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盗的小说《摸金祖师》二十六章起

  摸 金 祖 师

  第二十六章:霍奉麟毒解战怪犼,乔二两逃生哭弟兄

  忽听“铛”得一声,乔二两子直觉一道金光火花?掠过眼际,忽然上一阵温热,仿佛有温水喷洒,溅进口中,一咂腥甜。耳边也不断响起金属撞击的声音

  即待乔二两子睁眼看时,只见霍奉麟手执错金铜剑怪犼格斗。

  那孽畜前腿左右扇扑,都被霍奉麟用铜剑将动作迎击阻断。那孽畜见无法近身遂腾空跃起,又把四脚张开,嘶吼着直冲下来,看气势果然雷霆钧,万夫不当。

  霍奉麟就地打了一个旋身,轻巧躲过。只见下裾在腰际下翻飞,一如振翼鸿鹄般的潇洒俊逸。

  霍奉麟躲过那孽畜的抓扑之后,连退几步,稳住剑势。继而伸出左手食指、中指向那剑脊一抹,随即剑向前刺,剑指后伸,脚下向地一蹬,腾空跃起,将手中铜剑舞了几圈儿剑,那剑锋、剑刃顷刻之间仿佛舞者于夜空中挥舞的火种,随着他手腕迅疾且恣意的动作,扯出来一道道的带影流光,空中剑气呼啸,如传自九霄云岫的龙吟。

  霍奉麟剑锋直指那孽畜的前额,右臂微蜷,欲收还纵,猛地向那孽畜冲刺而去。

  那孽畜看霍奉麟来势汹汹,不想有人竟敢向它挑衅,顷刻间意出望外,怒火中烧。它往后退了几步,又用前爪刨了几下地面,将口中尖刻的青牙尽数咧出,仿佛在向霍奉麟示威一般

  霍奉麟将剑举到胸前,双手紧握,目光炯炯,逼视向前,蓄势应战。

  那孽畜嘶吼一声,猛地奋起四肢,向霍奉麟奔冲而来。一时间,墓室轰然震荡,地面如有铜锤击撞,闷响铮铮。看那孽畜的气势,果然是妖邪之兽,通身的凶煞霸气,奔跑起来,连抓带刨扬尘数丈,若身在岚烟波,惊涛拍岸,石破天惊,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霍奉麟本就是将门虎子,入水擒蛟,探海屠龙,几时曾在话下?于是,举剑冲上,与那孽畜拼斗。他全身动作,连贯通脱,大开大阖,挥霍纵横。直刺横削风头洗,招招凛冽,如怒涛奔涌,席卷江川排浪千堆雪。斜劈纵斩旋风格,式式忿然,似长河横溢,瀑流飞湍,喧豗砯崖万壑雷。

  纵然那孽畜身形庞大,动作迅猛,但到底吃了笨重的亏。它长尾横扫,如北风卷地,折斩坚石如百草。霍奉麟避实就虚,如纵苇凌波,沧山万顷也茫然。

  那孽畜被霍奉麟刚柔相济,虚实相应的耗费了大量体力。但仍是心有不甘,在不停的胡扑乱咬。

  霍奉麟一套剑术下来,恰风雨骤至,细密滂沱。如瀚海天风,汪洋浩荡。只让那孽畜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但那孽畜生性亦是刚烈,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仍不免做最后将死的困兽之斗。

  它忽然长啸一声,就低头支角,要向霍奉麟冲撞而来。

  霍奉麟也无心再与之鏖战纠缠,双手举起剑来,心下发狠,就要直刺向前,势要一剑封侯,结果了那厮性命!

  乔二两子在旁,见霍奉麟此番架势,如六龙回日,风云叱咤,顿觉有杀气毕现,知他此番出击,定是力若狂澜,一经发势,决难收挽。便急忙劝阻道:留住它命!让它撞破生门!我们能逃出去,才最要紧

  霍奉麟听了乔二两子说后,仍冷冷得向那孽畜斜盯一眼,继而收势,乍猛还徐,止攻卸守。看似柔和蕴籍,绵延和缓,实则形疏意敛,气势恢恢。

  霍奉麟两眼往上一瞟,纵身向上一跃,随即一手扒住生门石框上的四方横梁想要引着那孽畜过来把生门撞开。

  但那孽畜此时正气喘吁吁,身疲体痛。方才既然歇下,此时也不再想和霍奉麟继续打斗纠缠。

  乔二两子见霍奉麟无法招引搬山甲犼发力去撞生门,于是心一思量,跑到生门,咬牙忍痛,即把手腕上新结盖的血痂撕下,让血液再次喷涌,然后把那新鲜血液大片大片的喷洒到生门的巨石上。

  霍奉麟见那孽畜身量轻快的向生门跑来,料到这厮只会一心欢喜的跑到门口来舔舐鲜血,而不会用力撞击石门。

  于是,纵身跳下故意阻挡住那孽畜去路,让它眼看美食当前,无法享用,被激怒后,自然会撞击石门。

  霍奉麟又和那搬山甲犼展开激战,但此时的剑术却以撩拨、愚弄为主。自是收放自如,攻守随心。动若惊鸿,流风回雪。静若松柏,气韵岿然。

  那孽畜发怒,又用那布满铁甲的长尾向霍奉麟横扫而去,霍奉麟早已明白这孽畜的招式路数,竟一个侧身,把那孽畜长尾一把扯在手中。任那孽畜四脚如何扑腾,腰身如何扭转挣扎,但就是把它力道死死吃住。

  霍奉麟看那孽畜着急,于是故意把力道稍减。那孽畜正要把长尾挣出,却不料,霍奉麟举剑发起一抹横刃的逆鳞刺,直切到那孽畜覆盖着鳞甲的皮肉之下,把那连着鳞甲的血肉片下一尺多长

  那怪犼不禁奋力哀鸣,竟奔腾着半身悬在空中,伸出四肢要把霍奉麟扑压在地。霍奉麟自幼习武,天赋极高,任何人都休想用同一招式与他战两次。此刻,霍奉麟早已摸清这怪犼的路数,只它身上有鳞甲覆盖之处极其刚硬,但鳞甲下面的皮肉却也是软的。而且在这孽畜的四爪节腕处因为要轻便活动所以此处鳞甲较周身鳞甲要薄要软。

  霍奉麟一身武艺,开蒙即是童子功,所以筋骨极其强韧。他眼见那孽畜向自己凌空扑来,竟丝毫不见慌惧,炫技似的举剑上撩,身体向后下腰,然后以激水漂石之势,把那剑锋向上一扬,向右一撇,乔二两子忽然见空中溅起一条黑色的粘稠的血痕,像蝙蝠一样飘了一下,猝然落地。一个黑色块状物也像扔沙包一样得坠落在他的眼前。

  前后不到眨眼的功夫,那搬山甲犼已从霍奉麟向后下腰的身体上方扑空坠地。然后便哀鸣嘶吼着向霍奉麟冲撞而去。

  但乔二两子看着那孽畜的姿势、速度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一下子说不上来。

  乔二两子仔细打量了那孽畜之后,不禁心下骇然。原来,那孽畜的右边前腿此时已经悬空,仔细看时,那前方右腿的脚爪却再也不见,此刻只剩下了一个圆柱形的骨段在沥沥出血,好不惨然!

  乔二两子忽然想起刚才霍奉麟往后下腰时候,他分明见到的那向黑色蝙蝠一样飞出的血和那一个像沙包一样的块状东西!他好像知道什么一样,竟着急的向四下寻找。忽然,乔二两子看到不远处竟落着一块成人拳头大小的棕黑色硬块儿,他跑上前去,却赫然发现:这棕黑色的硬块不是别的,正是那搬山甲犼被生生斩切下来的右爪!乔二两子再回忆起霍奉麟当时的动作,便心下明了:难怪霍奉麟会选择向后下腰躲避,因为这样可以用他那削铁如泥的剑锋,逆鳞划过这搬山甲犼爪子的腕部关节,把这爪子一剑斩下。

  乔二两子回想着自己被那怪犼抓到的那一瞬间:皮肤上却像被冰刀划过一样,冷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等到那黑甲刺入皮肤血肉,竟然也因为寒冷的缘故,不觉甚疼。而且凡这怪犼抓过之处,只留血痕,却不见灼痛。臃肿,虽疼则疼矣,但却更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乔二两子向那个爪子细细观看,见它虽看上去僵硬得像个石块,但却分成六指,那指端的光泽就像二八少女刚抹了桂花精油头发,漆黑油亮,光华内敛。

  乔二两子怯怯的、颤巍巍的伸出手去,用手指尖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那断爪的指甲,竟似那精细打磨得骨器一般,细润绵滑,且冰凉透骨,一股清灵之气就像山溪泉水遇到海绵直接钻跃入体,宣达肺腑,使人呼吸顺畅,精神抖擞。

  乔二两子现下已然明了:这搬山甲犼的断爪竟是个千年难遇的宝贝!他刚才被那怪犼抓过之后,就再也不怕被那怪犼的毒血腐蚀,现在霍奉麟又在顷刻之间莫名复原,解了尸毒,想必也是听了他的建议,受那怪犼抓挠之功。由此可见:造化万物,相生相克。这怪犼的爪子就是解它血气之毒也就是千百年来的腐骨尸毒、沉厚戾气的不二法宝!倘若他要是这个断爪收下,从此以后,岂不是犹如金刚护体,百病不生,诸邪难尽了吗?

  乔二两子想到此处,不禁激动、欣喜得浑身颤抖!他向四周望了一下:霍奉麟此刻与那搬山甲犼激战正酣,也不会想到这个东西。而那修道的守黑跟带兵的曹操,更是连知道都不知道这个机密

  于是,乔二两子不敢耽搁,赶紧把那棕黑色的断爪拾起,掖在他此时穿着的霍奉麟的铠甲里面。便急忙跑到生门前面,只想早日在这墓中脱身要紧。

  霍奉麟正在和搬山甲犼死战,见他出手招招迅猛,直击要害,连一旁观战的曹操、守黑道人和站在生门不远处的乔二两子都不免暗自惊叹。

  曹操知道:依霍奉麟的武艺手段对付这孽畜已是必胜。但往常却不见这小将出手如此狠辣。霍奉麟的性子曹操很了解,纵然火中取栗,也要直取,决不屈就。他虽在疆场杀敌无数,却从不以杀人害命,施虐、用刑为快。今日举止,实属反常。

  此时,乔二两子看到:那搬山甲犼已经被霍奉麟死死拽住尾巴,痛得大叫,眼中竟然流出黑色的黏浊的液体,也不由得心中凄然,撩动恻隐。

  乔二两子站在生门巨石之前一边向虎视眈眈的搬山甲犼挥动血手,一边向曹操和守黑道人大喊:你们看好!等它冲破石门,我们就跑出去!

  曹操急忙抱紧象尊跟守黑道人一起小心躲过搬山甲犼视线,蹑手蹑脚,慢慢的向生门的方向靠拢。

  乔二两子说完,向霍奉麟定定的看了一眼。霍奉麟默契会意,点头撒手。随即将身一纵,跳上石梁。等那孽畜撞墙,就将它一剑毙命。

  那孽畜被霍奉麟猛地撒手,遂将满心满脑的怨气都向乔二两子冲奔过来。

  眼看那搬山甲犼越冲越近,乔二两子知道:这怪物此时纵然收势息力,也已经是离弦之箭,刹不住脚。于是,将身向旁边一闪。那石门顷刻之间即被撞破,一道靛蓝色的浅光从裂石的缝隙中透了进来

  忽然,墓室开始剧烈的晃荡,砌结石块的尘土“扑簌簌”的往下掉。蹲在石梁上的霍奉麟只觉石梁两端石壁晃荡,石梁松动,摇摇欲坠。随即执剑冲刺而下,一剑刺入那孽畜逆鳞的创面之内。

  那孽畜痛得空中呼出如滚油一般的灼热的粗气,向着墓室的穹顶昂首嘶吼,像是要耗尽最后的一点生命的体力。

  霍奉麟被这股恶臭的热气烫得睁不开眼睛。

  这时,忽然听到乔二两子大喊:傻兄弟!跑!

  等霍奉麟睁开眼时,却只看见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原来,那个生门的大石梁并非实心,而是内部中空,就联结在石壁两端凿出的凹槽卯眼儿上。石梁内部放着一个金丝楠木雕成的三寸多长的小棺材,棺材里放着几只火炼虫。

  那生门巨石一碎,石梁即刻下落。墓室顷刻之间,墙壁开裂。那外边墓室中的北边葬坑中的重油如决堤泄洪,全部倒灌进了这墓室之内,那火炼虫在墓室飞舞,如蜻蜓点水,引燃重油。

  那外墓南面的陪葬坑中,那个铜铸的硕大的鼎镬之下,填满了硫磺、朱砂和硝石。

  一时之间,霍奉麟就好像置身于那奔涌岩浆的火海一般。

  乔二两子被守黑道人死死的紧箍在怀里,曹操解下腰带,把乔二两子的双手死死扭在背后捆住,任凭乔二两子不住的踢打、哭喊、吼叫,曹操一脚踹在乔二两子身后的肋骨之上,乔二两子吃了一痛,挣扎的力道明显减轻,曹操于是把放在地上的象尊倒扣在乔二两子头上,那象尊却正好卡在乔二两子鼻翼的位置。乔二两子不停地踢,不停的哭喊,却生生的被守黑道人和曹操拖拽出石门。向那个将近一丈高的土夯的阶梯走去。

  乔二两子一路被曹操和守黑道人拽着,磕磕碰碰。但料定也被他俩拽得远了,霍奉麟此番必死无疑。不觉身上瘫软,只是流泪,不再挣扎。

  片刻之后,乔二两子躺在地上,眼前一亮,只见曹操把乔二两子头顶的象尊摘下,乔二两子终于再一次看见将近黎明的曙光。

  乔二两子急忙一把推开曹操,跌跌撞撞的向那一丈多高的洞口跑去。只见那洞口高约一丈有余,开在一座巨大的山丘腰上,隐约有橙红火光闪烁可见。原来,这是十里别苑,尽为阴宅。掘土成丘,因山为坟。

  乔二两子急忙向那洞口扑去,却只觉地动山摇,“轰隆”一声,那洞口随即倒塌,那山丘顷刻之间,如地陷一般坠落而下,腰际以下全被吞

  乔二两子重重的跪在地上,拳头紧紧的垂着地面,速度越来越快,把两手十指磕碰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这时,一只沾满土灰的男子的手向乔二两子递来一块毛边的白色布条

  乔二两子认得那是霍奉麟袍子上的布料,但看那抓着布料的手,虽说沾满黄土,但修长细直,白腻紧致。

  乔二两子不敢置信的顺着那手向上看去,只见霍奉麟蹲在自己面前,向他微笑说道:起来,把手包包

  乔二两子惊得说不出话来,霍奉麟一把抓住乔二两子的手,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不是每个门的上面都有一根石梁吗?那火一烧起来,我就跳到另一根石梁上了。他们捆你手的时候,我已经跳到东边儿伤门那条石梁上了。但等我一转身,就发现你们已经出去了。所以我就翻着跟头自己连滚带爬的出来了。

  乔二两子这时浑身颤抖,如鲠在喉,两只眼睛直盯着霍奉麟,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只是不停的掉眼泪。

  霍奉麟一见乔二两子这个样子,还冲着乔二两子打哈哈,只是哽咽的用手肘推着乔二两子的胸口,向他打发道:起开…起开…

  乔二两子一把抓住霍奉麟的胳膊,霍奉麟的胳膊顿时鲜血直流,那殷红的血液正顺着乔二两子的指缝淅沥沥的往下流。

  霍奉麟好像吃了一痛,眼里的泪水噙得满满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痛快的、深具发泄感的狠狠的笑容。向乔二两子发出带着笑意的、玩笑式的责怪和调侃:照你出的馊主意,给那孽畜抓的。

  乔二两子急忙松手,掀开霍奉麟的袖子,看到霍奉麟细腻的胳膊上,赫然的凹下去三个半寸多宽血肉槽子。不由哽咽感叹:那孽畜手段真狠!

  霍奉麟倒显得以为意,摇头轻笑,叹气说道:那看跟谁比了!

  霍奉麟说完,也再控制不住的颤抖的哭起来。他紧紧的和乔二两子把手抓在一起。二人一时间,哭得都很压抑。

  这时,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戍卒步履的声响,随即有马蹄铁甲叩地铮铮,铠甲上下颠簸辚辚,征铎铿锵,马嘶犬吠,一片嘈杂。听那声源逐渐逼近,虽说匆忙,却是节奏鲜明,阵脚不乱。

  这时,乔二两子看到一个身跨乌骓大马,身穿兜鍪的将军,走到曹操面前,对曹操浅浅的鞠了一躬,拱手施礼。曹操随即一甩袖子,被周策仪和守黑搀扶着走进驷马一乘的穹顶马车。那将军也随即翻身上马。

  霍奉麟抽泣了一下,把气息重重的叹着吁出去,以此稳了稳情绪,见乔二两子分神,便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给他包扎手指。

  这时,忽然,一片阴影挡住了乔二两子和霍奉麟身前的阳光。乔二两子未及抬头,只听一声怒马勒口嘶鸣,奋蹄叩甲铮铮。抬眼看时,只见一匹乌骓骏马,背着朝阳,立在眼前。那笼头嚼子已被人用缰绳吃紧,眼下正奋蹄腾空,似剪影一般在初日高阳下抖擞长吟。

  及至马蹄落下,乔二两子才看清楚:是方才向曹操拱手的将军,此刻他正端坐在那马背之上,甲胄披身,兜鍪冠顶。他逆光而立,冠上红缨一如奔腾马尾,飞扬飘荡。一袭披风,表面黑润亮泽,如旌旗一般在晨风中犹如冲波逆折,遨游舒展。隐约可见底下的赤色红底,如碳石内炽热的火心。

  这将军的年纪大约四十岁上下,浑身肌肉健硕,肤色犹如古铜。两道剑眉直发髻,一双大眼,如龙睛炯炯,却有含蓄江河般的深邃,广博,波澜不惊,流深致远。鼻如悬胆,刚正挺拔,却不似鹰钩陡峭,更为这通身的凛然正气助威造势。唇边鬑鬑有须,望之威仪儒雅,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就是那庙里承接香火的大帝山神,也没这般的恢弘气度。纵然让这将军去跟那经典中的菩萨、罗汉较量威武从容,想必也不遑多让。

  乔二两子紧紧的抓着霍奉麟的胳膊,看得呆了,不由手劲儿吃紧。

  只听霍奉麟痛楚的“嘶”了一声,乔二两子这才反应过来,忙指着那马上的将军向霍奉麟说道:傻兄弟!是不是我眼花,竟看见山神菩萨临凡?你看这将军有多好看

  只见那将军翻身下马,轻轻走到霍奉麟面前。也不多话,伸手就拉住霍奉麟的臂弯,把霍奉麟从地上拉起来。纵然见霍奉麟的手臂正往外淌血,脸上也丝毫没有忧虑、心疼的表情,只是顺手将背后披风扯下一块,给霍奉麟把伤口缠上,动作迅速、娴熟,却丝毫没有小心、谨慎感觉,一切都是那样的随意,待伤口包扎完成,乔二两子进前上眼一瞟,只见那布条被平整的覆盖缠绕在霍奉麟的伤口上,每一层的折痕都流畅、顺直,且层层紧压,纹理分明,连最后打结的布尾也被紧紧掖在布层之中,全不见一点毛边、曲折。使人一见即莫名生出肃穆与规整之感。

  乔二两子不禁感叹:霍老将军真是神人啊!几下子就能把伤口包得这般好看!

  霍奉麟向乔二两子看了一眼,心中暗自佩服他的眼力。

  霍贤向乔二两子的手上瞟了一眼,见他手上还淌着血,也随即扯下一块披风,扯过乔二两子的手给他麻利的包扎着。

  乔二两子受宠若惊,赶紧说道:我只是末等小卒,不敢让伯父…霍老将军…包扎…

  未等乔二两子说完,他的五个手指就已经包好,他仔细看去,包扎的一如霍奉麟伤口那般平整,而且五个手指是分开包扎的,既覆盖住了伤口,又不影响活动。

  乔二两子感叹之际,另一只手也已包好。

  乔二两子不敢相信似的,感叹:霍老将军怎么练的,手这样快!

  霍贤摇头不以为意的答道:等你纵横疆场三十年后,手就和老夫一般快了!

  乔二两子笑着答道:多谢霍老将军!

  霍贤随意答道:人不独子其子,不必言谢。

  霍贤这时看着霍奉麟,笑意嗔问道:“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

  霍奉麟闻言,略一低头,有些理亏似的,答道:“君子死,冠不免。”

  霍贤轻轻摇头,抬起手来。

  霍奉麟一看便下意识的歪了下头,躲过一边,手也赶紧就近捂住同侧的脸颊。

  霍贤一见,心下诧异,眉头不禁锁紧。他一手挽过霍奉麟的下颌,仔细而周密的往霍奉麟的脸上反复查看。见霍奉麟脸上满是灰尘,但那淤青掌印尚隐约可见。

  霍贤看后,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向曹操离去的方向紧紧盯了一眼。随即麻利的把霍奉麟覆在额头上的乱发,拨开。向霍奉麟冷冷的吩咐道:随为父回营。

  霍贤说完,随即转身,勒马跨鞍,扬鞭催马向前奔离,再没回头看过霍奉麟一眼。

  乔二两子一把抱住霍府的肩膀说:你爹心疼了啊!

  霍奉麟回过神儿来,不解的问道:你刚才怎么就知道那是我爹?

  乔二两子笑着说道:我又不瞎又不傻,还能看不出来吗?

  乔二两子还一直崇拜的望着霍贤远去的方向,不时踮起脚尖,探出脖子看看

  霍奉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的心中竟然有些失落。从小到大,父亲总是这样待他,不冷,不热。没有什么感觉,不夸他,不打他,更不宠他。其实,他心里明白:在他们这些上流门第中间,一般父子都是这样相处的,见母亲要鞠躬、请安,见父亲要穿戴整齐,下跪磕头。曹操之所以不这样,正是因为曹操不是贵族出身,所以不理会这些。

  但是,他就是喜欢和曹操之间的那种无拘无束的亲近感觉。他喜欢那种人间温热的烟火气,那种俗气和亲密。

  曹操有很多好玩儿的小癖好,他很少被子。因为他特别喜欢闻着被子里自己的味道入睡。后来,霍奉麟跟曹操睡在一张榻上,被子洗过后,曹操竟非得让他在营帐里陪睡三天。因为这样被子的味道才和原来一样。

  但对于父亲霍贤,霍奉麟是疏远的。他不记得父亲的体温和味道,不记得父亲手上的触感。血缘上他和父亲近;但感情上,他跟曹操更亲。

  这时,只见两个小卒把一乘驷马平顶车子赶到霍奉麟面前,乔二两子见了,赶紧和霍奉麟相互撑着,走进马车。

  霍贤骑着乌骓骏马作为领军,走在排首。霍贤的身马之后即是曹操的马车。而霍奉麟和乔二两子坐的马车,则跟在曹操的马车后面

  辕轭发轫,这四个人终于又行走在人世的路上,这马车即是光明与生命的使者,来接引他们再世为人,续命还阳。

  白日耿耿,露草离离。马铎萧萧,车辐辚辚。中心摇摇,行迈靡靡。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第二十七章:却华辇,乔二两犹疑不定;

  兑虎符,霍将军进退两难

  且说,乔二两子、霍奉麟、曹操、守黑道人和霍贤回到营中,下了马车。周策仪立即吩咐小厮,传令各营军医,到曹操、霍奉麟与守黑道人营帐等候,好给他们疗伤制药。但守黑道人却一口拒绝,说自己修道之人,颇通医术,所以不劳军医号脉。曹操在旁听后,也即准了。

  这时,四坐步辇停在众人面前。为首一辆,其色紫红,玄漆溜身。油光内敛细密,色泽充沛琇莹。衡梁周身正直,衡末两端包金,金上浮雕勾云。辀辕与衡梁中部相连,交于衡枢,衡枢以金制立吼虎头做扭,目视驾前。

  左右车辕各一,呈窃曲纹状,辕栓顶头,依样以黄金包裹,浮雕勾云,辕末上翘,呈龙首,在辕臂两端彼此项对望。舆身屏泥及四周皆以朱漆铺色,上绘五彩祥云。舆中底部穿玄漆桯杠,中有金身䡟輗箍合,上撑雘青丝帛帷盖。伞骨达常撑于帷内,共十八股。蚤沟压边,盖斗贯顶,皆为金器。

  辕栓左右前后遥相对称,各置金弯轙环四枚,皆如成人拳头大小,以做穿杠之用,共有八抬。

  轴軎青铜错金,辖縠赤红,描以丹漆。车辐左右各三十股与牙辋相接。舆下青轸横陈,左右两边皆卧黄铜伏兔。軎挂飞軨悬空,两端如是。只待发轫,定随步履曳姿,逞蹁跹于辐辏;势伴銮佩振翅,跃旋舞于辖縠。又有身穿葛色布衣八名壮汉分立于前后左右两端轙环穿杠之前,以备听候调遣,起驾回营。

  其后一车,其色榆黄,桐油润色。周身打磨细腻,材质光滑无蠹。

  衡梁较前者略短,呈下勾回文形状,亦有新银封口,浮雕腾马,贴合车舆之腹。辀辕、横梁各有一副,亦呈下勾随方回文,上制三箍素银轙环,与后对称,舆驾六抬。

  舆身如槽,银较浅轼。上绘绿松粉黛做江崖简笔,屏泥贴玉,刻回环水草之纹。舆内桯杠直插,上覆月白正方顶帷,刺绣水绿暗纹蛟龙。鳞爪银线提花,睚眦翡翠点睛。

  舆底按六寸直方横梁,有木雕榫卯伏兔。左右飞軨银白,做龙首鱼身形制,应舆阁绿松江崖之纹。想必起驾之时,可见银鱼荡波之游弋。旋踵之机,方睹蟠螭弄潮之仪风。车舆前后各立三人,垂首听宣。

  再后一车,周身素面玄青,只以黑漆浸染,再无过多修饰。衡梁直贯,露原木之色,上架辀辕一副,直杠而已。上有素面黑铁穿成左右两个对称轙环,后如前样,简易四抬。

  舆阁黑漆并无纹绘,且近乎圆形,如长颈深井。舆内桯杠峭楞,上悬一厚料黑丝圆伞。将舆阁内部遮得几不透光,人若居此,如堕夜幕,即刻可于光天化日遁形隐身。此辇近旁,站立身穿黑色绸衣,头黑色缎巾的精壮男子四名。

  周策仪走到乔二两子面前,略一颔首,向乔二两子说道:乔侍卫,请随我来!

  周策仪说完,随即向身旁马夫扬了一眼,那马夫抬起手来,将手掌举过头顶伸出四指,向前轻招。那排在最后的第四辆步辇随即由四人肩抬急趋到前,直近乔二两子身旁止步、落地、

  乔二两子看时,只见一座崭新的核桃油木的步辇。通体以明油锆身,纹平理直,蔚泽蕴秀。衡末左右紧缠黄铜,寸段盘丝,叠成旋纹,用以吃力。辀辕钩衡,衔接马首枢钮,昂首前视。

  前后各置一辕轭,呈半圆弓蚕纹状。辕末依前以黄铜包裹,浮雕如意缠枝纹。舆身屏泥及四周皆以胭脂设色,上勾乌金如意纹。

  舆内上撑一栗色桯杠,黄铜䡟輗。顶上是覆斗形玄红色帷盖。金线裉边滚带,下坠波浪布褶,布褶两两之间垂以鎏金铜珠,左右两端挂鸱尾吞珠铜铃鸣响开道。

  玄色帷盖下方直贯横板为底,左右舆栏分立,却离底板两寸上悬,底板外露一精致绒毯。绒毯以绛紫色挑绒铺底,上以金丝做线织就卷草缠枝如意勾纹,滚边为黛青、紫棠、赤 道,很是雍容华丽

  乔二两子瞟了那步辇一眼,也不甚在意,只向周策仪问道:这位将军找我有什么吩咐?

  霍奉麟听后随即向乔二两子说道:这是丞相帐下的宣礼司官周子策仪,你但以“周子”呼之,即见敬重,切莫将周子混淆我等行伍粗人。

  周策仪听霍奉麟如此说来,也不惊宠抬举,只是微微点首欠身施礼,微笑答复,算是收礼受用。霍奉麟也面露浅笑,怡然颔首答礼。

  乔二两子见到这般情状,便知这周策仪是曹操身边极见宠信的人物,如若不然,怎能这般无卑无愧,怡然平常的竟被霍奉麟称为“周子”,而且连周策仪的回谢之礼,霍奉麟都赶紧应答,甚至在周策仪面前谦称自己为“行伍粗人”。

  乔二两子却也不甚在乎,只是硬硬的向周策仪点了下头。

  曹操见状即刻放话日后军中,但凡二两见人,不必拘泥繁文缛节,频频演礼,有话直说便是。

  周策仪这时用温软含笑之声轻道:请侍卫入辇,由卑职引道前去盥洗。周策仪说着便伸出手臂指向乔二两子身边的雕金铺绣的华辇,示意他弯身坐进。

  乔二两子只是略微瞟了一眼,却冷冷的拒绝道:我回驴棚草也能梳洗干净,就不弄脏这金贵的好家什了。

  周策仪心中好奇乔二两子怎如此不懂规矩与不识抬举,遂看向曹操请示曹操的意思

  曹操向乔二两子劝道:二两,还是随策仪去吧!领你兰汤沐浴,百味熏香。到时梳洗完毕,到我营内受职领封。

  乔二两子听后丝毫没有期待动心的意思,只冷冷的回说:不用

  曹操吃了一剂冷钉觉得十分意外,但随即也畅然笑道,说:好好!随你,随你!你且自去梳洗,事罢之后,到我营中受职便是!

  曹操说完便举步要登上那为首的第一辆步辇。这时,霍贤快步走到曹操身边,向曹操拱了供手道:丞相,本将有不情之请。

  曹操未等霍贤语气顿下,即举手打断。只自嘲感叹道:“本相狼狈!有失端仪,无论将军何事,先等本相梳洗之后,再做计议”。说完,便依旧举步,自行登上那第一辆步辇,被八个壮汉抬走,周策仪亦紧随步辇离开。守黑道人钻进第三辆步辇紧跟曹操走远。

  霍贤轻叹口气,向霍奉麟看了一眼,策马离去。霍奉麟正要进到第二辆的步辇里面,却被乔二两子一声叫住。

  霍奉麟赶紧出来,走到乔二两子身边。此时,霍贤却也不等他俩,只自己在马腹上策了一鞭,奋蹄远去。

  乔二两子走到霍奉麟身边,扯着身上布满污秽的银色铠甲笑道:把你的银子衣服弄脏了。我仔细擦洗后,再还给你!

  霍奉麟道:扔了吧!别劳神了。我吩咐下去,让军务司重做便是。

  乔二两子听后,向霍奉麟更近一步,低声说道:能别做,就别做了。这骠骑将军的铠甲虽然值钱好看,但扛在身上却硌得生疼,分量也沉,又硬又冷,你暖不热它。就这么一夜,我这心里就压得紧紧的,像被那钝锤子砸着一样,我都喘不上气儿。听我劝,你也别穿了吧!

  霍奉麟冷笑道:霍麒卸甲,何以栖身?

  乔二两子:我的贤弟啊!霍家古槐根深叶茂——

  霍奉麟摇头苦叹打断道:纵然古槐扶摇参天,然愚弟却并非承欢之良禽。

  乔二两子正要说话,却见霍奉麟一头钻进步辇,随即起驾离开。

  却说乔二两子走到驴棚,却看到:驴棚草房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房中早已放满了一大浴筒的热水。水汽蒸腾,泛着氤氲温馨的药香气味。水色呈胭茶红色,水面漂着干玫瑰花瓣和香薷、厚朴、兰芷、澡豆等物。

  四个小厮一见到乔二两子进来,即殷勤的要为他宽衣解带,伺候他沐浴。乔二两子随即说道:衣服放下,你们都出去吧!众人听后都唯唯而退。

  乔二两子沐浴更衣完毕,出门时却看见:周策仪领了六个手托长案的小厮站在门口。周策仪见乔二两子出来,遂向身旁的小厮们看了一眼,那六个小厮随即走到乔二两子面前,把各自放着铠甲、衣、裤、佩饰、深衣的长案捧到乔二两子身前。

  周策仪笑吟吟得向乔二两子说道:请乔侍卫换上深衣甲胄,随卑职到丞相帐中受衔领职。

  乔二两子向那些衣服看了一眼说:周子别急,我现下就跟你去见丞相,至于衣服不换也罢!

  周策仪听后,向四个轿夫甩手,那轿夫赶紧把步辇落到乔二两子身旁。

  乔二两子道:不用麻烦这几位大哥,我自己走去!

  周策仪劝说道:侍卫还是上去吧!莫让耽误时辰,让丞相久等!

  乔二两子这才坐进步辇,但那步辇一起身,却把他吓了一跳,他不禁惊叫一声。吓得周策仪赶紧叫停,并斥责那四个轿夫莽撞冒失。

  乔二两子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怪这几位大哥,只是我平生第一次被人抬这么高,刚才又忽然觉得脚底下动起来了,心里实在害怕

  周策仪听后不禁笑道:乔侍卫啊!这不动能走吗?您且安心坐下,这四个轿夫都是先前伺候丞相銮乘的老手,决不会对您颠簸磕碰。

  乔二两子皱眉说道:我还是自己走吧!

  但周策仪却将乔二两子半推半劝半轰半哄的弄进步辇中,让他重新坐下。只吆喝一声:起!

  步辇随即被那四个轿夫重新扛在肩上,乔二两子赶紧死死抓住步辇两边的铜较扶手。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苦挨到了曹操的营帐之下。

  曹操此时正在看《连山易》,周策仪领乔二两子走进曹操营帐后便唯唯而退。

  曹操把书中的书放到案上,向乔二两子说道:来了!

  乔二两子却对曹操说:丞相,我有话跟您说——

  曹操这时正要回答,却听见周策仪宣示:大司马柱国远威将军求见丞相!

  曹操向外喊了一声:进!

  于是,霍贤随即进入营帐。其实,霍贤虽名为大司马、大将军但却并未掌控国家军权。无论是霍贤的“大司马”还是霍奉麟的“骠骑将军”的军衔,有汉一代,便只能算是一个荣誉称谓,一般只有在领了州牧的情况下,才会具有军事实权。比如:章武元年(221年)刘备称帝,建立蜀汉,封马超为骠骑将军,领凉州牧,给马超划出了一块执政的领地,才算晋封完整。而霍家父子却从未有州牧封地颁诏,其实也只是有禄无权,尸位素餐而已。这对别人来说兴许是好事,但对世代兵阀,诗武传家的霍家来说,却是怀才不遇的冷落与屈辱。

  霍贤向曹操拱手道:昨日,末将例行前来,与丞相交接军赋账目。但周子告知末将:丞相前夜与犬子及众小厮驾车离去,尚未归来。于是,便和周子带人前去乱葬岗寻人。现丞相既已回营,那末将即将账目呈上,劳丞相加盖虎符、相印。

  周策仪从霍贤手中接过账本和左边的一半虎符,捧给曹操。曹操取出右边虎符、相印加盖。

  这时,霍贤又拱手道:小儿年轻莽撞,神形惫懒。不曾护卫丞相周全,实乃罪该万死!小儿至今已四年未曾归家,末将纵有心管教,却也鞭长莫及。不想他今日闯下如此大祸,实在不配再忝居军营,随侍丞相。所以,霍贤恳请丞相:让这不肖犬子随末将归家,好生领受责罚,再另派闲散疏职,历练心志。经年之后,若不成器,便随他自生自灭,若还能为丞相报效万一全马之劳,则凭丞相心情,哪怕到时再让他回营听调,也不算迟。

  曹操这时忽然把账目往桌上一拍,说道:省深吾弟既有心责子,又何必定要归家呢?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情比手足。本相今日就准了吾弟今日责子之请。策仪!拟令,准霍大司马之请,打霍麒军杖二十,以慰霍大司马,舐犊之心

  说完,竟将那两半虎符都交给周策仪,前去传令。

  第二十八章:施毒计,曹阿瞒离间父子恩

  吐衷情,乔二两欲辞侍卫职

  霍贤听后,大惊失色,双腿像剜去了膝盖的支点,顷刻间像有两个铅球往地下坠着一般,霍贤的两个膝盖重重得砸在地上,地面和骨骼碰撞之时,发出沉钝且清晰的脆响。

  曹操见状,赶紧调动出过分得、激动得明显客套的热情,做戏似的跑上前去,作势要将霍贤从地上拉起。

  曹操以苦口婆心的温厚言语说道:贤弟!你我同僚多年,情交刎颈。霍麒又在我身边侍奉多年。此番情谊,操实在无以回报。正苦心思索要怎生回馈贤弟,方才贤弟既有责子之请,操实不忍见贤弟将此事拖延至归家时候,所以传令下去,好早早满足了贤弟心愿,也算以滴水之情报答了贤弟的涌泉之恩。贤弟实不应该再见外行礼称谢,快快请起!

  且说霍奉麟那边正在咬牙忍痛由军医上药,他此刻全身上下早已是淤青破损,遍体鳞伤。但周策仪忽然带着左右两合虎符进到霍奉麟营中。口称:奉大司马柱国远威将军钧旨:霍麒无知莽撞,神形惫懒。致使丞相惊驾抱恙,实乃忝居要职,罪该万死!然其久在军营,往日意欲管束,怎奈鞭长莫及。今因缘恰汇,着令霍麒领受军杖二十,以此小惩,喻以大儆。

  周策仪说完,便从袖中取出霍贤所有的左半边的虎符给霍奉麟看。霍奉麟没有去接,只是紧锁着眉头向那虎符紧紧的盯了一眼。然后抱拳颔首,口称:末将该死!末将惫懒!末将——心甘情愿领受大司马柱国远威将军军杖责罚,苦心教诲

  周策仪听后向左右四个小厮挥手,那四个小厮遂左右各走两人,要把霍奉麟从地上拉起,押到营帐西边的长榻上。

  霍奉麟急忙倔强地站起,四个小厮正要押他,却被霍奉麟迅速甩开。

  霍奉麟自行走到营帐西边的长榻旁,冷冷的看着周策仪。

  周策仪吩咐小厮:为骠骑将军宽衣!

  霍奉麟强硬得断然拒绝:不劳别人动手!本将自行开解!

  霍奉麟说着便一手抓住自己领口,向头上一扯,再往身后一甩,那件身上的雪锻素袍便似一只凌风惊奇的白鹄,于他的脊背如滑翔一般的翩然落地,然后萎靡的瘫在黄土之上,没有一点可供支撑的风骨。正如他此刻心中潜隐的落寞。

  周策仪此时看到霍奉麟的脊背上几乎全是磕碰的黯青淤血,大片小片,无法尽数。有的淤瘢刚被军医挑破表皮,此刻那黑色的败血还正汩汩的向外渗透。手臂上的几道爪痕深刻得凹下近寸深血槽,触目惊心。

  霍奉麟自行趴上长榻,两个手举六尺长,六寸宽四寸厚的板子的精壮汉子分别站在霍奉麟右边脊背和左边胯腹的位置。

  周策仪看一切都准备就绪,遂再次从袖子取出霍贤的左裁虎符,恭敬的举过头顶,向空中礼貌的拜了一拜,随即起身,宣令:践大司马柱国远威将军军令!行刑!!

  那两个汉子得了军令,遂笨重的木杖,重重的向霍奉麟的身上闷头砸下。

  在军中,打二十大板和二十军棍,跟打二十军杖是不同的。木板和军棍的材质都是桐木,木料质地稀松,所以分量轻软。且木板最薄,打在身上虽说疼得尖锐,但打过痛觉不会久留。二十板子下来,最多落一身淤血,体质再差的人,往床上躺三天也决计没事了。而军棍,则是直径一寸的桐木棍子,二十军棍打下,伤势会比板子稍重一些,但也就是八一两,不差太多。但军杖就不同了,军杖是军中大杖,而本身形制更是宽厚,单说这木料便是质地沉实的高山铁桦,这种木料分量极重,入水即沉。打人也极重极疼,好像能把那股痛劲儿给死死的闷砸进人最深层的肌理血髓之中,使人肝肠寸断。

  若是铁桦军杖击身,一下淤青渗血,两下皮开肉绽。三下肉飞血溅,四下筋损骨伤,五下开外,则人遍体血肉模糊。一般人就是铜头铁骨,也决熬不过十下。

  但霍奉麟挨着那木杖击身,眼看皮开肉绽,冷汗直流,但表情却却是眼睛微闭,眉头轻锁,嘴角还勾着很是过瘾、受用的笑容。每每一杖落下,霍奉麟都会笑得更狠,口中还发出“嘶嘶”的声音,那感觉不像在挨打,竟像是手上起了剧痒无比的汗疱疹,眼下挑破,在用酒精擦拭的蛰痛来给这汗疱疹解痒一般的期待、满足、痛快与过瘾。好像这斫骨砭髓的剧烈痛觉,给了他一个难得的发泄出口一般。

  周策仪心下好奇,但见霍奉麟被打得血肉模糊,遂向行刑小厮示意,小厮即识相的暗暗收了手劲儿,直打够二十杖满数为止

  军营之内,曹操正在和霍贤下棋。曹操所执黑子将霍贤所执白子围困殆尽,霍贤进退无地,实在狼狈得很。

  这时,乔二两子正焦急的欲言又止,他叫了句“丞相”,但曹操却只是打发说道:观棋不语!然后继续兴致勃勃的与霍贤对弈。

  曹操落子,霍贤却一直在那里冷汗直流,如坐针毡。他把白子紧紧捏在手心,久久摩挲,指端都不禁磨出血来,滴滴答答的落在那棋盘之上。曹操明眼看着,却只装作未曾发现,也不催促霍贤落子,只在那里慢悠悠的饮茶。曹操一边吹着滚烫的茶,一边对霍贤赞叹道:吾弟向来谨慎,实乃将帅之才,操深为表佩。这黑白博弈犹如两军对垒,下兵伐交,上兵伐谋。下兵攻城,上兵攻心!

  这时,周策仪在营外宣示:骠骑将军到!

  霍贤倒吸一口凉气,回头去看:只见左右两个小兵架着霍奉麟的两边臂膀,向营帐中心走来。霍奉麟几乎是被拖进来的,脚下淌出的血液,在他拖行过的地方划出了一条近两尺宽的血迹。

  霍贤赶紧跑着迎上,霍奉麟向左右小厮看了一眼,小厮把霍奉麟放下。

  霍奉麟随即膝下一软,坠着跪地。

  霍贤正要去把霍奉麟从搀起,周策仪却取出左裁虎符恭敬的弯腰、颔首,将虎符举在额前,双手托着前伸,送到霍贤面前。

  霍贤极力的克制住颤抖的双手,缓缓的拿过虎符,放在眼前凝视片刻,随即紧紧的把虎符握在手心。

  乔二两子这时已经跑到霍奉麟的身边,要将霍奉麟拉起来。

  霍贤转身,急忙向霍奉麟伸手,要去把霍奉麟从地上拉起来。

  霍奉麟却猛地将头撇过一边,向乔二两子伸出手去。乔二两子见状赶紧伸出两手,抱住霍奉麟两腋以下的腰身,把霍奉麟从地上提起来。这时,乔二两子才看见:霍奉麟的雪锻袍子已经像被血水浸过一样,他的手稍一碰触,手心随即就淌进了半捧的血水。

  霍贤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沉吟得呼出去,随即用镇定的语气向小厮吩咐道:带下去吧!

  四个小厮得令,抬来藤编的矮脚长榻,把霍奉麟仰面抬走。

  霍奉麟被抬走后,霍贤向曹操拱手说道:军赋账目已与丞相交接清楚,末将亦该启程回转了!

  曹操听后随即点首答应道:吾弟慢走!本相不远送了。

  于是,霍贤向曹操点头,随即退出军营。

  乔二两子这时竟眉头紧锁的踮起脚尖,视线绷得紧紧的,死死拴住霍贤渐次远隐于地平线的背影

  曹操提起茶壶,自斟了一杯,慢饮着说道:二两!你倒猜猜,眼下霍贤会去哪儿

  乔二两子轻叹一声,答道:霍老将军只会快马加鞭,即刻启程。

  曹操听后,故意笑着追问:不去看看自家重伤的“麒儿”吗?

  曹操说“麒儿”的时候故意加了延长重读,乔二两子知道曹操此时是在揣测霍贤的心境。在墓中时,霍奉麟曾对乔二两子提过:“父亲叫我麒儿”。

  乔二两子说道:霍老将军恐怕不会再去多看一眼,他受不了

  曹操回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乔二两子一眼,问道:怎么没换衣服?

  乔二两子随即向曹操跪下,拱手说道:末卒此来不为就职,而为辞职!末卒不配伺候丞相!丞相还是另选合适的人吧!

  曹操闻后,表情顷刻严肃起来,好像在隐忍着盛大的怒气。因为他从来都不会纵容任何人来拂逆他的任何决定!这即是他用人处事的态度,至于这个决定是否对错,是否善恶,则从不考虑

  曹操看着乔二两子,狠狠的从牙关里挤出话来问道:是不配,还是不想?!

  乔二两子又鞠躬拱手答道:末卒不配!

  曹操忽然当胸一脚,把乔二两子踢翻在地,乔二两子失控得撞翻了曹操放茶具的条案,那些瓷器都被尽数撞到地上,裂成碎片。

  曹操大声说道:本相要听实话!

  乔二两子一手硬撑着地,一手捂着胸口,艰难的跪正。

  向曹操说道:末卒…不…不想!

  这时,曹操的怒气好像削减大半,只是挑衅一样的反问道:为何不想?

  乔二两子苦笑着,艰难的回答道:末卒…寒心!

  曹操不禁眉毛向上一挑,既而锁住眉头,定定的看着乔二两子。

  乔二两子跪在地上继续说道:在许负墓里的时候,我听到丞相说提拔我当侍卫,我高兴极了!我以为我发达了!我有钱了!我再也不是要饭的花子,不是狗一样下贱的小卒了!我以后会在丞相跟前伺候,人人都会高看我了!我当时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的伺候丞相,待丞相好!用我最大的孝心和忠诚来报答丞相的这份恩情!可是,就在那一夜,我认识了霍小兄弟。我眼看着他把丞相当做亲爹一样的孝敬,甚至疼爱。但丞相却对他百般挑剔,斥责羞辱。我爹曾说:不是非得眼见着一巴掌抽脸才叫打人,不是非得砍了一个人的脑袋才算杀人。有时候,一个人说的话,比脸上挨得嘴巴要更疼上千万倍,一个人的逼迫和羞辱,能让人去自尽,去寻死!

  今日,我又眼见着丞相是怎样生生得在他父子之间挑唆!连我这没读过书的,都能听出来看出来,霍老将军是在早上看到了儿子脸上的巴掌印,知道儿子挨了打,心里不忍。也不想让这唯一的儿子再跟在丞相身边受气、挨打又冒险,所以要把霍小兄弟接回去。可是,丞相不仅不肯放人,还真的去打他!要真说明白倒也罢了!怎么还拿着霍老将军的虎符!我不知道那虎符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能让霍老将军亲自跑来拿给丞相用一下的东西,一定很重要!您让周子拿霍老将军的虎符去传令,明摆着是要在这爷儿俩的心窝上捅刀子!当我看见霍小兄弟拒绝他爹的搀扶,撇过的那张像死尸一样惨白的脸,我的心就像刀剜撒盐一样得疼!我心怕了,也寒了!丞相放了我,再挑个好人吧!

  乔二两子说完,眼睛一闭,竟滑出两行清泪出来。

  曹操看着乔二两子跪在地上默默流泪,心中竟然莫名得受了一击。他站在原地,这个站立的姿势,使得曹操在气势与立场上依旧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但此刻的曹操,好像身体内部通了电流一样,在隐隐的不安的颤抖,他知道:那是激动的情绪将要喷薄的前戏。

  曹操的身体不安得扭动着,却用嘲笑的语气,反问乔二两子道:你寒心?!你寒心?!你和他才认识多长时间,你就寒心?!我!我把他带在身边九年!九年呐!这九年来,我白天和他同进同出,晚上和他榷军机,有时甚至同帐、同榻而眠!无论公、私,我都不曾瞒过他!因为他从来…从来就…不是外人,他是我一手调教、训练出来的小老虎,是我最得意文武小将,是我最贴心、最疼爱的…我的…奉麟儿啊!

  如果不是他伤我伤得太狠!你以为我舍得打他吗?这要是在往日,莫说是把他打个皮开肉绽,就是谁胆敢在我奉麟儿身上,划下一道白色的甲痕,我都恨不得去灭他满门!你以为我心里好受?!

  曹操说完竟一把掀倒了放满竹简和各种军机材料的厚重的木漆大案,乔二两子看时,发现曹操的指甲都掀开了,此刻正在往外冒着新鲜的红血。

  乔二两子随即站起,急切的向曹操问道:你说他伤你?这怎么可能呢!在古墓的时候,他可是连自己都中毒了,也不忘拿命护着你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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