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哲《艺术史的历史性原则》(《南方周末》2012-3-8)(转载)
2011年12月19日《东方早报》上,有哈佛大学汪悦进教授的一组专题,总计三个整版。其中两版,是汪先生对马王堆1号墓帛画的新解,题曰“如何升仙”;另一版,即题作“汪悦进:美术史研究与图像的深层理路”的,是记者与汪先生的问答。由题目可知,所谈乃美术史——或“艺术史”——研究的方法。在问答的专版中,汪先生说:
我的一篇论文(笔者按:实为专著)《塑造〈法华经〉——中国中古佛教的视觉文化》曾被一位书评人批评为不遵守艺术史“家法”。要说艺术史家法,无非是研究某一作品在形式上对陈规如何承袭并改造,这也是我的著作的基本方法。除此之外,哪还有一成不变的艺术史家法?任何学科都在发展变化,变法的重要远远大于家法。但总有一些人,自封为维护正统道学的家族族长,不准人越雷池一步。所以我会更乐意反馈诚意的学术交流。除此之外,情愿多做些原创性的研究。……至于别人整天热衷于打笔墨官司来张扬自己,那是他们的学术态度和处世原则。人各有志,各行其道吧。
提及自己的批评者,竟没其名而曰“一些人”,这较之“个别人”或“一小撮”,无疑学术多了,但轻薄之色,仍不可掩。据我有限的闻见,撰文评论过《塑造〈法华经〉》的,大约有五人:
(1)笔者本人,“艺术史的文献与家法”,载《读书》2005年第5期。批评汪先生处理图像与文献时,不遵守历史性原则,往往“先立一义,趋史料以就我”。
(2)Annette L.Juliano,文载汪先生供职的哈佛大学亚洲学名刊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Vol.66,No.2(Dec.2006)。作者介绍了汪著的内容,称赞它使用了多种新理论,是本领域的重要贡献。
(3)Claudia Wenzle,文载美国艺术史名刊Art Bulletin(Sept.2008)。五篇书评里,这一篇最详尽。汪著六章,作者逐章评论后,称五章不可通。全书的特点,作者归纳为二:一曰粗疏,二曰先树一义,必欲其成而后可。文章近尾处,作者借一例子又重申这批评说:汪又不细检其史料,只顺着其自设的阐释之线,一意孤行,因此不得要领。
(4)Angela F.Howard,文载美国宗教史名刊History of Religions (Vol.47,No.4,2008)。作者逐章介绍了全书,认为汪先生编织于图像背后的复杂的思想脉络,甚不足信。
(5)Sarah E.Fraser,文载美国亚洲学名刊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67,Nov.2008)。汪著六章,作者仅介绍了1-4章。关于第1章,作者认为讨论的跨度太大,历史分析不足。关于2-4章,作者引中、日、德学者的最新成果,称这3章汪先生当作“法华经变”讨论的敦煌217窟南壁经变,并不是“法华经变”。
可知评论者五人,四人有不同程度的负面看法。未知汪先生所称的“热衷于打笔墨官司张扬自己”的“一些人”,到底指谁,还是全部?但无论指谁,话出于哈佛教授之口,是颇使人错愕的。因同行的批评,是学术健康的保证。一听批评,就斥为“笔墨官司”,还“学术态度”,又“处世原则”,乃至“维护正统道学的家长族长”,这种话,似非学者所当语,亦非学者所当闻。故我谨就汪先生的帛画新解,再谈一谈我对艺术史研究的看法。
汪先生的帛画新解,先已发表于《古代中国的死》一书(Eugene Y.Wang, “Ascend to Heaven or Stay in the Tomb?”Mortality in Traditional Chinese Thought,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11)。持与中文“如何升仙”对读,似文字有繁简,意思不甚有区别。又汪先生的文章,其实讨论了两件作品,一是马王堆1号墓帛画,二是同墓的彩棺;论证的手法,总体上一致。限于篇幅,我只举前者。
汪先生帛画新解的目的,是辨识帛画的主题,或确认当时人对帛画含义的理解。故通篇文字,是与图像学密切有关的。图像学是艺术史的一分支,其对象多为公共的功能性作品,如宗教偶像、墓葬艺术品等(帛画即属后者)。由于有公共的宗教或礼仪功能,这类作品,便有其服务的民众所赋予、并为其服务的民众所共知的特定含义。图像学的目的,便是找出、并确认这含义。这与古文字学者确定甲骨文的字义,有相通的地方。故从性质上说,图像学研究的首要任务,乃是“发现事实”。这性质,亦决定了其方法,即一要遵守历史性原则;二要参考或采纳本领域已确认为“事实”的结论;不采纳,则须有论证,不能径揭己说。但这些要求,汪先生是颇为陌生的。如我在《读书》的文章里,便批评他为曲成其说,竟私改佛像手印,径指“思维太子”为“弥勒菩萨”,类似的例子,Wenzle亦有列举。这种做法,倘不是缺少佛教图像的初步知识,就是故意违反学术的原则。
图像学的研究,一般有三种情形。一是图像的含义,有直接的文献为说明,如图像铭题,造像仪轨手册等。二是无文献说明,如史前艺术品。三是虽无直接的文献说明,但或有(虽也未必)间接的文献为外证。
三者中最复杂的,乃最后一类。根据历史性原则,这类作品的研究,一般采用“先内证后外证”的原则。即把同脉络、同性质的图像,先详尽地排比,确定图像的内在逻辑;而后在逻辑之内,讨论具体的作品。图有不足,则取文献为外证。除这“先图后文”的次序外,图像与文献的解读,亦须遵守各自的脉络,以免两者循环论证,或相互扭曲。
但这些方法,汪先生也很陌生。他虽自称重视图像本身的“深层理路”,然细味其论证方法,其所谓“理路”,不过拼凑文献而得。如他处理图像时,很少排比同脉络、或同性质的图例,而总急于征引文献。或正因这“文献中心主义”的倾向,Howard才困惑他的著作到底算艺术史,还是思想史。他对文献的选择与解释,又多不守历史性原则,随手乱取,任意曲解。故图像与文献,就彼此扭曲、相互窜乱了。如这帛画新解中,为把帛画下部的怪人比定为太一,他竟把郭店楚简的《太一生水》,曲解为“太一是水中居住的神”(a god who resides in water)。未知是无知,还是故犯。
如其访谈所见的,对同行的批评,汪先生颇不知省,反深责批评者的动机,或学品,故这错误就延续了下来,这帛画新解,就是一活例。盖类似马王堆1号墓帛画的作品,汉代有数种,如马王堆3号墓,山东临沂金雀山9号、13号、14号墓,与民安4号墓的例子;目前可见的,似至少有四种。这些作品,已构成一小的图像脉络。按“先图后文”原则,应先详尽地排比数图,对其画面要素与结构同异,做辨识与分析;而后在这脉络里,讨论1号墓帛画。图有不足,复取文献为外证。这样图与文,或有互证之效,亦未可知。
但这种艺术史的方法,汪先生弃而不顾,反径执马王堆3号墓出土的竹简书《十问》,与1号墓帛画比证。《十问》的解读,又任意曲解,不守历史性原则。于是被剥离于脉络的图像与文献,便产生了乖谬的引力。两者相撞的结果,就是这帛画新解。
汪先生做到了环环崩溃
为便于理解,这里对马王堆1号墓帛画与《十问》的背景,略做一介绍。按《十问》出于马王堆3号墓,据多数学者的意见,墓主是死于西汉初年的“二代轪侯”。本文谈的帛画,则出于马王堆1号墓,主人是“一代轪侯”的夫人,即前者的母亲。从考古证据看,儿子似先母亲而亡。
《十问》仅数千言,内容以房中术为主,亦兼及吐纳、按摩等男子“养阳”的技巧。文字的形式,则为古人问答:从“黄帝问天师”,“尧问舜”,次第而至“秦昭王问王期”,共十则,故名《十问》。按李零说,书的性质,当为“养阳专题的摘抄”,即杂抄于不同的书。我信为确说。因每一问答,皆自成首尾,不甚有文脉的牵扯。
汪先生对帛画的解读,可分三个步骤:(1)确认帛画主题为“死亡与复生”;(2)确认帛画与《十问》有内在之关联;(3)从《十问》中抽绎出“死后成仙”的五个“流程”,一一落实于帛画的细节。这三个步骤,是环环紧扣的,故一环崩溃,便全文解体。但汪先生做到了环环崩溃。为省文,我略去第一环,直接从第二环开始。关于这一环,汪先生有两条论据:
1.《十问》有“出死(入生)”与“起死”的字眼。两词的本义,虽一指“呼出体内的宿气”,一指“使阴茎复举”。但由于“(马王堆文献)很少认为死亡是不可逆转的(irrevocable)”,故(当时人)便抱有“出离死亡而入于生命[出死入生]”的希望。
2.在安排轪侯夫人的丧事时,生者(the living)或采用了一些方法或程序,以象征性地使其再生。这些方法与程序,必遵循了《十问》蕴含的“出死入生”观,否则《十问》等文献,就不必(There is no need)封入轪侯夫人之子(the marquise's son)的墓了(黑体为笔者标注,下同)。
第一个论据,是混搅文献,强辞成说。首先,“(马王堆文献)很少认为死亡是不可逆转的”,乃无根之谈。盖马王堆文献共28种,其中本义为“死亡”的“死”字,当不下几十处,我从中并未发现“死亡可逆转”的观念。其次,“出死”与“起死”之“死”,本为吐纳与房中术术语;前者喻指可致人死亡的宿气,后者喻指阳痿的阴茎。汪先生称两个“死”字,又可指“死亡”,是偷换概念。比喻若这么读,那歌词唱的“天安门上太阳升”,就可解为“天文奇迹”了。第三,从修辞学的角度看,“出死”“起死”的“出”与“起”,是应“死”字的喻义——即宿气与阳萎的阴茎——而起的,对其本义——“死亡”——则无效。这是修辞学所称的“比喻的延伸”,是读书的常识。汪先生若以为“死”读如其本义——即“死亡”——时,也可“出”或可“起”,就应拿汉代的证据来。否则莎士比亚“结了婚的耳朵(其中‘耳朵’喻指男人)”(a married ear),就可解作“两对耳朵结了婚”了。
至于第二个论据,我则百思莫解。比如第一句的“生者”与第二句的“轪侯夫人之子”,到底什么关系?汪先生若曰同一人,则按考古的结论,轪侯夫人去世时,她儿子、即3号墓墓主固已亡故了。若曰并非同一人,则儿子去世时,母亲犹健在,为何这时安排她死后的丧事?又与她复活相关的文献,何以事先封入她儿子墓内,而不等她死后封入她自己墓内?要之这第二个论据,我横竖想不通。汪先生自己若明白,请执以教我。
在《东方早报》的访谈里,汪先生曾这样自言其治学的方法:
这些图像配列是没有现成“说明书”供参考的。这就需要活用考古文献。要去论证当时古人的固定思路和思维逻辑,要如何理解当时古人的思维方式,必须从文献中活用和抽取,重新建构当时的固定思维模式,从而重新建构被那些模式支配的图像。
所言虽针对法门寺宝函(汪先生有专文论之),但也是汪先生一贯的方法:即“考古文献的活用”,与“文献的活用和抽取”。前者或指考古出土的物质史料,后者乃与之相对的文献史料。未知私改佛像手印,或径指“思维太子”为“弥勒菩萨”,算不算“考古文献的活用”。至于文献史料的“抽取与活用”,则除上举的“出死”与“起死”外,这帛画新解的第三环中,又有更多的活例。
在通过第二环论证、确定《十问》与帛画有“内在关联”后,汪先生便以《十问》解读帛画了。今按《十问》中,有这几个字眼:(1)合气:男女交合的委婉称;(2)治气:吐纳导引;(3)抟精:凝聚精气;(4)溜刑:原指精卵合成的水状胚胎;这里喻指借吐纳、膳饮等方法,炼成精神充盈的体魄;(5)形解:原指尸解、或登仙,这里或指脱去形累、入于神化。
这五件事,原散出于《十问》的不同问答。如“合气”见于第三则(黄帝问曹敖),这则的主题,是“御妇人”以养生。“治气”、“抟精”与“溜刑”见于第四则(黄帝问容成),内容为吐纳、导引、积精以养生;“形解”则见于第六则(王子乔问彭祖),主题为养护阴茎、固闭精关以养生。这五件事,可分为两类:彼此平行的养生技巧(“合气”、“治气”与“抟精”),与彼此平行的养生效果(“溜刑”与“形解”)。因此,如果说前者的任何一项,与后者的任何一项之间,可建立时间或阶次的关联,道理还马虎可通。但假如把五事从各自的文脉里“抽取”、拼接,然后称这五件事,可形成一时间有先后、阶次有低高的“流程”,便技同罗织,厚诬《十问》的作者了。但汪先生就是这么做的。他把五事从各自的文脉里抽取,并拼接为一所谓的“流程”:合气→治气→抟精→溜刑→形解。
那这“流程”作什么用呢?是供汪先生“活用”的。比如这五件事,原指养生的技巧与效果,义无可移。汪先生则“活用”说:
马王堆汉墓一号墓覆棺帛画由下到上表现了一个死后成仙的流程。大致可分这么几个阶段:(1)合气,(2)治气,(3)抟精,(4)流形,(5)形解(《如何升仙》)。
然则这所谓“流程”,不仅供活人养生,也供死人成仙。——如此活用,已不是复原历史,而是以史料为素材的个人创作了。
这样设定帛画新解的框架后,就是具体的解读。按汪先生说,这“死后成仙”的流程,分别指:(1)老妇人死后散掉的气,又被“合”起来(合气);(2)合起的气,被“治”一回(治气);(3)治过的气,被“抟”一遭(抟精);(4)抟出的精,便诞生“溜刑”;(5)最后是“形解”成仙。帛画与之对应的画面为:(一)第一层案下的部分:太一等神物在“合气”;(二)第一层案至玉磬部分:鼎壶在“治气”;(三)双龙穿璧部分:龙与璧在“抟精”;(四)老妇人与侍者部分:被诞育的“溜刑”;(五)帛画最上部分:老妇人成仙。——《十问》的内容,既被汪先生施以“抽取-接龙-活用”之法,他的帛画新解,自呼卢成卢,呼雉成雉,无往而不通。虽从具体的操作说,把抽绎于《十问》的“流程”,一一落实于帛画的细花?,也还有难度,但汪先生手里,哪里有难事?因抽取、接龙、活用的巧技,他是可一用再用的。限于篇幅,我仅举“成仙的流程”之三,即《十问》的“抟精”,是如何落实为帛画的“双龙穿璧”的:
马王堆医书谆谆告诫借行方术求长生者:“玉闭坚精,必使玉泉毋倾,……故能长生。”合气治气之后需用“玉闭”,可以“坚精”,并导致“神明来积”。帛画中的玉璧便是“玉闭”的具象图解(《如何升仙》)。读者或注意到:原说的“抟精”,这里已潜换为“坚精”了。“抟精”如前说,原见于“黄帝问容成”,指靠吐纳凝聚精气。“坚精”则见于“黄帝问曹敖”,指“御妇人”而闭精不射。则知两者语境不同,意义各异。汪先生必潜换之,盖因《十问》之“抟精”,实在接不上帛画的“玉璧”。而一旦潜换为“坚精”,就接得上“玉闭”;——因《十问》中,有“玉闭坚精”一词(“玉”指“玉策”,即阴茎)。抽取“玉闭”,复加活用,于是“玉闭”就是帛画的“玉璧”了。也就是说,在经过“抟精→坚精→玉闭坚精→玉闭→玉璧”这“歌德堡”式(Rube Goldbergian)的复杂传动之后,《十问》的“抟精”,便终于接上了帛画的“玉璧”。——帛画的设计者,若果如汪先生说的这样构思,他一定是历史上最机巧、却也最不可理喻的艺术家!
但即便有这机巧,也还是不能通。比如“闭”为什么是“璧”呢?汪先生说,因“闭”与“璧”是同音字(homonymic)。按此说大是可怪。如唐作藩或白一平-沙加尔(Baxter-Sagart)的上古音表中,“闭”与“璧”字,便皆并不同音。在《切韵》、平水韵,乃至今天的粤语、闽南语中,两字的发音亦仍然不同。汪先生称两字同音,未知指汉代同音,还是普通话里同音。若是前者,我愿闻其证据。倘为后者,汪先生的古文献训练,就未及入门的水平;也知他滥用文献,乃无知所致。
但有趣的是,汪先生虽无知,却有巧。如英语论文中,他在“同音说”外,又补了一“证据”:在举列学者关于“玉闭”不同解释的同时,他径取夏德安(Donald J.Harper)的直译,称“玉闭”为jade closure。所以取这译法,绝非他接受夏的全部见解,只不过夏直译的“闭”字——closure,能接上他对“玉璧”形状的描述:enclosing form(环形)。这样一来,不懂中文的英语读者,便能在“闭”(closure)与“环形”(enclosing)的璧之间,产生汪先生所期待、或预设的联想了。——汪先生的学问之巧,竟有如此!
汪先生艺术史研究的风格
上文的介绍虽粗略,但大体可见汪先生的“原创性”研究的风格:对文献的迷恋与滥用,与对图像的漠视与陌生。除不问帛画的图像脉络,径将之与《十问》牵合外,这风格亦见于他对帛画细节的处理。如他称帛画的裸身怪人,是汉代的最高神“太一”。所举的图像学证据,竟是“怪人与马王堆3号墓《太一图》的太一相像”,而无视太一有角,怪人无角,太一着衣,怪人裸体,太一手下垂,怪人手上举等重大的图像学差异,亦不知在汉代图像逻辑里,这怪人是多与“托举重物的力士”有关的。称之“太一”,适见汪先生眼睛训练的不足,与对汉代图像的陌生。
这一缺陷,又因其文献训练的缺乏而恶化:他对文献处理的历史性原则,几无所知;为迎合他对图像的理解,他不惜混搅文献脉络,私改文献含义。结果图像的误读,便引发了文献的误读;文献的误读,又加剧了图像的误读。如此循环往复,汪先生的研究,就既不像艺术史,亦不像思想史,而是以古代史料为素材的个人创作。
对宗教与礼仪艺术的研究而言,图像学只是基础,而非全部。如何超越其上,复原图像背后的经验和感受,或阐释与之相关的文化或观念,乃中国艺术史研究应鼓励的方向。在这一方面,是有许多重要的方法论问题有待思考的。可幸的是,汪先生以其独有的戏剧化手法,为我们揭示了这些问题之所在:这种阐释性研究,到底是对历史的复原,还是以古代史料为素材的当代话语?若是前者,我们的阐释,是否应以对史料的历史性解读为前提?比如说,敦煌217窟南壁壁画,若确如中外学者指出的那样,并非法华经变,汪先生执作法华经变所作的漂亮阐释,可否惟其“漂亮”而成立?再比如说,“闭”与“璧”字,若确如古音学者所说的,汉代并不同音,这一整篇帛画新解,又是否成立?若不成立,汪先生所乐言的新理论,新方法,意义又何在?又图像的逻辑,我们应求取于图像的脉络本身,还是靠“抽取-活用”文献来拼凑?若必欲“抽取”,必欲“活用”,“抽取”以何为标准,“活用”到哪一地步,艺术史研究是历史性解释,还是对历史的戏说?又从汪先生关心的“学术态度”而言,怎样“抽取”,才不是篡改史料,如何“活用”,方不失学术的正派?这些问题,不仅汪先生应思考,也是我们艺术史领域的人都应思考的。(小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