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驿站]生于1976(四)
“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收到了!”
“喜欢吗?”
“我没看,我给你寄回去了。”
“对,是生日礼物!可我感觉不合适,成小楼,我现在已经有一个男朋友了,真的。”
“那就这样吧!我挂了!”
撂了电话后,我就给那个给我留了电话号码的二奶“服务器”打了个电话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她我今晚想去她那儿睡,她微微的犹豫了一下对我说:那你来吧。
往校门口走,路过那棵树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没了意思,全世界都没了意思。
在树旁坐了一会儿,我就掉头回了宿舍,小红肯定是在故意报复我,这么快怎么可能,我吃了片安眠药入睡时心里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不禁心里又踏实了一点。
我们几个人的论文都得了“良”,除了我的是写了一写的,他们几个都是在网上当下来的,我们组的另外一个也是要捞学位的学生拿了“优”,他的论文好像也不是自己写的,答辩时漏洞百出而且几次牛头不对马嘴,有人告诉我说他给丁丁老师送了钱,可我好像有点不愿多想,随他们去吧,反正这个世界原本无聊,谁的人格又能崇高到哪儿去,对别人期望太高好像反而会成为一种恨自己无能之后的逃避。
(63)
去深圳时大锯的行李最多,一个巨型的牛仔大包都没装下,茹梦带了不少吃的和扑克牌,我的行李最少,几件内衣裤几份简历和一小盒安眠药。
第二天的深夜,深圳终于到了,火车穿过了丛林一般的高楼和灯火,午夜时分的这座城市依然霓虹闪烁,灯红艳绿,车流穿梭,人头攒动,夜色中的一切都好像刚被注射了激素一样的兴奋。
一下火车,扑面而来的热腾腾的高温就像蒸气一样把我们团团包围,让人感觉自己好像是走进了一屉刚被蒸熟揭了盖的包子,走出了站台已经差不多是半夜两点,我们抑制不住兴奋的扛着包大呼小叫的在车站四周逛了一圈,街上没有几个人影,可车却不少,而且时常会有几辆不常见的高档车,划破夜色风一样狞笑着的在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四处望去尽是些老高老高的大楼,矗立在微弱的月色下,没了灯光黑糊糊的样子的像一群的高耸入云的怪兽。
逛了一阵,我们兴奋劲儿好像随着身上臭汗的分泌而有所消退,旅途的疲惫困劲儿也汹涌来返,由于太晚实在不好意思去打扰那个我们来之前联系过的师兄,我们只好强打着精神的开始四处找店。
车站的周围除了一些豪华的高档酒店,就是些一看就会令人望而却步的星级宾馆,根本找不到什么招待所小旅社地下室之类,我们只好扛着包又回到了火车站,进了候车室各自找了排空椅子汗津津的横躺着睡下。刚刚困倦的入睡,就被几个神经病似的豺狗保安来用脚把我们一个个踢醒,怒斥说:不准躺在这儿睡觉!
我们忍气吞声地扛着包出了候车室,在一个满是些尿臊味儿厕所过道的拐角,趁着睡意未却,急忙的找了些废纸箱铺在了地上,抹了抹刚才淌在脸上的口水,四处望望确认了没有保安后,便又相继的倒头酣酣睡去。
清早,大锯的一声叫喊把我和茹梦彻底惊醒,他放在大牛仔包里的钱全丢了,我俩也急忙惊惶失措的检查了一下小包,确认没有东西被偷后,才冒着冷汗很是庆幸的安慰了大锯一番,我们垂头丧气的联系了那个师兄,他告诉了我们说他今天一天都得在外面跑客户订单,必须要等到晚上我们才能过去,把包寄存后,我们买了地图又粗略的打听了一下,便直奔人才市场。
路上尽是些神色可疑的小摊贩子和夹着个小包行色匆忙的的上班族,大清早的太阳就开始灼人的热,等车的人群都找着树阴站下或是买份报纸举在头顶,我们忍着酷热的在路边吞了几个包子便搭上了去人才市场小巴。破烂不堪的小巴晃晃悠悠的不肯前行,来回在车站附近兜着圈子抢客,车上也几个黑瘦不堪的中年妇女也开始操着叽叽喳喳的本地话与卖票的机枪扫射般的理论起来。
“你别说,这还真她妈有点像‘鸟语’!”吃饱了的大锯终于走出了丢钱的阴影,嘻嘻笑的冲着我说。小巴穿过了不少的大路小道走了很长时间,我们也大致的浏览了一圈特区风貌,车窗外,一会儿是些令人叹为观止的摩天大厦,一会儿是些拥挤杂乱破烂不堪的肮脏小楼,大街小巷的老人很少,年轻人倒是黑压压的遍地都是,一片茫然的脸色也都因为炎热的天气而显得普遍难看。
“哇!有漏!”一个面部凹平的老广拖着长长的尾巴音喊了句,汽车又摇晃的向前开出一段才慢慢刹住,那个皮毛油亮的老广努力的欠起肥胖的身躯走到车门,嘴里又哇啦哇啦的骂了司机几句才肯下车。
我们几个头晕目眩的终于被拉到了人才大市场,下了车互相打量了一下,发现大家看上去都有点惨不人睹,于是赶紧掉头一本正经的混进了一家相当豪华的酒店,星级酒店的厕所里果然什么都有,我们几个你挣我抢连打带闹的轮流的洗了脸刷了牙又刮了刮胡子,小茹梦甚至还洗了头,用旁边的烘箱烘干时大锯等的心烦,提议由我去放风他俩好在里面洗个澡。买了五元钱的门票,我们容光焕发通体舒坦的在人才市场里开逛,逛了一阵越来越觉的不对劲,人们看上去好像都文化不高,打扮的土的要命,除了有几家工厂贴出几张破纸在招些临时工,其他几个破破烂烂的摊位都是招些电工、钳工、木匠、泥瓦匠等等,怎么深圳就这个档次啊:我心里不住的嘀咕。
一打听才知道我们走错了,这儿是人力大市场,人才大市场在后面哪!
(64)
人才大市场果然不同,门票十元,刚一进去里面就是一番摩肩擦踵的热闹景象,人们都衣冠楚楚的拿着自己的材料四处机灵的张望,里面的几百家展位也都布置的规矩体面,条条块块的罗列,几个有外国佬儿的展位被围着水泄不通,才华横溢的男男女女纷纷吐沫横飞的竞相用英语描述着自己的过人之处,我在旁仔细的听了听,学习了一下,发现自己跟人家相比简直屁都不是一个!。
不知为什么,很多的单位都不要我们这些应届的没有工作经验的毕业生,看了看简历的封面就面无表情的还给我们,一个面善的中年妇女翻了翻我的简历后让我讲一讲自己在大学的表现,我迅速的进入了状态,绘声绘色的把老K在大学干过的差事都跟她讲了一遍,她点了点头收下,我也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刚丢了钱的大锯表现的十分抢眼,摇头摆尾地四处猛吹,见谁都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口若悬河的对跟着那个身形比他还要大上一圈的黄毛鬼佬用东北英语描述了一遍自己在音乐上的成就后,又跟人家吹了半天自己其实从未摸过的篮球。
晚上,我们坐了两个小时的车,终于精疲力竭的找到了师兄住的那栋偏僻在一个穷街陋巷里的渔民小楼,一阵寒暄洗漱完毕,我们就在他那间杂乱闷热的小屋的地上横七竖八的睡去。
一连去了两天人才市场我们有些厌烦,于是决定去师兄说过的几个景点看看,到了那个有巴黎铁塔的著名景点一看,一张门票竟比我们来时的火车票还要贵,大家于是一致决定“罢游”,改为坐在马路对面的台阶上看美女!
全国的美女好像都来了深圳,东西南北简直什么类型都有,一个个的冷若冰霜的样子好像时装店橱窗里的模特,走在路上风韵袭人妩媚万千,身上穿着的高档时服使得脸上的骄傲和满足也溢于言表,对路人的打量也统统的一律用眼角斜视,我试着的走在后面跟踪了几个,惊奇的发现,她们的臀部摆动频率竟然与我的心跳同步!虽然天气很热,可她们的妆上的还是很浓,红滴娇艳的嘴唇充满着急于挥霍的欲望,一片片暴露在烈日下的雪白肌肤和丰满大腿刺眼着血腥之极的诱惑。
这座日光如火的城市属于她们和她们的雪白大腿!
除了大锯收到通知去面试了几家公司,我和茹梦根本都无人问津,我俩几乎整日相依为命的在市区里闲逛,还一起学了几句鸟语取乐:“看!修鞋!(小姐)”,“哇!好靓啊!母该雷了!(谢谢你)”,“母塞了!(不用谢)!”,“丢雷老母!”
我们几个都很不服南方的水土,脸上的疙瘩暴增不说,身上被蚊虫叮咬的体无完肤,晚上不仅睡觉的空间拥挤,空气闷热潮湿,而且楼下还有人彻夜不休的吵闹,但最可怕的是屋子里毒虫猛兽,大锯半夜拍脸上蚊子时竟然拍死了一只拇指大的蟑螂,吓的他脸色惨白的差点没哭出声来,我由于身上热的出汗粘糊糊的难受,也是整晚的睡不着,有一次我睁开了眼睛找了点安眠药吃,吃完后看了看天花?板,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我惊悚的看见天花板上竟有一只巴掌大小的毛茸茸的黑蜘蛛,它如果掉下来说不定都会掉进我们的嘴里。
茹梦还是病了。
那天晚上师兄回来时突然告诉说等一会儿“有情况”不能留宿,我们便不得不仓皇的出去熬夜。我们去小饭馆里吃夜宵时,旁边的一群民工也在仰着脖子蹭老板娘的那台小电视看,或许这就是他们劳累了一天之后的唯一娱乐,那老实巴交的全神贯注的样子看了真是让人难过,他们好像也是只能这样的仰望着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一切。
小气的老板娘故意的每隔一会儿来换次台,憨声憨气的民工也每隔一会儿就发出一阵惋惜的叹声,老板娘关掉了电视后我们也不得不结了帐离开,倒霉的是我们居然赶上了台风,霎时间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温度也急剧降低,路上立刻就没了人影,小树也被连根拔起,路边巨大的广告牌子也被吹飞了几个,整个城市看上去简直跟地狱没什么两样,等我们终于招呼到了一辆出租,赶到一家通宵营业的豆浆店时,小茹梦早已被冻的上下牙齿叮当乱响了。
临走的第二天,我和大锯上午看护了一下茹梦,他已经好了很多,我们俩下午便搭车去了市区,他去一家颇有名气的船务公司面试,而我则是去干一件自己蓄谋已久而且可能只有在深圳这种鬼地方才会有的事。
“要‘台台’(看看)你是多大的字了。”
“火柴盒这么大就行了!”我给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丫百蛮!”
“八十蛮给你,不要再讲了!”
“八十也太贵了,六十吧!”
“大佬!六十我就把针线给你,你自己弄吧!”
我看看无望再杀价,只好点头同意了眼前的这个装修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这样才对吗!大佬!大家都要养家糊口的吗!海‘宾陡’搞啊?”
“这儿吧!”我给他指了指。
“不怕!来吧!没问题!”
那天的晚上我果然又做了那个梦,自己又躺在了那个冲着太阳的绿草坡上,高兴的连吃带喝,天上是一朵朵飘来飘去的白云,身边好像这回还多了一群玩耍嬉戏着的孩子,追追打打的跑去远处一片绿油油的庄稼。
怎么一和杨红有点关联,我就会做这个梦哪?醒来时我莫名其妙的突然感觉有点害怕。
第二天的火车站,临上车前,我们才匆忙的退掉了大锯的那张火车票。
他在候车室里接到了那家船务公司打来的传呼:试用期月薪三千,立即就可以上班!
“兄弟们,那咱们就……就此别过吧!”大锯拎起了自己的大牛仔包,说着就红了眼圈。
“不回去了?”我不是滋味的问。
“回去!肯定回去!毕业典礼上咱们得好好的,喝一顿!”说着大锯就哭了,茹梦也哭了,我若无其事的拍拍他又拍了拍大锯,三个人就这么的搂到了一块儿。
“我们没事!你自己在这鬼地方,小心点!”我出奇的冷静,不知为什么好像没有怎么动情。
“毕业典礼你一定得回去!……咱们几个……”病殃殃的小茹梦哭的已经不成了样子。
“你赶紧走吧!”我紧紧的搂住了茹梦,使劲的用手去推依依不舍的大锯。
火车可算开动了。
我透过车窗看着这个夜色燃烧中的孤单城市,看着哀艳灯火之中街上那些小小的陌生身影,蓦地就想起了那个刚刚还在背着个大牛仔包不住回头的大锯,那个为了我去穿着大皮鞋去跟人家对踹的大锯,用手紧紧的堵住了嘴,心碎欲绝的哭了。
(66)
到了学校,回宿舍的路上又见到那棵树时,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的温暖和亲切,仍然属于这学校里的一员,这好像多少给了我一点安慰,我甚至都有点不敢去想以后出去工作时会是怎样。
“大锯哪?他怎么没回来?”老K会屋见了我劈头就问。
“鸟人在深圳找着工作了,是一个航运公司,挺好的。怎么啦,你不是挺烦他的吗?”我刚刚照顾着还发着低烧的小茹梦睡下,暗暗的心中开始有了点埋怨老K的意思。自从去年他开始复习英语准备考试,他就经常一点面子不给的给来我们屋玩电脑的大锯下逐客令,憨厚的大锯虽然从未说过什么,可每次走时那不情愿的眼神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心头悸悸,这学期大锯虽然跟我们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可却基本没怎么来过我们屋,尽管是因为民乐团排练忙,但其实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哪他什么时候回来,毕业典礼之前能回来吗?”
“他说是毕业典礼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怎么啦?想他啦,你?”
“不是,关键是我。我可能最近就要动身了,肯定等不到毕业典礼了!”老K的声音小了起来。
“你考完试了吗?”我回过头看着他,心里又是“咯噔”的一下难受。
“怎么这么快?那边都联系好了吗?学校什么的?”
“联不联系都行,赵莉莉的绿卡已经拿到了,我是跟着她移民过去,我们前几天已经登记了!”
“什么时候走,定了吗?”我的声音也不知不觉的小了起来,茹梦睡得很香,我的心头却突然又被纠缠起来了一些莫名的难过。
“最晚也就是下礼拜!”
“不能多等几天吗?等大锯回来,咱们几个好好的聚一聚,热闹热闹!”
“恐怕是不行了,那边的学校已经开始催她了。”
“你看你这个学期天天都是学习,咱们几个好像真的很久都没怎么一起热闹过了!”
“是啊!我那天考完试就挺后悔的,去深圳我都没去火车站送送你们。”
“这倒没什么。你不也是正经事吗?”
“是没什么,但其实我早就预感到大锯可能不会回来了,你看他走时背的那个大包。深圳怎么样,好吗?”
“好个屁!热的跟非洲似的!”
“哪他在那边能受得了吗?”
“哪他要是毕业典礼时回来,你帮我转告他一声,其实我上学期真有点对不住他,其实我也是。”
“哎呀!别提这些了,多没意思。大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他才不会往心里去哪,这次我们一到深圳这家伙的钱就被偷了,早上丢的钱,没想到中午人家老先生就开始咧着大嘴开笑了,鸟人真是乐观的一腿!要是搁我,不定得难过几天哪!”
“对!东北人确实不错,都挺敞亮的。对了!那他现在身上还有钱吗?”
“有!现在人家光试用期就一个月三千,那单位据说在航运业也是挺牛逼的。”
“那你俩哪,这好不容易南巡一次,没什么收获吗?”老K嘿嘿笑的在嘴里点上了两只烟,又递给我了一支。
“哎呀!收获不小!。终于见到了比猫还大的耗子了,不骗你!那地方一般都是老鼠抓猫,小猫一见到大老鼠就吓得抱头猫窜了!那边都说:不管黑鼠白鼠,抓住小猫就是好鼠!”
就着那根烟,我开始得意洋洋的跟他吹起了在深圳的那几天,我们怎么混去大酒店里洗头了;大锯晚上怎么被只蟑螂咬了;刮台风时的又怎么怎么恐怖了。那支烟快吸完了的时候,老K突然告诉了我杨红寄来了一个包:“是杨红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吧?”
老K把包拿给了我,看了看我毫无反应,有点诧异:“这个周末不是你的生日吗?你忘了?”
“对!我没忘!是生日礼物!”
(67)
杨红去年的生日我也是送了她一条围巾,我大大小小的送过给她的围巾差不多得有十几条,各种颜色各种质地的差不多都让我给送全了,我好像实在找不到比围巾更浪漫的礼物,尤其是带着方格的那一种,其实另外有一样也很不错,就是那种比较高档的棉质内衣什么的,不过那个让我实在不好意思去买,另外,那家伙估计也可能贵了点儿。不管怎么样,尽管我的礼物千篇一律,可小红还是非常喜欢,但她是不可能让你看出来的,她就是那么一种人,不管怎么高兴怎么感动她也不会让你看出来,卯大劲最多也就是来一句“傻不傻呀?你……”
我去年二十二岁的生日时杨红寄来了一张贺卡,并一再的嘱咐我必须到了零时在开启,可我还是忍不住提前了几分钟把她打开,里面的内容有点超乎杨红风格的肉麻,但却是英语的,具体写了些什么真的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一开头就挨了她致命的温柔一刀:“Hi my dear:”后来在我的穷追猛问之下,杨红告诉了我必须在零时开启的原因:那天晚上她跑到了上海的一家小教堂,在零时的时候为我祈祷了二十二遍。
周末的晚上我并没有回家,单枪匹马的在那棵大槐树底下呆坐了一晚,林子里的空气很清新但还是有点冷,小情侣们也不多,我双手抄着袖子看了好半天的池塘,那里面的小荷花都已经开始有了粉嗒嗒的苞蕊,看来春天又是乐此不疲的到了。
临走时我还是把那条围巾和贺卡埋在了树下。不过并没有和过去的埋在一起,这次埋的是大树的另一边,冲着阳光的一边。
“小楼!你妈今晚一共来了六遍了,找你都找疯了。她刚走没多久,你快打电话吧!”回到宿舍时已是深夜,茹梦心急火燎的对我说。
“她没说有什么事吗?”
“估计没什么事,就是来给你庆祝一下生日,对了,她给你留了一包东西,在你床上哪!”包里的东西真是不少,一张贺卡一条长裤一条领带一双皮鞋还有件小马甲,我粗略的翻了翻,妈妈的礼物又是和每次一样的让人失望,除了那件小马甲还凑活,其他全都老土的让人想哭。“你把钱给我,下次我自己买得了!”她要是见到我,我一定会对她这么说。
“生日快乐!”老K突然进了屋,劈头盖脸的超我摔过来一个小包。
“什么呀?这是?”
“赵莉莉给你挑的,看看喜不喜欢?”我打开包,里面是件衬衫,还是那种我倾慕已久的小立领衬衫。
“太谢谢了。”我心中激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轻描淡写的朝他道了个谢了事。
尽管有这么多的礼物,可这生日还是让我觉得滑稽的令人绝望,“祝贺你又白活了一年,城小楼!”我吃了片安眠药躺下时默默地对自己说。
“小楼!生日快乐!”半夜里,茹梦又笑嘻嘻的把我推醒,一边和躺在被窝里仰脖张望的老K狼哭鬼嚎地给我唱生日歌,一边递过来一个馒头给我,上面还插了根刚点燃的香烟。
生于1976(二十二)(68)
老K的归期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他把能送给别人的书都送掉了,几本诗集都给了茹梦,一抽屉的磁带全都留给了我,电脑主机被大卸八块的送给了好多朋友,显示器也捆绑着宿舍里四年攒下的十几盘毛片一起卖给了师弟,连那套傻校服在内的许多不要的衣服也用了一个纸箱装好送去了希望工程办公室。
自己的后事基本料理完毕后,临走的前一天他又穿着那双入学时买的破球鞋跟我和茹梦去球场踢了一场球。天黑了该回去的时候,他居然笑嘻嘻的把他那双奇臭无比四年都没洗过的破鞋脱了下来,规规矩矩的摆在了球门柱的旁边还给敬了个军礼,正要光着大脚丫跟我们回宿舍,不知怎么,他一转身,突然的就坐在了地上,搂着那根大门柱,伤心的哭了。
那天晚上我们去借了个不错的录音机然后上了楼顶天台,弹了一晚的吉他唱了一宿的歌,老K要求大家搜肚刮肠的把所有听过的校园民谣全想出来,唱一遍,他说他以后再也不要听她们了。开始录音的时候,大家纷纷来了感觉情绪,都轮流神叨叨的对着录音机用朗诵诗歌的抒情语气一顿神乎其神的胡言乱语。
“小楼,咱俩再来一遍那首《去年冬天》吧?”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家也都有了困意,老K突然小声的跟我说,“弹完这曲子,这把吉他就是你的啦,怎么样?”
那首凄美绝伦的《去年冬天》序幕曲我俩都曾经疯狂的喜欢,大二时在宿舍里硬挺了一个周末才把两把吉他的谱子全扒出来,随即就练的滚瓜烂熟配的天衣无缝,但凡遇到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孩我俩都要用这个曲子假装不经意的“偶尔”露一手,那绝对是一只我俩压箱底的曲子,可是那天我们俩弹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她弹完。
“小楼,别哭了,等哥们从美国回来,咱们再拎着吉他去那个没给咱们俩钱的酒吧走一趟,怎么样?小楼,你还记得咱俩一欺骗过的那些小师妹吗?真他妈的过瘾啊,真想把咱们这屁滚尿流的大学,再来上一遍!”
下午走的时候,老K很是平静,一路上头都没回一下,上了火车后看看时间还早,跟我俩还玩了两把“拱猪”。
我们下了车后站在车窗下,他又给我俩讲了个在网上新学的黄色笑话。
“轰”的一声长鸣,火车一刹那立刻启动,老K突然就把手狠狠的伸在了车窗外,撑出了半个身子死死的盯着我俩,一遍遍的狂呼我俩的名字,伴着越开越快的列车,撕心裂肺的哭了。
(69)
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浑身发软的回到了学校,路过体育馆时趴在门口往里偷偷的看了一眼,一郎正在嘻嘻哈哈的给一个队友踩腿,俩人不知因为什么事有说有笑叽叽喳喳的比划个不停,一脸的天真无忧。自从一郎受罚后,我一直都没去过体育馆锻炼,我好像有点害怕和她见面,因为它肯定会破坏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
我开始每天跑到图书馆去给杨红写信,静静的一个人回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一次次的尝试向她解释自己,可每次写到最后就都成了泪水汪汪的道歉和愧疚。
我发现我根本就解释不了自己,我是在用借口和软弱来掩饰自己对爱人的背叛,以给予自己一点虚伪的宽恕和安慰,我的所谓情感只不过是一个为自己服务的会说谎的奴隶,它让我怀疑别人却又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这个奴性的报应!
我从没这么清晰的审视自己,可审视的越清晰我就越觉得小红说的是对的,我确实是个卑鄙的人。
杨红 也没有来过,可我还是更加痛苦强烈的体会到了她默默却无处不在的珍贵。
下午我一般都会去大槐树下坐一会儿,看看校园里的春色和情侣,或者埋掉自己这几天写过的信。
老K留给我的那把吉他非常不错,小小的像一把儿童玩具,娇柔可爱的搂在怀里,出来的音色却有说不出来纯净和细润,听起来像是在弹一把曼陀琳,我拿着她把自己和老K写过的歌伴着那时说过的女孩全又复习回味了一遍,曲子全是老K写的,这家伙的乐感真的棒的不得了,屁大点的时候就自学成才的能用那种谁家小孩都有的玩具小钢琴弹儿歌了,歌词全是我写的,一码水的全是唉声叹气假装深沉痛苦的幼稚文字,我也试过自己写曲,可每次一到那个灰灰阴郁的Dm和弦就怎样都走不下去了。
我一遍遍的弹着那首《上帝保佑》,虽然没有人听,可我感觉很好听,这是我会弹的第一首歌,也是我每次想起杨红都最想弹的歌,可奇怪的是她在的时候,我却一次也没有弹给她听。
我还静静的练了二首难度颇高的歌:《乡愁四韵》和《fragile》,最后是一首难度不大的《去年冬天》,那首歌的歌词就好像就是写给我的一样。
邮局里的一个挂着实习牌的小女孩告诉我邮寄磁带必需得去市政府开证明,证明内容合法!
“那怎么办?我这里面都是些自己弹唱的歌。”
“想想呗!很多办法呐!”小女孩眨着眼睛的跟我说我按照小女孩说的那样,把磁带的瓤卸了下来,用透明胶布缠紧捆好又用纸包上装进了信封。
“这什么呀?”挂着实习牌的小女孩不在,一个中年男子捏了捏信封问我。
“是个……戒指!”
“磁带就磁带!还戒指!什么戒指这么大!这得按超重加计费呀!”
“行!加吧!”
(70)
“小楼,下午你不在,大锯来电话了!”
“是吗?怎么样,土人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他毕业典礼回不来了,让咱俩帮着办手续。”
“是吗?他在那边怎么样啊?”
“他没怎么说,应该不错。哎!小楼,你什么时候走啊?”
“什么什么时候走?上哪啊?”
“离校啊!我可能开完毕业典礼就得走了!”
“着什么急呀?你不是回去当公务员吗?放假再走呗!”
“不行!我还有点事要干哪。”
“你有什么事啊?”
“什么事,到时再说吧!”
说完茹梦就又拿着地图看了起了,他这几天奇奇怪怪的总是看地图,我心里乱七八糟的坐下,也懒得再问他什么。
晚上我吃过饭后,无事可干的幻想了会儿小红收到磁带的情形,其实这是我早就答应过她的,可是一直都没干,想想真不知道我自己这两年都瞎忙什么了,碰了一下昨天刚换了一套新琴弦的小吉他,好像突然又来了写歌的感觉,开头还算顺利,正要弹到Dm和弦,楼下就传来了一串银玲般动听的叫声,而且叫的居然是我。
上一次有女孩在楼下叫我,好像都是两年前的事儿了!
我像遭了雷击一样的颤颤粟粟下了楼,远远就看见一个穿了一身运动服的高挑女孩站在月色之下,手插在裤兜里蹦蹦搭搭的在跳着地上的格子。
一郎,可爱的让人无话可说。
“你怎么不去锻炼了?”
“好久都没看见你了,忙什么哪?”
“没忙什么……”
“工作怎么样了,找到了吗?”
“还没哪!”
“对了!上个月你去找过我一次是吧?”
“是吗?我好像记不清了。”
“你别装傻,找我想干什么呀?”说着她又挤眉弄眼的朝我扮起了卡通相,“快说!唐僧!”
“找你……喝酒!”
“什么?”她呵呵的捂着小嘴大笑起来,我也终于扛不住的跟着乐了。
“对,经常找!我就喜欢被小女孩灌醉!”
“好吧!今天我就成全你一次,走吧!”一郎朝我甩了甩头,出发的意思。
“去哪儿啊?”
“去喝酒啊!”
“你疯了,咱俩喝什么酒啊?”说完俩人就又对笑了起来。
“我们队明天就去上海打全国赛了。”一郎终于收住了笑声,眼神明亮的看着我。
“是吗?真不错!上海很漂亮啊!”
“对,听说是很漂亮!不过我们可能这次要在那儿呆一个多月哪!”
“是吗?没事儿,不会闷的。”
我飞快的扫了她一眼,“那儿到处都是卖衣服的!”
“对,是不会闷……不过我想,回来时可能就见不到你了,是吧?”
“不会的!”我勉强的笑了笑。
她一声不响的突然低下了头看起了地面,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睛好像不再想说话,大家就这样尴尬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教练说这次可能要让我上……打主力!”
“是吗?”我默默的看了看她,不再言语。
“行了!那我没什么事儿了,就是来跟你告个别……那我回了!”她抬起头朝我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呐,小楼?”
“等你回来吧。”我也朝她笑了笑,“到时你也告诉我你的,好吗?”
“好吧!那,再见了?”
“再见了!”
生于1976(二十三)(71)
毕业典礼开的还算热闹,见到了很多好一阵都没见到的同学,有些已经开始上班的,打扮的异常端庄体面,大家纷纷热情洋溢的互相问候一番,三三俩俩的找些花草树木合影留念之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眉飞色舞的交流起了彼此的工作着落和薪水待遇,很多同学的父母也来到学校,兴高采烈的帮孩子穿着学士服。
因为还有一门重修没考,我是那天毕业典礼上,全班唯一一个没有上台领证书的,那套学士服本来也没我的份,茹梦见状连忙去隔壁班帮我借了一套。
晚上班上会餐时,我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喝的大醉,醉眼朦胧的跟梦游似的走来走去,听不清任何声音只是不停的与一张张亲切熟悉的面孔干杯或是写留言,我醉的甚至都感觉自己灵魂出了壳,好像在跟俩个老同学同时亲热不停的说着离别的祝福话。
最后迷迷糊糊的被冻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我们班的教室,教室里黑糊糊的好多人,却没开灯,地上插了好多的蜡烛,微弱的火光被风吹的闪来闪去,我天旋地转的去了趟洗手间吐了一阵又洗了把脸,大梦初醒一样的回到教室,才发现除了有几个同学在角落里醉醺醺的小声唱歌,其他人都已经三个五个的抱做了一团,围着那些蜡烛痛哭。
那些火苗一闪一闪就要燃尽的蜡烛在地上,被班里的同学摆成了两个字:“青春”。
清晨回到宿舍,茹梦不肯回屋睡觉,死活的把我拉上天台去看日出,最后,一嘴酒气的告诉我,他要骑自行车回老家。
“你行吗?”看着矮我一头瘦瘦小小的茹梦,我心中揪痛的说。
“行不行我都得试试!”
“干嘛呀你,受刺激了?”
“不是,我不是心血来潮,我考虑很久了,东西都准备好了!”
“干吗?你要学那个探险家啊?”
“不是,我就是想试试。小楼,你说……要是我们以后有孩子了,他要是问:‘爸爸,爸爸,你们在大学都干什么了?’小楼,你说到时我们回答他点什么好?”我无言回答,他也转过了身去,头也不回的自己看起了日出。
下午我们被一片嘈杂声吵醒,打开宿舍的门一看,原来是学校安排人来收邮件了,所有的同学都开始了收拾自己的东西,买来的大纸箱子堆的到处都是,走廊过道也堆满废书杂物一片狼籍,装满东西的大纸箱一个个的被搬到了楼下过磅,隔壁的一间宿舍里面已经被收拾的空空荡荡,只剩下几张光秃秃的床和桌子,看上去就跟四年前我们搬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是满头大汗的默默忙碌,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偶尔有几个也是在小声的互相留取通讯地址和电话。
我帮着茹梦收拾好东西,又帮着大锯收拾好他在隔壁的东西,最后那间屋子里只剩下“小不点”的一些书本杂物,没有人来收拾,我也没有。
晚上,我问茹梦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出去喝点酒?他说他只想让我陪着他去五食堂吃最后一次学校里的饭。“看看还不行,还非得伸鼻子闻闻!”五食堂卖菜的大胖师傅一句怒喝把我俩乐得死去活来。我俩都近视的比较利害,十米开外人畜不分,所以要是没戴眼镜去买菜,那样子就像是在“伸鼻子闻闻”。
饭菜买好,我又去拎了两瓶啤酒,乱七八糟的摆了一小桌,俩人好像突然都没了胃口也没了话,零星的夹了几口饭菜,就开始各自闷头的喝着自己的酒。食堂里熙熙攘攘来吃饭的学生们越来越多,都在东张西望的寻找熟人或是空位子,坐在我们对面吃饭的是几个土头土脸的民工,围着可怜的两盘菜肴狼吞虎咽的耙饭,其中有一个年龄很小,蓬头垢面的也就是十七八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个子不高,但一双手出奇的大,握着饭盆也好像胃口不佳的发呆,茫然无助的眼神仰望着身边的这些来来往往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女学生。
我们的新校长又开始翻新我们的老学校了。
(72)
“喂,傻逼呀,是我,小楼!”
“怎么啦,你又撞头啦?”
“没有,我问你,你上次说要给我那跟电棍还在不在了?”
“早让我给人了,你不是不要吗!”
“那你那儿还有什么家伙事儿啊?”
“干嘛呀你,打谁呀?”
“不打谁,我那傻逼同房要骑自行车回老家,他妈好几千公里哪!”
“我操!我是服了你们这群大学生了,个个都是好日子不过,一心想拙死!这样吧,你等着,我给你送把刀去,刚缴获的正宗新疆弯刀!”
“行!你快点吧!我发现关键时候,还得是我们人民警察!”
“行!用不用带仪仗队和礼仪小姐啊?”
“不用了。还是我给你带个礼仪小姐吧!”
小警察瘦削精神了不少,一身警服英姿凛凛朝我走来,身边还挎着个身条婀娜的高跟鞋女郎。
“梆!贱姆斯梆!”小警察疵牙咧嘴的跟我装007,大家一顿开心大乐后他给我介绍了他的新女朋友,一个刚刚毕业的学舞蹈的女孩,“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那个为爱情喋血上海滩的哥们!”。
“你现在怎么样啊?还跟杨红耗哪?”吃过饭,临走时他又摸着肚子满面春风的挤兑我:“不行就算了,别自己干耗了,中华儿女千千万,不行咱就换一换!年轻就是一切啊!小楼!”“对!年轻就是一切!”我笑着挥手,目送他们扬长而去。
(73)
早上天没亮我就已经醒来,静静的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茹梦的鼾声。
其实茹梦早上不爱起床也不能愿他,这是有原因的,他患有轻度的梦游症,这是大二那会儿大家通宵打麻将时才惊奇发现的,他睡觉时总是闭着眼睛不停的穿梭于厕所与寝室之间,有一次大家跟着他才发现他并不是去上厕所,而是去搓摆在水台下面水桶里的衣服,而且不管是谁的他都搓,后来损友们知道信儿后,丧尽天良的天天都把衣服用洗衣粉泡好摆在水台下等他搓,死大锯甚至都把床单都泡在了桶里,这就是为什么茹梦起床时经常感觉浑身乏力累得不行。到了大三的时候,他终于相信了我们的话,去医院看了看,没想到药到病除一下就好的干干净净,后悔不已的损友们也不得不哀怨连天的一起凑钱买了部洗衣机,并且良心未泯的免了茹梦的份儿钱。
起床后我大致的检查了一下他的行头,手电筒、头灯、地图、帐篷、雨衣、指南针手表、止血贴还有一些衣服食物和余纯顺的那本书,另一个袋子里装了些修自行车的工具和那把弯刀,还有一个过生日时我们送给他的铁榔头闹钟。
我不知怎的,立刻就决定要骑车送茹梦出城,可他坚决不肯说太多儿女情长会动摇他的意志,最后我们各自妥协做出决定,一个还颇为浪漫的决定:我送他到第十个红绿灯!
“不行你就赶紧放弃啊!别他妈的硬挺再出点什么事,听到没有?”出宿舍时我假装严肃的训他。
“我茹梦大侠死则死耳!岂能让天下英雄笑话?”他朝我做了一个英雄武侠造型,狼哭鬼叫的回答。
往校门走时我们都没上车,慢慢的推着车子看着早晨的校园,拎着暖壶去吃早餐的、坐在树林里背英语的、光着膀子跑步的还有几个东倒西歪喝醉的。
“咱们骑上车再走一圈吧?”到校门时茹梦跟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又不是傻子。大锯老K和我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是一直没法问你。”
“怎么看出来的?”
“我靠!还用看吗!你看你现在跟前几年,哪儿还是一个人哪!”
“是吗?”
“不过没事!我们都感觉你俩分不了,还会走到一起的。你还是继续努努力吧,遇到个能真心相处的不容易!”
“对!是挺不容易的!”
“真的,没事!小楼,振作点吧!对了!大锯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哪!”
“什么话?”
“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的!”
“对!说得好!”
我们一路上说了不少互相鼓励的话语和对各自对未来的设想,欢声笑语中我第一次发现萎靡不振了四年的茹梦竟然还是个如此野心勃勃的家伙,我也好像有了一种自己当了别人哥哥的感觉。
“到了!小楼!”茹梦在一个红灯前站住,笑着按住了我的车把。
“什么到了?”
“第十个红绿灯到了!”
“净扯淡!哪来十个了?”
“不管几个,都到此为止了!让哥们高高兴兴的上路,行吗?”
“行!再走最后一个灯!”
“不行!那样哥们受不了!别让哥们哭着上路,行吗?”
我最后的一个大学好友高扬,喜欢整日昏睡,沉默不语的高扬,也就是小茹梦,骑着自行车那瘦小孤单背影就这样一点点的消失在了茫茫人群。
(74)
我疲惫之极地回到宿舍,远远的就看见站在我门口的一个背影似曾相识,走上前去时,他忽然朝我转过身来,我几乎被他吓的叫出了声。
他长的和“小不点”一模一样!不过,他是他的爸爸。
我们在学校饭堂里点了几个小炒,愉快的交谈了许久,他的性格和小不点迥然不同,十分的热情和风趣,跟我讲了不少他当老师的甜酸苦辣:“一年年的把别人的孩子送进大学,却没能把自己的孩子从大学接回来!”他苦笑着朝我摇头。
我告诉了他“小不点”跟我说过的不少事,他也并没有怎么过份的难过,看得出他早已超越了小不点离去的创伤,“这孩子从小就心重,能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就已经不错了!”最后晚上,我送他到校门口时,他拎着“小不点”上学时背的那个书包,临上车前告诉了我:他们夫妻现在又收养了一个孩子,名字叫的还跟小不点一样:李红生!
回到了宿舍,我又找到了一直都没敢再听一次的那首小王子与玻璃鞋的歌。
空空荡荡寝室里,灯也不知为何的坏了,黑漆漆的屋里除了歌声和回忆,好像什么都走了。
如果说一首歌是一段生命的话,我会相信那是真的,一种味道、一件衣裳也是一样,当你又闻到了,见到了或者听到了她们,那早已过去的一段时间就会悄悄的回来把你包围,把你抚慰,可当她们又一次轻轻的消失于你的身边时,除了伤感,什么也不会剩下。
我和杨红的那段时间,不是一首歌,也不是一种味道,那是一辆自行车,一辆早已被我遗失了的自行车。
杨红的家跟学校只有三十米
我们也每次只花掉三十分钟
那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年头
坐在车后面的她第一次用手紧紧的搂住了我
我们绕着学校的四周,躲着老师的打搅
楼的拐角,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她就吓了一跳,脸红红的看着前方
我也是像她一样可爱吧
送给她一个装钥匙的小包
自己悄悄留了个大的
一声不响的她就躲进了我的怀里
自行车倒了
她是醉倒的吗?
就像合上了眼睛的我一样
她,越来越糟,学了画画
终于看见了那个我
她画的可比我好看多了
我画她可画不好
只能傻傻的等着她下课
带上她和她的画夹问一句: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
她家的阳台没人
那就再来一次拥抱
不等我睁开双眼
就像只蝴蝶一样的跑掉
绕到楼的背面去看她房间
和她抹去冰霜的笑脸
可我永远的也不会知道,是谁偷去了我的自行车和我们的那段雪花纷飞的时间。
(75)
“喂,有人在吗?”
“谁呀?”
“你好,我是方凌,请问城小楼在吗?”
“来了来了。你等会儿!”我打开宿舍的门,看见她像个小天使似的站在门口,一身雪白,暖暖的阳光投射在身后,肩上头发上都被划出一到金边。
“给你!这是这学期的‘政经’笔记,荧光笔划了的是老师说的考试重点。”
“什么时候考啊?”我接过她递来的笔记本,心里感动得想哭。
“下个月3号,你好好复习吧!听说还是那肥猪监考。”
“行!太谢谢你了。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对了!你知道吗?今年咱们系篮球队拿冠军了!”
“对!我听说了。来了几个特招生,是吧?”
“没错!。不过我觉得他们打球挺懒的,不如看你打球那时候过瘾”
“真的假的?我球多臭啊!”
“怎么臭哪?挺棒的!你是我们班不少女生的偶像哪!”
“天哪!真的假的,怎么没人跟我说过啊?”
“真的!你没发现你一去我们班上课,我们班女生都议论你吗?”
“天哪!真的啊!星期几还有课?这回我穿西服去!”
“没课了!刚才我们上的就是最后一节课,老师给画的重点!”
我满面笑容的把方凌送到了楼梯的拐角,她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下楼,而是上了楼,我也扭身进了水房洗脸,照镜子时才发现自己一脸干涸了的泪痕,是那样明显。
学校又开始了疯狂的施工,沙石土料和钢筋又被一车车的运了进来,各种重型机械和一队队的民工又开始在校园里安营扎寨,彻夜轰鸣。
刚刚送走一届毕业生的温馨校园,几天之内就被祸害的满目疮痍面目全非,无处不是一片施工的荒凉景象,我也决定回家!
中午,坐在树下本来想看看笔记,没想到却第一次认真认真的听了一遍校园里的广播,几个同学过生日,几个好朋友为他们点的歌,还有一些国家大事,最后宣布本次播音到此结束谢谢大家时,校园里刹那间一下就安静的让人恐怖,就好像全校都被催了眠一样,我才发现这个小女生播音员的声音是这么动听,真希望她能再说两句。
几天来不停的有同学搬走,临走时前来依依告别,我一律笑脸相迎,早已学会了不去感伤,可今天中午没人来告别,自己却默默感伤起来,因为一层楼终于已经全部人去楼空,只剩下我一个,没有打闹,没有嘈杂,没有声音,只有堆在地上的一本本教科书和报纸期刊,楼层的电也已经断了,无法听歌,我终于也要开始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了。
抽屉里脏得要命,里面垫的白纸已经被墨水染的一片污浊,东西也没什么有意思的,都是些文具、磁带和书,倒是有一个的装钢笔的小盒颇为精美,打开一看,里面早已没有钢笔,装的是那条小红刚到上海时给我寄来的黄色手带,据她说是自己花了一个晚上的杰作,并告诉我天天都得带上不准弄丢,这条手带当时几乎把一屋子的人都感动的晕倒,纷纷立下血誓:一定要在大学谈次恋爱。
书桌上的垫的大白纸也被我取了下来,那上面很好玩,都是大家写的一些挖苦别人的话语,其中以攻击大锯的居多,还有些校园流行的俏皮诗和老大留在上面的谜语跟小智力题,猜谜语,这是我们屋老大除了看毛片之外的唯一爱好,多么古老的爱好!他经常抱几本谜语书看过后就在里面精选出几个抄在桌子上,大家吃饭时一看见,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个不停,这时他就会悄悄的靠在床端,扮成假寐状然后美滋滋的竖起耳朵偷听,最为变态的是他从来不肯告诉我们谜底,任由我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猜谜活动也因此经常最后演变成人身攻击。
不过老大的谜语还是基本都被猜出来了,但有道智力题却一直没有答案,大家也为此争论了整整一个学期,题目大意是:龟兔赛跑时,如果兔子让龟先跑十米,那它就永远追不上乌龟,因为乌龟在它跑完这十米的时间里又可以向前跑一段,照此下去,兔子只能无限接近乌龟,却永远不能追上它!。那道题的四周写满了的大家的答案,我仔细的看了好久那些大家歪歪扭扭写下的小字,就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大家你挣我抢的快乐日子,那段墨水笔尖划过的日子。
水房里洗照片的放大机被我送给了一个听说很爱好摄影并且来宿舍找过我几次都没找到的师弟,从那哆哆嗦嗦的样子能看得出他感激得够呛,我并没有告诉他这是我的,骗他说这是“小不点”留下来的,希望他毕业后也能把它传给别人。
我最后翻到了一本书,是一本颇厚的英文原著,这本书世界闻名,所以我对之印象极为深刻,它是我在入学那天买的,还曾幼稚的决心不管多困难也把她看完,她随后就被珍藏在了书桌里的死角,从未翻过,也根本不曾想起。看到她时我突然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好像是一种预感来袭,预感自己好像已经被书写进了这本忘记了翻阅的书,预感到她就是那个冥冥中的注定,让我一遍遍的感觉自己的此生,已经来过!
晚上我带着小铲子,来到那棵树下,好不容易挨到一对情侣走掉,可不知怎的,又好像不愿意再去开启它们。
对面大操场突然一阵人声鼎沸,我连忙也跑了过去,原来是在操场上放露天电影,一部很老的黑白影片,演员们脸上的神情都纯净的像一泉清水,操场上站的人并不多,几对情侣都是相拥着不倒翁一样的左右摇摆个不停,突然,男主角一个戏剧表情把大家都逗乐了,我身后的几个艺术系的女孩乐的最开心,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就像刀子一样一下刺进了我的心,我回过头看了看她们,决定立刻回家!
(76)
刚把宿舍里的东西搬回家在房间里摆了一地,老妈就喊我让我出去接电话,“这一回家,电话就追屁股似的!”老妈愤愤的把电话递给我没想到竟然是大锯!一阵互相亲热笑骂后,大锯开始奔了正题,他想让我帮他回学校去系里问一问明年考研的情况,他准备下学期开始,回学校附近租个小房,带着小古筝师妹一起复习考研,我挖苦讽骂了他一番其实是以复习考研为借口,以过性生活为最终目的,他在电话一头始终嘿嘿的乐个不停,不予辩解。
“考上拉倒,考不上拉鸡巴倒,反正我就想回学校在呆半年,班儿我是一天也不想上了!”
“不是挺好的吗?好几千一个月。”
“好个屁!一天估计得他妈接一千个电话!我是受不了了。我也看透了,什么白领黑领,一上班都他妈是傻逼领!机器人!活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你想要什么感觉啊?”
“我不想要什么感觉,但起码得知道自己还活着!你放心,小楼,研究生我肯定是拿下了!真的,你别不服我老王。”
我们痛快淋漓的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大锯也跟我历数了上班的种种非人性弊端,又跟我倾诉了会儿交不到知心朋友的失落感触,最后回忆起学校里的那些荒唐事儿的时候,他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你别扯别的,你快说你到底怎么啦?”
大锯跟别人可以装一装,跟我他可不行,我知道他的事儿比谁都多。
“你是不是见到老大了?”
“差不多!”
“是在报纸上,上个礼拜的深圳特区报!”
“老大怎么还上报纸了,牛逼大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大,姓名年龄倒是一样,不过没照片。”
“那应该差不多,报的是什么内容啊?”
“算了,咱别说这个了!”
“什么内容?快点!”
“那……我操,那应该不是老大吧。对,你有没有看那上面写籍贯了吗?”
“写了!”
“那……那跟老大他们那儿的是……”
“小楼,你别问了!是他!”
那天晚上的雷真大,吃了安眠药的我还是被惊醒,学校里搬回来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摆了一地,还散发着宿舍里残留的味道。
雷声越来越大,倾盆大雨狂泻,闪电肆加狰狞的劈在窗前,劈打出窗外天空,一副世界末日的嘴脸,我无法再睡,记忆中的杨红最怕的就是打雷,不管有没人陪,她都会吓的钻进被窝里,坐在角落里攥着被角发呆,问什么也不说,也不睡。
她,回来了吗?
大结局
(77)
我陆续的接到电话,去面试了几家亲戚朋友推荐的和学校招聘会上投了简历的公司,到哪儿都是翻来覆去的填一堆的表,所有公司里管招聘的都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死人脸,好像谁上辈子欠她点什么是的,问了我无数个蠢的不能再蠢的问题,我振作起精神挤出笑脸加倍愚蠢的回答了他们,可他们还是不甚满意,摇头尾巴晃的竭尽全力向我展示炫耀他们身为那些鸟公司一员的骄傲和满足,真不知道他们日复一日的干那些一眼就能看明白的,狗训练训练都能干的破事儿有什么好兴奋自豪的,更让人难过的是他们还都骄傲的宣称自己也是大学生,真不知道都是那个野鸡大学毕业的。
所有公司都因为我拿不出毕业证和学位证而没有再联系我。
去补考那天,方凌穿的漂漂亮亮的给我在她身后占了个座儿,我却因为考试前熬了个通宵而头昏眼花的几乎迟到,“你怎么没穿西服啊?”她笑呵呵的冲我打招呼,随即又神神秘秘的俯在耳边告诉我不会就踢她的凳子。30分钟后我第一个交了卷,没有作弊,我甚至看都没看那个肥猪监考一眼就出了教室。
临近中午时,太阳也开始灼人,校园里的小女生都换上了浅色的短裙,书本抱在胸前三三俩俩有说有笑的走过眼前,老槐树的四周被堆满了施工队的沙土石料,我心情不佳可还是借着老槐树的树荫看了份体坛周报,趁着校园里的广播还未响起赶紧回了家,那份报纸被我留在了椅子上。
三天后我知道了成绩后又不得不回到学校去找那个肥猪,没想到的是他对我异常的客气,看了眼成绩单非常痛快的就把毕业证发给了我,这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甚至心里都有了一丝对他的感激,送我到门口时他大度的拉住我告诉说,既然大家都踏入社会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大家都是年轻人,都要向前看,以后还要多多联系互相帮忙,社会上那些乌七八糟的关系没那个能比咱们同学校友这些来得更纯洁可靠。
“其实你那时跟老丁头使使劲儿,花个几千块钱,学位也就拿下来了,看现在,多可惜啊!”临别时他一脸痛苦的为我惋惜。
看着他那一脸留油的肥肉,我很想跟他说说老大的事儿,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很是无聊。
生活总是这样滑稽的让人绝望,我什么心情都没有,哭笑不得的出了办公楼就直接回了家。
在系里替大锯索取考研资料的时候,负责工作的老师给了我一句最痛快不过的答复:没有学士学位的学生绝不能考研,任何一所学校都不能!
(78)
晚上在饭桌上老爸告诉我给我在家不错的通讯公司托了熟人,应该可以给我安排进去,据说试用期就能一个月拿五千,年底还能有分红,但作为交换,老爸也不得不给了点那个熟人好处。
“不就是失个恋吗?没啥了不起的。”吃完晚饭我难得有了笑脸,老爸也眉开眼笑的来了劲头:“你爸年轻时也不是没失过,有啥呀?”
“哎呀!老城同志!跟谁呀?我咋没听说过哪?”老妈在厨房撂下手里的活儿,又开始里应外和的凑热闹,我这个年轻时当过文艺兵唱过样板戏跳过忠字舞的老妈耳朵尖的像只革命蝙蝠,每次躺在床上就能听出半夜里回家的是四处鬼混完毕的我,还是我那个在麻将桌上输干了被撵回来的老爸,老妈一撒开她的革命文艺腔,家里也霎时生趣盎然起来,我轻车熟路地笑着看了会儿他们俩的家庭肥皂秀,估计足以满足了老两口的表现欲后,便礼貌的退场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听了会儿《混子》没听进去,心不在焉但感觉有些紧张,又听了会儿《恋曲2000》还是没走出心中的紧张:那个鬼公司应该不会要看学位证吧!
“你的学位证哪?”
“我……忘带了!”
“哦!忘带了!”那个管招聘的中年男子看了看我又扶了扶眼镜,继续翻我的简历,所有来应聘的满满的坐了一屋,都掉着头的看我。
“忘带了,怎么连个复印件都没有啊?”
“诚实点!小伙子,不怕的……有没有学位?”
“没有!”
“什么原因?英语四级没过?”
“不是英语,是三科成绩考试不及格。”
“那恐怕不行了,小伙子!我们公司是个正规公司,没学位是绝对不能招的!好吧?就这样!你可以先走了!”
“好,谢谢。”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简历后正要转身出门,他又叫住了我:“小伙子,记住啊!以后要诚实,不要撒谎!没有学位的学生,我们其实就认为他是没有上过大学的!”
我走到那家公司的楼下,保安问我要登记卡的时候,我告诉他等一会儿,便又掉头回了楼上的大会议室。
“我 的!你说谁没上过大学。你再说一句!”
“你说什么?”他回过头又开始朝我扶眼镜。
“我说我 !听明白了吗?你个傻逼!你说谁没上过大学?”直到那俩个保安冲进来把我架出去,我一直都是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像个泼妇疯狗一样的狂骂不止,一屋子来面试的人都呆住了看我,全楼好像都能听到我的声音,他像个龟孙子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回,站都不敢站起来。
那个估计是老爸熟人的家伙替我跟保卫科里的众人“沟通”了一番,在派出所人还没到之前,给我签了出入证,让我赶紧离开。
我在那家公司门口的玻璃大楼前照了照水银面儿,发现自己除了脸红了点儿,身上的衬衫和领带看上去还是挺神气体面的。
“喂,你好,请问杨红回来了吗?”
“你是?”
“我是城小楼,你姐回来了吗?”
“我姐刚走。她上个月就回来了,前天刚走,跟她朋友回上海了!”
“哦!……那……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就不会来了。她应该就直接在上海做毕业设计了!”
“那……那好吧,谢谢你了!”
“唉!你先别挂!你在哪儿?”
“在楼下。”
“那好,你等会儿,我姐有样东西让我交给你!”
“什么东西啊?”
“你的那盘磁带。”
“哦!行,你下来吧。唉!对了,你姐她听了吗?”
“听了。我也听了!”
“挺好听的!真的,我很喜欢,这几天总听。”
“那你就留着吧!给我也是搞丢!”
“还是给你吧。我姐跟我说必须还给你!”
“你知道我姐为什么对你这么死心吗?”她把装磁带的塑料袋递给了我后问我。
“是不是……因为……我找过两个……”
“不是因为这个,城小楼!我姐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你那么死心的,这么多年的感情,其实她也很不想放下。”
“那……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你最后问她的那句话!城小楼,你是她的初恋啊,她把什么都给你了!你怎么连这个都敢怀疑她哪!你真是太残忍了!”
天黑的时候,我才走到学校,用手刨开了大槐树树根下的一块杂草和湿土,把磁带埋了进去。
(79)
“喂,你晚上在不在,我去你哪儿对付一晚。”我在电话里问小警察哥们。
“不行,今天不行!今晚我和那女孩,我们得用房间!”
“不是两间哪吗?”
“哎呀!……那很不爽的吗!人家不是常来的!”
“那行了!”
“你在哪儿那,傻逼?”
“别问了!我挂了!”
我在学校磨蹭了半晚,没碰上一个熟人,只发现我们的老宿舍灯已经亮了,师弟们好像有的已经搬了进去,里面有了些吵吵闹闹的声音,窗沿上也摆上了两双脏球鞋。
家里的灯还是亮的,刚进门,老爸就拉开弓子的迎上来,结结实实的一个大耳光把我打翻在地,我头嗡的一下看着妈妈从卧室里跑出,第一次听到她说那么多的不干不净的粗话,她愤怒的直接冲向了在我身后暴跳如雷的爸爸。
我真的一点都不怪我那个没有上过大学,却又对大学充满憧憬的爸爸,可我也决不会去告诉他我的大学里都发生了什么。
妈妈安慰了我半天,才发现我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委屈和难过,于是又声嘶力竭的跟我声讨老爸,搞到最后反而是我安慰起了她,跟她回味了些老爸的出类拔萃和过人之处,最后,她终于忍住泪水痛快的答应了我的请求,拨给了我1000块钱,好让我跟个旅游团出去玩一圈。
买了两大盒安眠药后回到家,穿上了老K送的小立领衬衫,戴上了小红给我编的那条黄色手带又去修剪了一下头发,第二天,留了个纸条,我就把自己打扮得像朵花似的上了火车,火车上的几个假期回家兴高采烈的学生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怎么忘了去那棵老槐树那儿看看哪!
夜里,好像前方有些事故,火车断断续续的停走,我也断断续续的做了个梦,梦见了学校里那个在食堂见过一眼的十七八岁的小民工在大槐树下挖我的信,我问他为什么挖这些信哪?他茫然的望着我告诉说他们要把这棵大树砍掉了,我又问他为什么要砍大树啊?他说要盖楼了,要在学校里盖很多的楼了。
(80)
天亮时,火车走的痛快起来,我也再睡不着,起身翻开书包里的那本英文名著,第一页龙飞凤舞的写着“城小楼购于大学第一天”几个大字,大学的下面还被红色圆珠笔加画了两个五角星,不远处的那几个大学生又开始了喧嚣热闹的牌局,一阵阵的发狂大笑,有几个这么够手的朋友真不错,到哪儿都能开桌牌,都能笑起来。我看书上的那些英文字母虽然看的懵懵懂懂,但却也并不怎么羡慕他们,因为我也有过那么几个够手的朋友。
真奇怪!老大的问题我还没想通,为什么让那只老龟先跑十米,那只兔子就永远也追不上它了哪?
黑糊糊闷热的小巴车里人满为患,都是些带着大编织袋子或旅游包回家的人,穿着脏兮兮的衣裤和破破烂烂的旅游鞋,相互之间操着方言热情欣慰的搭讪交谈,脸上也于是露出了激动不已的笑容。
躁动不安的小巴崎岖动荡的颠簸了一个下午,车上人几乎都已下光的时候终于到了终点,是个仅有一个煤矿的小镇,小镇小的一眼就能看到头。而且什么东西看上去好像都只有一个,一个小旅店、一个小饭馆、一个小录相厅和一条运煤的街。
第二天早上,一个大胡子渣渣的运煤司机收下了我最后的一包烟,给我带到了前面的一个镇子,这个镇子稍微繁华些,一下车立刻就有很多的小三轮围过来问我去哪儿,我选了个残疾人小老板的车,告诉了他我的去处又象征性的还了还价便又再度出发。
小三轮晃晃悠悠的喝醉酒似的走过了好几个小村庄和树林,中午光景的时候在一个小山坡上停了下来,小老板操着难懂的方言跟我比划了半天,我才明白他的意思,小三轮只能开到这儿,要不一会儿下了坡就上不来了,他自己没法下去推车因为他没有腿。
从山坡上往下走的时候倒也颇为自在,好像自己不用使劲后面就已经有个人在一点点的推着你前进,步子迈的越来越大,迎面的风也开始凉爽怡人,我突然背着包高兴的跑了起来,就像那次跟小红玩的那样,她坐在山头喊,我往山下跑,看看是我跑的远,还是她喊得远。不过那次还是我输了,结果给她买了包话梅,我虽然跑了远远的,都已经看不见她了,可还是怎么也跑不到那个听不见她喊声的地方。
刚跑下了山坡,就已经把我累的够呛,路上的风景也开始糟糕起来,除了稀稀疏疏的有几块菜地,上面有些个我叫不出名的蔬菜秧子,其他到处都是一片都是荒黄的杂草和小水泡,路旁的小树也都被浸上了些下过雨后的泥点子和土巴,灼热的太阳烤的一些小动物发出各种吱吱呀呀的怪叫,我虽然没叫,但也累的直喘粗气。
不一会儿,一辆拖拉机也喘着粗气的从我身后开过来,黑壮黑壮的司机朝我挥了挥大手,示意我上去。小黑司机的普通话虽然方音也很重但还能听懂,我跟他说我是从城里来看望一个远房亲戚,他也很高兴的跟我讲起了这附近几个村子的大致情况和他前两年在城里打工时的经历,没想到一脸老气横秋的他居然还比我还小一岁,而且已经结婚生子了。
我的心脏不知为何开始剧烈跳动,于是便小心翼翼的问了问他这附近我们同龄年轻人的情况,他大笑的回答说:哪儿还有什么年轻人了,村里人家的地没有几家不是荒着的,年轻人早都跑到城去挣自己娶老婆的钱了!我又假装很好事的样子,小心谨慎的跟他打听了一下那家人家的事,没想到他笑的更加厉害起来,告诉说那家人家早已经搬走了,老母亲也当时就被哪个不争气的混蛋儿子给气死了。
“那小子小时侯来我们村大河洗过澡,我见过他,不过长大了就怎么再见了,出了那事后他好像到现在也没回来过,他要是敢回来,肯定得被他们村的人给锤死!听说他上学的那几年都是村里大家伙给他凑的钱!”
“唉,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也是听说的!”
在一个满是不少土堆的村口,小黑司机把拖拉机息了火告诉我到了,我下了拖拉机想塞给他几块钱,他坚决不肯收,并告诉我一定要去他们村找他玩去,他们村挨着的大河能洗澡,旁边还有个能喝酒吃饭的水上餐厅,他说他很久都没怎么跟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去哪儿玩过了。
那个村比我想象的要大不少,农舍一排排的遍布半山腰和山脚,吃饭的时间好像已经过了,只有零星的几家烟筒里还冒着炊烟,一柱柱的袅袅升起还煞是好看,村里头走了一圈,还真的见不到几个年轻人的身影,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有过年是粘贴的现已破碎不堪的春联和福子,里面断续的传出牲口的叫声和粪臭味儿,几条在附近自由活动溜达找食的黄花狗饿狠狠的跟我擦肩而过时真的把我吓得出了冷汗,跟他们对视了许久,发现它们并没有收拾我的意思后,又不免觉得它们这些城市里没有的风景很是可爱起来。
黑漆漆的小杂货店里摆的都是些我从未见过的牌子的香烟饮料和食物,我挑了瓶看上去还算纯净透明的矿泉水,又买了根火腿肠,来到一家人家门口前的树墩坐下歇息,不一会儿,那家人家的小孩发现了我,穿着件满是水涸大衣襟,站在门口手指头咬在嘴里奇奇怪怪的看我,我笑着朝她招手,并给她掰了块火腿肠,她走过来拿住火腿肠飞快的把手指头从嘴里抽了出来把火腿肠塞了进去,一边有滋有味的咀嚼一边还是奇奇怪怪的看我。无声无息的整整吃完了我大半个火腿肠,她好像突然一下吃饱了,转身高兴地跑回了家里。
随即,屋里就传出了大人的叫嚷声和小孩的痛哭,我起身往院里看,那家的大人也正拽着小孩朝我走来,她刚刚吃在嘴里的火腿肠好像全被抠了出来,湿腻腻的粘了一脸。一阵暴风雨一样的发问和盘诘后,确认了我不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大人才瞪了我一眼,拽着哭涕不止的小孩悻悻的转身回家,我稍是镇定后,向旁边刚才的一个看热闹的老头打听了一下那家已经搬走的人家以前住在哪儿,他犹豫的看了看我,见我确实不像坏人才长吁短叹的回答说那家人家自从那年发大水就一直都没盖得起房子,全家原来都挤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土棚子里,后来搬走,土棚子也就被人家给拆了盖房了。
我又在村子附近走了一圈,四处都是贫困凋敝的凄凉景象,毫无诗意且一点也没有老大跟我说过的那种回味无情的感觉。
下午我终于走进了那所小学校,四趟小平房口字形的围成了一个小操场,操场中间的旗杆子上面没有了红旗,光秃秃的插在那里,操场边有几个人在忙忙碌碌的搬东西。
一位老识字先生模样的校领导问明我的来意后像打量怪物似的审视了我一番,然后一脸严肃的告诉我说学校要拆迁了,东西都要搬进县里的学校去,学生也要转到邻近的几个村去上学,这里这一学期都基本没什么老师给上课,学生也基本都没怎么来上学而是在家务农,学校的房子和院子马上都要改做村里木材厂的仓库,这里根本不可能再需要什么老师了。
走出学校的门口,天好像就无端的灰暗起来。
我跑上那个山头上时,天空阴晦的更加厉害,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一种灰蒙蒙的调子,收衣服的,叫小孩的、赶牲口的和从田里往家跑的人们都熙熙攘攘的都忙成了一片,大家好像都在准备好迎接着一场大雨的洗刷,村口的土堤坝看上去还很是有点不堪一击的脆弱可爱。坐在山头看了一会儿,尽管一家家农舍都以严阵以待,可大雨好像还没有立刻拜访的意思,我又朝山坡的另一腰走去,这边可能是山的阴面,花草树木都不多,几处庄稼更是青黄不接的可怜,四处放眼尽是一片更加的荒芜和满山遍野的绝望,我开始厌恶起这种败落景象和情绪,于是发了疯一样的拔足狂奔起来。
转过山腰,看见了一个绿油油的草坡,我的心情才稍有好转,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去卧倒在了上面,伸手去摸包里的烟才想起烟早已抽完了,吃的也没剩下什么,我饥肠辘辘的闭着眼镜喘了会儿粗气,哼了会儿歌又喝了两口水,再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经晴了,明晃晃的太阳照得这个草坡亮晶晶的刺眼可爱,不知哪来的一阵清风吹拂在身上的时候,我突然一阵头皮发麻,好像又突然的感觉到了点什么。
我仔细的看了四周,除了没有了那群小孩,眼前的一切都跟我梦见的那片草地一模一样。
这里我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每当小红回来或走的时候。可是不知道,这次,她是回来了?还是,又要走了。
对了!我还应该高兴的吃点什么。可我除了那两大盒安眠药,好像就没什么可吃的了。管它哪!没有选择更好!开心就行!那几次我来这儿可都是开开心心的,这次也别扫兴!
远远的那个身影,那是个稻草人吧?
戴着个大草帽,一动不动的,在那里傻等着
你,是为了驱赶云雀吗?
这儿哪里有云雀啊?
孤独的小稻草人,看你忧伤的样子
你也是个独生子吧
趁现在,我们的头上,还有几朵白云做伴
你想把所有的心事都摊开来,跟我说说?
还是,情愿就这样,跟我一起沉默
我好像有点困了,可我不能困啊!
我的那些好朋友,还有妈妈
如果我睡着,他们一定会悲伤吧
可他们知道
我这望眼欲穿的思念
还有我的玻璃鞋吗?
太阳真好!
可我为何头疼的厉害
我应该解开衣扣,好让暖暖的阳光照照
我这个,刺在了身上的
刺在了心上的……小小的………“红”字
等一会儿
哪儿,会是我的归宿哪?
是天边的那一端吗?
他们现在,也在抬头看着天吗?
他们会看着我,飞向天际的那一端吗?
大槐树,我没忘了你,我怎么能忘了你
你这个唯一知道我所有秘密的家伙
他们没有把你挖走吧
来吧,大树!
告诉我,这样沉默的向她表达,是不是有点代价太傻
要不,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哪!
大槐树,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告诉你
请你替我谢谢这个的世界吧!
不管怎样,她终于就要结束了
那是彩虹吗?
怎么还没下雨,就来了彩虹了?
对!这不是真的,我一定又是在做梦!
风啊,你就这样轻轻的吹吧
千万不要停下来
千万不要,吹醒这个,小楼和小红
还在一起的梦
唉!为什么,好端端的太阳
怎么变得透明起来?
怎么好像还在上面一晃晃的颤抖
是我要睡了吗?
是你受委屈了吗?
是她那儿要下雨了吗?
还是,谁的眼眶,又湿了?
“小红,什么人是好人哪?”
“对我好的就是好人!”
“那什么是坏人哪?”
“你就是坏人!”
“我对你不好吗?”
“好!”
“那我为什么是坏人哪?”
“因为……因为我对你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