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累作品选《一》
似曾相怜
记忆里总有沧桑的容颜,唇间淡然一笑后隐去,别人说那是洒脱,我却只看出满身的风尘,只不过该放下的都放下了,而难舍难弃的,终究难舍难弃。
--------------------题记
那天在朋友家的牌桌上被三振出局后打开他的电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个东西叫“英特”。第一次上线我给自己取了个香艳的名字叫“午夜玫瑰”。先申明我绝没有别人说的那种“网上性交错”倾向。只不过我觉得,象我这种半天憋出一个字来的菜鸟,再去雪上加霜的做一个男人。一定会孤零零的挂着看别人聊一个晚上的天,这绝不是我想要的后果。
果然,我上线没多久就被一条“夜狼”给盯上。他说“你好”我说:“我很好”。说这话的时候我拼命调动脑子里贮存的拼音记忆,然后满键盘的找字母。因此话回得很慢。这阴错阳差的让他以为这是我女性的矜持。因此热情如火。这时候很多夜深寂寞的男人闻风而来,我的陌生人一栏里头像不断的晃,夜狼被我冷落了很久后终于恶毒的问我三围是多少?我叹息一声告诉他一组完美的组合数字,他赞叹说:“宝贝,真是魔鬼的身材”。然后他说,要跟我做爱。
第二天出门后我发现这个城市原来有一种叫“网吧”的东西。并且收费便宜,只要一块五一个小时,这无疑对我全身心的投入组织的怀抱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当我觉得自己被祸害了的时候,我就想,网吧老板真该枪毙,我就会盼望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
发现了我家附近就有网吧后我更加废寝忘食。好在我十三岁第一次夜不归宿后就成了野马。我爸看我面黄肌瘦的回家,确定我没有杀人放火后就让我扒一碗冷饭后去睡觉。我妈就比较细心,细心的后果就是每每我在屏幕前得意忘形的时候后脑勺上被人“啪”的一声,“还不回家吃饭”。后来我妈和网吧老板混熟了,就改成到点由老板来“啪”的一声。
依依出现的时候我已经俨然一只洞庭湖飞了八百年的老鸟,看到这里看官们不免要失望,原来又是他妈的网恋,且慢,依依的出现并不是在网上,而是在我经常被啪一声的网吧里。
话说依依推开了网吧的门,一阵寒风裹着一个火红的身影冲进来,使得混在这里的老鸟们集体眼光离开屏幕三十秒,然后就有人借故走到她身后偷看她的QQ号码,一分钟后,每个经常在这里混的人都有了依依的号码,但是两分钟后,就开始有人拍桌长叹,因为这妮子的设置是拒绝任何人。
世界上有一种女人会让男人为她卑鄙,依依就是,等她一离开,我就兔子一样窜到老板面前,我知道老板这里有软件,可以查看所有在他这里上线的QQ号的密码,老板很会心的微笑着满足了我,我迅速上了依依的号码,改了她的设置,顺便也加了我。
网络这个东西,就象个浅薄却又极有手段的美女,你很容易爱上她,又很容易腻味她,但你就是离不开她。有一样东西叫做“网恋”,网恋是网上永恒的主题。我想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都需要爱,爱在网上的传播速度,比病毒更快。而在世纪末的网络上,挤满了需要爱的男人和女人,这使得那个冬天的天空,看上去有一丝阴惨的味道。
见到了依依后,我开始想和她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网恋,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老谋深算得象一个惯犯。
依依后来上线的时候,很意外我的突然出现。我的头像在她的好友栏里,得意洋洋地冲着她晃。她大惑不解:“你是谁?”我说:“这重要吗?”她说:“重要,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好友名单上?”我说我出现的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不是能谈得来,能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好友。依依用一个:)形的脸很无奈的笑了一下。
那以后我开始投入这个游戏,因为自己的神秘感,我得意洋洋。依依有时候会问我一些“你帅不帅?”之类的问题,我说不很帅,可是我很酷。她说酷?内裤还是外裤?我说内裤是红色的,外裤是蓝色的。她问为什么要穿红色的内裤,我告诉她因为今年是本命年,然后骂她流氓,偷看我内裤颜色。她就5.55地哭。她不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好友名单上,因为我们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好友。
依依后来又出现在那家网吧里,我看着她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心跳如捣。依依上线后跟我说:“今天我终于看了《大话西游》。”我问感觉怎么样。她说:“看到了后面,很感动”。我开始跟她胡扯:“《大话西游》这部电影告诉我们,神仙也需要爱,如果没有爱,做神仙也没什么意思。在电影的结尾,我看到孙悟空拖着根棍子,在沙漠上苍凉孤独的走,为他和紫霞的爱而不能,心里有一些悲伤”。依依说嗯,我也是。又问我,那你需要爱吗?我说需要,是人都需要。依依说:“象你这样的人,一定需要很多的爱”。我说哪里,有一个我爱的爱我的人就够了。依依说:“我不信”。我说:“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就算我把心掏出来,你看到的,也不过是个椰子”。
这时候我听到依依的笑声,她笑着说:“原来是你”。我的心里猛的一跳,扭过头去,看见依依对着坐在她旁边的一只这网吧里的老鸟“空心菜”笑。然后网吧里不怀好意的笑声此起彼伏。老鸟们纷纷向依依介绍自己是谁谁谁。空心菜说:“既然见面了我们还在网上聊什么,找个地方一起聊去”。依依想了想说好,转身飞快地给我发信息:“我要走了,我在网吧碰到了好多网友,我们一起去玩,拜拜”。我说好的,再见,祝你玩得愉快。
很快网吧为之一空,网吧老板牙痒痒的看依依。我很恳切的握他的手,然后去撵大部队,老板很熟练地给我啪了一下。
我们在一间茶室里坐定后依依请教我的网名,我说:“岸,海岸的岸”。她说哦,我们没加好友的。我说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接着她问空心菜:“你认识诸葛暗?我在你的好友名单上看到他”。空心菜说认识,这家伙在刚刚那网吧上过网。依依满脸兴奋:“那你见过他?”另一只老鸟“淡蓝天空”说;“我们好几个人都见过他”。“啊”依依叫一声来掩饰她的惊讶:“怎么世界这么小,他帅不帅?”这后一句话才是重点,我抢着说:“帅,很高也很帅”。旁边有人酸溜溜地问:“这么关注他?”依依笑盈盈地说:“那当然,他是我网上的老公”。这句话一说出来,我的肋骨被人迅猛地袭击了一下。
那是新世纪来临的那个夜晚,我和依依开了一个聊天室房间,钟声响起的时候我说:“亲爱的,把你新世纪的初吻给我”。依依在那边愣着,终于很乖的轻轻捧起了我的脸,给了我一个温柔无比的吻。然后我们象一对真正的家居夫妇一样接待每一位来房间里拜年的人。那以后,我就成了她的“老公”。
我成了依依的“老公”后,我们的关系飞速发展,有时候我们在乱哄哄的聊天室里约会,她来了以后呼唤我:“老公,你在哪里?”我就应声而出:“哎!在这儿呢,亲爱的”。让很多人身上爆出鸡皮疙瘩来。也有不怕麻的笑嘻嘻地上前搭讪:“姑娘,你是在找我吗?”在我挺身而出护花?前,依依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我爱诸葛!”看到了这话我心里有一股热流,温暖了以后,就不想爱别人。
那个夜晚我看依依的眼神有一点奇怪,在她视线转向我的时候,我就把目光躲开,去视而不见的看东西。我的肋骨被袭击了那一下后,一直有点隐隐作痛。我就想:“这个依依,是上帝用我的一根肋骨做成的”。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的样子,应该会是有一点痴。
后来夜深了,空心菜们嚷着上夜宵城喝酒去。依依说不,很晚了,她得回家。空心菜拍我的肩膀:“好吧,他送你回去,下次再出来玩”。“嗯 ”依依说:“有机会再说吧”。“别说这话”淡蓝天空嘿嘿笑着,也用力拍我的肩膀:“下次我们把诸葛暗约出来,他很帅的,和这个帅哥一样帅”。我就忍受着铁砂掌的冲击力,扮很帅的样子冲依依笑。依依看看我笑笑:“那好吧,不过要早一点”。
走在空旷无人的长街上,我和依依的距离拉得很开,两个人的眼睛对呼啸而过的汽车们发生了兴趣。后来依依问:“你们和诸葛暗很熟吗?”我紧走几步靠近她,说是,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常常在那个网吧上网的。依依明白了的样子说,哦,常常见面的。我想应该说说正事了,就很混蛋地问:“你很想见他?”这句话一出来,我被它的后挫力震得离开了依依半步,而依依中弹,她想了一会点头说:“可是他从来没有约过我见面”。我说:“那是这家伙混蛋”。依依微笑了一下,我跟着连连扣动扳机:“其实他很想见你,不过怕从网上一下子出现在现实里,太突然了”。“这样啊。”依依问:“你怎么知道?”“我们谈起过你”我准备好了台词,很顺利的发挥演技:“有一次我和他喝酒,他聊了很久的你”。依依很配合的进入了角色:“他说我什么了?”调整了一下准星,我开始扫射:“他说等待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人走进过他心里,想不到却在网络上找到了自己的缘分。”依依带着一点羞涩的幸福表情,很用心地听。“他说不管你在现实里是什么样的,反正只有你,才能给他那种他一直在找的感觉”。“嗯 ”依依抬起头去看天空“他很突然的出现在我的好友栏里,就好象,很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送完了依依,我隐忍已久的蒙娜丽莎式微笑终于浮了出来,我飘飘然的在街上走,看到下次和依依见面时我握着她的手跟她介绍自己是诸葛暗时她似嗔似怨的表情。这时候手机响了,看到是淡蓝天空的手机号码时我想嘿嘿,这些小子还是忍不了好奇心,问情况来了。
赶到酒场我立刻被他们如狼似虎地包围。“嘿嘿”空心菜很阴险地看着我笑:“你还知道来啊。”“组织召唤我能不来吗。抛下那姑娘我跑得比一路车还快。”我看淡蓝天空闷声不响地坐在一边,很执著地冲我伸出三个手指来,很爽快地举杯:“我明白,三杯”。“嘿”淡蓝天空看着我仰脖子灌下去后鼓掌:“喝得很带情绪,一定很有进展”。“哪里”我清楚这帮哥们的底,说有戏铁定我买单,还是那种被灌得七荤八素后拍老板的肩膀:“兄弟,你有义气!我一定天天来你这里喝,来,握个手!”老板天天遇见这种因为抹了几块钱零头就要和他结生死之交的“兄弟”。挂一点笑,泰然自若地和我握手。:“那以后就请兄弟多照顾了”。我可不想一步三回头地去握老板那双油腻的纤纤玉手。嘴里还连声答应:“没问题,没问题。一定来。”于是极力辩解:“我根本就没说我就是诸葛暗”。“那你是没把兄弟们给你制造的机会放在心上喽”。淡蓝天空笑嘻嘻地给我斟酒。“没有没有”,我伸手去扶酒瓶:“倒浅点,我是想下次见面告诉她,这样比较有神秘感”。“哼哼”空心菜从鼻子里哼气,等待我很惶恐地看他:“下次?下次说了她就会立刻爱上你吗?”我知道这家伙网上倾倒妹妹无数,见光死次数也保持着记录。很恭敬地给他倒酒:“我也是这么想的,也不知道对不对,等着您老的经验之谈呢。”空心菜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网上和现实毕竟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她在网上和你谈情说爱,现实里不一定就能接受你,虽然你本身条件不错,但是,在她的想象里,你会更好。嘿嘿,还有什么比想象中更好呢,你一下子从网里走了出来,她看到你,也许是高兴,更大的可能,是失望”。听了这话,我心里一紧。我本来以为,我和依依的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但是空心菜和我说他的经验之谈,我觉得这件事,我不能不慎重一些,对于这一点我是这么理解的:“因为依依对我太重要,所以我才会患得患失起来,”比如在大街上遇见一位美丽的姑娘,我跟她说:“美女,给个电话号码先?”她骂我死相或者讨厌,要不就是瞪我一眼说流氓,也许是神经病。我都能笑嘻嘻地去瞄下一个姑娘,不会伤心欲绝。要是依依说我是神经病,我就会觉得了无生趣,一脑壳撞死。
后来我在书店突如其来地站到依依身后给她介绍那本《挪威的森林》。她吓了一跳,说:“怎么会这么巧?”我挂着动人的微笑不说话,心里想:“你和诸葛暗说要来这买书来着,直接的后果当然会是很巧”。在“很巧”之前,我已经捧着本书在角落里看了两个小时,售书小姐看我西装革履,才没疑心我会偷书,但是已经很不耐烦了。依依注意了我动人的微笑,就没去窥探微笑下是什么样的灵魂。翻着书和我讨论村上春树。我的高见是村上的小说突破了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等人的古典静态美和沉重风格。抓住了现代的动脉。这是我看王璞先生《村上春数的忧郁》顺便记下来的。依依显然没看过这篇文章,她点头说我说得很有道理。讨论的后果是她买下了那本书,并且我买了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借她看,虽然那书我已经有了一本。但是借书这一招是钱钟书先生教的,对于前辈的至理名言,我一般能做到死学死用。
依依得了两本书,心情大好,她说她要去买‘佳雪’润肤露。我说,顺路。
商场里人潮汹涌,是那种‘忍痛放血大甩卖’式的拥挤。我和依依的身体碰撞N次,嗅着她长发上的香味,我感觉心神俱醉。然后在‘每双皮鞋只卖三十元,绝好的机会,不要错过’的叫声中我听到依依的一声惊呼。顺着她的眼光我看到前面正有个家伙把手伸进一个专心挑选‘三十元一双皮鞋’的中年妇女背包里。依依这声惊呼引起了小范围的重视。中年妇女很迅速地护紧了背包。警惕而惊惧的眼神盯向那家伙,那汉子也洒脱,恨恨地看了依依一眼,看到旁边五大三粗的我对着他横眉怒目,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行开了。一个老者哼地一声:“现在的贼啊。。。。”底下的话被他老伴一手肘撞了回去。
我顺依依的路一直顺到晚餐后,并且还很顽强地准备继续顺下去。我问依依:“的吧?”依依因为在餐桌上被我激励了很久的士气,脱口而出:“好”。
的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里群魔乱舞着,我和依依相视而笑,依依很有节制地点自己的身体,我本来想表演月圆之夜哥伦巴斯猴子的求偶仪式,但是为旁边两个状如疯魔的妹妹所慑。不敢动作太激烈,小心翼翼地护着依依,做骑士状。期间又和依依碰撞N次,N次后我们都大汗淋漓。我拉着依依到旁边干杯。两杯下肚后依依突然跟我说:“那边有几个人一直在盯着我们”。我看去,那边的酒桌上坐着几个嘴角斜着叼烟的人物,中间郝然有下午商场里那洒脱的汉子在,这种情况下我有两种选择,一是打电话搬人马来,再就是拉着依依撤,想了想我选择了后者。
出了的吧的门,我尽量做出见惯风雨,从容自若的样子来。但是两个人的脚底下都不自觉地越走越快,在运步如飞中,依依啊的一声满脸痛楚,我看了看明白了,这是那种比面包还厚的鞋底导致的正常后果,看着满街奔驰的的士没有一辆亮着空车标志,我对依依说:“你家不远了,我背你”。“这。。。。”依依有点迟疑。我说:“截不到车,那些家伙追上来就麻烦了”。心里想着:“只要依依上了我的肩,我管你们会不会追上来”。
依依柔软的身子很柔顺地负到了我的背上,我感觉到这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幸福的包袱了,如果有哪个不识趣的的士司机胆敢在我们面前停下,生了孩子一定要到医院开刀做人工肛门。
我想起了《绝地苍狼》里任达华背负着陈明真的那个镜头来,那里面任达华唱着一首很苍凉的歌,我开始哼一首自己很喜欢的歌,依依听着听着把头挨到了我的背上,似乎在呼吸我的体温。
我在依依家的楼梯间里宣告体力透支。放下后依依看着我喘着粗气,抱歉地说:“我自己扶着扶手上去吧”。“不”我很坚决地说:“我要背你到家门口”。依依满脸绯红。看着她娇羞的样子我一把搂住了她,依依的神情有一点迷乱,我把她紧紧地搂了过来,要吻她,依依推开了我:“对不起,你出现得太晚了”。我被这桶冷水浇到身心迅速到达零下273度,依依看着我的样子深深地抱歉:“他,你也认识的”。我试探着问:“诸葛暗?”依依点头,春天在刹那回来,如果我头上带着鲜花,它在头一秒迅速枯萎,在这一秒又艳丽地开放。我看着依依,要用一个最迷人的表情告诉她我就是诸葛暗。然后吻她。依依说:“我和他的事,你也知道的”。我开始觉得,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告诉依依我就是诸葛暗,这样子索吻多少有点无耻。她既然已经动了心,我就要以真正的自己来把握她,何况我有‘诸葛暗’这个坚强后盾,我可以安排无数次和依依的‘巧遇’。我说:“嗯。我知道,我扶你上去吧”。
人生有很多事是这样,事过境迁后你回过头去看,会想自己怎么那么笨,我常常觉得人最怕的就是回头,回头去看曾经的错失,后悔却已经无法补救。慢慢地它就成了伤。在天阴如水的天气里隐隐作痛。在送完了依依回家的路上,我开始为自己一时冲动男子气的表现后悔。如果我告诉依依我就是‘诸葛暗’。如果我们唇舌交接。在我以后的生命里我至少会少一点遗憾。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遗憾会在以后变成伤。我一直在路上推敲搂着依依时她眼神里那一瞬的迷乱。在不久前,我还为了依依一句‘出现在我生命里’兴奋不已。现在却总想着怎样抱着她吻个天昏地暗 ,为自己的这么不知足,我多少有一点汗颜。
空心菜在第二天大骂我笨蛋,他说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利用还等什么机会。据他所知,象我这么笨的人他还没有听说过,我带着昨夜翻来覆去一夜的悔意认同了他的话,但是冲他伸中指。被看成比猪还笨,这是我不能忍受的。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后来觉得自己是个蠢材,慢慢的我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庸才,但是我正在努力做一个人才。所以听别人说我‘简直比猪还笨’。我会觉得自己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受到很大的打击,更糟的是,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笨。
这种沮丧的情绪影响了我上线时的舌灿莲花。直到依依在线上出现,我的精神才为之一振。我说:“亲爱的,我在这里无聊了三个小时,要不是为了等你上线,我早就下了”。依依说:“你真好,我也很想你,要不今天就不会上线了”。我说:“这样互相牵挂着,会不会很累?”依依说:“累是累了点,可是我愿意”。我说:“亲爱的,你说咱们见了面会不会好一点”。依依说:“是啊,我也觉得我们该见见了,告诉你,后天是我生日哦”。我说:“我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然后香喷喷的来做你的生日礼物”。
因为许下了这一个生日礼物,我和依依都极为振奋,两个人运指如飞地聊着,象是要把所有的话一下子说尽,到了一点,依依说困了,我要她乖乖地去睡,自己依然精神焕发地在网上乱窜,电话响起的时候我看到是淡蓝天空的手机号码时想这小子怎么这么晚了还有兴趣找我聊天。接通后听到他很气急败坏地说:“你快来,空心菜喝醉了,我们和一帮家伙打起来了”。
我赶到的时候战斗正进入白热化的阶段。一大帮围观的人群站在安全距离外咬牙切齿地喊:“打死他!打死他!”。因为这事的司空见惯,各摊位的老板只忙着护自己的东西。谁也不去打110报警。我抄了一个啤酒瓶,拔开人群冲了进去。淡蓝天空几个正拿着坐凳和对方挥舞得热烈。空心菜倒在地上,满脸是血,一个家伙手里握着半截酒瓶,在狠狠地踩他。我冲过去一酒瓶砸在他脑袋上,瓶子碎了,玻璃割得我的手血流如注。那家伙左手护住脑袋,右手的半截瓶子狠狠地朝我扫过来,我偏脸避了一下,感觉右眼角下方到嘴角上方凉了一下。跟着一脚踹在了他小腹上,这时候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了赞叹声,我觉得右脸颊开始热辣辣的痛了起来。
我的脸缝了四十二针,看上去象一条大蜈蚣趴在那里。嚼东西的时候,这蜈蚣还蠕蠕而动。出院后我去上线,线上见到了依依,依依很急切地给我发信息:“我听空心菜他们说你出事了,你出了什么事?他们什么也不肯说!”我说:“没什么”。依依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要见你,我一定要见你”。我呆着,那蜈蚣象一个谎言一样在那里痛。我想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依依,但是它在那里跳着,就象个椰子。我回过去:“不行,我在外地”。
这个冬天会很冷,
会冰冻所有。
起初麻木的是手,
慢慢的将要是心了。
蛾
一个朋友死了。
这几年来,知道他正往一个深渊滑去,却无法伸手拉他。对他来说,拉与不拉,都是痛不欲生。在堕落的过程中,他遍体鳞伤,却又享受堕落。 他死的样子我没看到,那样子却一早就在脑子里。他骨瘦如柴的倒在一堆破烂里,手臂上还插着针筒,黑色的血回流到了针筒里,针筒还在有生命一样的轻颤。
九六年认识他,在天津。我们一起在一个工程队里出卖劳力。偷懒抽一支烟的时候,常常会聊起很多,他知道我许多年来对一个女孩一直念念不忘,我知道他来天津是为了跑路和戒毒。 那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喝酒。猜输了拳的一仰脖子把一大杯白酒倒下去,放下杯子又来,到酣处一起狂吼:“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然后拉开窗户,把杯子和碗乒乒地砸出去。
有一次我醉到在他床上,叼着的烟头落下去把他的棉被和毛毯烧穿了一个大洞,呛醒的时候看着满屋的浓烟和来救火的人,他和我一起哈哈大笑。第二天把被子扔给了一个乞丐。
还有一次我和他一起把宁河县一个地头蛇痛殴一顿。警车来的时候我让他先跑,我知道他正被通缉。晚上他来派出所给我送烟,接过烟的时候我很感动,我明白这一盒烟他担着的风险。第二天我被放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一点多,他来接的我。回到宿舍时我看到房间里摆着一桌酒席。工程队里所有的老乡都在等着我。
一开始我常常在深夜听到他全身冷汗强自抑制的痛苦,慢慢的他脸色红润起来,食量也越来越大。他看自己残缺的左手,那是被他自己砍掉了两根手指。我说;“戒了就好”他不说话,一脸深沉。回家后他依然东躲西藏,但是常常来找我,慢慢的越来越少了。有一次我看到他小便时很久拉不出来,我说:“你又抽了”。他猛的一拳砸在墙壁上。
最后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一副皮包骨的样子了。他来找我借钱,说是要去外地戒毒,我叹一口气跑去借来了钱。那以后,我只偶尔在一些朋友口里听到他零散的消息。
家里还有他的一张照片,微笑着朝镜头举起一瓶酒。他说:“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张照片。”我在照片前摆上了三支他最喜欢抽的那种牌子的烟,斟了三杯酒,剩下的酒,我半蹲着喝了。
常常会把吸毒者和飞蛾联想到一起,受到光的诱惑,奋不顾身的扑上去。光也许是罪恶的,但断送了自己的,还是自己。
十三岁以后我再也没有流过泪,尽管常常很悲伤。
习惯性呜呼
又是近端午,想起那个因为喝了雄黄酒而显出原形的白素贞,她的爱情在这个节日经受了一次巨大的考验。我们千百年来嘲笑那个吓得肝胆俱裂的许仙,可是珠帘垂护的红罗帐里,‘啾’地翻腾出一条偌大无比的蛇来,任谁也会吓成心肌梗塞,呜呼哀哉了。其实最后许仙还能接受和一条血盆巨口,红信猎猎的蛇同床共枕。我们也该对他的胆大包天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可大家都不这么想。每一个男人都为这样一位神通广大,温柔美丽的女人嫁给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孱头而大抱不平,都暗叹娇艳的一朵鲜花不往自己英明的头上插,却偏偏飘零到牛粪堆里,而且扎根落户,硬要和牛粪温柔同眠。众男人为鲜花抱憾之余,当然更对牛粪大起愤慨之心,一再声讨之下,本来还够得上英俊潇洒的许仙形象越发不堪起来。以至于要用到一位女人来反串扮演。似乎只有那种阴柔才能把许仙的形象发挥得淋漓尽致。其实许仙又有何辜呢?试问在法海那样一位俨然正义代表的强权压迫下,又有几个人能反抗,能不屈服?以死相挟已经够严重了,更何况别人还高擎着‘正义之刀’,来行举世滔滔皆以为然的‘正义之事’。这世上有多少人假正义之名来行邪恶之事,又有多少身在迷津中的人还在一旁大声叫好,十年浩劫中,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立场坚定的‘正义之士’。又怎么会在那十年内搅得愁云惨雾弥天盖地?
正义是光明的,可怕的是正义为邪恶所利用,来蛊惑许多‘眼睛雪亮’的世人。何况每个时代都有其认定的是非标准。以今天的眼光去看,当年岳飞镇压起义军杨么是替封建统治做了刀,可是在当年,他是‘忠君爱国’。所做所为天经地义。
然而古往今来,有多少名臣武将是死于捍卫,又有多少名臣武将是死于侵略?
再说法海,降妖伏魔原是他的本分,何况他并不曾赶尽杀绝,只是在白娘子水漫金山,屠戮生灵后,才把她镇在雷峰塔下,希望她诚心悔悟,得成正果。你说他错了,错在哪里?你说法海是恶,白娘子是善,可是白娘子为了一己的爱情私欲,掀起一场滔天巨浪。淹杀许多无辜的性命,她又善在哪里?是非之界,真的就那么泾渭分明?
许多年来,我们都是按照既成的规则去判定事物,对于谁是谁非,都是站在自己所立足的那一边去对待认定。本身固有的偏见使我们误以为把事物看得很清楚。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许多我们已经‘盖棺论定’的事,都要存疑。
有时候
《一: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建防洪堤,方法是先把河道的一部分用沙袋围填起来,然后把里面的水抽干,因为地面的凹凸不平,有时候会出现一些水洼,某天看到一个水洼里星星点点的水纹,过去看了看,惊喜地发现,里面竟然密密麻麻地挤着几百条小鱼。
水洼太小了,不多时的风吹日晒,就能将它熬干,然而鱼们不知道,它们在那一点点残存的水里,不知疲倦地游。
水洼慢慢地变做泥浆,泥浆慢慢地板结。鱼们将在泥浆中死去。
在死亡来临前,鱼们鲜活地游着,不时搅动起一团泥来。
一天无事,坐在午后的阳光下懒懒地晒太阳,偶然看见座椅底下有几只黑蚂蚁在忙忙碌碌。就想起儿时用“猪婆虫”喂食蚂蚁的乐趣来,手中无饵,看见不远的地方有许多苍蝇趴在甘蔗渣上享受下午茶。就捏了一把泥沙,潜运‘北冥神功’,迅猛地击出去,苍蝇们突然遭此恐怖袭击,惊恐地起飞闪避,立刻又落下了,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继续享受着,但已经有好几只倒霉分子被我的‘泥沙俱下’打得昏了过去,于是拣了来喂蚂蚁。
起先放下的一只很快被一只嗅觉灵敏的蚂蚁发现,这家伙尝试去拖这个庞然大物。自然徒劳无功,它吆喝一声,很快邀集了四五个弟兄,又拉又抬地把胜利品抬回洞穴。
这个过程中我应享受的乐趣全被蚂蚁抢去。为了打击报复,我把剩下的苍蝇用一根细铁丝串成烤肉串,准备折腾死这些家伙。
这次蚂蚁出动了大部队。为了这充满诱惑力的东西,数百只蚂蚁集结,闹哄哄乱纷纷地在苍蝇旁边尽一切努力,我象上帝一样微笑着,看他们钻入我设下的陷阱中无可奈何。
毫无疑问蚂蚁们是团结的,换作人类,早为了上帝随意抛洒下的一些东西拼抢得打破了头,蚂蚁们的低级使它们单纯得毫无私心。它们只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串美味的事物带回去大家共享。
阳光弱了,风吹过来一阵阵透衣如水,我进入室内去看书,翻完了好几本描述人间真情与阴暗的《知音》,《家庭》一类的东西,我再去看蚂蚁。
这些家伙居然成功了!铁丝自然是它们无法撼动的,但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这些生灵居然成功地从铁丝上取下了一只肠腹洞穿的苍蝇,热热闹闹地哄抬着凯旋往它们的家园。
接下去我没再看,我知道这些家伙必然会把我为它们制作的美味一只又一只地抬回去储做冬粮。地面上最终只剩一截孤零零的铁丝。
有时候,我们不如这蚂蚁。
《三:滚》
那天风大,衣着单薄的我窝在被子里看《南方体育》,看着看着神往起罗伯特巴乔的临门一脚。掀被而起找了个矿泉水瓶练脚,我的大力金刚腿已经有了几分火候,一脚踢出,瓶子如离弦之箭,追日射月。在这个加速度过程中,瓶身的标签保持完整圆环脱离而出,一落地就迅速滚动起来。
这一来我的兴致完全转移,向它行注目礼。工地上沟沟坎坎,坑坑洼洼。这家伙居然如履平地,一路滚动着过去了,有时候眼见它侧身躺下了,风一来又转动不休。
转眼间它上了马路,车来车往,它在呼啸的风中左侧右避,眼见着车轮要将它轧扁,风一激荡,它就在车的间隙中左右逢源。
有这样轻浮圆滑的特质,又这样会利用外力,它一定不愁前路无知己,一路欢歌到天涯。
生命如轮,滚动无休。
只是毕竟身不由己。
《四: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相反的世界。
一次我去外地,车厢让人深感计划生育之必要性。为了不至于变成罐头也方便抽烟,我站到了车上厕所旁边那个洗手的小空间。那里有一面镜子。
列车在隆隆声中疾驰。我从镜子里去看车窗外的世界。那世界是反的。
按照镜子里车运动的方向,我应该是在回家,然而镜子里的路却是全新的,我在镜子外的一列火车里自南往北,要是我在镜子里,我由北往南,却走的都是向北的路。
有一瞬间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白如纸。
有时候,人会迷失在一面镜子里。
〈五:流星雨〉
一颗星星的死亡需要多久?
我所见的,却只是瞬间,是它生命燃烧尽时在天际所划出的那一道 光芒。短暂得来不及脱口而出一个誓愿。
那夜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许多颗流星接连着用尽所有气力来尽生命最后一次灿烂。它们在这天际不知道挂了多久,却还是在我们后人的眼中,一颗又一颗地逝去。
永恒的只有流逝的时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那夜许多人闻风而出看流星雨。
其实星空更美丽,我们总以为抬头可见,却恰恰忽略了它。
如果没有流星雨,我们是不是会想起,已经有许久没有看过星星了。
与前几年各老少娘们人手一件针织毛线衣相似,龙山一带的女人们人手一只鞋垫,她们在鞋垫上刺绣,一只只鞋垫被精细地绣上种种精美的图案,玫瑰开在了荷叶上,兰草开出棱角花,看得人绝不想用脚臭来糟蹋它们。
我曾经问一个秀色可餐的少妇:“反正塞在鞋子里看不见,有必要做得这么漂亮吗?”少妇嫣然一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也许从祖祖辈辈开始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一生的闲暇时光不明所以地伴随着这样一只鞋垫,绣尽它所有的韶光和红颜。
有时候,生命就是这样那样的惯性,我们不明所以,却又身不由己。
《六:梦境》
做了一个很传奇的梦。
梦中我是一个亡国之君,和我的一个将领(俺的初中同学)开始逃亡,逃亡之中我们患难与共,然而在一条河边,我的将领出卖了我,要将我杀死,势单力孤的我跳下了河。在河的淤泥中我得到了一柄石锤和两枚铁锥,这东西有神奇的力量。在河中逃亡时,我清楚地看到敌人闪着光芒的暗器,敌舰在迅速地追击,我举起石锤,暗器纷纷落空,我用锤在水中轻轻一摆,速度立刻快得象离弦之箭。
凭借这两样神奇的东西,我闯荡了许多地方,收服了许多部下,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复国之举。
这个梦象一部电影,在我初醒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梦中每一个细节,我想把它写成一部小说。
一个上午过去了,梦境开始模糊起来,一个下午过去,我已经遗忘了许多,到了明天,我也许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它毕竟只是一个梦而已。
有时候,错失许多该捕捉的东西。
有时候,撒手即成天涯
《七: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12月26日,是我表弟的生日和我老乡毛 的诞辰,也是我们历时九个月建设而成的大亚湾中心体育场竣工交付的日子,做为大亚湾经济技术开发区十项工程动竣工的时刻,将有一个盛大的庆典,工地上的人欢欣鼓舞,以为在这漫长的牢狱式生活中,会出现一个美妙激动值得回忆的夜晚,从十月开始,就流传着将会有宋祖英到场演出的说法,在大家的想法中,这个庆典当然也是对建设者成绩的肯定,这样一来,似乎九个月来顶着严日酷暑的挥汗如雨都有了慰籍。
26号上午那天,来了很多警察封路,因为有省委副书记到场指导顺便拿几个红包。仪式很隆重,但大家觉得看领导长什么样不如看《康熙帝国》,皇上毕竟比省委书记好看,何况刮很大的风,所以观众稀稀拉拉的,到了晚上就不得了,深圳歌舞团来演出,这自然是重头戏,所以大家早早准备了,要好好享受这场对我们的慰问。然而该死的警察叔叔又出现了,从六点多开始,一个男人不停地用音响在叫:“请大家自觉离场,免得发生不愉快的事”。离场就离场,警察那么凶,演出又要八点才开始。然而到了八点,入口依然封闭得死死的,观众陆续来了,凭票!大亚湾各单位都发了票,就是没有我们这些把它建起来的人的。失望愤慨皆而有之,有人说:“老子把它修起来,老子也能拆了它。”这话毕竟是说说而已,求一点心理上的平衡罢了。
起了这么多座高楼,没有一个是住建设者的。
有时候,享受成果的人往往不是建设者。
相忘江湖
开稿 2001年6月10日夜10点正
生命是不是这样一座又一座的山?周而复始,我从这个山头登到了那个山头。极目四望,周遭还是莽莽苍苍起伏着的山,然后在夕阳西下之前,我又要开始另一次征服?血色黄昏中,我的剑锋芒四射,我开始想念桃花。
桃花,是我征服过的女人。
他们说忘记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我听着,沉默。当你想忘记的时候,你其实正在牵挂着。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明白,所以,他们喝酒,我擦我的剑。灯光下我如同我的剑一样冷静。一个老者看者我叹息:“年青人,不学会忘记你就很难在江湖上混下去。”斗笠下我展颜一笑。
十八岁那年,我佩着我的剑跨上了马,那以后我知道,天地之间别有着天地,它,唤作江湖。
桃花站在一树桃花下看着我,眼清如水。策马前我只回了那一次头,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一刻桃花面色苍白如纸。
很多年以后我想,如果再回一次头,我会不会留下?
回过了那一次头,我跨入了江湖。
江湖的岁月中我认识了黄药师,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后来我发誓:“如果再见到他,我一定要杀了他。”因为他夺走了桃花。我曾经以为,桃花只会在我的生命中盛开。
那一晚我在一家小客店中遇到了黄药师,我没有拔我的剑,我用一碗水和他对饮,我问他:“你知不知道喝酒和喝水的区别?”然后我说:“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冷。”很奇怪,我对这个夺走桃花的男人没有丝毫愤怒,我曾经发过誓,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杀了他。可是,我没有拔我的剑,因为在那个时候 ,一到了晚上,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我知道,我就快要瞎了,我想在我瞎了以前再回家乡看一眼盛开的桃花。
传说中有坛叫做“醉生梦死”的酒,据说喝了以后就可以忘记许多以前的事。那一晚在小客店,黄药师说他已经找到了这坛酒,要喝我一起喝下。我喝了一碗水,对他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想,其实我害怕喝下那酒,我害怕,忘记桃花。
正午的阳光下,我还可以看见一些东西,所以我能看到欧阳峰手中握着的是我要的盘缠。走了很远,我已经很累了。我想,再这样下去,我一定看不到桃花了,这些盘缠可以为我换一些干粮,还有一匹跑得很快的马。
我十八岁那年的那匹马已经倒在了江湖上,十八岁那年,我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现在我是一快要瞎的人,我只想在瞎了以前再回家乡看一次盛开的桃花。
所幸,我手中还握着我的剑。
混江湖是一件很难的事,到现在我还握着我的剑,这是我成功的地方,尽管到了晚上,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是在这以前,我已经看过了太多的东西。
欧阳峰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我本来可以杀了他,但是我没有动手,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的生意人才能帮我找到生意。
明天的黄昏,有一帮马贼会经过前面的山谷,杀了他们,我就可以拿到我需要的钱了。
欧阳峰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会懂得用信誉去赚顾客的钱。
我不知道在我回去的时候,为什么还是要登上一座山。曾经有人想知道沙漠的那一边是什么,我知道是另一座沙漠,而在我来的路上,我登上个一座又一座的山,只觉得天地辽阔。
阳光一点一点地褪去 ,我慢慢陷入了黑暗中,我听得出马贼中有一个左手拿刀的人,我甚至能看见他的刀挥动时有一片灿烂的刀光,如同天意一般不可抗拒。
我笑笑,我知道,我的血飞溅出去的时候一定红艳艳的很好看,就像桃花。
终稿于6月10日夜11点正
引自王家卫《东邪西毒》
每个游戏者都应该面带微笑.
很久以前看到过一句话,这句话后来影响了我整个前半生.它说:"即使人生使你有一千个理由哭泣,你也要表现得有一千零一个理由微笑".
于是我把唇抿紧,使唇角微翘.
在从前,上帝将我们放逐到世间,去开始一种游戏,他让我们去寻找一些东西,并试图将它牢牢抓住.
我们知道,这些东西在我们生命中都很重要,但我们往往顾此失彼.
每个人都想做个全赢的胜利者,但我们只有一双手,无法握紧所有.在抓住某些东西的时候,必然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些从身边流走.
有时候,我们就在寻找的茫然中迷失了.我们抓住了某一些,却发现,真正想要的已经一去不回.
很多时候我们一直兜兜转转,直到游戏结束,才发现一无所获.
上帝没有遗弃我们,只是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死去.
我们依然是忙碌的游戏者.
或许,游戏的意义,不是最终的成败得失,只是过程中患得患失的忧喜.
不懂得享受过程的人是失败的游戏者.
我是个成功的游戏者,我懂得微笑.
微笑来自上帝的遗传.
现在我累了,我需要休息.
THE CAME IS OVER
<完>
终稿于2002年3月10日夜7点40分
苦禅
苦禅即是苦禅
把生命坐化了
苦苦纠缠
《一》
三百年前的老马掐指算着三百年后老马的悲欢际遇。悠悠地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化做了海角天涯的一块顽石,在浪中立着,受浪无穷无尽的冲刷。
而老实凭着祖传的手艺,日日在厨房中煎佛,佛被翻着滚着,煎来炒去。 佛在釜中泣着,而老实无动于衷地煎着,煎已苍灰的两鬓,煎一颗翻滚的心。
佛哭着,佛的脸上已有满腮青色的胡茬,佛的年华已逝去。佛总怀念过去的童真。
和尚们总说,佛无所不在,于是,佛也在厨房的锅中日日被老实煎着,油已经沸腾,佛即将成为一道美味可口的菜。
而三百年前的老马站在海角天涯的一块顽石前,却看不懂自己三百年前的一声叹息。
老马只是觉得,三百年前的那一刻,似乎遗漏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而依依早已死去,散落的骨灰和着尘土在风中轻舞着。东飘西荡得象一首低吟浅唱的凄婉情歌。
北祁在镜前看到佛,看到老马,看到顽石,看到老实,看到依依,看到前生后世,看到很多东西,
惟独看不到现在。
痴人们都妄想成佛,却不知佛日日在油锅中,翻滚着,磨就出一柄雪亮的锅铲!
霓哄闪烁的青龙桥头,云起在卡拉OK前,深情地唱一首伤感的歌。
寒夜的街头,一个路人驻足听着这首为自己唱的歌,不禁泪流满面。
佛叹息着说:“走吧”。
‘噗’的一声,云起的面前,跌落了一只蛋。
依依的骨灰随着风飘来,闪着些微的磷光,照见那只蛋,蛋破了,里面蹲着一只小小的青蛙。依依的骨灰稍稍停驻了一下,看到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失望地随着风去了。
依依的骨灰看到一个人站在一面镜子前凝视着,镜子把风映照出来,那男人叹息一声,走进镜子里去扑捉那风。
北祁在镜子里突然发现,世界的一切都颠倒迷离了。他用头拼命的撞击着镜面,但是他怎么也走不出这边镜子。
镜子里云起成了一只蛋
镜子里一面镜子凝视着一个男人
镜子里白骨化为了依依,佛煎炒着老实,而老马在一个迷宫里走来走去,怎么也走不出三百年前的那一刻。
北祁急了,更用力地撞镜面,一种咚咚的声音传了出来,青龙桥头的云起以为话筒坏了,海角天涯的老马以为顽石即将裂开。厨房里的老实以为佛在锅中敲着木鱼。依依以为是自己白骨撞击的声音。
北祁终于抓住了镜子里佛煎炒老实的锅铲,把镜面打开了一道缝隙。北祁伸出了一只手,随后冬天便来了,把一切都冻结住。
既然热可以算做一种能量,冷为什么不可以是?
动如是,静亦如是。
北祁只能伸出一只手,拼命地想抓住什么
冬天过后,已是后世。
后世楼楼成了一个球被猪猪一脚踢进了巴西队的球门,赢得了‘大力神’杯。
而老马躺在老实的床上,用一筒鸡眼膏清洗他的脚臭。
云起化身成了拦河的大坝。任由河水粗暴或温柔地冲击。
佛呢,佛化身成了凡人,抚着依依的长发,他的胡茬已经用一柄‘吉列’牌刀片刮去。
北祁被冻结了一世,他从镜子里看出去,觉得一切都扑朔迷离。
北祁急了,镜面如冰块般碎裂。
北祁走出来
观看着暌违了一世的世界
被踢进球门的不是楼楼,是她的一只鞋,而猪猪死守着门,‘大力神’杯还是巴西的。
老实躺在床上仔仔细细地往全身涂抹鸡眼膏。
而老马依然是老马,依然在前世的那一块顽石上,盘膝坐着,静悟着前世的妙谛。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须发及膝,须发皆白,他成了佛。
拦河的大坝已被冲垮,夜深已倦不能归家的哥舒在河岸上捶胸大哭。
阳光灿烂的另一边,云起轻巧地坐在船头,哼着记忆里残留的数百年前的《纤夫的爱》那蛋里的青蛙已经长成了胡瓜,裸一身精瘦的排骨,汗流浃背地拉纤。
依依抚摸着老马残留的一根白发,叹息着朝如青丝暮成雪。
佛已经不在锅中,佛经历了一世的苦禅。化身为白发的老马,盘腿坐在老马的一声叹息上,静观凡世的多情。
而北祁,有时候还想走回那面镜子里去。
《之一完》
初稿:97年1月18日
再稿:98年9月20日
寂静的长街,街灯点缀出街角一块块厚重的影子,仿佛有鬼魂的身影在不远处飘荡,突然听到有一只狗开始疯狂地吠叫,身后的地方,另一只狗也开始疯狂的响应。狗的吠叫声中,夹杂着疲惫的脚步声,街旁的人家亮起一盏灯,旋又熄去,似乎有人在悠悠的叹:‘数十年前的歌,唱到数百年后的夜里,会不会成了轻泣?’
诸葛停下,想听听自己站在这数百年后的夜里,会不会听到数百年前夜里的那支歌。
然而只有那狗的吠叫声越来越疯狂
街角一块又一块的阴影依然凝噎着不变,这一切都和数百年前的夜一模一样,诸葛不禁犹疑了起来,难道真的隔了这么久?还是数百年前的夜,只是昨夜的一场梦境?
脚步停了,那狗也安静下来。
它们是不是知道,流浪了数百年的浪子,在找自己的家?
长街再次寂静,
诸葛站在那里,茫然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
数百年的沧桑,数百年的离乱,如果有家的话,它在哪里?
数百年时间的消磨舍弃,家,似乎已经很久远了。
然而他还是来找家了,
数百年的思念,只记得那一夜酒酣耳热后的低吟浅唱,长街寂寂。寂静得和数百年前一模一样。那个漂泊了数百年的人,却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诸葛有些迷惘,他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家,是一间破败的屋还是魂牵梦系,挥之不去的那个人。
只有北祁知道
北祁依旧每天在镜前看他人的前生后世。却永远看不到自己,有时候北祁还想走回镜子里去,却担心再也走不出来,所以他每天只是守在镜子前,看那些前尘往事。
北祁看到白发的老马击碎了自己的一生叹息,走入了禅关。
北祁看到煎佛的老实放下锅铲,脱落了满头的青丝,在世外的高峰上不断地敲着木鱼。念着:“空空,空空”。
云起已经不再唱《纤夫的爱》她坚决地背弃了拉纤的胡瓜,等待着因拦河坝冲垮夜深已倦不能归家的哥舒,并开始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而猪猪因为输了球给巴西愤而离职,每天在家看足球赛,也每天用AK47轰烂家里的一台电视机。
依依仍然成了骨灰,随着风寻找自己想要寻觅的那个人。
而诸葛想要寻觅的那个人,在低吟浅唱送别了诸葛后,化身成了一支歌。
这世上惟独诸葛听不到那歌声
北祁看得心里有些郁郁。
他想冲出去告诉这些人,
它正好是‘冤孽’切
长街寂寂,那个漂泊了数百年的人依然站在寂寂的长街上。
数百年前,那个白发的老马在自己三百年前的一声叹息化成的巨石前,参悟着三百年前的一声叹息。
数百年后,那个漂泊了数百年之久的诸葛在数百年后寂寂的长街上缅怀数百年前的夜里唱过的一支歌。
北祁长叹一声,啜干了杯中的酒,想告诉他:“走吧”
却突然想起数百年前的一个夜里,佛也叹息着说过:“走吧”
北祁乍的痴了,那遥远的一夜,云起的歌,依依的骨
就是那一夜,北祁为了捕捉一股风走进了镜子里。
那一夜相逢了多少人和事?又有多少人和事擦肩而过了?
经过了这数百年的沧海桑田,还会有谁记得谁,又有谁在缅怀谁?
当年佛破颜微笑,轻轻拈起一朵飘零的落花
仿佛在挽留无力挽回的年华
现在再没有一只手拈得起娇嫩如水的花瓣了
刚指拈花,伤的不止是花瓣,还有心。
当年秦关汉道,满川烟草,满帘风絮
如今长街寂寂,明灭不定的街灯下,只剩定了一个人,看漫天缓缓飘落的雪花。
北祁再叹息一声,准备为自己斟一杯酒。
他想诸葛再也走不出这一条长街了,就象当年整整一世,他走不出那面镜子一样。
其实镜里镜外,不都是一个世界么?
走得出又如何,走不出又如何?
谁又能分得清究竟是在镜里,还是在镜外呢?
雪越下越大,天终于亮了。
南宫骑着一乘马,从街角疾驰出来,
那马却陡地一声长嘶停住了,
它看到街的当中站着一个雪人,那雪人似乎在抬头看天,又似乎低着头在思索什么。
南宫策马缓缓地走了过去,马蹄声震得雪簌簌而落,露出一个人来,南宫一震,他仿佛记起了这个似曾相识的人,继而一看他终于释然了,原来这只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
是啊,数百年的忧患离合,数百年的沧桑变幻。
只不过,
只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
《之二完》
初稿:97年三月26日
再稿:98年9月21日
那一夜天降大雪,
诸葛就在雪中,无声地站成了一尊石人,
北祁只能叹息,叹息着从镜子里静观这一切。
直到这一尊石人,惊到了南宫的马。北祁才想到,应该为自己斟一杯酒了。
这样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从身到心都冰凉了。
南宫在仔细端详了那个石人后,觉得能在这样有雪的清晨,碰到一尊似曾相识的石人,该是有缘了,他把石人供在了院子里。
南宫差一点把这石人供成了佛。
他不知道,这尊石人只是一个漂泊了多年的浪子。
南宫把石人供起来,顶香膜拜。香烟在石人头顶飘生。飘成了天空阴沉的云,被风吹成了纷纷扬扬的雪。
然而这一切,诸葛都不知道,
那一夜诸葛只觉得雪花刚开始飘落在身上的时候,还是冰凉的。慢慢的温热起来,从脚开始慢慢冰凉了,只剩下一颗还热着的心。
在这时候,诸葛很希望能听到那支念念在心的歌。
但是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已经化做了一尊石像。
诸葛觉得天地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诸葛的心颤动了一下,想起了数百年的辛酸漂泊,觉得无比的悲怆。
然而他所有的思想都被禁锢在自己身体所化的石壳中
他只能流泪。
石人缓缓地流了一滴泪出来。
南宫却没有看到,就算看到了,他也会以为只是雪化出来的水。
北祁却看到了,
北祁看到从石人的眼角缓缓地渗出一滴眼泪来,流过石人苍灰的面颊。从唇角处缓缓地流到下颚,然后极快地滴落。
北祁完全了解这一滴眼泪里包含的东西。
仿佛人在天涯时一记遥遥的回首
仿佛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刻骨铭心的思念
仿佛他乡梦醒时还乍以为身在了故乡
这滴眼泪静静地滴落了。
北祁又是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南宫没有听到,诸葛也没有听到,然而那滴眼泪却听到了。
那一滴眼泪融合在这一声叹息中,滚滚着向前行进。
这一滴眼泪滚烫滚烫,融化了一路的皑皑白雪。化做了一股泉水。
后人们有的见这泉水滴落如泪,把它称做‘泪泉’
有的听这泉水声如叹息,把它称做‘叹泉’
这一声叹息,也被世外高峰上的老实听到了
老实煎佛以后,停薪留职到南门口卖猪肉,每天身穿一件油不拉叽的白色长袍,头发用飘柔洗了又洗,操一把径尺的屠刀,在肉案前高声叫卖,很快成为南门口闻名遐迩的‘猪肉王子’。不少年青貌美的女子闻讯而来,用纤纤玉指挑精拣肥,启一张樱桃小嘴讨价还价。希望博取‘猪肉王子’冰冷目光中的一丝温情。然而‘猪肉王子’自从煎佛以后,听了佛在油锅中敲了一世木鱼的‘空空’声后,早已视红颜为骷髅,视美色如粪土。绝不肯让出一毛一分的利来。让那些痴情的女子每每趁兴而来,失望而归。
直至有一天,一瘦如枯柴,黑如白炭的女子不理旁观众多美女的讥笑,毅然前去买猪肉,为了一分钱和猪肉王子讨价还价三个时辰。终于迫使老实屈服。那女子想到自己征服了‘猪肉王子’,便嫣然地一笑,在沮丧的老实看来,竟幻化万种风情。不禁一呆,径尺的屠刀划破了手指,血汩汩地冒出来,在手指间溢流。象极了一朵鲜艳的花,常开不败。
老实想到当年佛拈花微笑的超妙意境。突然惊悟了,满头青丝瞬间脱落。
老实放下屠刀,双手合十,说偈云:“空空”
飘身而去,后遂不知所踪。
后人追忆时总是说:“那猪肉王子将刀往指上一抹,溅出万点鲜红的血在白袍上,然后说偈云:“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只见那猪肉越发的鲜艳,焕发了千万道光彩。南门口的屠桌上处处生莲,猪肉王子的秀发一把一把地随风飘落。那和尚双手合十,飘然去了,旁人目瞪口呆,那买肉的女子泪落如雨。。。。。。后来,后来再也没有人知道,和尚去了哪里。。。。。”
和尚飘身到了世外的高峰,每日盘腿敲着木鱼,静悟着世间的一切,直到听到了这一声叹息。
和尚听到这一声叹息,端起了木鱼,敲敲走走,走到江南的时候,漫天的雪已经化了,纷纷扬扬飘着的,已经是柳絮了。
和尚站在了‘泪泉’边,遥想着石人的前尘后事,敲起了木鱼。‘空空’的声音引来了化成白骨,每日随着风东飘西荡的依依。
依依听到‘空空’的声音,以为自己要找的人出现了,于是乘着风过来了,却只见到一个头顶特别亮的和尚在敲木鱼,依依转身要走的时候,和尚放下了木鱼,问:“你知道诸葛为什么变成了石人吗?”
依依摇着头,说:“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停留在风中,别人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其实我只知道找我在找的那个人,也许,云起知道吧”
于是和尚又敲起了木鱼,找到了云起,云起已经成了哥舒孩子的母亲。
哥舒早已不再在河岸上捶胸大哭了,他顶着烈日修复了拦河坝,每天高高兴兴出门,平平安安回家,云起欢喜得不再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她已经没有了时间唱那种消闲的歌,她幸福的在阳光下看自己的孩子蹦蹦跳跳,然后她抬起头,看到和尚敲着了木鱼来到了她面前,
和尚问:“你知道诸葛为什么变成了石人吗?”
云起眼睛里凝着一丝笑意看自己在远处嬉闹的孩子,说:“我只知道好好去爱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我丈夫每天都很早回家,我的孩子正在慢慢的长大,我不知道什么望夫石的故事,我也不会给我孩子讲这样的故事,我只是个幸福的女人,你去找猪猪吧,也许他知道”。
于是和尚又敲起了木鱼,找到了猪猪
猪猪每天只是喝酒,每天买一台电视机,每天看球赛,每天想起楼楼把一只鞋向他踢来,于是每天沮丧和后悔,每天砰砰地用AK47轰烂电视机,
和尚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瞄准电视机最后一块残骸。
和尚问:“你知道诸葛为什么变成了石人吗?”
“我不知道”猪猪说:“我每天在电视里看巴西队一次又一次的赢球,每天想起那个让人诅咒的时刻,那个该死的楼楼为什么要把一只又臭又破的球鞋向我踢来,而我为什么会把那看做球扑上去,你以为就楼楼那鞋好闻吗,如果我是个石人,能站在球门不动,那只球反而被挡出了门外,”猪猪举杯喝酒,说:“去问老马吧,也许他知道”说完砰的一声,击碎了电视机最后一块残骸。
于是和尚又敲起了木鱼,找到了老马,
老马站在一块石碑前,天色苍苍,碧草漫野,风吹得他的衣襟猎猎作响,他正弓着身子,把一束鲜花一支支地插在墓前,他的眼泪流在四周的草上,开出来一点点星星的白花。石碑的前后星星点点的开满了这花。
和尚问:“你知道诸葛为什么变成了石人吗?”
老马淡淡地道:诸葛变成了石人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每一生每一世都在找她,但每一生每一世都和她擦肩而过。我只是想着,怎样才能在这生死轮回中和她再次相遇,但仿佛错过了一次,我再也没有了第二次机会,也许我变成了石人更好,就这样永远站在这里,总会有一天,她会看到我“
然后他弯下腰,再插了一支花,道:“去找北祁吧,也许只有他知道了”。
于是和尚又敲起了木鱼,找到了北祁。
他尚未开口,北祁已经指了指镜子,说:“你看吧,他在找一些什么东西,或者是一个家,或者是一个人,或者是一支歌,或者只是一种感觉”。
于是和尚静静地看了下去,他说:“他能醒过来,只是他人醒过来,他的心却要死了”。
和尚和北祁抬起了那面镜子,找到了诸葛所化的那个石人,
石人静静地面对着镜子,渐渐地,他感觉到那些已经流逝的前生后世。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家,见到了那个人,听到了那首歌,挽回了那种感觉。
石人笑了。
诸葛深呼吸了一口,睁开眼睛看到满天飘舞的柳絮,说:“不是在下雪么?”
柳絮突然都变成了雪,很快融化了。
从此,江南再也没有飘过柳絮。
《之三完》
初稿:97年3月31日
再稿:98年9月26日
依依坐在小桥上,用手指轻拨着流水,低首灿然一笑,
禅关乍然破损,静坐的蒲团成了轮回,坐禅的老马依然锭着微笑,用手指轻轻拈着一朵花,和花一起堕入了轮回之中。
诸葛大喝,扑身想抓住老马
佛叹息道:“三百年的禅关,仍然参不透三百年前的一笑”。
诸葛停住,将一声叹息,化做九天之外的一声惊雷。
佛的眼神有一点点忧郁,似乎是想起了某个飘逝得很久远的人。
青龙桥头一只待价而沽的沙皮狗,耷拉着耳朵,睁着和佛一样忧郁的眼睛,心里想着数千年前那条自水中化身飞天的青龙,在漫长的蛰伏的岁月里,它是怎样的一样心情?
沙皮狗抬起头来,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衣袂飘扬的站在青龙桥头,手指间不经意地拈着一朵花,随意得象一支轻哼着的歌。
这个人看见了沙皮狗。蹲下身来,用那只没有拈花的手,轻轻地抚摸它的头,很亲切地对它说:“我在找一个三百年前叫依依的人,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沙皮狗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卖主说:“买了它吧,它很聪明”。
老马一笑,站立起来,拈花的手在卖主面前一晃,道:“我只有这朵花”。转身飘然而去。
卖主低低地骂:“神经病”。
老马侧过脸来,向卖主微微地一笑,负着手,慢慢地走了开去,他的眼神,和沙皮狗一样忧郁。
在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牵挂着三百年前的一个微笑
佛坐着,坐在北祁的镜前,
和诸葛,北祁一起看老马慢慢地走过青龙桥头。
北祁说:“依依一直在找一个人,她每次轮回,随着风东飘西荡的,就是为了找这个人,”他叹息了一声:“可这个人不是老马”。
诸葛问:“这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北祁指了指镜子:“我在镜子里,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人,或许,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和尚走过青龙桥头,在一个少女面前站定,道:“云起,你看到过依依吗?”
云起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有着忧郁眼神的人,心里有一些慌乱,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马仰头看着天,淡淡地道:“你是不知道,沧海桑田,轮轮回回,你从来都不曾知道过什么,从来也不曾记住过什么。”
云起被这个看起来很忧郁的男人的话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她觉得老马手上的花散发出一直很寂寞的幽香。
老马道:“你不记得三百年前依依的一笑,你不记得当年在青龙桥头一首歌唱得诸葛泪流满面,你不记得胡瓜为你拉纤”把拈花的手伸在她面前,有些痴痴的笑着:“你闻得到这花香么?再过一世,你还会记得这朵花么?”
云起惊叫一声:“疯子!”很快跑掉了。’
老马依然站着,道:“也许只有在梦里,你才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东西”。
佛听到诸葛在身后苦笑了一声:“以前?以前到底是多久呢?”
以后呢?以后又会是多久?
和尚敲着木鱼,慢慢地走上青龙桥
沙皮狗看见了他,低低的呜咽着,前抓扒着地面。
风吹得更大,和尚的僧袍猎猎作响。他抬头四望,依稀记得当年河两岸种着一路枝条飘拂的杨柳。
往者已矣,和尚低眉敛目,敲起了木鱼。
一个少女和他擦肩而过,见和尚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扑哧一笑。
和尚看在眼里,依稀便是当年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样子。
和尚一呆,
和尚回头。
那木鱼在他一颤手间滑下了河中,化做了一条游鱼,游往了不知深处,睁着眼日夜不停的修行。终于在千年以后化龙飞升,飞升时还回了一下头,它想模仿和尚千年以前回头的样子,却怎么也模仿不了和尚回头时的忧伤。
那一年和尚惊悟时曾以为自己什么都能舍弃了,回头时突然想到诸葛曾经说过‘只不过该放下的都放下了,难舍难弃的,终究难舍难弃。’于是长叹,觉得自己能舍弃的,只能是手中这个日夜敲着的木鱼,以为什么都放下了,拾起的,却的更重的东西。
如果我们当初做了另一种选择,这一生会有什么不同?
该清醒着痛苦,还是糊涂着幸福?
如果有一天,当你死去时,回过头去看自己的一生,发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追求过自己要追求的东西。你的这一生,只是跟着别人在盲从,跟着别人在追求大家都追求的东西,那么,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觉得,你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你曾经活过?
夜深了,繁星满天
老马负着手,凝视着星空。
云起站在他身后,长发随着轻轻的风缓缓的起伏。
仰着头也去看天上的星星
星光闪烁
“你看这些光”老马道:“它们是数十万年甚至数百万年前,穿越了辽阔的宇宙,射进我们眼睛里的,那么遥远的空间,那么遥远的时光,如果它们也有生命,它们也有思想,它们会经历一些什么?它们会怎么想?看到这些,你想到什么?”
云起想了一想,说:“灿烂”
老马淡淡的说:“我想到永恒”。
云起沉默着。
“永恒其实一直存在,只不过常常被忽略,有很多东西,在于你是永恒,在于别人,却是流逝”老马把拈花的手放在身边的石栏上,随着风云起嗅到一阵花香,老马盯着花,喃喃地自言自语:“我只是想找回一些属于永恒的东西,但永恒却已经流逝了”。
云起叹息:“对于我,这一夜已经是永恒了”。
“永恒,它在你心里”。
云起沉思良久,遥望天际,悠然神往道:“真羡慕你,可以穿越这千生万世”。
“沧桑见得多了就会迷失”老马苦笑了一声:“而且你会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错过,那一种不能相逢的痛,根本就是一种崩溃”
“可是走过前世,走过来世,那样一种随心所欲,该是怎样一种极至的自由啊”。
“自由与否,主要是在于你的心,如果你能从另一个角度去看,那么囹圄也成了宇宙,如果你执迷不悟。任何小小的苦痛都当做双倍来承受,那么天地就是牢笼”。
老马把悲哀的眼神投往了不知深处,负着手俯看苍生,他有一丝悲悯:“你看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从生伊始,单调重复地生活着,可是他们自己都已经麻木了,他们的天地和牢笼有什么区别,只不过稍大了一些而已,而他们往往被囚一生,至死不悟。你再看有一些人,一辈子就居在那方寸之间,可是牢笼关得住你的身体,关不住你的思想。只要你自己解开了锁,释放了思想,那么牢笼就是天地了。”
云起不解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老马叹道:“这世上有有形的铁链,有无形的铁链,有形的铁链只能锁你的身体,无形的铁链锁住了你的心,那么你的身体,也就不自由了”。
他再看向远处。仿佛那远处风雨如晦。正是数百年前的梦境。把花放在了鼻端,痴痴地道:“我用一个微笑,已经锁了自己三百年了”。
云起只觉得那花香淡漠而忧伤,仿佛遥远得就在昨天。
和尚没有了木鱼,觉得行走时没有了那种声音,就缺少了以前低眉敛目的庄严肃穆。甚至就连僧袂也不能象以前那么轻松的飘扬。他突然觉得舍弃是一件很难的事。
和尚觉得敲了这几世的木鱼,木鱼已经在他的生命中打上了烙印,突然改变了习惯了数世的习惯,和尚觉得很不习惯。
诸葛站在九天云外,看到和尚为这样一件事苦恼,不禁叹息了一声
轰轰雷鸣,和尚伸出了手,抓住了一段雷声,化做了手中的木鱼,欣喜的敲着,四方游历。
北祁站在镜前,也叹了一口气
他叹息说:“这一世又将要过了,可是他们依然什么也不能找到”。
诸葛俯视着镜子,缓缓道:“每一次寻找,他们都能找到很多东西,却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北祁说:“很多世人不也是这样吗?他们这一辈子总是在找着,可谁也不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诸葛道:“大多数时候,世人都被外界迷惑了,就象大雾弥漫的早晨,他们摸索着行路,只求能到达一个地方,谁也不愿意停下来想一想,自己究竟要到什么地方”
花依然鲜艳
老马拈着花,慢慢走到青龙桥头,不禁呆住,
轮轮回回了这一世,最终还是来到了这一座桥上,
奔奔波波了这一世,本来以为可以走得很远,却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老马站在桥上,看脚下的流水,却突地发现,在流水的映照中,自己早已是满头白发了。
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之四完》
初稿:97年5月12日
再稿:98年12月30日
和尚长啸一声,豆大的汗珠在他精赤的上身滚滚而下,他眯了眼去看那夕阳,觉得血一样的红,
啸声在空旷的天地间远远的传了出去,仿佛突然间响彻九天九地的一声惊雷。紧接着一道闪电,似乎把夕阳撕裂开来,天地在那一瞬间,亮了一亮,暗了一暗。
北祁和诸葛站在镜子前,看和尚站在伸手可及天的高峰上牛一样的嘶吼。
北祁道:“他象是在宣泄什么?”
诸葛苦笑:“他宣泄得了吗?”
这么些年来的离怀愁绪,纵然这一声嘶吼令天地失色,甚至于要撕裂夕阳,可是,宣泄得了吗?
而老马依然在寻找,他的手指间依然夹着那一朵花
花已经枯萎,老马飘飘的白衫纤尘不染。
北祁忍不住叹息一声:“他找不到的”。
诸葛沉声道:“他知道”。
北祁唇角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在想知道还找什么,可是他想不找又做什么?
如果不知道呢,如果找到了呢?如果从来就没有过呢?如果根本就无所谓寻找呢?
北祁的思绪在刹那间混乱起来,他转身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却看到诸葛的脸色变得煞白。
诸葛的脸在刹那间变得苍白,是因为他看到镜子里那个宣泄不尽的和尚,竟然伸出了手,要去撕裂夕阳。
每一个人在烦躁难当的时候,都想找一件事来宣泄,例如打碎一只杯子,和人打一架,但是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象和尚这样,要撕裂夕阳。
诸葛清楚的知道,只要和尚把夕阳撕裂,那蕴藏的火就会喷涌而出,毁了整个世界。
所以诸葛一步跨了出去,要阻止和尚。
诸葛是面对着一面镜子看到这场面的,他因为太紧张,忘了面前是一面镜子,所以他一步就跨进了镜子里。
北祁看得目瞪口呆,和尚的双手已经触到了夕阳。诸葛跨入镜子给他造成了一种错觉,他必须立刻阻止和尚,所以他把手中的那杯酒泼了出去。
他想要把夕阳泼熄。
北祁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手中是一杯酒,所以酒一泼出去,立刻烧了起来。那火甚至从镜子里喷了出来,在瞬间又熄灭了。
北祁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大吃了一惊,可是看到和尚愣愣地站在那里。知道和尚已经清醒了。
北祁那杯酒泼在了夕阳上,立刻燃成了一个大火球。和尚被炙烫了一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呆呆的站了一会,然后长叹一声,缓缓的下了山。
诸葛一步跨到了镜子里,没看到和尚,却看到了老马,
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上,老马很疲倦的坐着,手中拈着一朵已经枯萎的花。
诸葛站在他面前,定定的看了很久,然后说:“花枯了”。
老马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花总是要枯的”。
诸葛站在那里,极目望去,草地极广阔,到处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草地就存在了,在这片草地上,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故事?
老马站起来,一阵风吹来,他手中的花瓣簌簌而落,
第一瓣随着风吹到了塞北,化做了飘扬的雪,
第二瓣随着风吹到了江南,化做了飘飞的柳絮。
第三瓣随着风吹到了山东,化做了飘零的桃花
第四瓣随着风吹到了陇西,化做了飘舞的秋叶。
第五瓣随风吹到一个少女的胸膛,化做了她的心。
随着风也吹来了一阵歌声,有一个人很忧伤的在唱:“以为远方的风,能吹散我的痛,以为黄昏的天边,有渴望的温柔”
老马侧耳听了一听,问:“谁在唱歌?”
诸葛负着手,看着远方,淡淡的道:“是我”
老马哦了一声,又问:“是多少年以前的歌声?”
诸葛道:“是镜子里的我,我们在北祁的镜子里”。
老马有一些惊讶,问:“你为什么不去找自己?”
诸葛依然负着手,道:“因为我自己也在找什么。”
老马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们总找不到要找的东西”
诸葛问:“我们到底在找什么?”
老马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不知道”。
诸葛也沉默下来,听着那歌声越来越近,他道:“我来了”。
诸葛遇见了诸葛,诸葛一愣,然后相视一笑。一个依然沉默着,一个依然唱着伤感的歌远去。
老马大声问:“你去哪里?”
歌声停顿了一下,诸葛说:“我去寻找一支歌”。
诸葛道:“你在唱的,就是那支歌”。
诸葛转过身来:“已经找到了?”
诸葛抬头望着天空,想了许久,道:“不知道”。
老马转过身来,看着诸葛:“你已经找到了那支歌?”
“是”诸葛道:“可是那支歌,已经不是那支歌了”。
他看着老马:“你要找的那个微笑,也不是那个微笑了,所以,我们永远都找不到”。
《之五完》
初稿:97年8月6日
再稿:99年1月9日
海已到尽头,山已登绝顶。
诸葛站在峰顶,俯视着潮来潮往,,眼眸中一抹仿似的回首。
海到尽头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诸葛蓦地品味出这两句话再也不是当初所以为的那种睥睨天下的自信。反而成了一种旷世的孤独。
已登天岸,我已为峰,海水潮来潮往,潮起潮落,我已站成众天之上的高峰。
一重天,晨雾淡淡
二重天,清泪斑斑
三重天,步履缓缓
四重天,前尘茫茫
五重天,去路漫漫
六重天,心绪黯黯
七重天,白发苍苍
八重天,回首怅怅
总以为更高处有更好的风景
等到诸葛奋力登上了九重天,极目苍茫之后,却发觉自己只剩下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孤独。
只剩下了一种空
诸葛觉得身心俱疲
诸葛一叹,
诸葛流泪
北祁放任自己于一叶轻舟上,卧听蓬外凄楚的雨声。
淅淅西风淡淡烟,几点疏疏雨
北祁沉迷于这样的境界
或许,是该来一杯酒的
叶叶红衣当酒船,细细流霞举
惊雷一响,撕天裂地
北祁纳闷起来,怎么这一声惊雷,象极了诸葛的一声叹息。
北祁走出舱外,立在船头
只见烟水苍茫,哪里有诸葛的影子?
雨下得越发大了,水面上到处是交溶的涟漪
北祁越来越惊疑,他认得这是诸葛的眼泪。当诸葛化石的时候,他曾经见过一次诸葛的眼泪。
千秋万世,他只见过诸葛流过那一次泪
这个人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会叹息,会流泪?
他究竟在哪里?
北祁觉得这些事,只有去问自己的那一面镜子了。
北祁在镜子里看到白发的老马站在青龙桥上,俯着身去看一 泓清澈的河水,
他想往河里看出一些什么呢?
其实河水也是一面镜子,千秋万世,映照着两岸的人和事,人在河中活着,事在水上发生着。波涛粼粼。
有一天,这河水会干枯。
就象有一天,镜子终究会碎裂。
而那个微笑,会不会再出现呢?
已经等了这许久,已经等到两鬓苍白。
北祁看到酒醉的猪猪坐在电视机前,看一场胜负未分的球赛。
他每天喝着酒看球赛,他究竟想得到一些什么?
其实电视机也是一面镜子,屏幕中映照出天下的人和事。
只是你往往固执的看一个节目,一件事。
沧桑经年,对于那场球赛的胜负,猪猪还耿耿于怀么?
如果生命也能分胜负的话,这个终日沉醉在酒和球赛中的认,输了?还是赢了?
北祁看到镜子里娇俏的云起微笑着站在窗前,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究竟想看出一些什么?
其实窗也是一面镜子,让你看到窗外的天,窗外的人,窗外的事。
前生来世,云起总孜孜不倦的经历着,
她总是快乐,因为她总是忘记
又过了这一世,她是否还记得青龙桥头的诸葛?她是否还记得拉纤的胡瓜?她是否还记得河边的哥舒?她是否还记得拈花的老马?她是不是在来世还会想起那个永恒的星夜?
如果是,她是不是还能象现在这样微笑着看窗外遥远的世事?
北祁在镜子里看到秃头的和尚坐着禅关,敲着新制的木鱼。
他低眉敛目,宝相庄严。
他究竟在想一些什么呢?
其实禅关也是一面镜子
在静守的心中映照人和事,和尚在看什么?
看他煎佛的瞬间?还是惊悟的片段?
他是不是也在怀想那遥远的当年?
其实他得到过什么?又想要过什么?
这么久远了,他始终只是抓着那个木鱼,很虔诚地敲着。
北祁在镜子里看到依依的骨灰在风中飞舞得如一只蝴蝶,一片落叶。一切有生命或已死亡的东西。时而红颜,时而白发,时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北祁在镜子里看到南宫策马而奔,风驰电闪,将身边的人和事跑成一 溜滚滚的烟尘。北祁又见汗流浃背的胡瓜,捶胸大哭的哥舒。他们都在想一些什么?
其实生命也是一面镜子,让你在经历中看到身边的人和事。
你的眼,你的耳,你的鼻,你的舌,你的身,你的意
你感觉到的色,声,味,触,觉,法
都在生命的镜子里映照出来,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你站在镜外看自己
镜里的你又在看谁?
北祁惟独看不到诸葛
诸葛站在九重天上,极目苍茫
他只觉得空,只觉得孤独。
只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了自己
那么,我--是--谁?
其实天也是一面镜子,照着你,照着我,照着四野八荒,悠悠万世。一旦发生,一旦经过。便再也不留下什么痕迹。
镜子里你是你,他是他
镜子外你是你,他是他
那么我呢?我-是-谁?
我是在镜里,还是在镜外?
镜里我是谁?镜外谁是我?
如果从来都没有过镜呢?
如果从来都没有过我呢?
北祁跨上了马,驰往了天涯
如果有前生后世,前生我是谁?后世谁是我?
如果没有前生后世,我从何处来?要向何处去?
什么是拥有?什么是失去?
我的马在天涯长嘶,
而我,站在天涯之外
北祁的马叫‘快意恩仇’
当年诸葛在月夜的河滩边捉到一只雪白的兔子,很多人都说这是月宫的玉兔
诸葛笑笑,用手抚摸着小兔,轻声唤它‘上官小白’
这个时候诸葛的眼神有一点点忧伤,似乎是想起了某个人
后来北祁在天边的落日牧场找到这匹通身火红的马,突然神往起当年负剑天涯,快意恩仇的英豪们,很多人说这马应该叫赤兔或者汗血,北祁却抚摸着马鬃,唤它作‘快意恩仇’
快意恩仇撒开四蹄,将北祁驮到了天涯
天涯之外是什么?
一重天,晨雾淡淡
二重天,清泪斑斑
三重天,步履缓缓
四重天,前尘茫茫
五重天,去路漫漫
六重天,心绪黯黯
七重天,白发苍苍
八重天,回首怅怅
九重天,快意恩仇一声长嘶,随着嘶声喷出一股血来,在空中划过一道艳丽的弧。颓然倒下。
北祁看到诸葛弯弓,搭箭
射天!
箭疾如电
天裂!
日月无光,星辰轮转
天裂!
与此同时,北祁那一面镜子
如蛛网般碎裂!
《之六完》
99年2月11日
一箭光寒九州
伤心欲绝的一箭
又冷又透明,怕遗忘怕问的一箭
一箭射天
天裂!
诸葛的虎口随之破裂
有血濡湿卷舒的云
北祁的镜子随之破裂
千生万世的沧桑流转飘逝]
天裂
日月无光,星辰黯淡
北祁一叹,一叹悠悠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诸葛掷弓一啸
数十年前的歌,唱到数百年后的夜里,会不会?
会不会成了轻泣?
声裂云天,一道闪电划过去,划到茫无涯际的尽头
佛觉得自己在迅速的苍老着。
尘满面,鬓如霜
整个天际随着诸葛的箭光亮了一亮,然后在箭划破的地方暗下来,慢慢地扩展开来。
仿佛两个白昼之间夹着一个黑夜。而这个黑夜越来越大,慢慢侵蚀,渲染着白天。
北祁看到诸葛仿佛更无抗手后寂寞的笑
诸葛掷掉了弓,只觉得空的感觉越来越浓
空的感觉仿佛面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黑夜
诸葛被吞没了
掷掉了弓,诸葛觉得再没有什么可支撑自己了,他只来得及想到两句歌:“又冷又透明的寂寞,怕遗忘怕问的等候”
诸葛颓然栽倒
北祁什么也来不及做
他站在那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补天!”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补天裂!
诸葛坠落如一片落叶,他从九重天外跌下来,如同一片落叶放任自己于风中
无力抗拒也无愿抗拒
他觉得自己象是在飘
诸葛想起自己那些年的飘零落泊
不禁潸然泪下
不是说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吗
为什么诸葛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
却轻盈得象一片落叶
你说,你要去浪迹天涯
你说,看到海你会舒心的笑
看到海的时候
却潸然泪下
北祁无力的看诸葛无力地飘坠
无力的看天慢慢裂开
他什么也来不及挽救
想到挽救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老马从河中看到天慢慢的裂开了
他发现自己的白发慢慢的被黑夜染黑了
老马一叹
黑发转白,白发又黑
是不是,又将开始下一个轮回了
猪猪在电视的新闻里看到天裂开了
他停住了喝酒
在清醒的状态中
猪猪回首前尘
为什么输掉了那场球,
他却连自己也输掉了
云起从窗里看到窗外的天裂开了
她看到窗外的人指点着末日的来临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
生命的尊严和生活的压力究竟哪一个重要?
到了下一世,谁还会记得这一世的惶恐
我们忘记的事,太多太多了
可是,值得我们记得的事,又有多少?
和尚在禅关里窥见天裂开了
他猛然想起了从前
他记起油锅中煎炸的佛,记起了屠桌上横陈的肉
他觉得在这些事中,他都显得无动于衷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他唯一念念不忘的,
却还是那个女子的一笑
依依不知飘逝到了哪里
也许她存在的痕迹,
只是老马记得的那一笑
南宫,胡瓜,哥舒
似乎都已经消逝得很久远了
也许他们只是偶尔闪现在北祁的镜子里
人事全非,不堪回首
北祁站在那一面破碎的镜子前,
也许只有在这里面,他才来得及阻止诸葛
阻止这已经发生了的一切
可是镜子已经碎成了千百片
他该从哪一块进去
才来得及寻访已经发生了的事
北祁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天已经裂得很宽了
开始有倾盆的雨倾下
北祁想起来遥远的传说
当年共工怒撞不周山,水也是这样的倒下来
老马站在青龙桥头
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膝
他放眼望去,周遭一片哭声
老马一叹
这一世又将要这样过去
自己还是没能找到要找的东西
然而到了下一世
能找到么?
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等
等他人最后的一次回头
猪猪已经完全清醒了
抛开了酒瓶,就象抛开了所有的包袱
他清醒了,但却要死了
这个人在酒醉中打发了自己的一生
清醒的时候却要死去
猪猪觉得有些后悔
他后悔自己没能好好的活过
云起看到窗外街上的水在慢慢涨着
本来也慌了
但她在天际裂开的缝隙里看到一颗星
她想起了那个星夜的永恒
是不是在临去的那一刹那
也就化做了永恒?
在这个人人惊慌失措的时候
云起反而一片平静
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
我们是不是会重新选择?
在这样一个末日
有谁,会无怨无悔?
北祁的眼神摄闪住镜面上诸葛一闪即逝的脸
他一咬牙
一步跨了进去
禅关坐破,和尚步出室外,只见云水茫茫
他端详手中的木鱼
这木鱼经年累月,因为他的敲击而凹凸不平
和尚看了许久
突的一扬手,把木鱼扔到了水中
那木鱼嗤的一声,游往了水里
和尚突然觉得无比的轻松
惟有大舍弃
方能大解脱
依依站在海边,看远处水天相接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经过了这么些年
她要找的人还是没能找到
是不是就象北祁说的,这个人从来就没出现过
寻觅了这生生世世
为什么一直等着的那个人
总是不肯出现!
北祁一步跨到了镜子里
他果然见到了诸葛
青龙桥霓虹闪烁。诸葛伫足立着,远处传来一首伤感的歌
他听得泪流满面
北祁叹息着说:“走吧”
诸葛转过来,看着北祁:“我一直在找这一首歌”。
北祁说:“我知道”
诸葛看向星空,淡淡的说:“我知道我一定会听到这首歌的,这么久了,我始终相信,这首歌一定会再出现”。
北祁道:“这首歌每个卡啦OK都有,你要找的不是这首歌,是当年为你唱这首歌的人”。
诸葛一震,似乎想起来一些什么
原来所有的漂泊,所有的寻找,所有的理由,
都是为了那个念念在心的人
北祁道:“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你在找的那个人在唱着你要找的那首歌?”
“失望了太多次,我害怕会绝望”
“失望了太多次,又何必在乎多一次”
“也许你说得对”诸葛迈步走进去,看到了云起
“不是”他平静地道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要找的究竟是谁?”北祁忍不住问
“走吧”诸葛叹息着说
北祁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他觉得,这个人的心已经死了
噗地一声,一个蛋跌落在云起面前
北祁背负着手看着,他曾经看过这个故事
想不到今天,他自己走到这个故事里来了
他抬头去看天空,再过一会,依依就要来了
所有的情节,他都记得。
然而在遥远的看故事那方
天正慢慢的裂开
水正哗哗的倾泻
依依随着风飘来了
北祁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人了
他记得等会胡瓜从蛋里出来,依依又走了
然后自己为了捕捉那风,走进了自己的镜子里
这些遥远的事,因为自己走错了一块镜子
又发生在眼前了
可是,走错了一块镜子
还来得及挽救遥远的另一方正在发生的事吗
北祁想到诸葛叹息着说:“走吧”
他也惟有走了
他要去找自己
在这个故事里,自己也是有一面镜子的
水已经淹到了老马的腰
四周的人都已经走避了
就算是明知道末日来临
人们还是宁愿多留恋这世界一刻
只有老马一个人,痴痴地站在河中间
等!
在一面镜子里
北祁也走在青龙桥头
他熟悉这桥上千生百世
而现在自己走在中间
却觉得有一些陌生
这是不是代表自己也成了这悲欢离合中的一部分呢?
依依看着水慢慢地涨起来
风吹得她秀发飘扬
她好渴望在死亡将来临的时候,
能有一个人紧紧相拥
诸葛已走完了长街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这个人的心已经死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希望
他将慢慢化成一尊没有生命,没有感情,只懂得呆呆伫立的石块!
猪猪反而想喝一杯了
习惯了这么久的酒醉
他不想清醒地去面对死亡
他只后悔为什么以前那些生命都在酒醉中浪费掉了
北祁终于站到了那一面镜子前
他看不到自己
自己本来应该站在这一面镜子前的
可是镜里镜外,
他都看不到自己
北祁恍惚地记得,在这个时候,他已经走进了镜子里
北祁转身为自己斟来了一杯酒
在这样的时候,他是该需要一杯酒的
一心把生死关劫与酒同饮
千生万世在镜面上演出着
北祁看到诸葛走过青龙桥头,走过长街,长街化石,石人流泪,石人微笑,诸葛入镜又出镜
诸葛走过天涯,登上了九重天
诸葛弯弓!
北祁抛掉了手中的酒杯
一步就要跨进镜子里去
酒杯落地粉碎
可是北祁一步跨了出去,却碰到了镜子,
他跨不进去!
诸葛搭箭!
北祁大喝一声,用尽平生的力气猛地一撞
镜面如冰块般碎裂
镜子里被冻结了一世的北祁走出来
观看着暌违了一世的世界
镜子外北祁一步跨入了镜子里
在九重天上
一把拉住了诸葛射出的箭
箭收
弓弦‘铮’的一声绷断
北祁松了一口气
远远的他看到自己正骑着快意恩仇
在向九重天上赶来
〈全篇完〉
开稿:99年3月24日
终稿:99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