些气得直跳脚“鸣翠,你这个死丫头,等你挂了牌子人罩着你了,仔细我揭了你的皮!”....一顿骂骂咧咧地退回了屋内。

  高头大马行至金井澜阁处便停了下来,后马的小厮赶忙跳下马来,熟门熟路的从一旁搬了马凳,扶着刚刚那场闹剧的中心人物,人称高公子的南陈孝景帝高杞第三子--高晏从马上下来,他外着暗金梭织罩衫,腰间裹着一条金边玉带,玉带上拴着不知道哪位姑娘送的香囊,一身华贵,暗香扑鼻,乍一看过去,真是翩翩佳公子,不染凡尘世,唯独在他深邃的眉眼间,缠绕着一股阴郁诡谲之气,也为他的俊美增添了一股阴翳,自他一下马,均是笑脸迎人,随性和蔼的模样,就连簇拥过来的芳场姑娘的调戏之语也是浅笑而过。

  ....“高公子,奴家盼您盼得紧呢.....”

  “高公子,奴家得了一壶好酒,今夜就宿在奴家的帷阁如何?....”

  ..“高公子....”

  一团莺莺燕燕忽的围了过来,把高晏围得水泄不通,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拉扯,一旁来寻欢的男人们见这帮粉头们如此晾下自己,不禁心生怨气,嘀嘀咕咕地烦躁起来,一名身形肥胖的富家公子哥红着脸,许是吃醉了酒,见高晏如此受欢迎,啐了一嘴,不屑地说道:“我当是谁,可不是咱们靖安有名的闲散王爷。”

  “哟,还是个王爷?”一个恩客接了话茬子。

  “这就是那个灏王,咱们老皇帝的三皇子,逛场子比去皇宫还勤快的那个。”另一恩客低着声音,悄声解释道,又伸出手比了个三字“咳,三十了,还没成亲。”

  “没成亲如何能封王爷?”听闲话的另一方,样子外地来的,不解的问。

  “一出生就破例给的,他那娘亲.....”话到此,纳闲话的恩客似乎是咬着了舌头,突然顿下,紧张低声说“这话不能说,掉脑袋的,你别问了。”

  “既然他来了,那今天能有幸一睹玉筱姑娘芳容了。”一名个子不高的男子难掩兴奋之情,嚷嚷着,应是对金井澜阁的玉筱慕名已久了。

  就在这群人交头接耳中,一楼的旋梯上传来了一阵骚动,玉筱正站在旋梯的二层入口处,聘婷款款地走下来,她头带珠玉宝钗,身上裹着一件鹅黄色缦纱丝衣,一张笑脸极为艳丽蛾眉入鬓,朱点芳唇,额间还描了一朵红梅精致的妆容,步履间慵懒的身姿,吸引在场有人的目光,男人们屏住呼吸,女人们乖乖地闭上了嘴,瞬间压下所有的声音。

  只见她走近高晏,福了福身,朱唇轻启道:“王爷安好,玉筱新得了一首小曲,颇为有趣,正想邀王爷前来品评一下,没曾想,您这就到了”。

  高晏扶起美人,笑道“本王和玉筱姑娘心有灵犀,知道玉筱姑娘想本王,于是本王就来了。”

  “王爷请。”玉筱伸出玉臂,顺势勾住高晏的手臂,二人站在一起,男儿俊,女儿娇,好不相称,刚刚嚷着要见玉筱的男子也不发一言,乖乖地站着,见到如此一对璧人,心知不配,便不再说话了。

  2

  进了玉筱的内,欢场特有的暗香扑鼻而来,转入里间,另一人早已在此等候高晏已久,此人一袭青色布衣,年约四十上下,续着半寸来长的胡子,颇为粗犷,但举手投足间均有礼仪,他见到高晏已到,赶忙从椅子上起身,躬身道:“小人顾陌之拜见灏王殿下!”

  “陌之,你我二人并非臣属,不用行此大礼了。”灏王高晏皱了皱眉头,他被这香味呛得头晕,转身开了窗户,又说“陌之,你前往邺城已有五年,本王,也五年未见你了。如今观你音容,一如往昔,本王也安心许多。”

  “陌之谢王爷抬爱,自进入邺城第一日起,陌之就谨记王爷所托之事,此事一日未结,陌之这条命就得好好守着,不能让王爷烦心”顾陌之又欲起身行礼,却被高晏按下,他也不再寒暄,开口说起正事“五年前,小人受王爷所托,前往邺城创建三福商会,查明河合商会一事,王爷可曾记得?”

  高晏点了点头,五年前,南陈西肃边境初开互市,互市初期一所名为河合商会的中间商就以黑马之姿几乎霸占了整个互市贸易前期仅为粮、丝绸种子等,后来互市又增扩了马市、牛市后,此商会均能囊括所有货物交易量的八成以上,剩下二成的市场也被与该商会有交集的商会蚕食,边境互市究竟什么情况,南陈朝廷一无所知。于是高晏派出顾陌之前往边境邺城,成立三福商会,一探虚实。

  “小人本是一介布衣商人,幸得王爷相救,救小人合家于危难,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如今王爷所托之事终于有所眉目,总算有脸来见王爷了。”顾陌之感慨道,他本是下津城周边小县的一个绸缎商人,往来靖安贩些绸缎做些小生意,八年前,家逢变故,城中恶霸王二癞子看中了其妻,恶霸与县丞私通,二人利用下津沿海地区常遭蛟族海盗滋扰一事,将其货物说成赃物,没收充公,账房先生打成招,没出三日便判他勾结海盗,销赃卖货的砍头大罪,这是要杀人夺妻夺财,幸而高晏至此游历,见顾陌之行刑当日仰头撕号,大骂县丞,遂救下顾陌之,亲审此案,终于还了顾陌之以清白,并就地斩杀恶霸,罢免贪吏,当地百姓拍手称快,唯有一件憾事,顾陌之妻子杨氏,以为丈夫已死,将孩儿托付给家中阿爷后,在顾陌之行刑当日,于家中自缢而亡。

  “河合商会行首叫莫薇,是名女子,人称莫寡妇,此女在邺城地区颇有名望,家中留有一女,名唤莫乃鑫,年方二八,乃是先夫遗腹子,莫薇容貌艳丽,行事颇有胆色,而且...”顾陌之顿了一顿,接过玉筱端来的茶水,继续说“前些日子,我接到暗线通知,说莫薇当日一早孤身一人前往邺城西郊探望友人,我猜这是幌子,便派人暗中跟踪,果不其然,发现她在西郊的一处宅子里换了身衣服,悄摸奔后山附近的道观去了,跟稍的小厮跟到道观,不敢进去,担心打草惊蛇,于是等在山下必经之地,结果竟发现了王斐中带着贴身侍从,扮成道人匆匆经此地而去”。

  “王斐中?左卫军都督王三广之子?!”高晏听到这个名字,稍稍有些意外,王三广本是左卫军中将,三十一年前跟随如今的镇西威猛将军也就是当年的左卫军统领葛瑞芳千里奔袭,击退越境入侵的西肃大军,是力保 登基的功臣,也是葛瑞芳在军中的重要势力之一,葛瑞芳势力庞大,在邺城屯兵自重,皇帝登基后并未立后,只是追封已逝妻子如氏为圣德孝感皇后,后宫一直由葛瑞芳之妹葛氏娴贵妃执掌至今可以说,除了当今先皇后诞下的皇太子高昇,就是娴贵妃的二皇子高晟最为尊贵,近年来葛瑞芳一直蠢蠢欲动,屯兵之举更盛往昔,如此巨大的兵力开销,他借助互市商会来盘剥朝廷百姓自是可以想象到的。

  “不过,顺着王斐中这条线,我去查了他的往来信件,发现一件有趣事情”,顾陌之喝了口茶,接着说道“王斐中的往来信件,均是直接与葛瑞芳联系,并未通过父亲王三广,所以王三广对此到底不知情尚未可说”。

  “又或者是王三广与葛瑞芳已有嫌隙,所以王斐中并未告知其父,而是私下听从葛瑞芳安排”。高晏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戏虐的笑容“这便有意思了……”

  “近些时日邺城地区兴起好些人奴场子,我怀疑这也与莫薇相关,不过现下并无线索,待小人回去探查一二,再飞信告知王爷,”顾陌之知道人奴交易乃是王爷大忌,灏王有三厌恶,贩奴,豢童,戗杀骨血,但凡遇到这三件,杀无赦!

  高晏听完顾陌之的汇报,又部署了下一步的行动,二人详谈许久....

  二人说完已是夕阳斜下,一旁的茶盏早已凉透,窗外的金水街依然人流如梭,合街的商铺和夜场子都点起了灯火,正是华灯初上时刻,另一番繁华的景象就要由此拉开。

  高晏起身唤来玉筱点灯,又对顾陌之说“陌之,这些年你隐姓埋名,从未曾与家中联系”,他从袖中掏出 ,道“这是你父亲托人带给我的,我且转交给你,是你儿郎写的信。”

  “我楚儿会写字了!”顾陌之接过信件,迫不及待地打开,诺大的信纸上只写了四个字,问父亲安,字写得歪七扭八,但从字上的一撇一捺看得出,写字的人是极为认真恭敬的,只是因为初学之过,并未考虑字的结构,拼凑起来甚是奇怪。就这四个字,顾陌之反反复复看了三四遍,捧在手上,抚摸了一遍又一遍,一个铁铮铮的汉子,眼眶也红了起来。

  顾陌之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赶忙收起信件,宝贝似的放入胸领间的夹层中,又起来躬身行了个礼说“让王爷见笑了”。

  高晏不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往后你儿子的信,由我亲自派人转交给你,你可放心,只是一点你要记住”他回首看着顾陌之一字一字的说道“阅后即焚”。

  是啊,像他如今做的这些事情,从来都是朝不保夕,稍稍行差踏错半分,便是人头掉地,如若被人知道了家眷,祸及全家也是常有的事情,灏王如此说,虽然无情,但也是保护家人的唯一办法,想及此,顾陌之回绝道“王爷大恩,我顾陌之今生无以为报,如若因为思念亲人而泄露行踪,误了王爷的大事,我是万不愿意的,所以,孩儿的信件,我留下今天这封即可,往后的信件,请王爷替我收着,待我还家之日再来取信。”

  听到顾陌之这席话,高晏只沉默着,不再说话...

  在外屋等候的玉筱听里屋没了声音,便拎着一壶酒进来,笑着说“王爷,顾大哥,正事可谈完了?”

  见高晏点点头,她对顾陌之说“那顾大哥,你且在此等候,一会儿鸣翠会过来领你出去

  顾陌之抱拳道“有劳姑娘了!”

  玉筱福了福身“顾大哥客气了,都是王爷的差事,不用拘礼”,又举起了拎着酒壶的手,对着高晏晃了晃,娇笑着说“王爷,咱两的戏还得唱全了,这壶酒,您可是少不了”。

  高晏接过酒壶,一口闷掉了一壶,见他如此利索,似乎心中不快的样子,玉筱赶紧上前帮高晏顺了顺气儿“王爷,您这架势,可吓坏奴家了”

  “吓坏你,本王可舍不得”高晏轻佻地说着,一脚踢开房门,搂着玉筱醉酒似的往外走去,身后的顾陌之不知何时早已退回里屋,二人此次一别,又不知何年才能再次相见,只盼边境早日安稳,儿郎且能早还乡。

  3

  “母亲.....母亲....晏儿疼.........浑身都好疼....”

  “晏儿乖,忍一忍就过去了,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啊...”

  “母亲...不要走....呜呜呜....晏儿求您...”

  十五满月,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坣街上的灏王府内,高晏一身汗水从梦中惊醒,一旁守着他的小厮九扶赶忙拿出早已备下的毛巾为他擦汗,他的身体越擦越热,越擦越红,刚才八成又是梦魇了,九扶心疼地摸着自己主子滚烫的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高晏迷糊中口齿不清地喊“酒,快,给本王取酒来”

  九扶从床边递了一壶过去,高晏接过就是一通猛灌,扔掉酒壶又伸手再要,九扶只得再递一壶,他担心地说“主子,您如今已经喝了十壶了,不能再喝了”

  高晏闭着双眼,滚烫的身体伴随着蚀骨之痛让他无法动弹,他只能喝酒,不停得喝,喝到自己醉死过去,才能稍稍缓解这痛楚,是啊,常人无法忍受之痛,是他死去母亲留给最后礼物

  三十一年前,大虞国天降神谕,殇帝薨逝,国土分裂成了三份,一份被西肃吞没,一份跟着北堙归并入了南陈,剩下的领土由太子辰巳在大虞正神官郎怀玉的拥护下继承,仍席旧称为大虞,曾经的中原最大国家一夕之间仅存三分之二的领土,至今仍为世人感叹,而高晏的母亲,就是这位带着国土嫁入南陈的圣女,北堙。

  北堙这两个字,至今仍是皇宫内的禁忌,谁也不知道皇帝还在忌惮这个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什么,但是谁也不敢再提,这个疯女人,曾经的圣女,临死前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喂了噬骨之毒,提着一把赤猊剑,在坣街当街斩杀葛瑞芳未果,被皇帝下令,万箭齐发穿心而死,有人说她死不瞑目,又有人说她罪有应得,听说那天她流的血,鲜红无比,染红了整条街....

  无论其他人怎么说,高晏记忆中的母亲,从来都不是疯女人的样子,那么娴静,温婉,如水似的女子,怎么会做出如此可怖的事情,但每每十五之日毒发的蚀骨之痛,又或是见到朝堂上葛瑞芳瞎掉的一只眼,都在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事实如此,但他不相信,不相信那么美好的女人会做出此等事情,他要查,从他六岁失去她的时候开始,这就是他活下去的动力,是他的执念,是他所求的因果

  他知世人可笑,只看着这副躯壳之上的喜怒哀乐,于是他上面具,笑脸迎人,暗中培植眼线,四处收集情报,为皇帝所用,为朝廷所用,为世人所用,他做事狠辣,对于亲信一方面给予信任,一方面约制其痛点,譬如顾陌之、譬如玉筱,皆有弱点在他翻手覆手之间,皇帝拿他当武器,当利刃,兄弟不喜他,朝臣厌恶他,世人误会他,但他无所谓,他要留着手中的权利,只有这权利在手,他才能去查找母亲当年的事实真相,才能为母亲的清白昭雪,不负自己这人世一遭。

  许久.....也不是醉了还是疼晕过去,高晏躺下再没醒来,体温也渐渐恢复正常,九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又安全一月了,他也抵不过睡意,趴在主子的床头,沉沉地睡过去了。

  翌日,灏王府来了个不速之客,访客自称来自大虞,有封信要亲自转交给灏王爷,待高晏出现,递了信给他后,便匆匆离去了。

  高晏打开信封,信封内有一支木簪,他摩挲着木簪上刻着的一个笙字,应是自己母亲的遗物,信上笔记潦草,只写了几个字,封式祁邺城。

  高晏唤来九扶,这次,他要亲自去一趟邺城。

  4

  “青,你快点”在西肃尧支山山间,一个约莫十七八岁身着青衣少女对着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筐的大个儿少年喊道。

  “我说雾晨,你好歹是个姐姐,见我背上这一堆的行李,你也好意思催我走快些,你怎么不过来分些。”被称为雾青的竹筐少年,撅着嘴生气的回应着。

  “我才不要,谁让你贪嘴,筐子里都是你一路摘的果子,一个空筐子,就装着两件换洗衣物,从出门开始,你一路走一路攒果子,路程耽误了不说,这些果子,怎能吃得完嘛”,小姑娘雾晨跺着脚说“要是不成族长交办的差事,咱们家今年的口粮可就没了!”

  听到这话,雾青这才开始着急起来,不舍得扔了半筐子果子,脚程轻快起来,拉着姐姐往前快速走去。

  二人走走停停,行至尧支山山半腰处,雾晨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这地图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岁,泛黄的图案已经有些斑驳,边边角角之处被磨得发白,雾晨数着地图上的位置,默念着“...首峰斜,二峰直,三峰四峰腰间绕,五峰清溪现,六峰....”原来是尧支山十二峰的口诀,她指着地图上的五峰,回头问了问雾青“青儿,刚刚我们上山时,那猎户和我们说的,这条河就是清溪吧”

  “是呢,阿姐,刚刚我们上来时,路过的那条小水沟子就是清溪”雾青回答道。

  “那便对了,咱们要找的,就在这第五峰的山腰之间,族长说往泉眼处找”二人便分散开来,顺着山间小溪找泉眼,尧支山竹林繁茂,也不知过了多久,雾青终于找到了一处清泉,他吹了个口哨,将雾晨唤来。

  雾晨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只得拿出族长给的小竹鸟,竹鸟有三爪,叽叽喳喳地在她掌间跳跃,捋了捋翅膀,扑腾一下飞了起来。“阿姐,这玩意儿不会弄错吧”雾青看着这鸟飞得不太稳的样子,担心的说。

  “族长说这鸟儿放了三十多年了,能飞起来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它飞的多好”雾晨白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紧跟着竹鸟的方向走去。

  竹鸟飞到一株硕大的竹子前便停了下来,叽叽喳喳地叫,真的是好大的一根竹子,雾晨和雾青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竹子,简直惊呆了,他们两人手牵手都不能完全围住这根柱子,雾青望着竹子惊叹得说“这么大的竹子,里面都能住人了”说完,学着敲门一样,敲了两下。

  没一会儿,竹子里也传出来敲门声,雾青吓得跳起来差点抱住雾晨,雾晨也从未见过这般灵异之事,只是试探问了一句“是有人在竹子里吗?”

  竹子里传出来闷闷地回答声“这里好黑,谁来救救我,有人吗?”

  雾晨听清楚了,确实是人,雾青还是不敢靠近,但迫于雾晨是个女娃子,自己毕竟是个男人不能认怂的压力,只能硬着头皮拿出自己的水果小刀,一点点的割着竹子,一直割了快两个时辰太阳都要落山了,竹子上终于割出了一个大口子,雾晨顺着竹子的纹理往下一划拉,一个人高的洞破了出来,一个身着奇怪衣衫的女子不利索地从洞里爬了出来,

  女子眉目极淡,一脸惨白,仿佛被泡了好久泡掉了颜色一般,奇怪的衣服上到处都是泡坏的洞,味儿也很重,雾晨顾不上和她说话,让雾青一把把她扔到旁边的山泉中,又扔了件自己的换洗衣物过去,高兴地拍了拍手,任务完成,这大概便是族长要取的东西吧。

  5

  待那女人清洗完,雾晨早已在一旁升起了小火堆,雾青避嫌,收了竹鸟便跑出去打些猎味去了,雾晨见女人穿着自己的衣服,正常了许多,便不似刚才那般嫌弃了,指了指旁边的石头,示意她坐下,女人张口道谢了一句,正想往下说,雾晨猜到她要说啥,快语直接打断道“第一,不要问我们是谁,我们是族长派来取东西的,谁知道说的是你,虽然晚了两日,但如果知道是活物,我们便不会耽搁了,第二,不要问你是谁,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跟我回去问族长,兴许他知道,第三,不要问为什么救你,答案前面一样,我们也不知道”

  那女子见自己还没开口,雾晨已经叨叨说了一大堆,只得尴尬地应声说“额,好的”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不久,雾青回来了,打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还掏了几个鸟蛋,他将鸟蛋扔到火堆里,又去泉水旁扒了野鸡和一只兔子,另一只用藤蔓绑住,栓在背筐旁,他干活利索,一边叼着野果子,一边招呼雾晨准备烤兔子的材料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阿姐,还有那个谁,咱们今晚吃烤兔子和叫鸡”

  “咱们就三个人,还两女的,哪里吃得完这么多”雾晨掂量着手里的肥兔子,怕是有七八斤,正埋怨雾青浪费,一扭头,不经意见到,那女人的眼睛饿狼似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兔子,手上、脚边全是刚刚烤的鸟蛋壳,这副模样怕是饿了许久了,雾晨赶紧处理好兔子,放到火上烤了起来,雾青那边也裹好了叫花鸡,从火堆一侧扒开了一个口子,扔了进去,又添了些柴火把火堆烧的更旺了。

  不一会儿,肥兔子被炙得滋滋流油,香气四溢,雾青用小刀切了点肉下来,想看看肉熟了没,肉还没到手,就被那个饿女子叼走塞了牙缝,吃完不够,两眼冒着绿光,等着雾青再继续切,雾青索性割下两条兔子腿,递到她手里,女子谢字说了一半,后面的字就淹没在狼吞虎咽之中,一只兔子,一只鸡,一边烤一边吃,雾晨和雾青就舔了下手指头,一片肉没吃着,二人只好从竹筐里取了水果充饥,没曾想,那女人连水果也不放过,半筐果子也被吃干抹净,不剩一个,这哪里是吃饭,这是饿阎罗啊,不过看在自己耽搁了两日才来救她的份上,雾晨只翻了翻白眼,爽快地原谅她了。

  雾青见那女子吃完果子,挺着肚子在火边剔牙,闲话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话的女子,闭上眼死劲儿想了一会儿,似是得不到答案,一抬头,看见半弯明月在竹林中若隐若现,淡淡云雾飘在月下,三尺开外的清泉在山涧中哗啦作响,偶尔一阵清风拂过,这久违的感觉清爽无比,她望着天上的明月,说“行云,叫我行云吧。”

  6

  行云在这个世界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为了弄清楚自己的来由,决定跟随雾晨雾青姐弟回去,通过一路上的交谈,大致也是了解了事情的经过,雾晨和雾青两姐弟是雾非族人,二十二日前,他们接到雾非族族长的托付,带着羊皮地图和竹鸟前来尧支山第五峰取件东西,结果就是前面说的,把东西,也就是行云救了出来。

  听雾青说,雾非族本是大虞四大家族之一,三十一年前,大虞天降神谕,国中大乱,雾非族族长雾渊谋求独立,私通西肃,却反遭西肃背信弃义,被肃人强占了领土,不少族人沦为奴隶,雾渊自己在旻川自尽,剩下的族人,由前任老族长带着躲入西肃与大虞交界之地,靠打猎耕种为生,生存至今。

  “你们为何回归大虞,亦或是融入西肃呢?”行云问到,如此山间生活实在不是个长远的好打算

  雾青不语,一旁的雾晨不屑地开口道“西肃狗贼背信弃义,我族不屑与之一体,而大虞...”她冷笑一声,气愤道“大虞人视我族为西肃走狗,雾渊导致的战乱,大虞用了二十年还未平息,如何愿意收留!如今,我族为西肃所不容,为大虞所不齿,苟延残喘,夹缝求生,若我当年在世,定要敲烂那雾渊那老东西的脑袋!”

  雾晨愤愤难平间,雾青突然做了个手势,雾晨顿时闭口不言,警惕地看着弟弟问“谁?”

  雾青屏住呼吸,悄声回道“不清楚,对方应该只有一个人,速度很快,正向这边过来。”

  二姐弟绷紧了神经,雾晨拉住雾青和行云,转身跳入旁边的草丛,又从雾青背筐里取出昨天的兔子,放开兔子,撕碎了些果子,扔到他们刚刚站在的林间小道上,兔子闻着果子香,在小道上跳来跳去,不断的找寻果子,覆盖了他们的脚印。

  掩盖了踪迹后,她拉住二人说“看来小路是走不成了,咱们就从这里翻行,直接下山。”

  雾青点点头,朝行云说“这种野路,你不会走,你进筐子里,我背你。”

  行云迟疑了下,但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便听从雾青之言,跳进了筐子内。姐弟二人的脚力极好,行走在山间,如履平地,不多一会儿,二人便行至了山脚。

  雾晨不放心的问雾青“如何,甩掉了吗?”

  “约莫是甩掉了,没有声音了。”雾青趴在地上听了会儿,回答道。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有人追我们?”雾晨质问行云。

  蹲在筐子里的行云一脸无辜,真是人在筐里坐,锅从天上来,“我也想知道啊....”

  雾晨看着她这委屈的副样子,想她也不清楚所以然,只得硬着头皮扛下这档破事,眼下只能尽快返回族中才能安全。转念中,尧支山的竹林不断翻滚,沙沙,沙沙,一股肃杀之气从林中翻涌而来,一截不知从何处出来的断竹嗖的一声,直射向雾青,雾青敏捷的躲过,看样子,目标应该是雾青背后竹筐中的行云。

  见一击不中,竹林中飘出来了个鬼影一样的人,此人脚踏竹海,以竹借力,在竹林中上下飞腾,轻功甚是自如,难怪刚才听不到此人脚步,原来是踏竹前行,雾青随地捡起几枚石子,指尖发力,用力弹出,那人靠近不得,只得重新退出百步开外。雾晨一见到这鬼影,原本沉着的心陡然悬了起来,她靠近雾青,低声说道“这个鬼影似的人物,我听阿爹说过,应是大虞上神官麾下的神使”她咬了咬嘴唇,又补了一句“神使极其厉害,你我二人不是他的对手”。

  背筐里的行云听到雾晨的话,不想连累他们二人,遂探出头说“他的目标是我,你们把我留下,便可全身而退。”

  “啐,你这种话休要再提,我们姐弟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雾晨打断了行云,她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神使,那鬼影方才被雾青的石子击退后,并未再攻上来,不知在干什么,以防万一,她推开雾青,使了个眼色道“你我二人分开行动,目前是二比一,我们未必会输!”

  雾青又捡拾些石子,抓在手中,盯着神使和雾晨的动态,随时准备射出,此时风又起了,比刚才更大,更猛烈,竹林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一道又一道的狂风裹挟着竹叶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朝他们冲过来,每刮一次,雾青的身上就多好几道血口子,等了一会儿,雾晨突然吹了个口哨,正面朝神使直奔去,雾青指尖迅速弹出几枚石子,配合着雾晨的动作,姐弟二人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只一瞬间,雾晨便杀到神使面前,一掌祭出,神使来不及躲避,扎扎实实地挨了这掌。

  正在大家以为安全之时,前方传来了雾晨的一声惨叫“青儿,快逃!”,雾青朝他阿姐方向看过去,只见雾晨周身被黑袍紧紧缠住,黑袍仿佛有生命一样,一层一层不断包裹雾晨,她越挣扎,黑袍缠得越紧,不一会儿,就全身骨骼寸断,鲜血瞬间浸透了裹住她的袍子,脖颈之间一道道肉眼可见血痕不断涨开,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即使重伤如此,她仍死死抱住神使,喉咙嘶哑着,张牙用力咬住神使的右肩,不让神使继续前进。

  眼见刚刚还活泼娇俏的小姑娘,瞬间就只剩一团血肉,巨大的打击冲击着行云,她从未见过此等惨状,甚至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出,颤抖着双手,奋力要爬出竹筐,哭喊着要为雾晨报仇。

  雾青背着竹筐,浑身血脉暴起,行云坐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从他咬紧的牙关挤出的几个字“阿姐让我们走!”便背着行云,退步向东飞奔,一路上只留下行云在后筐中啜啜的哭声....

  7

  三天三夜未歇脚,雾青终于累了,行云浑浑噩噩地感觉到速度慢了下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她掀开竹筐,发觉外面已是正午时分,雾青站立着靠在了一片浅滩的石头旁,沉沉地睡着了,行云不忍叫醒他,便自个儿从竹筐中钻了出来,她慢慢扶着雾青躺下,这才发现他的布鞋底子已经磨穿,脚上血肉纵横,腿上、胳膊上、手臂上到处是三天前被竹叶割伤的血口子,黑黑的血痂遍布周身,行云没忍住,眼眶红了起来,她撕下自己的衣物,洗净后放到太阳下暴晒,取了清水帮雾青擦拭了伤口,又用晒好的布条为他包扎了脚,一番下来,日头已经偏斜。

  “现下即将入夜,此时唤起雾青起来赶路,并不是良策,况且他脚伤刚刚包扎好,再继续前进只怕这双脚要废掉”,行云暗自思索,“但如若不继续前行,那黑袍神使追上来,我们二人必会命丧于此”,如此两难境地,行云被卡在档口,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突然想起,雾晨此前说过,他们是带着地图和竹鸟过来寻她的,地图是在雾晨手上,那竹鸟呢,既是雾非族圣物,该是有些灵性的。

  想到此,行云反复搜了雾青身上三遍,又把竹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竹筐的底部找到那只,被她压得稀烂的竹鸟,如此重要的宝贝,竟然随意丢弃在竹筐里,还被自己压成这样,行云捧着竹鸟,哭爹喊娘的心都有了,压了三天的苦楚,难过,一股脑发泄了出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看你哭得如此伤心,我便大发慈悲,让你选一个死法,如何?”冷冽干哑的声音从浅滩旁的树林中响起,就像毒蛇盯住猎物发出嘶嘶声,一道黑影鬼魅一般的出现在行云眼前,神使,来了。

  行云慌忙护住沉睡不醒的雾青,大声骂道“真是阴魂不散,亏得你叫神使,却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你干脆改名叫鬼使吧!”

  “哈哈哈哈....我本奉命杀你一人,从未想过要伤他人性命,不过杀便杀了,那小姑娘能死在我的手下,也是有福气的。”黑袍神使压着嗓子笑道,“刚刚让你选个死法,你想好了吗?”

  行云见此人不分善恶,杀人如芥,心知与他多说无益,只得尽快找到脱身之道,就算脱不了身,也要保住雾青的性命。

  “如若我选了死法,你能放他一条命吗?”行云指了指地上的雾青。

  “不好说,不过我没杀他的理由。”神使考虑了下。

  “行,那一言为定,我....选毒吧,死得快,没那么血腥。”行云爽快地挑了个自己满意的死法。

  “看不出你挺有胆色的,且过来,我给你个顶级的。”神使从袖兜里取出一瓶药粉,递给行云。

  行云接过药瓶,眼神一闪,反手一抬,趁他不注意,将一整瓶药粉全撒在神使脸上,神使顿时惨叫起来,“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你这个贱女人,我要杀了你,不,我要一刀一刀剐了你!”他骂骂咧咧地奔到水边,顾不得太多,赶紧用水清洗,这毒甚是厉害,他再抬起头来,左眼已是肿得发黑,已然保不住了。

  行云趁此混乱,一路往树林中狂跑,一边跑一边放声大笑吸引神官的注意,她暗暗思忖,这神使杀人全凭喜好,就算自己毒死在他手上,也不见得会放过雾青,现下我伤了他的眼睛,他必定要追来杀我泄愤,如此,雾青能逃过一劫也未可说,呵呵呵,我一条命换他一只眼,也算是值得了。

  行云身后传来嗖嗖的风声,应该是那黑袍神使应该处理了余毒,追了上来,不行,她还得再跑远点,一根银针穿过她的胳膊,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拼命跑着,她不能停下来,跑得越远,雾青就越安全....

  神使那干哑的嗓音索命一般从行云身后传来:“哈哈哈哈...折了我一只眼招子,算你有本事,如今倒害怕得想逃了...待我..一只一只挖了你的眼睛,一条一条卸了你的胳膊,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非如此,难消我心头之恨!...”又一根银针射来,她的另一只胳膊也被射穿,接着是大腿小腿...浑身上下,血汩汩地流出....呜呜呜....真的好疼.....她实在走不动了,闭上双眼倒在血泊之中....雾晨...我来见你了....

  8

  “处理掉了吗?”

  “处理了,就地烧了。”

  “嗯,如此甚好。”

  “她呢?也处理吗?”

  一阵刺鼻的药味传来,行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这么奇怪的味道,这应该是来的地狱吧......呃....不对....人死了还能这么疼....

  她刚想起身,浑身的刺痛袭来,支不住又倒了下去,外面熬药的雾青听到房内的动静,赶紧进来看看情况。

  “雾青.......”行云看到雾青,异常欣喜,“你活着...太好了”。

  雾青发现行云清醒过来,激动地手中的扇子掉落都不顾,一个大步朝床榻过来,把行云抱住,“你终于醒来了...”一个大小伙子,噙着眼泪,啜泣不停,“阿姐走了,你...醒来就好...好...”

  他们两姐弟为了救她,一死一伤,遭了这么大的罪,行云心里早已把雾青当成自己的弟弟一般,如今死里逃生,又见到雾青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泪水止不住地往出涌,她紧紧的回抱住雾青,各种复杂的感情一股脑儿填满胸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是痛失亲人的苦楚,还有从雾青的胸膛传来的亲人般的温暖,渐渐地她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二人相拥而对,泪眼婆娑,良久,窗外传来一阵焦糊的味道,雾青拍了下脑门“糟糕,药烧焦了,不过你醒来了,不知道还用不用吃这劳什子药了”,他又憋憋嘴,“真的苦呢,你不知道,喂你吃药,得一个人掰开你嘴,一个人撬开你牙,我才能喂进去...”呃,听到这话,行云不禁摸了摸自己腮帮子,酸疼酸疼的。

  “你想吃啥?我给你做!烧鸡?炖鱼?烤兔子?...”雾青起身去处理屋外烧焦的药罐子,一边走一边回头问行云,不过行云如今嘴中乏味,疲惫地摇了摇头说“我不饿”,如今她更想知道的是,她是如何被救的,那个神使现在如何了。

  雾青见她精神尚可,也不再要她吃东西,便在屋外收拾药罐,行云身体还在恢复,只得老实地躺在床上,她环视周围,这是一间不大的小竹屋,外面是郁郁葱葱的山间树林,屋子里干干净净,生活用品不多,但吃食却到处都是,屋梁上挂着晾晒的腊制肉味,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里都装满了果干儿,阴凉处还有好几坛子腌制的凉菜,行云不禁笑起来,这一看就是雾青的住处

  雾青动作利索,不一会儿,便将屋外拾掇得干干净净,又熬了些稀粥端了进来,“我想你刚醒来,喝点粥会更好些。”

  行云接过粥,慢慢地喝了起来,顺便问雾青“青儿,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被救的吗?”

  雾青摸了摸脑袋说“我也不知道,我醒来时,已经回族里了,应该是族长来救的咱们。”

  “族长?”行云疑惑,族长如何得知他们遇险,又如何能找到他们。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醒来后就过来照顾你了,也没顾上问....”雾青尴尬地说,比起自己得救的原因,他还是觉得行云比较重要。

  行云低下头,感动地说“谢谢”,内心满是对他们姐弟二人的愧疚,她想为雾晨报仇,但自己手无寸铁,有心无力,她想照顾雾青,但自己身世不明,贸然留下只会为他带来更大的灾难,早知道这样,她宁愿不从尧支山出来,宁愿自己没有获救过!

  雾青感觉到了行云情绪的低落,安慰她说“阿姐,我,都是按族长的要求来救你,你不要觉得亏欠我们,如果不是你,换做任何一个人,我和阿姐也会如此的!”。

  行云低头默不作声,若然自己方才所想被雾晨知道,怕是要被她指着鼻子骂一通吧,也罢,雾晨,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必当好好珍惜,她拿定主意端起粥碗,一饮而尽,交待雾青“你且去请你们的族长过来,就说我醒来了,要见他!”

  9

  半晌过去,雾青领着一个白发金须的老头出现在行云面前,老头个子不高,穿着普通粗布衣裳,满头银发,精神矍铄,一副农家阿翁的乐呵样子,唯独下颌续的那一尺来长的胡须,金光闪闪,十分嚣张

  金胡子阿翁见行云恢复了意识,点点头,打发了雾青去采药的雾桑家取些辟邪草和凝血散瘀的膏药,自己搬了张椅子,靠着行云床边坐了下来。

  “你想知道什么?”阿翁望着行云道。

  “我是谁,你们救我的原因,还有,那个神使现在何处。”行云咬着牙说。

  “若说我也不知你是何人,只是受人所托呢。”阿翁悠悠地开口答道,“一月前,老朽收到一位故人的信,信中说他身陷囹圄,要老朽替他去取一件东西,随信一起的,有一张地图和一只竹鸟,地图老朽没见过,但竹鸟,确是老朽三十年前所见之物”,似乎是牵扯前尘往事,阿翁有些感怀,叹了口气继续说“这是大虞国前圣女北堙之物,信中说,让老朽带着信和竹鸟,前往尧支山第五峰山腰泉眼处找一样东西”,他看了眼行云,“所以老朽并不知道你是谁,而救你的原因,就是这封信”,说完他从怀中取出 件,递给行云,行云大致看了眼,如阿翁所说一致,只是写信人落款是,封式祁。

  “所以这位故人是,封式祁?”行云疑惑地看着这个名字,印象全无。

  “是,这个名字,老朽也已经三十多年没听到过了...这个姓氏在大虞曾经代表着多么的无上荣光...”,阿翁闭上眼,是啊,一晃三十年,名字的主人早已沉寂,曾经的大虞也已不复从前,罢了,罢了,“老朽认识他时他还是大虞的将军,现在,他应该在南陈的邺城,你若想问个明白,可以去邺城寻他”,他扯下两道胡子,塞到行云手上,“喏,信物。”

  本来沉默的气氛,被他这扯胡子的举动打破,行云接过胡子,心中暗笑,“确实,谁家胡子能长这样,这可真是独一无二的信物。”

  “至于第三个问题”,许是刚刚扯胡子,下手有点重,老翁揉了揉下巴,“凡犯我族伤我族人性命者,杀。”

  如此随口的一个杀字,让行云顿然哑口,“可,那是神使...”如此功力的人,竟被轻而易举的一个杀字就灭了?

  “这是老朽的失策,若然知道是活物,”他瞟了一眼“活物”行云,“特别是一个能让竹鸟复生的活物,老朽万不会让雾晨雾青前往”。雾晨的死,是他身为族长的责任,是他的大意造成,他黯然道“待老朽卸任族长,届时将在雾晨坟前自刎以偿罪。”

  他不提雾晨倒也罢了,如今一提,雾晨最后的样子在行云的脑中清晰的浮现出来,她的心也被揪住,不禁追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们被人追杀的?”如果他们早些出现,雾晨的命也不会白丢,如今就算他人死一万次又如何,雾晨也再活不过来。

  族长意味深长的看着行云,似乎有隐晦之事不便明说,只道说“神谕,是神谕唤我们来救你。”

  什么劳什子神谕?行云从来不信这些,“如若是神谕,那为何神谕早不出来,晚不出来,要等雾晨死了,才从哪里冒出来,如此神谕,不可理喻!”行云越说越气愤,神,是世人可笑的推脱,如果万物有神,何来爱憎别离,何来世间疾苦,什么神悯众生,狗屁天定,人死了就是死了,皆是因果错结,事态发展罢了。如今,她便要去寻这个因,神使死了,幕后之人又是谁,定与自己的身世有关,与封式祁有关。

  族长阿翁见行云脸上阴晴不定,还如此亵渎神谕,这种不信神的人,他倒是第一次见到,正色道“小姑娘,万物有定数,人,自有人的命,老朽见你无知,便不与你追究,但你切不可再亵渎神明”。

  行云将要开口反驳,外面一个人影掠过,她不经喝到“谁?”

  “族长,事情已办妥。”一道颀长的黑影飘忽进来,向族长阿翁拱手报到。此时,行云方看清楚黑影的模样,是一名年轻的黑衣男子,样貌冷峻,眼角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斜插入鬓,他眼神凌厉,朝着床上坐着的行云一扫,行云便悄悄地,不再说话了....

  “好,雾影,你明日便领上她去”,阿翁吩咐道。

  “我吗?”行云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问道。

  “对,你不是要找封式祁吗?明日你就与雾影出发去邺城”,族长点了点头,“雾影武功高强,能护你周全,到了邺城,投靠到城内三福商会陈管家处,自称是陈彤娘的女儿,他们便会收留你。其他的,无须担心,老朽已让雾影为你打点妥帖”,说完推开椅子,转身往屋外走去,走到门口,停下来又留了一句“你,身份特殊,不适宜留居在族内,还请尽快离去”便顾自走了。

  雾影没有跟着族长离开,他走近行云,低声问“是你弄瞎了他那只眼?”,行云想来他说的应该是神使,便点点头,雾影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的神色,随即朝她摊开手掌,掌中放着一枚黑色的毒牙。

  “留着,紧急时刻可自保。”

  行云拿起毒牙,牙尖锐利,牙根包裹着错金片,金片上有个小,用绳子串好平日里可以挂在脖子上,不过此物是用来做什么的呢?行云抬头要问雾影,却不见人了。

  10

  外面响起脚步声,应该是雾青回来了,他手上拎着满满一堆草药和膏药,知道行云有伤,不能过来开门,只得自己用脚踢开竹门,走了进来,见族长已经不在了,便把这满满一身的药都堆在桌子上,一边整理一边叮嘱行云道“看我给你拿的药,这个是辟邪草,族长阿爷说你有寒症,容易犯困,用这个药合适”,他举起手中的药草包对行云说,“我还找雾桑要了些龙蛇草,用来泡澡驱寒的,这两种草药长得很像,你可不要弄错了,龙蛇草有毒误吃了会出幻觉的,看,我给标记了个叉”,他又举起另一边的草药包,上面用笔打了个叉叉,“还有啊,雾桑说这个膏药好,你们女孩子爱美,结痂的伤口上用这个膏药,每日一次,以后伤口不会留疤的....”他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堆,行云也安静地听着,明日,自己就要离开,到时候听不着雾青的念叨,她会想念的。

  “青儿....”,行云等雾青将药包和膏药放好,轻声道,“你以后唤我阿姐可好?”雾晨已死,她想要替雾晨做雾青的阿姐,却担心雾青不同意,只能试探的问他,她见雾青站在桌前不动,以为雾青生气了,赶忙说“我不是要取代雾晨的意思,青儿,你千万不要误会,雾晨依旧是你的阿姐,我只是想能够像阿姐一样照顾你,不过你不同意也没关系,不当阿姐也能照顾你的,不是非要你喊我阿姐,哎呀...我这脑子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你..就当我瞎说好吗?”行云越说越乱,说最后语无伦次了,自己把自己说得纠结起来,唉真是差劲!

  雾青没有转身,依旧低着头,手中的草药包被打开又折起,打开又折起,阿姐的样子仿佛又浮现在他眼前,才三日不到,他们就已经阴阳两隔,是啊,雾晨走了,一如她的性子,潇洒直爽,只是这次她给自己留下了行云,雾青抬头,视线透过屋那头正焦头烂额的行云,良久良久,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他轻轻的开口唤道,“阿..姐!”

  行云乱如麻的脑袋听到这两个字,怔得清明开来,欣喜,高兴,夹杂着各种感觉的神经抽动着,她张开口,缓缓地,回应了一声“嗯..嗯”。

  弟弟是认下了,至少得给些东西吧,行云自我搜刮了好一阵,自己从头到脚,外面穿的,肚子里吃的,除了那个小毒牙,全是雾青的,哪里有长物送人,哦对,小毒牙,行云忙取出刚刚收好的小毒牙,唤雾青过来,递到他手上,柔声说道“明日,雾影会带我去邺城,青儿,这个,你且收下,待阿姐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我就回来找你,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阿姐都陪你!”

  “明日便要走?”雾青睁大眼睛问。

  “嗯,族长方才和我说的,我身世不明,得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搞清楚是谁要害我,才能回来。”行云拉住雾青的手说,她也舍不得这个弟弟,但自己身世不明,究竟为何会困在尧支山的竹中,为何会有人救她,为何又有人要杀她,全是谜团,她虽记忆全无,但浑浑噩噩之间,似乎在黑暗之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贸然留下,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灾祸也说不定,况且幕后真凶一日未明,雾晨的仇就不算报完了。

  听到这些,雾青只得乖乖地点点头,不舍地说“那我在这里等阿姐回来,阿姐,你一定平安回来!”

  “一定!”行云用力点头,心中涌起阵阵暖流,有家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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