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庸人作品之谋天下(转载)

本书由华艺出版社出版

  谋

  天

  下

  中国间谍始祖传

   庸 人

  目录

  引子

  由于一次匈奴人的冲突,小王敖和小李樶成了匈奴人的俘虏,但他们不甘心做奴隶。果敢的李樶帮助了匈奴奴隶且过,正是在这个奴隶的帮助下,他们历尽艰辛终于逃回中原。

  第一章

  日出西方

  王敖长大了,受缭子的差遣到各国考察情况结果秦国目睹了赢政加冕的典礼和嫪毐、秦太后淫乱宫闱的丑行。由于他及时通报了赢政,及时制止了一场宫廷政变,并在战斗中立下大功。

  第二章

  东归

  在东归途中,王敖结识了楚公子熊鹰却得罪了魏元吉,在大梁与魏元吉的猎奴且过打了一架,却谁也没有认出对方来。

  第三章

  逐客令

  缭子与王敖西去秦国的路上遭到了魏元吉的伏击,幸好李牧和盖聂路过,魏元吉才匆忙离去,师徒二人快到咸阳碰上了李斯,这才得知秦王下了逐客令,在缭子和王敖的帮助下,李斯的《谏逐客令》终于打动了秦王。

  第四章

  间谋中华

  秦王政仰慕缭子的声望,拜他为国尉。而缭子师徒大胆地提出了,在天下建立间谍网的建议,秦王应允,并责成王敖负责。此时魏元吉也在全力促成六国合纵,第一步便是魏赵联姻。

  第五章

  罗网

  王敖开始在六国编织自己的间谍网,基地设在邯郸。魏元吉来邯郸求亲,王敖得知公主赵矫喜欢李牧,便巧妙地将她带到李牧的军营,并参加了击退匈奴的战役,魏元吉的第一次联姻被彻底破坏了。

  第六章

  暗杀

  魏元吉恼怒赵王出尔反尔,于是串通道姑,毒死了赵王,赵迁即位。而王敖劝降庞煖不成,便先后派出两拨刺客最后这位名重天下的大将军,竟死在一个小乞丐手里……

  第七章

  还在暗杀

  王敖忍痛将心爱的姑娘姚蓉送进赵国王宫,做了赵王的妃子。而魏元吉则陪着着王嫂即楚国公主去楚国奔丧,结果卷入了楚国政变。在与李园一起平叛过程中,魏元吉发现正在哥哥乱伦的王嫂。王敖适时地放了暗箭,自此魏楚交恶,而王敖他们在逃跑的过程中发现了桃花源。

  第八章

  阴谋与阳谋

  王敖和顿弱挑起了魏楚之间的战争,同时把魏元吉也被贬回老家了。他同时命令铸剑东方云铸出名剑,铸出宝剑后就将之杀了。幸好东方云早有准备,他求且过救走了自己的妻子,女儿东方姿成了盖聂的弟子……

  第九章

  战争序幕

  王敖将暗恋着他的缨子送进了韩王宫,韩王迷恋缨子驯养的斗鸡,自此韩国一片斗鸡声。此时二十秦军出关了,在王敖的筹谋下,赵王迁竟听信了奸相郭开的计策,派儒生为将……

  第十章

  战神

  赵迁命李牧为将,并向各国求援。王敖虽然借助赵公主喜欢李牧而破坏了魏元吉的联姻之计,但骁勇的李牧却全歼了秦军,使秦国蒙受了统一战争中最大的损失,李牧成了赵国百姓心目中的国盾。

  第十一

  乱

  秦国再次出兵了,六国一片混乱,赵太后宠信面首,楚国发生了奴隶暴动。魏元吉游说列国援赵,而王敖千方百计地破坏他的计谋,阴错阳差,魏元吉再次一事无成。

  第十二

  平凡世界

  奴隶且过的未婚花?娟被魏元吉抢去送给赵迁,娟至死不从,毁容明志。而王敖与盖聂合作打跑了魏元吉,解救了齐国相国后胜,自此后胜死心塌地地为秦国效力了。

  第十三

  一计二用

  李牧施一计二用之策再次打败了秦军,而魏元吉同样在半路截击李牧,抢夺兵书,并重伤了李牧。此时缭子和王敖向秦王进言,借祝寿之名向韩魏索要土地,魏元吉苦谏王兄不成,已经动了杀人之心……

  第十四

  灭韩

  王敖想救被魏元吉囚禁的且过,便想出了调虎离山的计谋。散播谣言说,秦国要攻打魏国,魏王便明理功能魏元吉去韩国合纵,结果此事成了秦军攻伐韩国的借口。韩国灭亡了,女间谍缨子却爱上了厚道的韩忘安,竟自愿与他一起流放歧山……

  第十五

  惊恐

  韩国的灭亡使各国惊恐,大家都在琢磨抵御秦国的办法,太子丹和魏元吉不约而同地想出了刺杀的计划。而此时的齐国依然沉浸在秦齐友好中……

  第十六

  谗言

  秦军又出征了,王敖第三次劝降李牧未果。他与且过在荆轲的虎口中救出花娟后,便伙同赵太后的情夫、赵王的男宠,以及佞臣郭开、韩仓李牧行使了反间计……

  第十七

  人之不朽

  赵迁受谗言迷惑,剥夺了李牧的兵权,李牧南下奔魏,而郭开却派人半路趁李牧醉酒,而逼其自杀。秦军一举而破赵军,并包围了邯郸城,楚国的负刍伙同盖聂等人发动政变,魏国惧怕秦军,大家都不敢援救邯郸,此时邯郸人为了给李牧报仇,发动了市民暴动……

  第十八

  北方之北

  赵国完了,王敖用郭开对付鸭子的办法处死了郭开,魏元吉杀死了魏王,夺取了魏国政权。此时秦军将矛头指向了北方,而太子丹与荆轲的刺杀行动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第十九

  挣扎

  王敖的计划失败,魏元吉彻底破坏了大梁的间谍基地,此时荆轲的刺杀行动以失败了,秦军大举北上。在小张良的谋划下,韩国举行了复国起义,但外无救兵,缨子又适时地把消息传递了出去,最后她与韩王安死在一起……

  第二十章

  花魁

  燕国败亡了,韩国的复国运动失败了。魏元吉因为太后私通了上百情夫而净化宫闱,楚国却不得不镇压墨者的建国运动。王敖一方面协助盖聂等墨者建国,两一方面趁机烧毁了楚国积蓄多面的粮草。此时为了稳住齐国,他又想出个在齐国妓女选美的主意……

  第二十一

  大江之畔

  为了救且过,盖聂死了,王敖万分悲痛。此时秦军攻打魏国,王敖对大熟悉,于是提出了水攻大梁的策略。虽然楚国出兵援助,但无济于事,魏元吉战败南逃,秦军的锋芒又指向了大江之畔的楚国……

  第二十二章

  骗局

  著名的天中山战役爆发了,由于王敖烧毁了楚国的军粮,楚军缺粮,秦将王翦趁楚军后撤的实际发动了进攻,楚国悲壮地灭亡了。此时余孽扫清,王敖又随军偷袭了齐国,他精心策划了一个大骗局……

  尾声

  王敖他们能报仇,魏元吉远赴东方岛国了,并在那里做了天上的帝王。而缭子、王敖他们见秦王统一,便决定隐居桃花源,结果在桃花源竟碰上了熟人……

  第一位皇帝产生的前夜

  波澜壮阔的统一战争进行的同时

  一支鲜为人知的间谍队伍活跃在中华各地

  是阴谋与阳谋的交相辉映

  那是血与火的痛苦煎熬

  那是爱情利益艰难抉择

  是的,世界上只有谋略可以

  创造不朽、创造神奇,创造遗憾

  也许在这本书里你会看到

  所有丑恶的雏形、所有阴谋的滋生

  引子

  大漠孤烟

  尸体!那是一具人的尸体,刚刚死去的尸体,成群的秃鹰依然在上空盘旋着,它们清楚这顿美餐还会不会动。

  是啊!他面颊上的泪水还没有干,而四肢却已经完全干枯了。

  秃鹰很是奇怪,离这顿美餐的只有二三里的地方,又一个人倒下了,他还活着,还在动,而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伸手拉他一把。秃鹰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但它知道那美餐迟早是自己的……

  漠北,公元前三世纪,那是古匈奴人的聚集地,蛮荒得只有草。

  草是这里唯一的生物,它似乎宣告着世界上还存在着生命,这顽强的杂草在石头缝里倔强地探出衰败的身躯,几小片嫩叶颤颤巍巍地哆嗦着,好象随时都会缩回去。是啊!它不敢附在地面上伸展自己的腰肢,更不能沿着石头向上攀爬,它知道要是这样自己要么被太阳烤焦了,要么就要被过路的黄羊啃掉。

  这里没有路,更没有炊烟,在白天甚至连动物都没有。砾石、风化的石灰岩与浆土般的沙丘规划大地走向,而天空则如一块铁青色的幕布,找不到太阳的方向也看不出浮云的轮廓来,似乎整个上苍只是灰蒙蒙的一团。空气中飘荡着燥热的颗粒,没有风,那漫天的颗粒好象也睡着了,睡得惬意、疏懒、暗藏杀机!

  这里就是漠北翰海群,五千年不变的景色延续到今天时光上溯到公元前三世纪,整个蒙古高原都处在蒙昧状态,在这里游牧的是强悍的匈奴人和众多知名部落对于黄河流域生活人们来说,漠北只是象征着匈奴人的偷袭,除此全是空白!

  此时正好是下午戈壁滩上最为酷热的时候,石缝里的杂草早把头缩了回去,大地静谧得恐怖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自远方打破了大地的沉寂,地面在微微颤抖,蜥蜴、毒蛇骤然从自己藏身的阴凉地上蹿起,迅速向自己的洞穴爬去。空中无数小虫子飞舞起来,旋即聚集成几坨硕大的黑云,密密麻麻的悬在空中。

  “轰隆隆,轰隆隆”,那是无数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似乎还有众多的车辆。不久,在南边,在戈壁滩的尽头,一片蠕动着的黑点出现了。它渐渐扩大慢慢的竟覆盖了整个大草原,那是几万匹战马和几万名骑士。踏地而来的马蹄卷起阵阵尘土,旗帜飞扬,在正中的一杆大旗上,两匹首尾相交的饿狼张牙舞爪地交错在一起,旗下是无数披着羊皮衣的匈奴战士。他们遍野而来,缓缓地行进着,长戈拖在地上,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偶尔还爆出几颗火星。而戈壁滩由于他们的到来,顿时色彩斑斓了。匈奴人金发碧眼,赤裸的胸膛大多是古铜色的,有的还长着黄灿灿的胸毛,更有些匈奴士兵生着红色的毛发,那披肩的红发随风飘逸,如幻如魅。

  是啊!在中原人眼里匈奴士兵与鬼魅无异。

  这是个满载而归的队伍,行列中央是上百辆满载粮食的大车,巨大的车轮足有一八高,车轮撵在沙石上发出吱吱哑哑的响动,拉车的马匹缓慢而艰难地走着,不时地打着响鼻,马背上的皮毛已经湿透了。车后是几百名黄面黑发、衣衫褴褛的俘虏,大多是女人孩子,他们步履艰难,摇摇晃晃。俘虏四周是一群举着木棒的匈奴妇女。她们一手领着孩子,另一只手里的木棒却不时落在俘虏身上嘴里吆喝牲口似的叫喊着什么

  突然俘虏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十几名俘虏顿时停了下来原来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倒下了,口吐白沫,弓着身子趴在地上,一个劲地咳嗽。俘虏们不知所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竟没人上前。此时领队的匈奴骑士恼怒起来,他举着长戈哇哇怪叫,那意思好象是别理他,快点走。俘虏们垂下眼皮,继续走自己的路,而男孩却咳嗽不休,忽然一支利箭射穿了他后背,远处的几个匈奴士兵顿时欢呼起来。有个年轻的匈奴士兵冲过来,拔出男孩身上的利箭,然后向同伴大声叫喊起来,似乎在炫耀自己的箭法。这次秃鹰也不用判断了,这顿美餐肯定不能动了。

  小王敖咽了唾沫,幸亏倒下的不是自己。三天了,队伍一直在向北走,不时有人倒下,上千人的俘虏如今只剩了七八百人。他现在竟怨恨起父亲来,要不是他一门心思地跑到代郡来倒卖战马,自己怎么沦为奴隶呢!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是啊!父亲被匈奴人打死了,那场战斗摧毁了代郡的一个县署,所有人都被杀了。除了女人和孩子,据说匈奴人口少,每次劫掠都要弄回些奴隶去。

  突然小王敖前面那个大男孩回过头来,凶狠地盯着他道:“小魏国人你省点儿水吧,再哭就要把你干死了!”

  小王敖擦干眼泪,有些不服气地说:“死就死了,死了也比当奴隶强。”

  大男孩没说话,他狠狠地盯着队伍前方的匈奴士兵,狠不得扑上去照着他的后脖梗子上咬一口

  小王敖见他不说话,便拉着大男孩的衣襟问:“我们这是到底要去哪儿啊?你不是代郡人吗?”

  “可能是去他们的王庭。”

  “王庭是什么?”小王敖不解。

  “就是匈奴大汗的宫殿,谁也不知道王庭在哪儿,只有匈奴人才能找到。”大男孩忽然转过身来,声音很低地说:“我们一定要在到达王庭之前逃出去,听说王庭的匈奴人非常多。”

  小王敖觉得很乏味,他一直认为大男孩在说梦话,三天来他一直在说:“逃出去”。逃出去?这不是做梦吗?

  王敖的家在魏国大梁,母亲早亡,父亲做些小生意最近秦国经常攻打魏国,一时间马匹奇缺,大梁市面上马匹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五个金爰。王敖的父亲便动了到赵国代郡贩马的心思,他不放心儿子,于是带上八岁的王敖千里迢迢地来到代郡。俗话说: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噻牙。他们父子刚到代郡就赶上了匈奴人进攻,王敖的老爹没赚到却糊里糊涂地把老命搭上了,连小王敖也被匈奴人劫走了。由于当地都是赵国人,于是大家便称小王敖是魏国人了。而那个大男孩叫李樶,今年十二岁,他倒是赵国代郡人,父亲战死在长平,这回匈奴人进攻,他和母亲失散了,于是被匈奴人抓住,也成了奴隶。可能是年岁相仿又十分孤单的缘故吧,三天来他们已经混得很熟了。

  “今天晚上我们就能跑。”见王敖许久不开腔,李樶很有把握地说。

  “会饿死的。”小王敖虽然只有八岁,却聪明过人,在大梁时就被誉为神童。但他第一次来漠北,面对茫茫戈壁小王敖早就灰心丧气了。

  “我昨天晚上认识了个匈奴孩子,他答应跟咱们一起跑,东西由他来准备。”李樶兴奋地轻轻捏了捏王敖的手心

  “匈奴孩子?”王敖四下看看,果然见俘虏群的外圈里,一个黄头发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俩。“你疯啦?那是匈奴孩子。”

  “他也是奴隶,老家在黄河边……”突然李樶不说话了。只见前面队伍的匈奴狼旗向空中举了三举,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王敖知道匈奴人要宿营了。

  队伍停下了,匈奴人忙着搭建营地,俘虏则被扔在一边,也许他们认为在茫茫戈壁上看管俘虏是件蠢事吧。

  李樶拉着小王敖往沙丘后跑,小王敖不名就里:“干什么去?”

  “小奴隶的事啊!”李樶小声道。

  “咳!”小王敖一屁股坐下,他指着旁边正在忙活的匈奴人道:“你就是大声嚷嚷,这些妖怪也听不懂,就在这儿说吧。”

  李樶摸着脸笑了,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节呢?小魏国人真是聪明,于是他坐在地上,把昨天晚上的遭遇简单说了说。

  李樶是军人世家,自幼就武有力,十二岁的孩子就能举起一百多斤的铜鼎。这次被俘虏一直心有不甘,准备逃跑的念头让他晚上睡不着觉,于是常常在营地里偷偷溜达,寻找机会好在他是个孩子,匈奴人也并不在意。结果昨天晚上他无意中碰上个醉鬼士兵,李樶本能地后面跟着,他对那家伙的腰刀很感兴趣不一会儿他看到这个醉鬼出了营地,钻进了营地外的一个小帐篷里,不久竟传来了女人和孩子的哭叫声。李樶偷偷摸过去看,原来小帐篷里住着母子两人,母亲是三十来岁的匈奴人,她儿子只有八九岁。此时母子俩正和醉鬼扭打在一起,那个匈奴孩子哭叫着要保护母亲,醉鬼正在揪他的头发往外拽呢。李樶心头一热,便顺手把一块大石头砸到了醉鬼的后脑勺上。

  谁也不知道这个醉鬼是否死了,反正是不动了。李樶一点都不害怕,他九岁就射杀过野狼了。此时他向吓坏了的匈奴母子招手,示意他们来帮帮自己。于是几个人将醉鬼拖到沙漠里,偷偷埋了,要是醉鬼没死,就是他活该,好在匈奴部队纪律松懈,少一个人是根本没人注意的。处理完毕,匈奴小孩竟用华夏人的礼数向李樶行跪拜礼。李樶惊诧不已,此时匈奴女人已经缓过劲来了,她拉住李樶也用华夏语说:“我儿子叫且过,家在河南地(河套地区),他父亲是华夏人。去年大汗攻打河南地,我们就成了奴隶。”

  河套平原一直是匈奴人与华夏人杂居的地方,没有战事的时候,两个民族便经常走动,通婚也是常事。可一旦有了战事,河套地区的居民便成了双方的敌人,处境非常尴尬

  “谢谢你救了我的母亲。”此时且过跪在地上再次向李道谢,他岁数不大却是一口秦人口音。李樶很喜欢这个匈奴小孩,刚才他和醉鬼拼命的架势,给李樶的印象很深。“不用谢,可你能帮我们弄一匹马吗?”李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且过看了看母亲,且母轻轻点了点头。且过道:“我们家有一匹母马,可以送给你。但你们逃不出去的,这里是翰海。”

  “有了马和水,我们就能回去。”李樶道。他自幼生长在边陲,几乎是马背上长大的,虽然只有十二岁却已经是代郡有名的骑手了。

  “会迷路的。”且过望了望墨一样的天空,他生活在河南地,漠北对于他们母子来说也是陌生而恐怖的。

  “有星星,也有太阳。”李樶很有信心,他九岁起就在山中打猎了,辨别方向是最基本技能。“和我们一起走吧?”他走过去,亲热地拉着且过说。

  “我们是奴隶,到哪儿都是一样的。”且母叹息道。

  “跑到中原不就是平民了吗?”年轻的李樶还不明白人世的艰辛。

  “明天晚上让过儿送你们吧。”且母不说话了。

  听完李樶的叙述,小王敖看着四周鬼魅似的匈奴人,一时有些糊涂了。他出身平民,早就对那些当牛做马的奴隶见怪不怪了,原来匈奴人中也有奴隶啊?可他们长得差不多,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奴隶,哪个是平民……。

  深夜,营地的点点火把大多熄灭了,天色如墨,远处有野狼低沉的嚎叫声。小王敖被李樶叫醒了,两个小孩在人堆里转来转去,在大漠里匈奴人根本不设哨兵,在漠北他们没有敌人。转出营地,李樶他们在营地外的一个沙丘后面看见了且过。小且过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母马正在数星星呢,他身穿肮脏的羊皮衣,卷曲的金发蓬松地罩在头上,远远看去活象个大蘑菇。李樶跑过去拉住且过,关切地说:“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是奴隶。”且过把一只羊皮口袋递了过来:“这是水和馕,一直向南跑就是代郡了。”

  “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到了中原就没人知道你是奴隶了。”望着这个可怜的小奴隶,小王敖觉得很难受,嗓子眼里像堵了块东西。

  “我妈走不了,会被他们打死的。”说着且过将马缰绳扔给了李樶。

  最后三个孩子同时跪在地上,相互拜了拜。“我叫李樶,将来到了中原一定要来找我。”说完李樶飞身上马,将王敖抱在怀里,绝尘而去。

  王敖在马背上回头望去,只见且过弱小的身躯立在沙丘上,破败得如一面随时都会被风刮走的飞絮。此时一股纤细而孤单的龙卷风自沙丘后升起来,一些沙子被带到空中,远远望去如夜空下一朵巨大的喇叭花。

  在李樶的照顾下,小王敖终于熬过了一生中最艰难、酷热的两天,他们沿着沙漠中的间隔地带一直向南跑,这是翰海沙漠群中连接南北的唯一通道。两天后他们终于看见了广阔的草原,一两尺高的青草延展向天边,偶尔一两处树林中甚至有白鹤起落着,高亢的鹤鸣此起彼伏,非常悦耳。李樶说树林里肯定有湖泽,那是仙鹤过夏的地方,他一边走着一边为王敖指点着,这是苜蓿、那是车前草,那是笈笈草……。

  忽然王敖指着远方惊叫道:“那是什么?”

  只见草原尽头上高耸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石塔似的东西,像传说中的擎天柱不周之山,更像区分大地与天空的界碑。远远望去,壮观而开阔。

  “那是烽火台!小魏国人,我们到家了。”李樶兴奋地照着马肚子上猛踹一脚,筋疲力尽的母马竟一下子窜了起来,王敖没防备,身子一晃便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快摔到地上的一刹那,他“嗷嗷”叫着抓住了李樶的脚脖子,结果两个人都躺在地上了。

  两个大难得脱的小伙伴欢笑着在草地上滚了一会儿,然后竟失声痛哭起来,是啊!从平民到奴隶,从家人爱子到异族俘虏,家破人亡,母离子散!虽说年纪小小却已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了。最后李樶坐起来,他摸了把眼泪坚毅地说:“赵国的烽火台!我们到家了。”

  “到代郡了,你去哪儿?”王敖问。

  “我要去找母亲,匈奴人来的时候我们失散了。”李樶道。

  “能找到吗?”王敖喃喃地问。

  “找不到我就去舅舅家。”

  王敖望着湛蓝的天空,一时中竟想不起该说什么。自己去哪儿呢?父亲被匈奴人杀了,家在大梁,自己怎么办呢?想到这儿他几乎是怨恨地瞪了李樶一眼,这小子比自己有力气,比自己大,而且家就在代郡,真有福气!

  自己到底该去哪儿呢?

  第一章

  日出西方

  一

  公元前2.8年4月(秦王政10年)的一个清晨,雍城蕲年宫外编钟齐鸣,旌旗飘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持戈铜甲武士,分列在御道两旁,如两排岿然傲立的金属塑像,他们身后的宫墙上着无数“劈啪”做响的松油火把。御道外侧的广场里则是波涛般无边无际的人群,今天似乎大秦国的所有居民都出动了,大家从河南地、从巴郡、从咸阳,从全国各地聚集到雍城,寂静无声地期待着,期待着一位伟大国王的加冕,期待着中国历史最激动人心的一刻。

  夜色还没有散去,晨风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腥气。此时东方的一肚鱼白渐渐映现了,天地间似乎只有人们轻轻的呼吸和时断时续的编钟声。是啊,自秦昭王以来,秦国相继出现了两个短命国王,人们多么希望社稷安定,国威永振!如今这位年轻的国王要加冕了。

  王敖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挤在门客堆里伸长了脖子,尽量挤到离丹墀近一些的地方。自己来秦国已经两个月了,竟是两个月的无所事事。今天他终于可以见到秦王了,那兴奋的心情是难以表述的,他甚至觉得心一个劲地往出跳。

  忽然一串串如影的宫灯出现在御道上,蕲年宫里响起了风管悠扬婉转的曲调声。一曲终了,急雷般的鼓声骤然响起,秦王的仪仗队出来了。一千名铁骑兵出现在御道上,黑甲黑盔黑色的战马。而每个骑兵手里都举着一面两丈多高的黑旗,风声里一千面黑旗“忽哗哗”地响,那斗大的白色“秦”字分外醒目。

  王敖探直身子看,秦王出来了,他站在一辆巨大的战车上。王敖一眼就看见了秦王的冕旒,十二串南海珍珠如跳跃的水晶,在火把的映照下熠熠闪亮。身材高大的秦王政直立在包甲战车上,眼角中流露着一丝轻蔑,好象这海一样的人群不过是草芥。赢政今年刚好二十三岁,他生就一张刚毅的面孔,刀削般的面颊上鹰鼻鹞眼,神色永远严峻而高傲,据说很少有人见到他笑。是啊!在这个君王眼里这彻地的人群,简直就是地上的蚂蚁,全是奴仆,全是贱民,全是供自己驱使的工具。今天是他赢政加冕的日子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特地赶到秦国的龙翔之地——雍城,在历代先王的陵墓前,他——秦王政就要成为大地的主宰了。每念及此,秦王政脸上就会涌现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傲慢来,当年赵国街头的那个野小子如今是国王了,那些恨他笑他骂他凌辱过他的人,今天又怎么样嘿嘿早晚用他们的脑袋做尿壶。自己是国王,而且必将成为伟大的君主。赢政踌躇满志地走向甲车,迈步来到丹墀旁。望着高台上的宝座,他心底竟油生出一股崇高感来,这就是350 年前秦惠公传下来的,历代秦王都要在这宝座上接受朝贺。大秦立国快八百年了,现在大秦早不是西方小邦了,那个喧嚣一时的天下共主——周王朝在哪?是大秦的铁蹄踏扁了它。如今,这个宝座已经成了世界的象征。现在,他赢政来了,就要在这宝座上向全国发布号令,只有上天与自己才知道这号令的意义。想到此,秦王又轻蔑地向身后看了一眼。

  这时各国使节纷纷出现在秦王政身后长长的甬道上,为了朝贺秦王加冕,使节团的阵容非常豪华。走在最前面的是韩王安,他和自己的国家一样儒弱得让人感到可怜,虽然身为国王,却走在秦王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全神贯注地捧着贡品,惟恐一不留神这东西就会长手指缝里滑落。随后是燕太子丹、赵太子嘉、齐国相国后胜、楚公子负刍。魏国公子元吉、大戎国的戎翟君公以及数不清的小国特使。

  秦王政握着剑柄,气宇轩昂地拾级而上,他刚刚站上高台,人群中便发出海一般的欢呼声。几十万秦人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跪倒,万岁声此起彼伏,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唤着,似乎知道大王保证会注意到自己,自己也将在大王犀利的目光中得到勇气财富和光荣。而那些外国使节与王敖这样的侨民则惊恐得手心痒痒,是啊!这些人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他们亢奋的表情竟让人们想起战场上鬼魅般的秦兵来。而秦王则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他缓缓坐下,双手向下一按,雷鸣般的万岁声便嘎然而止了。此时左相国吕不韦、右相国芈权率领文武百官行参拜君王的大礼,万岁声和着战鼓般秦乐再次响起。

  王敖暗地里叹息一声,天下之好武莫过于秦,连大王的加冕典礼都隐隐中有杀罚之声。

  百官祝贺完毕,典客丞引着外国使节前来进献贡品,宣读贺词。第一个上场的是韩王安,久处深宫的韩王安也许是很少这么起床过,他声音略显嘶哑,腰也有点直不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巨轮般的朝阳自云中喷薄而出,东方的地平线上彩霞万丈,瑞彩千条,远山弯弯曲曲的轮廓分外清晰。据说天气好时,站在高台上可以望见巍峨的函谷关。秦王听着韩王安的贺词,眼睛却随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游走,渐渐高台掩映在朝霞金色的万丈光芒里。突然秦王政霍地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躯朝向东方,表情激昂,嘴角微微抖动着。韩王安不知所措地停下来,他被秦王政突如其来的举动搞蒙了,愣磕磕地望着他。

  在万千臣民眼里,秦王政简直与神灵无异。他伟岸的身躯在高台上显得异常威武阳光照过来,绚丽的衮龙袍上反射出七彩光芒,那巨大的袍袖于晨风中瑟瑟飘舞着。远远望去,秦王政如身披云霓的天神,又似自天而降的勇士。于是万岁声再次震动大地,连王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喊起来。

  秦王政的目光终于落到可怜的韩安身上,他手指朝阳,朗声问道:“诸君为天下俊杰,可知此日出于何方?”

  韩安很自然地看了看身后的各国使节,他知道这话不是问自己的,自己与俊杰之间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想出这个风头。使节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弄不清这年轻的秦王用意何在。最后魏公子元吉挺身站了出来,他大声道:“大王,外臣听说日出于仙嬴之岛,岛于海中,大海于东方,则日出于东方。”

  秦王仔细瞧了瞧元吉,脸上竟浮荡着嘲讽的表情。魏元吉是魏王的弟弟,信陵君无忌的侄子,他身着华丽的朝服,面目英俊而阴冷。据说魏元吉武功高强,威镇山东六国,颇有其叔之风,此次是代表国王来祝贺秦王加冕的。秦王政冷冷地说:“公子所言甚谬,此日明明出于我大秦之山河,照耀我大秦之臣民,大秦者西方也,何言日出东方?”

  元吉没想到秦王竟有此诡辩之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忽然高台下有个叫赵高的小宦人跪倒大叫道:“传大王旨,日出我大秦,日出西方!”

  顿时百官应和道:“日出西方。”

  只喊了两句,整个雍城上空都起了“日出西方”的呼喊。那喊声子城中连绵开去,响彻秦国的山间、田野。

  在秦人的激昂的呐喊中魏元吉狠狠攥了攥拳头,“啪”的一声,一枚玉佩被他捻成了粉末,各国使节都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大多是只张嘴不出声。而门客群里的王敖则使劲点了点头。这个秦王胸怀大志,意在高远!

  此后,“日出西方”的典故在秦国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直到赵高指鹿为马后人们才把这件忘掉。其实赵高哪里有指鹿为马的才智,其根源还是受秦王政的影响

  二

  加冕典礼后,伎伶彩女走上蕲年宫前的广场,莺歌燕舞,百乐齐鸣。雍城的大街小巷上也是锣鼓喧天,老百姓来到街头发自内心地庆祝起来,整个雍城像过节一样热闹非凡

  秦王政回宫去宴请各国使节和军政要员去了,朝贺队伍渐渐散去,只有排列在御道两旁的武士依然矗立着。王敖从门客群里挤了出来,望着欢腾舞蹈的秦国军民,他无奈地冽了冽嘴。在秦国,国与家的关系尤为密切,老百姓对国家表现出的忠诚和畏惧是山东六国无可比拟的,而秦国的税收徭役并不比六国为少,难道之流的苛政真的比齐国的仁政还管用吗?

  王敖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一会儿,于是转出御道大街,在另一条街道的街角看到个二层楼的酒馆。酒保热情地将王敖让到二楼,口口声声地说这是全雍城最高档的酒馆。走在孜孜做响的楼梯上,王敖差点笑出声来。秦国重农轻商,连街市上的酒馆都很少,即使有也是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好在王敖是右相国芈权的门客,吃喝不愁,平时还有歌舞看。来到楼上王敖发现酒馆虽然破旧,道还算干净,于是拣靠窗户的一张桌子坐了。吩咐酒保道:“取一盘牛肉,半斤酒。”

  酒保专注地打量了王敖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道:“先生是外国来的吧?难道不知我大秦是按爵位供应膳食的吗?犯了法是要处耐刑的,在城门洞里剃光头发、胡子,丢死人了!”

  王敖惊奇道:“那不是大王吩咐军队、官员的事吗?咱们都是老百姓,难道酒馆里也是如此?”

  “大秦天下莫不如此,法令一出全国照办,根本不分场合。咳!商鞅被车裂而死那是他的报应,听说当年处死他的地方就是我们这条街。”酒保兴奋地指了指窗外:“自己订的法把自己也弄死了,真是活该!”酒保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他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脸上才又露出模样

  王敖点了点头,他知道商鞅作茧自缚,制订了秦人凭印证通行的法律,结果有人告他谋反,由于没有印证哪里都不敢收留他,最后只得逃回自己的封地。后来秦惠王派人将他抓住,在雍城被车裂而死,由此可见秦法之严酷,连制订者都无法逃脱。王敖挥手道:“本人是外国学子,你就照规矩看着办吧?”

  酒保诺诺而退,王敖坐在窗口望着外面雀跃的人群沉思起来。这次周游列国已经六个月了,一事无车,有辱师令。本来他对秦国寄予了很大希望,但吕不韦、嫪毐专权、专宠,外人根本钻不进去。虽然秦王政加冕了,但能否从吕不韦的阴影中走出来呢?事难预料!

  当年他和李樶抵达代郡后,母马已经累死了。两个孩子依然无依无靠,李樶决定去安邑找舅舅,于是将所有的干粮和值钱的东西都给了王敖,答应他找到舅舅后就回来接王敖。而小王敖想回大梁却又不认识路径,而且他一个人不仅不敢走也没有钱走。没几天小王敖就沦落成了代郡街头的小乞丐,有一天他正在街上乞讨却一耳朵听见了大梁乡音。王敖寻声望去,只见有位三十岁左右的游侠模样的人操着大梁口音打听道路,王敖脑子里灵光一现,他似乎看见了希望,于是扑过去拉住大梁人的衣襟道:“我知道你要去的地方。”

  游侠被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小乞丐。他笑道:“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王敖被问住了,他的确没听见游侠在说什么,只知道他说的是大梁话。但小王敖聪明透顶,马上接口道:“我知道你早晚要去大梁,我也要去,所以我能帮你指路。”

  这回游侠不笑了,他摸着王敖的头十分感慨地说:“大梁的孩子要都这么聪明该多好哇,你真是大梁人吗?怎么到了代郡?”

  王敖知道自己碰上好人了,于是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他口齿清晰,思路明白,而且极富表演天赋,说到悲苦处声泪俱下,说到紧张处则眉飞色舞,表情夸张,好象危险依旧。说到最后,小王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叔叔,你带我回大梁吧?你就可怜可怜小孩吧!”

  游侠没想到这个大梁孩子如此乖巧伶俐,其命运竟是这般多桀,于是把他拉到路边,先给了王敖一个麦馕,等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才关切地问道:“大梁家里还有亲人吗?”

  “有,有,我有一个叔叔,住在平安巷。”王敖道。

  “好,那就跟我走吧。”

  这位游侠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军事家,他叫魏缭,人称魏缭子,也是魏国大梁人,兵家孙膑的关门弟子,这次来到代郡是考察各地山川的。此后,魏缭便带上了小王敖,走走停停,一路南下,三个月后终于到达了大梁。在这三个月里,魏缭是越来越喜欢王敖了,这孩子不仅聪明而且懂事明礼,每天早上都会把早点端到魏缭床上去,弄得魏缭无所适从,于是便动了收徒之心。回大梁的第二天,他带着王敖来到平安巷,结果发现这里成了一片废墟,所有的房屋都被烧毁了。魏缭一打听才知道,平安巷里有几家人得了瘟疫,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大王下令不管男女老幼,圈在屋子里一律烧死,王敖叔叔一家也在其中。最后魏缭叹息着对王敖说:“跪下,认我做夫子,以后就跟着我吧。”自此王敖便成了魏缭子的二弟子,修习兵法剑道。

  魏缭在大梁有家室,魏母也很喜欢王敖,视之为亲孙子大约在王敖十三四岁的时候,魏缭子带着他和大弟子羌瘣,来到齐国临淄嵇下开倌讲学,自此王敖一直住在临淄。也许聪明人大多不求甚解吧,王敖也有这个毛病。他修习什么都非常快却什么都点到为止总是在夫子不注意时看些其他门派的杂书。一旦魏缭发觉了,便叫他背咏兵书,王敖却也对答如流。魏缭常常感叹:“此子聪颖,却如蜻蜓点水,难成大器。”王敖表面上诺诺点头,心里却颇不服气,蜻蜓点水说明它接触的水面广阔,绝不在一个池塘里溜达,所谓兼纳百家吗。习文如此,学武就更别提了,战国时人们尚武,连儒生都要弄柄宝剑比划比划,兵家弟子学武更是名正言顺了。王敖入门仅仅几个月,就把兵家的剑击之术学到了八九分。此后便到处打听其他门派的剑法,没事就与人家拆招比武,实际上是偷学,去临淄前王敖已经学会了五六套剑法。到了临淄,他更是软磨硬泡地把墨家的游弋剑也学到手了,然而他所学虽广却同习文一样,学会就算了。不久王敖奉师命去崂山拜望一位魏缭的老友,王敖顺便用花言巧语,把道家的天下一绝的提纵术(轻功)骗了回来,这一来他的功夫终于超过了同门兄弟。魏缭无可奈何道:“竖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逃跑的技艺却天下一流了。”

  王敖虽然油嘴滑舌,总爱耍小聪明,对师门却忠贞无二,视夫子为再造父母。魏缭虽然觉得此子难以发扬自己在兵学上的造诣,却对他极其信任。至于学业吗,大可不必认真,斜才自有歪路,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这次王敖来秦国就是魏缭指派的,魏缭虽然在临淄开倌讲学,享大夫之禄却苦于才学无处施展,齐国专重儒术,其他学派如庙堂上的供品,充门面而已。至于武备的事更是别提,人家都三十年没打过仗了,怎么会重用兵家弟子呢。于是魏缭不得不派王敖去了解六国情况,为自己将来出山做准备。王敖便先到了赵国邯郸,然后南下大梁,看望了祖母后便西入大秦。他以魏缭弟子的名义,在右相国府当了门客,实际上却是在观察秦国的风土人物、法令军纪。这次秦王政加冕,他便随着右相国芈权一起来到了雍城,亲自目睹了秦王政的风采,不觉心仪神往。

  王敖正胡思乱想着,酒保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原来只是一盘兔肉,豆叶羹一钵,麦馕一个,没有酒。王敖苦着脸问道:“没有酒吗?”

  酒保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大秦法律规定:平民非节日是不得饮酒的,这肉也是一样的,所以小店平时不备酒肉。今天是大王加冕,雍城特许卖肉,但小店里没有牛肉只有兔肉,酒是没有的,您就将就些吧?”

  王敖想起在相国府天天肉山酒池的日子,不仅有些凄然,王法再严也管不住贵族的奢华。夫子说得对,要么老死山野,要么建奇功于当世,平民是做不得的。

  酒保看他不说话,以为人生气,于是赶紧解释道:“王法大如天,客官您就入乡随俗吧。咱大秦国就是这样,要么上阵杀敌立功,要么就一辈子粗茶淡饭,还让人看不起。”

  王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酒保这才下楼了。王敖望着酒保矮小的身躯突然明白了些东西,这酒保肯定无法在战场上立功,才沦落成人人瞧不起的商人,看来他也是一肚子委屈啊。

  三

  此时已是午后,街上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去,雍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兔肉有股土气,骨头还特别多,吃起来很不顺口,王敖无奈,只得就着远处连绵而壮观的宫殿吃麦馕。雍城是秦国故都,当年秦穆公在此称霸西方,并与晋文公重耳演出了一段人间最有戏剧色彩的历史恩怨。先后有十五个君王在雍城临政,所以这里的宫殿特别多。王敖知道从自己所在的位置能望见的王宫是大郑宫,太后八年前迁居到此。据说是想守侯祖宗灵堂,而民间却传言,太后来雍城是为了与面首(男宠)嫪毐过日子。

  酒馆位于两条大街的把角处,自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两条街上发生的事。王敖刚啃了两口麦馕,便听见隆隆的车轮声。他抬眼望去,竟看到两条街上各驶来一辆马车,而且都是全速前进,看这样子车到街角肯定要撞上。王敖微微笑了笑,要是两辆普通的车没准他就会大声吆喝几句,但这两辆马车都是车身华丽的贵族之物,王敖便想贪个热闹。

  结果两车快到路口时才相互发现,其中一辆蓬车的驭者站起身来大声叫喊,另一辆便车的驭者则拼命地拽缰绳。两驭者拼尽全力,马车才没有撞上。但便车的一只车轮却远远滚了出去,车身塌了半截。车里的人象木墩子一样,被墩在地上,脸上的肉震得呼呼之颤。

  只听篷车的驭者尖声骂道:“你瞎了眼?没看见这是谁的车吗?”

  便车驭者本来就很沮丧,这一来更加恼怒了。他咬着后槽牙怒道:“你没瞎眼,知道这是谁的车吗?大黄门颜余的座驾。”

  王敖照地上望去,果见一个大腹便的官员坐地上瞪眼着喘气,似乎摔的不轻。

  只听篷车驭者还声骂道:“呸,什么大黄门小黄门的,还大黄鱼呢。把你的眼睛擦亮些,这是长信侯的坐车。还不赶紧闪开。”

  便车驭者吓得脖子缩了回去,他回眼看看张在往起爬的官员,官员自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满口怨恨地说:“这个阉人!咱们走。”

  还没等棚车驭者答话,篷车前的车帘掀开了,一张惨白而英俊的面孔露了出来。他嘿嘿冷笑道:“颜余,能不能大点声说啊?”

  王敖异常仔细地看了看他,难道这人就是呵呵有名的长信侯嫪毐?长信侯嫪毐是列国知名的人物,大家都说秦国是吕不韦专权,嫪毐专宠。嫪毐本来只是个宦人,但颇受太后宠信,如今官拜长信侯,食邑太原郡,掌管后宫事宜。民间传闻道,嫪毐是个假宦,实际上就是太后的面首,是吕不韦献给太后的,目的是为了摆脱前妻的纠缠。据说他与太后还有两个儿子,于是人们挖苦道:“秦王政有三个父亲,生父异人,仲父吕不韦,假父嫪毐。”

  大黄门颜余显然没想到长信侯就在车上,更没想到他能听见自己在骂他。颜余背上见了冷汗,他陪着笑脸却说不出话来。

  嫪毐看样子刚喝过酒,王敖在楼上就能闻到空气中的酒气。只见长信侯晃悠悠地站在驭者身边,手指颜泄骂了起来:“有胆量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颜余忙作揖道:“君侯这哪里话,我什么也没说,正要为君侯让道呢。”

  “竖子!” 嫪毐瞪着通红的眼睛,破口叫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伙人背后在说什么吗?本爵爷是不是阉人与你等有什么关系?瞪大你的狗卵眼看看老子是谁?当今秦王之假父,长信侯爷!嘿嘿!过了明日这大秦的天下就要姓嫪了,到时看我怎样砍下你的狗头。”

  颜余继续笑着:“长信侯真能讲笑话。”

  “胡说,你以为我喝多了?告诉你本爵爷心里清楚得很,过了明日,看我不把你的狗头当尿壶。等着吧!”说着,他伸手照驭者后背拍了一巴掌:“还不快走?我不想再见这个死人了。”

  篷车“唿”地饶过踏了半边的便车,顺着大道向大郑宫后门的方向去了。颜余坐回车里擦汗,而楼上的王敖也在擦汗,这嫪毐真是跋扈得可以,当街说自己是秦王的假父,胆子也太大了。突然王敖脑子里轰的响了一下,嫪毐刚才说,过了明日,这天下就要姓嫪,难道他要谋反不成?其实这事想来也并不奇怪,其前提是民间传闻是真的。如果嫪毐真是个假宦,秦王加冕后他肯定是最惊惧的人。国王加冕后就要亲政了,到时吕不韦、嫪毐都要靠边站,吕不韦总算是有功于社稷,大不了还能回家养老。而嫪毐可就惨了,他与太后的奸情秦王早晚会知晓,届时非把他凌迟不可。王敖如此一想,便发现长信侯的造反可能真是迫在眉睫了。

  王敖为人机敏,处事果断。他觉得事情不对,便赶紧跑回自己住的馆驿,换了身夜行衣专等天黑。他想进宫去打听一下,要是真能掌握长信侯模范的证据,岂不是给秦王最好的见面礼吗?王敖出身平民,与他的夫子一样,看不起贵族却一心想往贵族群里钻。对当时的知识分子来说,建功立业,传万世之名是最高的人生理想

  四

  入夜,风高月黑,雍城白日的喧闹已经平息了。

  王敖身着夜行衣,偷偷地来到大郑宫的宫墙下,他提纵术虽高,然而宫墙却有两丈多高,王敖无奈只好找了株大树,攀上树枝,潜入宫内。

  王敖明白要想找到嫪毐就得先找到太后寝宫,他在宫里转了半个时辰竟有些转向了。大郑宫是秦国故都的王宫,经营数百年,宫殿亭台连绵十余里。最后王敖恼怒地抓住一个小宦人,用剑指着他的喉咙问道:“说,太后寝宫在何处。”小宦人惶恐地指明了方向,王敖马上又换了一副笑脸:“公公莫怪,我随长信侯来侍奉过太后,这次又招我来见太后,实在是忘了路径,多谢公公指点。”小宦人立刻一连谄笑,连连点头道:“是是,我明白,太后的事谁敢管,先生放心,小的绝不敢多言。”等他指完方向,再次抬头时,王敖已经不知去向了。

  王敖蹑手蹑脚地来到太后寝宫,寝宫里闪着灯光,他站在最僻静的窗户下,用舌尖在窗纸上点了个洞,偷偷向里望去。

  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赤足坐在榻上,嫪毐鬼头鬼脑地钻了进来,见到那女人便哭丧着脸,跪俯脚前连声喊道:“太后救我!太后救我!”

  太后惊奇地问道:“最近召你几次都不进宫。怎么一见面就要我救你呢?”王敖仔细看了看太后,只见她身披霞衣,白玉一样的赤足露在外面,年纪约莫四十岁,却保养得很好,皮肤如脂,特别是那双杏眼,明眸流转,脉脉含情。

  嫪毐跪行到太后膝盖边,仰头祈求。王敖这才注意到嫪毐的模样,这家伙的确英俊得很,只是眉梢眼角间有股邪气。只听他叹息着说:“咳,臣哪敢不来呀,臣是不敢来。主上怕是听信了什么风声,一直派人监视为臣,今天行加冕礼监视才放松了些!”

  “你怕嬴政,难道就不怕哀家?哼,他能杀你,哀家就不能杀吗?”太后脸上好象出现了怒气。

   嫪毐仰望着太后塄了一会儿,忽然伏下身去像狗一样,用舌头舔起太后露在长裙下面的赤脚来,先是脚指,然后慢慢舔到脚心,细致而认真地舔,鼻子里还发出“忽忽“的声音,然后他顺着太后的脚踝上爬,一直舔到膝盖内恻。太后先是皱着眉头想骂人,随后就闭上眼睛享受起来,最后她忍不住了,”卟哧“笑了出来:“看你这副贱样子!”

   窗外的王敖心中释然了,看来民间传闻也不全是道听途说,无风不起浪吗!以前他只是在书本上见到过宫廷丑闻的记载,大多并不详尽,今天是看见真的了。

  “太后不是不能杀我,而是舍不得杀我!”听到太后一笑,嫪毐知道这女人已经不是问题了。他捧起太后的一只粉白娇小的脚,用力在脚心舔着,另一只手在太后小腿肚子轻轻刮了起来。

  太后浑身颠抖,笑声不停。她气喘喘地喊道:“快停下来,哀家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答应我不再生气!”嫪毐还是不停地舔。

   “好了,好了,哀家不生气就是,快停下来!”太后一面笑着一面将脚收回去。

  嫪毐爬上绣榻,双手将太后抱在怀里,雨点似地狂吻落在太后广阔的脸上。太后一面挣扎,一面笑着说:“你真是个死人,刚亲完脚又来亲脸!也亏你干得出来。”可嫪毐还是不停地亲。太后用力推开他,神情郑重地问:“刚才你不是说要我救你吗,赢政真为难你啦?要不就禀告赢政,说哀家想动一动,借出行的名义咱们到太原去,那里不是你的封地吗。”

   “太原也是大秦国的版图啊!“嫪毐摇着头诉说起宫中形势来,大意是秦王亲政早晚要对自己动手,没有不透风的篱笆云云,说完后便匍匐在榻上,泪流满面地接连叩头。

   太后无语地凝视着他英俊的脸,由于叩首时很用力气,嫪毐额上出现了红印,太后怜惜地将自己心爱的人拉起来,让他坐在身边,轻声问道:“毐郎,要我怎样救你?”

  “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嫪毐咬着嘴唇,面露杀机。(注,这句成语是三十年后从项羽嘴里说出来的,暂用而已。)

  王敖听得真切,他倒吸了口冷气,看来自己的推测全对了

   “这是谋反,乃是灭族之罪,他和哀家是母子之亲,难道你不怕我告诉他?”太后笑着说。

   “母子之亲,亲不过肌肤之亲,再说,一个儿子也顶不过两个儿子,别忘了我们还有两个儿子!难道这两个孩子永远要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夹墙里吗?”他挨近太后身边手指外面,脸上愤然。“主上要是知道他们存在,凭他的脾气是非下毒手不可。”

   “我——我能帮你做什么?”太后的语气中充满了犹豫。

   “将你的玉玺和军令符给我,我好调兵!”见到太后摇头,嫪毐急道:“没有时间了!主上动手肯定是这几天的事,你没有看见他望着我的眼神,简直是——简直是想把我吃喽。”

   “但是事关重大,我不能不考虑一下!”太后依然下不了决断。

   “实话说吧,秦王已经知道我假冒阉者进宫的事情了,我死不足惜,一旦事情败露,太后有何面目见天下?我们的两个儿子怎么办?”嫪毐气急败坏地捶着床板:“现在吕不韦那个老东西一点血性都没有了,我去找他想办法,他竟要我去山里隐居。我——我,我倒没什么,可太后怎么办?”

   太后气愤地站起来,在宫里转了几圈。“他不会对赢政下手的,那是他的儿子,他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君临天下。“

   嫪毐又跪伏在地上,拉着她的裙脚说:“吕不韦管不了事,赢政早晚要采取行动,太后看他处理成蟜事件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太后,成蟜也是你的儿子呀!我死不足惜,可惜咱们的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她有点心动了。

   “我获罪以后,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两个孩子的!”他哀声地说。

   “哼!”太后不再说话,而是慢慢走近王敖所在的窗前,几乎与王敖面对面了,此时王敖在这女人脸上看到了怨毒与彷徨。太后真是很为难的,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从小就野心勃勃的嬴政,可再怎么说,他总是她的儿子。但当她听到夹墙里两个稚子的嘻笑声,再见到他们晚上和女官们玩得兴高采烈的那种娇憨神态,她又不得不重作考虑。的确,依嬴政凶残阴毒的个性,他绝不会放过这两个孩子的,而且事情揭穿,她又有何面目来对天下?太后回头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嫪毐,他可怜兮兮等着自己去救,难道就不管吗?十年来这个男人的确给了她有生以来的最大快乐,她不敢想像,没有了这个男人,她还有什么幸福可言!要她再回到那种深宫寂寞,无以排遣的日子里去生活,她宁愿死!没有这个男人的日子也许比死还难过,她这生只经历过三个男人。先是吕不韦,前半段她只是吕不韦家的奴隶,委屈承欢,没有什么快乐;后半段,他变成她的奴隶,一心想讨她的喜欢,但一个老男人做出那种刻意讨好的丑态,往往只能引起她恶心想吐,对他只是饥者易为食,不得不拿他充饥。至于那个短命的子楚,那更是不堪回首,她所有的寂寞凄凉,全是由这个人一手造成!只有跪在地上这个男人,他给她欢笑,给她刺激,有了他以后,才知道什么是男人,什么是男女间的欢娱,也才知道,有了一个自己心爱的好男人,做女人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嫪毐,不自觉地在心里喃喃着: “没有这个男人,我宁愿死!”太后不发一语地走进帷幕内,在壁柜的密间里取出太后玉玺和军令虎符。她轻柔地喊着嫪毐说:“起来,毐郎,哀家的一切和两幼子的生命,全托付在你手上了。”

   嫪毐破涕为笑地跳起来,他抱住太后在空中转了一圈,兴奋地在太后耳边叫道:“卿卿,我绝不会负你所托,事成以后,你是掌握实权的摄政太后,我们的儿子是秦王,吕不韦仍然是相国。”

   “你不能让吕不韦知道此事!他会救赢政的。”太后紧张地说。

   “当然,我没有那么笨!各为自己的儿子吗。”说完话他告辞想走。

   “你今晚不能留下?”太后哀怨地说。

   “来日方长,今晚我回去还得调兵遣将!明日晚间,咸阳和雍城一起动手。”嫪毐双手挥舞,神气而兴奋。

   “几年前嬴政已另制军令玉符,虎头符还有效吗?”太后突然担心起来。

   “我早就注意到了,这是嬴政的疏忽。吕不韦那老小子给自己留了一手,军令玉符只管调动征外大军,对内久未用兵,吕不韦也就对改符之事置之不理,我手上的虎头符至少可调动县卒、官骑和戎、翟诸君公的人马!”

   “你以什么名义发兵?”太后还是不放心。

   “有人在蕲年宫作乱,劫持了主上!”嫪毐得意地笑着。

   “劫持主上?”太后不解地摇摇头。

   “攻破蕲年宫,我的家僮和舍人就会劫持主上了!”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毐郎,小心行事,最好不伤害到嬴政的性命,他到底是我亲生的儿子!”太后带点祈求的口吻说。

   “卿卿放心,事成以后,我会封个国给他。”

   “那样也好。“太后悠然叹了口气。

  嫪毐兴冲冲地走了。太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怅然若失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而窗外的王敖简直快活到了极点,真是天赐的功劳!夫子与自己的事业将从嫪毐的首级开始。

  他偷偷翻出宫墙,在大郑宫外的街道上唱着歌走。忽然前方出现了一队秦兵,为首的郎中叫道:“何人在此?”王敖这才清醒过来,早过了戒严时分,自己这是犯了夜禁。于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连转了几圈儿终于甩下追兵,然后他高高兴兴地回到馆驿,一觉便睡到大天亮。

  五

  天亮后,王敖是被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吵醒的,馆驿门前的街道成了一条流动的人河,好几万人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地从门口通过,一路欢畅!王敖知道秦王今天要去太庙祭奠祖先,上午去禀报根本见不到秦王。夫子曾说:“危急时出手胜过平时万言。”王敖并不急于马上去禀告,他坐在馆驿里喝茶,顺便把这几天的事好好运筹一下。

  从临淄出来已经半年了,王敖像只到处捕捉机会猎鹰,山东那几个国家多歼多诈,勾心斗角,没想到的是秩序井然的秦国也有这等丑事,权贵之处多腐虫啊!其实在来秦国之前,王敖就听说了秦国的不少事,他觉得这是六国怕秦国,所以拼命的诋毁秦国,无聊得很。据说当今秦王政是相国吕不韦的私生子,当年秦异人在邯郸做人质时,巨贾吕不韦认为他奇货可居便多方运做,挥金如土,最后帮他谋得了太子之位,而且把自己身怀有孕的的小妾赵姬送给异人做妻子,后来便生下了秦王政,自己也当上了相国。吕不韦是战国后期文武全才的政治家,他为秦国开疆辟土,攻灭了苟延残喘的东周,还与门客共同编撰了《吕氏春秋》。秦王登基后,其弟成蟜不服,于是打出了诛吕政的旗号,最后兵败被杀。本来这事王敖是不太信的,成蟜谋反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自从昨天听了太后与嫪毐的密谋,王敖不得不相信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通知秦王呢?

  下午王敖估摸着秦王已经回宫了,便跑到蕲年宫门口求见大王。

  黄门官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见是一个布衣,不觉有些轻视。于是嘲笑道:“想见大王?谁都想见,凭什么让你进去呀?”

  “草民有机密的军国大事禀报大王,再迟就延误了。”王敖连连作揖。

  “你是干什么的?”

  “草民是昌平君右相国府中门客。”

  “昌平君门客上千,凭此不可见大王。”黄门官毫不通融。

  王敖抬眼望望天色,日已西沉,眼看天就要黑了。王敖摸了摸口袋,糟糕一文钱也没带,索性威胁道:“军国机密不可延误,看看你的头还在不在。”

  黄门官冷笑一声,哗众取宠的人他见多了。“一个门客知道什么军国机密?听口音你是魏国人吧,听说魏国有个信陵君,手下的门客都是鸡鸣狗盗之徒,要不要给大家伙露一手啊?”

  看守宫门的卫士们都轰然笑起来,王敖气昏了头,他真想冲过去把这家伙的脑袋拧下来,可拧下他的脑袋有什么用,照样见不到秦王。王敖正歪着脑袋想点子,忽然见有位青年将军策马而来。黄门官笑道:“蒙少将军,大王何时回宫啊?”

  “即刻。”青年将军跳下马来,就要往宫门里走。

  王敖立刻追了上去,边走边笑道:“少将军可好?”

  这位青年正是蒙恬,今年二十三岁,由于和赢政一起长大,非常受秦王信任,如今官拜郎中令,专门统领王家卫队。蒙恬见一位年轻的书生笑吟吟地走过来,一时也想不起在哪耳见过。只得弓身施礼道:“正是蒙恬,先生是——?”

  王敖面色郑重,拱手道:“草民王敖,有本呈奏秦王,望将军通报。”

  蒙恬吃了一惊,手按佩剑,脸上闪出一股杀气:“你胆子倒不小,现在是什么时候?大王没空见你。”说着便急匆匆地往里走。

  “对,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刻,草民冒死向大王报信。”王敖急追两步。

  这句话打动了蒙恬,他浑身一颤,立刻转过身来警觉地四下望了望。王敖为解除他的顾虑,赶紧把佩剑递到了蒙恬手里。蒙恬紧张地问道:“报什么信?”

  王敖微笑着说:“一定要面奏大王。”

  蒙恬转了转眼珠:“随我来。”说着向郎中们一挥手,几个人便围到了王敖身边,王敖倒不在乎,跟在蒙恬身后向宫里走去。一进宫门,蒙恬就吩咐郎中们道:“搜查各处,所有可疑人等一律抓获。”几十位郎中奉命走了,蒙恬继续大踏步往里走。

  王敖快走两步,跟在蒙恬身后问道:“将军是不是蒙氏之后?”

  蒙恬点了点头:“在下蒙恬。”

  王敖随口便道:“蒙恬?蒙恬倒是没听说过,草民只是听说秦国蒙氏一族历代名将,蒙獒蒙武父子最为著名,勇冠三军,名扬诸侯。”

  蒙恬是个直脾气,哪里有他那么多心眼,一听说王敖夸奖祖父和父亲便由衷地高兴起来。立刻对王敖换上了笑脸:“那正是末将的祖父和父亲。”

  “哎呀!将门虎子啊!失敬失敬!”王敖赶紧一揖到地,口中还说着:“怪不得如此英武,简直是神武啊!”

  “瞎说,大王才是神武呢。”蒙恬被他弄了个大红脸,心里却也喜欢上这小子了,他双手将王敖拉起来:“咳!惭愧啊,寸功未立,浪得虚名,先生这么说不是笑话我吗?”

  “早晚必建功业于当世。”王敖伸出了大指。

  “等先生见了大王,建立不世功勋,不要忘了末将就是了。”蒙恬笑道。

  王敖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要建不世功勋。”

  蒙恬被他问住了,旋即便叹了口气:“等见了大王再说吧。”此时郎中们已经清宫完毕,蒙恬神情紧张地命令他们看查各处要道,然后对王敖道:“大王马上就要回宫了。”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宫中点着了火把。忽然数百武士簇拥着一辆马车穿越了宫门,马上有宦人高喊道:“大王驾到。”

  蒙恬赶紧走到车前,插手施礼道:“郎中令蒙恬见驾。”

  秦王政跳下车,他和蒙恬自幼一起长大,说起话很是随便。蒙恬走上去小声耳语了几句,秦王看了看王敖一眼道:“就是他吗?”

  蒙恬向王敖一招手,王敖赶紧跪下道:“草民恭谨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王挥挥手:“进宫再说。”

  王敖随蒙恬进了寝宫,秦王快步走到几案后坐下,摆手道:“免礼,你有什么事?”王敖的双手已经举起来了,正准备跪倒施礼,山呼万岁,没想到秦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然而弯下去的膝盖已经直不起来,结果扑通一声,整个人都趴在地上了,摔了个七荤八素。秦王政终归年轻,他使劲咬住舌头才没笑出来:“爱卿,这是何意?难道要给寡人表演杂技吗?”

  王敖红着脸站起来:“草民是一不小心,大王莫怪。”说完他煞有介事地掸了掸衣服,然后昂然道:“草民王敖,系昌平君府内门客,闻长信君谋反,特来禀告大王。”

  秦王与蒙恬急速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面目威严地说:“讲。”

  于是王敖将昨天碰上嫪毐与颜余吵架,然后夜探大郑宫一事合盘托出,由于担心秦王出丑,便把嫪毐向太后所要虎符为私偷虎符,将与太后密谋改为与手下商议。出人意料的是,秦王政并未惊慌失措,反而低头沉思起来。

  蒙恬走到王敖身边朗声道:“陛下,王敖所言已经证实大黄门颜余所报非虚,且言之确凿,不能犹豫了,望大王明断。”

  王敖听到这话不禁有些泄气,颜余已经密报过了,自己这功劳被别人抢了一多半。原来颜余昨天得罪了嫪毐后越想越害怕,他知道嫪毐心胸狭窄,不管是不是真谋反却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索性先跑到秦王这儿告了状。

  秦王政冷笑一声:“嫪毐不过是咸阳东门外一个诬赖,他真有这么大胆子?”

  蒙恬不善言谈,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说,于是望了王敖一眼,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对这个昌平君的门客颇有好感。王敖清了清嗓子:“陛下,臣前几个月听说楚国发生了政变,春申君黄歇去王宫奔丧时,被他以前的门客李园在王宫中暗杀了,然后李园当了令尹,又以谋反罪诛灭了春申君九族。据草民听说春申君一直看不起李园,在他准备去王宫的时候,有门客言道李园心怀叵测,希望春申君不要涉险,而春申君却道:李园,他敢?”

  秦王政微微点了点头,他很喜欢这个滑稽却能言善辩的年轻门客:“爱卿言之有理,蒙恬,派人将嫪毐抓来。”

  王敖急道:“陛下不可,昨天嫪毐言道今夜就要袭击王宫,咸阳、雍城同时动手。其同党想必已在宫外埋伏,当今之计是调兵勤王,保卫蕲年宫。”

  蒙恬插手施礼:“陛下,王先生所言极是。”他感激地望了王敖一眼,这全是自己想说的。

  秦王狠狠拍了想面前的几案:“嫪毐的死期到了。”说着他拿出虎符,点手叫来一个宦人道:“即刻赶往王翦大营,入咸阳平叛。”然后又命令一宦人道:“传令昌平君芈权,星夜调王贲虎贲军三万保卫蕲年宫。”两名宦人风一样跑出宫去了。秦王望向蒙恬:“蒙恬,我们不能出宫了。蕲年宫墙高宫深,卿率部坚守,等候昌平君来援。”

  蒙恬领命出去了。

  秦王这才转向王敖,他注视了王敖一会儿:“卿怎么连宝剑都没有?”

  “被蒙将军拿去了。”王敖笑着说。

  秦王命人取来一把剑递给王敖:“这把楚剑就赐予爱卿吧,据说这是姑苏名师所制的钢剑,削铁如泥。”

  王敖这才跪倒谢恩。“草民谢恩,只怕糟蹋了这把利刃。”

  “防身总是可以的,就在此陪寡人吧。”说完,秦王政开始批阅奏折了。

  王敖捧剑站在秦王身边,不禁感慨起来。秦王政只有二十三岁,比自己还小一岁呢,其天子威仪赫然,看来早晚是要成就大业的。

  六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全黑了下来。钟楼上突然响起了钟声,然后便传来阵阵呐喊:“抓贼啊,宫中有贼啦!”

  秦王放下奏章,望着王敖道:“的确如卿之所奏啊。”

  王敖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是他第一次碰上生死攸关的大事。王敖转了转眼珠道:“要不,请大王更衣?”

  “为什么?”秦王不解。

  “一旦紧急,请随草民化妆而去,草民会提纵术,跑得比一般人快。”

  “哈哈哈……”秦王仰天大笑起来:“卿之心意寡人明白,但寡人是王,绝不做此苟且之事。卿一介文人,要是害怕就先躲起来吧。”

  王敖也笑了:“我只怕大王。”

  秦王越来越喜欢这家伙了,简直是妙不可言。

  此时蕲年宫外已是火把如龙,人影幢幢,兵器的闪光如天上的星斗。嫪毐的同党卫尉竭率领一千多卫卒扑到蕲年宫。他们把宫门砸得山响,齐声吼道:“开门,开门,宫中有贼。贼人要劫持主上,快开门!”

  蒙恬已经将宫门紧紧关闭,他立在宫楼上喝道:“擅闯王宫者为谋反。“

  卫尉竭叫道:“奉太后谕旨,入宫擒贼,违者格杀,快开宫门。“

  蒙恬指着卫尉竭骂道:“嫪毐偷窃玉符,意欲谋反,其罪当诛,你等不要助纣为虐,快快退下。”

  此时嫪毐的另一亲信佐戈竭已经率两千县卒赶到了,看见卫尉竭正与蒙恬答话,不仅气炸了肺。“你与这等黄口小儿废什么话,赶快攻进去,难道要等他们的援军吗?”于是三千名士兵向蕲年宫发动了进攻。

  蒙恬手下只有几百卫兵,他忙下令放箭,一时间弓弩齐响,箭如飞蝗。卫尉竭身边几个士卒倒下了,佐戈竭怒道:“蒙恬勾结贼人,驾云梯杀进去,活捉蒙恬赏钱十万。”于是士卒们驾云梯猛攻。

  蒙恬死命坚守了一个时辰,身边卫兵死伤过半,蕲年宫的宫门已经被圆木撞得摇摇欲坠了。他赶紧跑回寝宫叫道:“贼兵势大,大王快随末将突围。”

  王敖“噌”地蹿到蒙恬身边,手握宝剑道:“大王不可啊,如今贼人早就包围了蕲年宫,现在突围已晚,必须固守待援,草民请陛下上宫楼。”

  “为何?”秦王不解。

  “以草民看,宫外士兵大多是受嫪毐蒙蔽,不明真相者甚多,大王到宫楼上振臂一呼,必引起贼兵军心浮动,可争取时间。“

  蒙恬瞪了王敖一眼:“大王不可冒险,楼上飞箭如雨。”

  秦王政不屑地哼了一声:“寡人不信他们敢射死寡人。”说完大踏步向外走去,王敖赶紧找了块大盾牌,拎在手里。

  这时宫里的宦人都武装了起来,众人簇拥着秦王上城。王敖将盾牌交给蒙恬,自己率先跑到宫楼上,举臂高呼道:“大王驾到。“

  城下的士卒闻言,立刻停止了进攻,一起仰头观望。果然见秦王政头顶王冠,身披龙袍,满脸怒色地上了宫楼。城下的大部分士卒立刻高声呼叫道:“大王万岁,大王万万岁!”

  秦王面色阴冷,异常镇静地向下望了望:“嫪毐谋反,盗取太后兵符,假发诏书,妄图弑君篡位,其罪当灭九族。尔等为何助纣为虐,不怕死吗?”

  城下的士兵顿时惊呆了,一个个抖如筛糠,泪如雨下,大部分人情不自禁地跪在了地上。秦法苛刻暴烈,动不动就诛灭九族,这些士兵如何不知道?他们只以为只进宫擒贼,谋反的念头是连想不敢想的。

  看到自己威仪尚在,秦王颇为得意,他继续说:“汝等世受国恩,当知恩图报。现在寡人下令,受胁从受蒙蔽者免罪,但须效忠大秦,反戈而击,诛杀逆贼嫪毐及同党。活捉嫪毐者赏钱百万,杀嫪毐并献首级者赏钱五十万,活捉逆贼头目者赏钱二十万,杀死逆贼者与战场歼敌者同功,赏钱赐爵。”

  王敖见城下士兵面面相觑,便大叫道:“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将功赎罪,既往不咎。”

  此时城下欢声雷动,士卒们红着眼睛向卫尉竭、佐戈竭极其亲兵冲过去,城下展开了血战,顿时血流成河,人头翻滚。士卒们边作战边哄抢地上的人头,原来秦人战功以首级计,所以战场上常有哄抢首级的场面。

  佐戈竭恼羞成怒地吼叫道:“赢政非先王之子,杀吕政,保大秦社稷……”然而没几个人听他的,士卒们的刀剑全朝他的脖子去了。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佐戈竭就被斩成了十几段。此时蒙恬率数百卫兵自宫内杀出,两股力量合在一起顿时把卫尉竭的部下击败了,他只得率千余残兵后退。

  话说嫪毐闻蕲年宫久攻不下,便率三千余门客和家将前来接应,正好碰上卫尉竭败退。此时另一股反叛力量,嫪毐的朋友犬戎国使节戎翟君公也率领近千名犬戎兵赶到。于是反叛者如潮水般又压了回来,蒙恬的军士死伤惨重。

  王敖在城上大叫道:“蒙将军!守城待援。”

  蒙恬一把将头盔扔在地上,光着头怒吼道:“兄弟们,勤王者右袒。”此时正值深夜,敌我难辨,于是所有效忠秦王的士卒全部将右衣袖撕了下来。蒙恬边率领他们向回杀,再次退守蕲年宫。

  嫪毐站在车上,望着蕲年宫不禁有些害怕了。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不杀死秦王政自己就要被灭九族,于是咬着后槽牙叫道:“有进无退,不进则死,放火烧宫,杀死吕政。”

  于是叛军到处放火,蕲年宫笼罩在一片火光里。叛军们也知道事态严重,非死即生,于是架起数十架云梯攻城。”

  蒙恬率众殊死抵抗,连王敖也挥剑上阵了,但叛军太多,宫门终于被攻破了。上千名勤王的禁卫部队被分割包围,而蒙恬和王敖率数百死士,护卫着秦王退到蕲年宫的后花园里。花园里有一座映月亭,该亭三面环水,只有一条走廊与花园相连,秦王拄剑站在亭中,满脸傲然。而王敖、蒙恬则立在走廊上誓死不退。叛军上来一层被杀死一片,渐渐尸体竟堆起了一堵墙,王敖和蒙恬也成了血葫芦

  正在危急时刻,昌平君芈权同将军蒙武、王贲率三万虎贲军赶到,自蕲年宫外将叛军包围。喊杀声镇天,叛军的气焰立时被压了下去。

  王敖振臂高呼:“蒙恬,援军到了,咱们杀出去。”

  蒙恬看了看身边死伤怠尽的禁卫不禁有些犹豫,他为难地说。“我们人不多了,保护大王要紧。”

  此时秦王笑呵呵地来上了走廊:“来得好,来得及时,王爱卿的剑法不错啊,活捉嫪毐可是头功啊!”

  王敖点头,再次向叛军望去,发现叛军的阵脚已经乱了,而战马上的嫪毐却举着一张强弓向走廊瞄准。说时迟,来时快,“嗖”的一声,那支利箭挂着风声直奔秦王而来,再躲已经来不及了,蒙恬大叫着摊倒在地,一时间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嫪毐见大势已去,决心先杀死秦王政,于是找来张可射数百步的强弓,他心想:秦王政一死,自己的谋划还有成功的希望。

  秦王命大,因为王敖在他身边,王敖的轻功天下一流,他看见嫪毐瞄准时,身体已经大鸟般飞了起来。王敖是腾空而起,迎着利箭蹿过去的,当箭于身下飞过的一瞬,当空将之劈成了两半。利箭的后半截立时落地,而箭头却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飞行,“扑”的一声落在秦王胸前,不过其力道已经泄了,秦王政几乎都没觉出疼来。

  此时蒙恬已经红着眼跳了起来,他挡在秦王面前,带着哭腔狂呼道:“活捉嫪毐,活捉嫪毐,快叫御医。”

  只听秦王政笑道:“叫御医干什么?”

  蒙恬忙回头才知道秦王无恙,一时竟喜极而泣了。

  王敖击落嫪毐的暗箭便扑到了叛军群里,挥剑砍杀起来。他记得秦王说抓住嫪毐赏钱百万,于是一边挥杀叛军,一边在人群里寻找嫪毐。但奇怪的是射出那箭之后,嫪毐便消失了,直到虎贲军将叛军斩杀干净也没找到他。

  叛乱如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大半夜的鏖战,数千名叛军被歼灭了。不久咸阳快马来报,嫪毐爪牙的叛乱已经被王翦将军平灭了,但报告中只字未提嫪毐的下落。

  这时士兵们忙着救火,众超臣纷纷向秦王请安,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昌平君芈权。他是春申君黄歇的儿子,春申君被害,芈权便跑到秦国。秦王欲借助春申君的威望,便拜他为右相国,此次王敖入秦也是投到他的门下。昌平君得知王敖是平叛功臣,不禁大喜,自己的门客立功,自己在秦国的地位将更加牢固了。不一会儿蒙武、王贲等人都到了,大家一起痛骂着嫪毐,恨不得吃了这小子。

  此时一个宦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禀报大王,相国吕不韦求见。”

  秦王政的脸“呼”地沉了下来:“不见。”

  小宦人赶紧下去了。

  蒙武拱手道:“陛下,臣来救援时路上碰到了相国,他正率领几百门客前来援救蕲年宫呢。”

  秦王政的脸色总算好了些,但依然恼怒:“身为相国,如此叛乱却不知情,渎职也!”

  众人知道秦王的心思便不敢再提吕不韦了,于是嫪毐的下落又成了议论的焦点。王敖突然灵机一动,他满脑子是那百万赏钱的事,于是走到秦王面前小声道:“陛下,草民倒是想猜测一下嫪毐的去向。”

  经过这场事变,这个文武全才的门客,在秦王政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真恨自己怎么早没发现这个人才。于是和颜悦色地说:“爱卿机智过人,尽管说。”

  王敖突然压低了声调:“嫪毐的去处无外乎大郑宫。”

  秦王政像被人打了个嘴巴,眼角、嘴角、甚至鼻梁子都塌下去了,他双手在几案上来回地搓着。

  王敖知道秦王心里不好受,便不敢多言了;

  过了一会儿,秦王政腾地站了起来:“来人,搜查大郑宫,掘地三尺。”

  后半夜秦王政亲自率人来到大郑宫,王敖与蒙恬都在禁卫队列中。进宫后秦王政命人封闭寝宫,严禁太后外出。然后命令将所有宫女、宦人都关押起来,挨个提审。宫女、宦人哪儿经得起严刑拷打,大都一见秦王便屎尿齐流了。没出半个时辰,秦王便将嫪毐与太后淫乱后宫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他将一个主管宦人叫了进来,微笑着说:“嫪毐在何处,说出来寡人从轻发落你。”

  宦人望了望太后寝宫,最后决定保命要紧,于是哭奏道:“寝宫里有夹墙,但奴才不知嫪毐是否在里面。”

  秦王看了蒙恬一眼,蒙恬立刻率领几十名禁卫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押着三个人回来了,嫪毐和两个孩子,而太后则哭叫着在后面追来。秦王铁青着脸,他瞪着嫪毐道:“老狗,汝可知罪?”

  嫪毐心里非常清楚,既然被抓住便断无活命的可能,于是笑道:“大王,我是你的假父,生为大王的假父也算死而无憾了。”

  秦王政按捺不住愤怒,一脚将他踢翻,眼睛却瞪着人群外正在瑟瑟发抖的太后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咸阳东门外一泼皮,不见沙场寸功,未献公粮一粒,竟封爵长信侯,食邑二十万户,老狗!汝不思报国却淫乱宫闱、结党谋反,想弑君篡位,百死不足以蔽其辜。我——”秦王本来准备拔剑了,但想起秦法又松开了手:“将之押送廷尉府,按律治罪。”

  禁卫郎中应了一声,押嫪毐而去。

  此时秦王喷火的眼睛盯住了两个跪在地上的孩子,这是嫪毐与太后的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两个小孩早吓得哭不出声了。太后突然原地跳了起来,她狂呼着要冲进来,想救自己的孩子却被几名禁卫死死拉住。秦王怨恨地瞪了母亲一眼,然后指着两个孩子道:“囊扑。”

  禁卫们立刻将孩子塞进两只皮囊,拖到殿外,用棍子活活将他们打死。

  秦王冷酷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异父弟弟的惨叫声丝丝入耳,却丝毫不能平息他的愤怒。太后已经昏厥过去好几次了,蒙恬若无其事地指挥着禁卫继续搜查,而王敖却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地发紧,不知怎么,他觉得这两个孩子是死在自己手里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终于禁卫拎着两只打瘪了的皮囊跑进来,请秦王验刑,秦王懒得看,他挥手道:“大郑宫内凡有职宦人、女官一律乱棍打死,余者斩首。太后不贞,无以母临天下,囚禁械阳宫地下冷宫,永不见面。”

  随后,大郑宫号啕成一片,刹时间几百颗人头在地上翻滚,鲜血几乎漫上了殿外的台阶。报信的主管宦人本以为会逃得一死,结果还是落得身首异处。

  王敖跟秦王走出大郑宫时,天已破晓。一轮血红色的太阳缓缓升起来,伏在它脚下的云霞如奔流的血河。秦王政望着滴血的朝阳忽然发起呆来,他喃喃道:“日,出我大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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