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支援西部教育的上海青年的真实爱情故事
开场
一只蝴蝶在灰色的银幕上飞舞,作孤独彷徨状;银幕变成天蓝色背景,另一只彩蝶加入进来,两只蝴蝶翩翩飞舞,相偎相依,作追逐嬉闹状;两只大蝴蝶中间出现一只小粉蝶,三只蝴蝶相伴在一起,飞过油菜花地,飞过田间的花草地;两只大蝴蝶飞出视界外,只剩一只小粉蝶在绿色的银幕上飞舞,状颇凄凉。(伴与画面相应的音乐。)
字幕:假如今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够,那么来世,我愿意同你化身为一对蝴蝶,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翩翩地在花?丛中飞舞。
1
字幕: 二零零一年八月末。
一群人在一栋白墙黑瓦的新房子门口等待着,目光中透露出热切的期待。竹竿上挑着鞭炮。
(远景)远处的山道一辆马自达正跑近,听得见车子开动的声音。
车子越开越近,发动机的声音很大。车子开进了新房前的大空地,鞭炮声响了起来,大家一拥而上,围着车子。
秦飞打开车门跳了下来,老村长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嘴唇动了几下,然后声音颤抖地道:“小秦同志,欢迎你到咱们村里来支援教育啊!咱们全村的乡亲们都欢迎你!”老村长的普通话带着浓厚的乡音。
秦飞握着老村长的手,心情也有些激动,道:“以后还请大家多照应。”
老村长感慨地道:“我们村以前从来没有办过学校,改革开放前日子穷,也没有想过给娃儿上学。现在勉强有口饭吃了,就想着要给孩子们好的教育。江 说过,‘科教兴国’啊!父母们总盼孩子们能读上书,有了文化,将来便可以走出大山,逃脱过这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人群中一个声音囔道:“不能辛辛苦苦培养出来之后,把我们都丢在这个穷地方,自己享福去了!”众人哄然大笑。
老村长笑着道:“对!对!出去学了经验技术,发了财,再回来建设我们的村子!”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马自达车上的一架钢琴抬了下来,然后送进中间的房间里面。秦飞提着一个旅行袋,也跟着进去了。
这个时候,外面一个十八九岁女孩子拿着吉他走进来,微笑着问秦飞:“秦老师,这个放在哪儿?”
秦飞望了她一眼。女孩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像山泉一样明澈,齐肩短发。
秦飞道:“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就行!”
女孩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把吉他靠床头放着。
老村长这个时候上前道:“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介绍了,凤英是我们村小学原来唯一的一位老师。前两年刚从中等师范毕业就回村教孩子们念书了。”
凤英道:“以前我们读书,每天都要赶到十几里之外花江镇去,很累。做一名老师是我从小的心愿。”
一位大婶微笑地看着凤英,道:“以前凤英考上了中师,村里可轰动哩。她家里也摆了酒席,很是热闹。”
另一位大叔接口道:“凤英本来可以留在县城里教书,可是她还是选择了回来,为此还跟她妈闹了几天别扭。”说话的是凤英的亲叔,柴银树。
2
众人陆续散去。
老村长站在房屋前面的场地上,指着白墙黑瓦的房子(全景),说:“这个校舍刚在一年前翻新过。最左边是教室”,老村长和凤英陪秦飞站在教室窗户外面。教室是坐北朝南的,夕阳的光线斜斜地通过窗户照进教室,窗户的栏杆倒影在里面的课桌上。课桌分成三排,一排五张课桌。虽然是泥土筑成的房子,却也显得窗明几净。
老校长道:“今年新添置了好几张课桌,里面墙壁也重新粉刷过了。”
凤英道:“我们村只有几十户人家,所以学生不多,去年只有二十几个。人数少,没法分年级,所以一到六年级都放到一块教了。”
老村长接着道:“我们这边,地儿算比较偏,人口少,住户又不集中,所以拖到最近几年才开了小学。自从建校以后,虽然发的是县里教育局的统一工资,却很少有老师愿意到这边来教书。”
凤英道:“中间那个房间以前是我备课的地方,中午有的时候也在那里休息。现在改成你的卧室。窗帘,桌椅和床都已经布置好,希望你住的习惯。”
秦飞道:“我这人比较随便的。这样已经很好,就是不知道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
老村长笑道:“怎么?还担心没饭吃啊?最右边那个房间里间是厨房,外间是饭厅。柴米油盐,锅碗瓢盆都不缺的。以前凤英一个人的时候,她妈中午会过来烧饭给她吃。现在村里准备补点钱给她,让她负责你一日三餐的伙食。要吃什么菜,先买好,让她做就成了。”
3
老村长、几个村干部和凤英母女陪同秦飞吃饭。
欢声笑语中镜头隐去,桌上杯盘狼藉;凤英妈妈洗碗筷(特写)。
他将窗子打开到最大,透过纱窗外面一阵阵清风徐徐吹来,扬起的窗帘轻拂着他的脸。他将窗帘打了一个结系了起来。
秦飞拿了一个木桶到外面冲凉。天上的一轮新月倒映在校舍后的水井里。
月光下,阵阵松涛和竹林的风声混合在一起。远处黑魆魆的山脊,月亮贴在山脊上方的天空中。
秦飞拿着木桶上系着的绳子,木桶荡进了水里,井里的月亮消散成一井的光影。满满的一桶水提了上来,散开的光影又聚在了一起,还还原成天上的那轮新月。
秦飞举起水桶将水劈头淋下,一股让人窒息的冰凉让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心中却觉得很畅快。
秦飞提着桶,走过昏暗月色下的走道,推开门,把木桶放在门后。门对面一个木窗,窗户下面是一张桌子,一个脸盆架。进门左边一个衣柜,靠窗有个床,床头散乱地放着几本书,一把吉他。窗户右边是一架钢琴。
秦飞把书和吉他放到桌上,躺上床,轻轻地吁了口气,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心情非常平静。秦飞关了灯,听着外面的松风,心灵感觉有种以前未有过的安宁与满足。
4
里面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烁着,乐队奏着欢快的舞曲,丽丽在台上拿着麦克风,穿着性感,身体扭动着,跳着火辣的舞蹈。台下的人群也涌动着,忘情地扭动着肢体,有的还摇头晃脑。
秦飞的意识渐渐模糊……
丽丽家。浴室里粉红色的灯光,丽丽躺在浴池里,浴池里血红色的水不断地满溢出来,哗哗地流到浴室的瓷砖面上。丽丽头枕着浴池边沿,右手浸在水里,左手僵硬地搭在浴池边上,双目紧闭。
梦境:
秦飞梦见自己在黑夜的荒原上不断地奔跑,后面是一群饥饿的狼在追。秦飞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心脏在狂跳的声音……
跑着跑着,脚下却越来越沉重,双脚总是往下陷得很深,大概是到了一块沼泽地。后面的狼却似乎毫未受到阻滞,越追越近……
沼泽地忽然变成了湖面,他在拼命地往前游……
这个时候,他觉得就在他的身后,湖面上伸出了一只流着鲜血的手,猛然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张开嘴巴想呼喊,水却灌进他的嘴里。他觉得那只手正拖着他身体在往下沉,他觉得呼吸困难,有些窒息。
挣扎中,他醒了过来。
灯光被打开,秦飞猛地坐了起来,侧面(近景);正面俯拍,脸部特写,额头上津津的汗珠。
5
镜头从门往窗户仰拍,晨光从窗户照进来,床上的枕被还未整理,天色已经大亮。
镜头从窗户对着门。门被推开,秦飞走了进来。他把刷牙的杯子放在桌子上,牙膏和牙刷放进杯子里;脸盆放在架子上,凉好洗脸毛巾。
他从门口走出,(从房内拍)门被关上的镜头。
秦飞站在门口走廊上。远处东方太阳正探出了头,灿烂的光辉照耀着前面一块块的稻田(远景)。
他转身往屋后走去,屋后是一大片竹林。竹林中一条青石阶往前延伸。从背后拍秦飞走在上面的镜头(全景)。
镜头从秦飞的位置往前推。连绵的竹林之后是参天的大树,有法国梧桐,还有樟树和枫树等。秦飞在一棵梧桐树下仰头向上看,太阳光从东面照过来,透过茂盛的枝叶,幻出一圈圈光晕(仰拍)。
青石阶依旧向前延伸,石阶旁长满青青的小草。远处传来哗哗的溪流的声音。
秦飞继续往前走着,青石阶顺势而下,连接着一条小溪的埠头。溪流淙淙,溪水呈深碧色,两岸均为青石砌成。
埠头上一个约莫十八九岁左右的女孩正在浣衣。她身穿红色花布衬衣,灰布裤子。
女孩搓洗衣服的动作;拿木槌拍打衣服的动作。
衣服到了最后的清洗阶段。女孩把衣服一件一件放在溪水中洗濯一番,然后拧干,放在身旁的竹篮子里。
女孩由蹲着的姿态站起来,左手挎着篮子,转身。
女孩眉目清丽,身段婀娜,梳着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左边的辫子垂肩而下到了胸前,右边辫子的辫梢被她咬在嘴里,红润的双唇,雪白的肌肤衬着乌黑的辫子,煞是好看。
女孩轻轻摇头,将两根辫子甩在身后。然后她看到了秦飞,眼神有点讶异。
秦飞正盯着她看着,她先是大胆地迎上秦飞的目光,刚刚接触到,却又有些害羞,慌乱地望向别处。
女孩跳上岸边的青石阶,然后轻盈地往前走去,和秦飞来的方向正相反。
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
秦飞站在埠头上。仰拍从这边岸上伸出斜卧于小溪之上的枫树。枫叶有些开始泛黄。风吹来,有几片落于碧玉似的溪水上。溪水流动特写,溪流的淙淙声。
淡出。
6
早上。学校。
孩子们的喧闹声。
学校门外,孩子们三三两两在门口说话,玩耍。
凤英打开教室门上的锁,门被打开,孩子们一拥而入。
孩子们坐在课桌上,仍然听见嗡嗡的说话声。凤英站在讲桌前,这时秦飞走入教室。教室顿时变得安静了会,孩子们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一会儿又恢复了嗡嗡的说话声。
凤英摆手示意安静,教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鼓掌声响起,孩子们盯着秦飞看。
秦飞等掌声稀落了下去,道:“我叫秦飞,以后由我来教大家的语文、思想品德和音乐课,数学、体育、英语由柴老师担当。”
凤英:“今天人都到齐了没有?”
没有人做声。
凤英:“班长呢?赵宏。”
赵宏:“到!”
凤英:“点过人数了没有啊?”
赵宏有点胆怯地望着凤英,道:“二十五个……”
停顿了一小会,又嗫喏道:“好像是二十六个。”
凤英责备地望了他一眼,道:“到底是几个?夏伯伯家的阳阳来了没有?”
今年六岁多的阳阳正趴在桌子上叠纸飞机玩,旁边一个孩子推她,道:“叫你哩!”
夏阳忙抬头,用稚嫩的童音大声道:“我在这儿!”
孩子们哄堂大笑。
凤英拿出学生名簿,道:“安静,安静……”
凤英:“现在开始点名,李明……”
李明:“到!”
凤英:“陈孝波……”
陈孝波:“到!”
凤英:“应俊……”
应俊:“到!”
凤英合上名簿。
秦飞:“根据上半年期末柴老师记录的各人学习程度,待会大家会领到本学期的新书。”
秦飞:“班长!”
赵宏站了起来。
秦飞:“带几位力气大一点的男同学,跟我出去搬书。”
几个男同学跟秦飞出了教室。
从打开的面包车门,一捆捆扎好的书被搬出。
捆扎好的书被放在讲台上。
凤英:“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不上课,大家领完书就可以回去。同学们回去后可以把书看一看。”
孩子们陆续拿着新书兴高采烈地走出教室门口。
7
秦飞和凤英走出教室。
两人沿过道往饭厅方向走。
凤英:“都快十一点半了,我妈饭大概早做好哩!我喊她一声,一块回去。”
两人说话间,走到饭厅门口。
只见一个壮实的年轻汉子身穿白色汗衫坐在桌子前,捧着一个大碗,正就着碗里的菜在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
秦飞有些愕然地看了那个男的一眼,回头看凤英表情已是有些气急。
两个人都呆了半响。
凤英:“二楞哥!你怎么在这里吃饭?我妈呢?”
那个叫二楞的男人抬起头,腮帮被饭菜塞得鼓鼓的,道:“我来的时候就没看见咱妈。我刚在附近的花园弯挖了两块地种菜来着,就直接到这来找你了。知道你还在上课,我肚子实在饿了,就先吃了!”
凤英急道:“饭菜都是秦老师买的!”
秦飞也有些觉得好笑,道:“没有关系的。”
二楞已经看出凤英有些不太高兴,有些胆怯地看了凤英一眼,挠挠头,怯生生地道:“我以为你还在学校搭伙食哩!”
凤英竖起眉头,怒道:“赵二明!你以为这是在你家还是在我家啊?这是学校!”
秦飞微笑道:“不要紧的。”
见凤英生这么大气,二楞有些局促不安了,剩下的小半碗饭也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
凤英看了,愈发生气,道:“还不赶快吃完!这么大人剩饭像什么样子?被你气死了!”
说完有些歉然地望了秦飞一眼,然后气鼓鼓地走了。
二楞飞快地把剩下的饭扒完,然后站了起来。
见秦飞望着他,二楞咧开大嘴对着秦飞憨厚地一笑。
秦飞微笑道:“吃饱了么?”
二楞摸了摸肚皮,道:“饱了!”
秦飞:“你还不赶紧追她去?!”
二楞把放在凳子上的斗笠拿在手里,回头对着秦飞又是咧嘴一笑,道:“那我走了!”黝黑的皮肤越发显得牙齿的雪白。
秦飞微笑点点头。
二楞扛起靠在门口墙壁的锄头,快步走了出去。
8
深夜。秦飞房间。
皎洁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房间面里。秦飞躺在床上,熟睡中。呼吸的鼻息和轻微的鼾声。房间里的物事朦胧可见。
梦境:无边无际的荒原上,暮色里,一群狼追着,他在拼命地跑……他可以听见自己呼吸喘息的声音。
现实:他的额头冒出微汗,头颈部摇动着,似乎在挣扎。(头颈部特写)
梦境:后面的狼群越追越近,前面出现一个看不到边际的湖泊,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然后拼命地往前面游……
湖泊的水忽然变成血红色。
场景转换到他站着丽丽的浴室门口。玻璃门半开着,丽丽头枕着浴缸的边沿,微仰着,脸朝外,双目紧闭。左臂无力地在浴缸的边沿垂下。水哗哗哗的声音,血红色的水不断从浴缸溢出,流到白色的瓷砖面上。
现实:他的手下意识地放在心脏的部位,使劲地按着……呼吸仍然有些急促,头部微微摇动……(特写)一滴眼泪从左边的眼角流出,滑落到脸庞上,然后渗入枕头里。
梦境:晨光里一位身穿红色花布衬衣,灰布裤子的女孩蓦然回首,左手提着一竹篮子衣物,右手拿着辫梢,望着他浅浅一笑,右边脸庞上出现一个深深的酒窝……
现实:他的脸容变得平静。呼吸也变得平缓。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格子照在秦飞的脸上。
秦飞揉揉眼,把手挡在眼上朝窗户外望。
早晨。埠头。
他站到了埠头上面,望着流淌的溪流。
闪回:女孩转身的镜头;轻轻甩辫子的镜头;渐行渐远的背影。
画面化去,他的眼前依旧是流动的溪水。
他蹲了下来,用双手掬了一捧水洗脸。冰凉的溪水似乎并未使他更清醒,他呆了一会儿,出神的样子(脸部侧面特写)。
他站了起来,转过身……
9
早上。教室。
教室里孩子们聚精会神地看着黑板。
秦飞在黑板上写字的身影。
黑板上写着:“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二十四个字,并且注有拼音。
秦飞:“同学们先读一遍,不会的跟着念。”
孩子们响亮而整齐划一的朗读声。
秦飞:“《弟子规》是清朝康熙年间秀才李毓秀编写的。按先后次序讲解了学童们孝敬父母、关爱兄弟、尊敬长辈、修身养性、为人处世、读书求学的基本生活规范。”
秦飞:“这本书是圣人孔子传下来的做人的道理。首先要尊敬父母,对兄弟要友爱;然后要做到做人谨慎,为人讲信用。‘泛爱众,而亲仁。’讲的是对众人要做到博爱,并且亲近为人善良仁慈的人。”
两个孩子都在十岁左右,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的手肘大概越过了课桌中间的“三八线”,被男孩使劲推了一把。女孩嘴一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脸委屈的样子。
秦飞手一指那个男孩,道:“你,站起来!”
男孩站了起来。
秦飞:“叫做什么名字?”
男孩声音有点低:“赵名扬。”
秦飞:“大声点!”
男孩提高了嗓门:“赵名扬。”
秦飞点点头,道:“你说下‘泛爱众,而亲仁。’这句话什么意思?”
赵名扬低着头,捧着书本看半天,不做声。
秦飞:“什么意思?”
赵名扬闷声不响了半天,嗫喏道:“要广泛地去爱大众,就要去亲,亲别人……”
教室里顿时爆发了哄堂大笑。赵名扬涨红了脸,头垂得更低了。
秦飞笑道:“你说对了一小半。‘泛爱众’指的是一种博爱的精神;‘而亲仁’是指亲近仁慈之人,不是让你去亲别人。”
说到这,孩子们又笑。
秦飞(严肃地):“你一个小爷儿们,欺负小姑娘家有什么出息?有一点博爱的意思没有?
顿了顿,道:“坐下!”
赵名扬小脸涨得通红地坐下。
秦飞:“我们继续。‘有余力,则学文。’讲得是如果还行有余力的话,就去学习文化知识……”
声音渐小,淡出。
中午。学校厨房。
凤英妈正在烧菜的身影。锅铲拌着菜在炒锅里翻动,炒菜时的声音。菜被盛入盘子里。
秦飞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放置着一叠学生的作业本,他正在翻看。
二楞提着一个竹篮子走进门。
秦飞抬头,微笑着:“来得正好,一块吃饭吧!?”
二楞黝黑的脸一红,道:“我在家里吃过哩!”
二楞走近,把竹篮子放在板凳上。竹篮子全部是花生,看得出用水洗过不久,还有些湿。
二楞:“这是我早上刚从地里挖来的。我妈让我给秦老师送一篮子尝尝。”
秦飞:“这怎么好意思?”
凤英妈捧着一盘菜出来,道:“给你就收下罢!都是自家地里长的。”
二楞:“我妈说秦老师是城里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吃过,但这新鲜的花生只怕爱吃。”
凤英妈:“我待会放在高压锅里煮,往里面搁点盐,煮得稍微偏烂些,保准好吃。”
秦飞:“那么我收下了,请替我谢谢伯母!”
二楞:“婶婶,你们家的稻子哪天割?我一块过来帮忙。”
凤英妈(不快地):“就我们家那么一点田,靠英子和她爸就可以了。你不要来了。”
二楞摸摸头有些尴尬地憨笑。
11
傍晚。凤英家。
一家人正吃完晚饭。凤英爸在里屋看电视,里面隐约地传来播报新闻的声音。凤英在收拾饭桌上的碗筷,凤英妈在扫地。
凤英拿着碗筷到厨房去洗,凤英妈拿着扫帚,停在连接饭厅和厨房间的门口,道:“秦飞这小伙子我看挺不错的,有文化,人又和气,不像有的城里人爱摆架子,看不起我们乡下人……”
凤英洗着盆里的碗筷,不做声。
凤英妈:“对着我老‘伯母,伯母’地叫着,嘴巴可甜了,还不让我帮他洗碗。人长得也好看,他弹的那个大架子的琴叫什么来着……”
凤英(不耐烦地):“那是钢琴。”
凤英妈:“对对对!是钢琴来着。他弹的那个钢琴可真好听,我在窗户外边听过。”
凤英把筷子放进碗柜边的筷子筒里,脸色有些不快。
凤英妈接着道:“不像二楞那个呆小子,嘴巴笨得像个木头一样,我一看他那一脸的傻笑样子我就来气……”
凤英转头生气地道:“二楞哥有啥不好了?!你这样说他!”然后把一叠盘子和碗放进碗柜里。
凤英妈也有些急了,道:“那傻小子有什么好啦?你倒是说说!不就是有几斤蛮力气吗?”
凤英生气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凤英妈看到盆里还没有倒掉的脏水,急道:“你倒是把洗碗水倒掉啊!”
回答她的是“砰”地一声关上的房门的声音。
凤英妈叹了口气,道:“这孩子……”
12
深夜。凤英父母卧室。
凤英妈仰躺着,两只眼睛还睁着,望着天花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凤英爸侧身向里卧着,也尚未入睡。
凤英妈:“你觉得新来教书的那个孩子怎么样?”
凤英爸带点睡意的咕哝道:“挺好的呀!”
凤英妈:“我就觉得他配咱们家英子挺合适的,你说呢?”
凤英爸没有做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凤英妈推他,道:“你倒是说话呀!”
凤英爸:“你觉得合适,别人不一定觉得合适呀!”
凤英妈(得意地):“就咱们家英子那模样,那份聪明伶俐劲儿,时间久了谁不喜欢?再说他们都是有文化的。”
凤英爸:“再说罢!”
凤英妈:“你说他一个城里人,有本事,又有文化,为什么跑到咱们这鸟不生蛋的穷地方来?”
见凤英爸没作声,她自问自答道:“大概是年轻人头脑发热罢?我看他将来准回城里去的。咱们英子要是嫁给他可就有福了!”
凤英爸似乎被吵得没有睡意了,道:“就这事英子还不一定答应呢!你不看她喜欢二楞那个样儿。”
凤英爸:“我看二楞挺好的,对英子也是真心好。干起庄稼活来是个把式,也就比咱闺女少念了几年书。再说他身子壮得像牛一样,英子嫁给他一定不会守活寡。”
凤英妈咯咯笑着,用手指点了下他的脑门,道:“你个老不正经的!”
被子起伏翻动的画面,淡出。
13
早晨。学校后面树林。
晨光里,参天的大树。茂密的枝叶间可以听得见鸟声的啾啾,秦飞沿着青石阶往埠头走去。
远处传来潺潺的溪流声,埠头已经靠近。秦飞发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特殊音效)心脏跳动的咚咚咚的声音,渐渐变大,渐渐清晰。
他呆呆地望着溪流出神,淡出。
下午。学校。
山头上西斜的太阳(远景)。
教室。
秦飞:“……我们已经学了‘do、re、mi、fa、sol、la、si’七个音节,下面让我们来学一首简单的歌曲。”
秦飞:“do do sol sol la la sol,我用钢琴演奏,大家跟着,预备唱……”
钢琴乐声起,孩子们:“一闪一闪亮晶晶……”
教室外。
天上乌云翻滚,风很大,卷起地上落叶和灰尘。风吹树动的情形。在雷鸣电闪中,依稀还能听见孩子们的歌唱声:“……好像许多小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天色变得昏暗,下起了倾盆大雨。教室外满耳都是风雨声,盖过了孩子们的歌声。
下课铃声响,孩子们走出教室。孩子们挤在走廊上,三三两两地说话玩耍,有的孩子伸出手去接屋檐上流淌下来的水柱。教室里有几个孩子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雨势出神。另外有两个孩子安静地坐着,其中一个是六岁的小女孩夏阳。
雨势渐小。孩子们有家人送来雨伞。走廊上空荡荡的,天色已经有些灰暗。
秦飞穿过走道,来到教室门口,往里面望了一眼。只见夏阳静静地趴在课桌上睡觉。
秦飞走了过去,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小女孩醒了过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然后望着他看。
夏阳:“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做事了。爸爸脚被石头压坏了,刚回来。”
夏阳:“姐姐下午去花江镇上帮奶奶抓药了。”
秦飞鼻子有点酸,一摸夏阳的小手有点凉。
帮她搓摸着小手,道:“冷不冷?”
夏阳点点头。秦飞跑到卧室拿了件外套替她裹上。
秦飞:“肚子饿不饿?在老师这里吃饭好不好?”
夏阳:“阳阳肚子不饿,阳阳想姐姐。”
夏阳点点头。
秦飞左手打着雨伞,右手抱着夏阳,走进暮色和风雨之中。
见夏阳有点闷闷不乐,秦飞故意逗她说话。
秦飞:“阳阳像个男孩子的名字啊!”
夏阳:“妈妈怀我的时候爸爸本来期待生个男孩的,找人看过也说是男孩的胎象,爸爸很高兴,就把名字都取好了!结果却生下了我。我从小被当做男孩子养的。”
秦飞(微笑地):“从小?阳阳现在长大了呀?”
夏阳:“嗯。”
前面路上出现一个人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越走越近,正是那个秦飞在埠头见过的那个洗衣女孩,打着一把半透明的花伞。
夏阳远远地看见了,大声地叫道:“姐姐,姐姐……”叫得第二声的时候已经带着呜咽。
那个女孩听见,把伞一丢,扔在了路边,快步跑了过来,从秦飞手里接过夏阳,然后紧紧地搂抱在怀里。
夏阳哭咽地叫道:“姐姐,姐姐……”
女孩右手摸着她的头,右脸紧紧贴着夏阳左鬓摩挲着,眼角流着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脸上的表情也说不清楚是欢喜还是悲伤……
14
清晨。石湖荡。
穿过溪口村的那条溪流,叫做花溪。花溪的水汇入石湖荡。汇入口处立了一个闸门,对面是一条长堤,跨过石湖荡的一窄小处。长堤两边也设了闸门。围成的一个三角形的区域是一个鱼塘。
靠近入口处,花溪的两旁水草特别丰茂。青青的绿草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花溪左岸一片水草地上,一只水牛正在低头吃草。水牛的背上立着一只白鹭,正用长长的喙帮水牛梳理着背部的毛。
三角形区域之外是一大片的荷塘。蔚蓝的天空下,碧绿的田田荷叶衬着亭亭玉立的红色荷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秦飞走近左岸花溪入口处。东边的天空是灿烂的霞光,太阳即将升起,映得鱼塘波光潋滟。那只白鹭大概是看到了人的身影,“扑”地飞起,悠然地横过了鱼塘,向着荷塘那边飞去,一直飞到变成天边的一个白点。
秦飞站在长堤上,眼前无边无际的荷塘,像是一块绿色的云锦,碧绿的荷叶里面织进了朵朵红莲。
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哗哗的木浆划动水的声音,夹杂着女孩们的谈笑声。秦飞远远地望见一只小船分开边上的荷叶,来到了荷塘中间的水路,转头往这边驶来,上面有三个女孩子的身影。
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升起。谈笑声已经停歇,却飘来了女孩子甜脆的歌声。
“万里无云好晴天,啊看那荷花在水面。千万朵花儿数着它好,人人见了心喜欢。千万朵花儿数着它好,人人见了心喜欢。荷花朵朵放光彩,啊薄雾青纱头上戴。微风轻轻迎面吹来,荷花点头笑颜开。微风轻轻迎面吹来,荷花点头笑颜开……”
歌声渐近,然后隐去,船上的人已经清晰可辨,当头划桨的那个正是凤英,中间那个女孩不认识,坐在船尾的那个却是夏阳的姐姐。
凤英远远地喊:“秦老师,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秦飞:“我是顺着溪流过来的。今天周六,出来走走。”
船渐行渐近,在堤边靠了岸。凤英当先跳了上来,然后那个陌生女孩把放在船上的三个竹篮一个一个地往上递。竹篮里面满满地装着莲蓬。三个竹篮被妥当地放在了堤上,然后那个女孩跳了上去。夏阳的姐姐最后上去,用一根粗绳把船系在了打在堤上的一根木桩上。
凤英:“还没有跟你们介绍,这就是秦老师。”
然后一指那个陌生女孩,道:
“秦老师,这是双珠,我叔叔的女儿。那个是阳阳的姐姐,叫做夏婵。”
夏婵见秦飞盯着她看,对着他粲然一笑,右边脸颊现出一个深深的酒窝。秦飞看得呆了一呆。(画外音)第一次看见她笑,却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凤英抓了几个莲蓬递给秦飞,道:“秦老师,你拿几个去吃罢?”
秦飞道了声谢,剥开一个莲蓬,取了一个莲子放进嘴里。刚咬时有一股清甜,再咀嚼时却变成满嘴的苦涩滋味。
秦飞露出古怪的表情。
旁边几个女孩子见秦飞这副样子笑得直喘气。
秦飞自己也觉得好笑,道:“我哪里知道!”
凤英笑道:“我故意作弄他玩的。秦大哥整天一本正经地像个老学究的样子。”
秦飞摇了摇头,低头苦笑。
众人静了下来。
凤英:“你说莲子这么好的东西,清甜可口,为什么莲心却是苦的?”
秦飞沉思了一会,道:“任何事物都是有好有坏的罢?就像生活有甜蜜,也有苦涩。”
凤英笑道:“你看你看,又来了!说得这么深沉。”
双珠:“你别看莲心,可以入药的呢!可不算坏东西。”
秦飞见夏婵不说话,却把竹篮里的莲蓬往一个蓝色的花布袋子里面装。
夏婵装满一袋子的莲蓬,再把袋口系紧,然后递到秦飞的面前,微笑地望着他。
秦飞愕然道:“送给我吗?”
夏婵点点头。
秦飞:“我不喜欢剥它,太麻烦了!”
夏婵见他不肯收,有些急了,转而向凤英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想央求凤英让秦飞收下。
秦飞一直纳闷夏婵为什么不说话,这才意识到她是个哑巴。
凤英:“你就收下罢!这些莲都是村里的东西,村里人谁家想吃都可以来采摘的。就是不许摘了出去卖。”
秦飞只得收下,对夏婵微笑着点了下头,表示谢意。
凤英:“太阳大了呢,我们先回去了!”
向双珠二人:“走吧!”
说笑声中,三人远去的背影。
下午三点多。花溪岸边凤英家的稻田。
太阳已经西斜,但还是很炽热。在强烈的阳光的照射下,凤英爸弯着腰正在割稻子,他头上戴着斗笠,时不时抬起手用袖子擦一擦脸上的汗水。
这块田的稻子已经割了将近一半,割完后的空地上一排排分间隔地堆着一摞摞稻谷。一台打谷机摆在两排稻把的中间,二楞脚下飞快地踩着打谷机的踏板,双手拿着稻把正在脱谷。打谷机发出有节奏而高亢的轰鸣声。凤英正捞着一摞摞的稻谷到打谷机边上,然后递给二楞一把把的稻禾。
岸边路上一个汉子挑着一担谷子正往回走,看见二楞就冲着他喊:“二楞,小心不要把卵蛋打掉了哇!”
二楞傻笑道:“哪能啊!”
凤英羞得连耳根都红了,骂道:“你个短命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那汉子得意地哈哈大笑,迈着更轻快的脚步走了。
镜头从凤英家稻田的位置小于45度角斜向上拉。正在劳作的三人的身影渐渐变小,然而还可以听得见打谷机的轰鸣声。
镜头从空中俯拍,花溪的两岸是连绵不断的金黄色的稻田,绝大部分还未收割,风吹来翻起一波波金色的稻浪。两边的山夹着稻田和中间的花溪。山上也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梯田里金黄的稻谷低垂着。
傍晚。
稻田里已经没有人影。夕阳的余晖映照着田里面一堆堆稻草(全景)。
秦飞站在柜台边打公用电话。
秦飞:“……妈,我在这边挺好的。”
“嗯,饮食住宿都挺方便。”
“能吃得惯,这边也是以大米为主食的。”
“我爸还爱到那条古董街去逛吗?”
“嗯,出去走走也蛮好!让他不要老坐在书房写东西,一坐就是大半天。
“嗯,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你和爸弄点好吃的。”
“我会的。”
“你和爸照顾好自己身体。”
“不要牵挂我,我这么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知道了,我挂了。”
下午,学校前面操场。
秦飞和凤英站在梧桐树下说话。
秦飞:“阳阳的姐姐人真好!”
凤英(欢快地):“你说小婵啊?她是我一块长大的小姐妹。我们从小一起
放羊,一起读书,是最要好的。”
秦飞:“你夏伯伯是干吗的?”
凤英:“夏伯伯会拉二胡,跟村里附近几个吹唢呐的、打鼓的、吹笛子的、敲铙钹是一伙的。哪里有丧葬嫁娶的红白喜事,就叫他们去热闹热闹,除了请他们吃酒席之外,也会给他们一点小钱。夏家在阳阳她妈去义乌打工之前,主要靠这个维持生计。但是自从阳阳的奶奶病了,家里开销大,夏伯伯也不得不去几十公里外惠水县的一个石头厂打点零工,赚点钱补贴家用。最近一次因为放炮时一个新手放的炸药引子太快,来不及跑,脚被石头砸到了,所幸的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秦飞沉默了一会,叹道:“他们家真困难。”
顿了顿,又道:“夏婵是怎么哑的?天生的吗?”
凤英:“不是的。小婵十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她的喉咙里长了一个瘤,不切除的话可能会癌变。可能是动手术的时候伤及了声带,从此就不能正常说话了。但是并非完全不能说话,只是发声的时候非常辛苦。”
秦飞:“大概生病之后就没有再念书了罢?”
凤英:“没有,小婵病好了之后,坚持念完了初中,并且考上了惠阳市的重点高中。但是因为家里穷,又带着这份残疾,就没有去念。”
秦飞:“老天爷总是这么不公平!这个世界总是好人在受苦。”
凤英呆了一呆,道:“我倒没有想过老天公不公平的问题。”
沉默了一下,接着道:“小婵聪明懂事,从小家里的活,农活都抢着干,学习成绩却一直很好,若是去念高中的话,肯定能够考上大学的。”
这个时候,凤英妈从饭厅门口走了出来,叫道:“秦老师,快吃饭罢!”
然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道:“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你明天早上不要买太多菜,明晚上我们家过节!”
凤英:“一定来啊!二楞哥也来的。”
17
中秋节晚上。凤英家。
桌上摆满了菜。凤英父母坐在上首,凤英和二楞左右对坐,秦飞的下首是客人位置。
凤英爸:“来,我帮你倒酒!”
秦飞站起来,略微躬身拿着碗。
白酒倒入碗中(特写)。
二楞:“叔叔,我帮你倒罢?”
凤英爸:“今天是中秋佳节,又有客人在,我就陪你们喝点呗。”
二楞接过酒瓶,倒酒(近景)。
见碗中的酒已经近半碗,凤英爸:“好了,我就只能喝这么多。”
二楞(举起碗):“先敬叔叔婶婶,祝你们身体健康。”凤英爸端起碗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
凤英妈夹菜到秦飞面前碗碟里,道:“来,吃菜!二楞自家人不用客气。”
二楞先往秦飞碗里倒满酒,然后再把自己碗里添满,举起碗道:“敬秦大哥一碗,我妈说为人做事要像秦大哥这个样子。秦大哥为了支援国家的教育,放弃城里优裕的生活条件,跑到我们这么个小山村来吃苦!让人敬佩!”
秦飞苦笑道:“不用全部都喝完罢?”
二楞正容道:“这个是要全喝下的。”说完咕嘟咕嘟先一饮而尽。
秦飞只得也跟着全部喝下。
一碗白酒下肚,秦飞开始有点晕乎,道:“其实我哪有那么崇高伟大?我只不过是在逃……”
“逃?”凤英爸有些诧异地道。
“对,逃,我一直在逃。整个城市像是一个钢筋混凝土做成的囚笼,让人觉得透不过气儿。”
凤英妈:“电视里看到城里的房子很好看啊!哪里像什么牢房啦?”
秦飞:“那些高楼大厦像是森林,来来往往的车辆像是穿行于森林中的野兽,人只是蚂蚁。”
二楞傻笑着,道:“听不懂!”
秦飞:“那个森林常常让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自己,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甚至连家在哪儿都不知道。那里是一个大型的屠宰场,跑得慢的,力量小的,没有锋利的爪牙的就要被吃掉……”
只有凤英似乎听得懂一点,道:“秦大哥,你太悲观了罢?”
秦飞又喝了一大口二楞刚帮他倒上的白酒,接着道:“以前的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心已经麻木得感受不到一点点痛楚,到了这里之后才慢慢地活过来……”
凤英妈听得一头雾水,听到了一个“活”字,手放在胸口放心地道:“那就好!活过来了便好!”
二楞:“秦大哥,你说电视里面演的那些日本鬼子欺负我们的事都是真的么?”
凤英爸略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当然是真的了。”
二楞:“我想去当兵。”
凤英:“为什么?”
二楞:“以前我只是觉得穿着笔挺的绿军装,手上拿着一杆亮锃锃的枪,特别威风,特别好看。现在我却觉得军人这个职业,特别光荣。这么一群人,他们在保卫着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家。若是没有他们,我们又要被那些洋狗们、小鬼子们欺负了。”
喝了一口酒,顿了顿,又道:“祖国,就是我们脚下踩着的生我养我的这一片土地;我们祖祖辈辈永远躺着休息的这一片土地;那些和我们有着同样血脉的中国人的土地。我们怎么能容忍她被人糟蹋,被人欺负呢?祖国,那就是我们的娘啊!早生个几十年,我一定砍鬼子去!”
二楞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比较平静,后面越说越激动,甚至于拍桌而起。
凤英爸哈哈大笑道:“难得二楞说这么长一段话不结巴。来,吃菜!”说完往二楞面前碗碟里夹菜。淡出。
18
早晨。教室。
秦飞站在讲台上,目光往教室里面扫了一圈,发现阳阳坐的位置是空的。
秦飞:“夏阳怎么没来。”
一个小女孩:“我今天早上去约她一起上学,她说今后不来学校了,她爸爸不让。”
秦飞来回踱着步,忧虑的样子。
秦飞:“下午放学后带老师去她家。”
傍晚。夏阳家厅堂。
秦飞坐在饭桌下边的长凳上,面朝门外。夏阳父亲夏明山坐在斜对面一条靠墙的竹椅子上。边上靠墙放了一根自制的木拐杖。夏明山右脚还缠着纱布,随便搁在一只拖鞋上面。
夏阳站在门口和那个小女孩说话。
夏明山(对夏阳):“到外面玩去!”
夏阳和那个小女孩跑到屋前枣树下。阳阳一只手扳在枣树上,然后绕着转圈。
夏明山猛吸了几口旱烟,烟杆头上的旱烟明灭着,闪着红色的火星。沉思的样子,表情忧愁。
他右手拿着烟杆在椅子边上敲了几下,把烟灰敲掉。
这时,夏婵手上端着两杯茶,从隔门厅堂后面的厨房间出来。
她把右手那杯先放在饭桌上,然后捧着手上那杯给秦飞。
秦飞:“谢谢!”
夏明山接过女儿递过来的一杯茶,啜了一口,道:“老师,你看得到了,像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让阳阳去上学。再说,女孩家迟早是别人的,读那么多书,没用!”
秦飞沉默了会,道:“她奶奶的病,好些了么?”
夏明山:“她奶奶自从前年跌倒,中了风,一直半身不遂的。在床上躺了两年多了,吃了中药西药都不管用。现在吃的是一个乡下赤脚医生开的偏方。”
把茶杯放下,上了一管旱烟,抽了一口,又道:“这不,孩她妈上半年寄了两千块钱过来,除了家里用,全给她买了中草药了,可还是不见起色。”
秦飞:“可是不管怎么样,阳阳还得上学啊!外面的世界很广阔,您不能让她出去做一个睁眼的瞎子呀!”
顿了顿,又道:“可能我有点冒昧。如果是经济上的原因,我愿意帮点小忙。”
夏明山连忙摇手道:“不要这样,秦老师。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生活还得靠我们自己的。”
秦飞坚持道:“能救一时是一时嘛!”说着把两百块钱塞进他的衣袋里。
夏明山有些着了急,把两百块钱掏出来又塞回秦飞手里,道:“虽然我们很需要用钱,可是我知道,你们做老师的,一点工资也是微薄的。你的心意我领了。”
秦飞只好不再坚持。
旁边的夏婵面露感激的神色,眼眶也已经有些湿润了。
屋外。
小女孩:“阳阳,我回去了,明天早上我还来叫你,啊?”
夏阳犹豫道:“嗯……”
夏阳站在她爸面前,吞吞吐吐地道:“爸爸,明天我还想去上学……”
夏明山擦掉眼角不小心掉下的眼泪,摸着夏阳的头,强作笑颜,道:“嗯,阳阳还去上学,阳阳是个好孩子……”
夏婵也流了泪,怕被父亲看见,赶忙别过脸去。
秦飞拍拍夏阳的头,道:“阳阳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孩子,对么?”
夏阳(点点头):“嗯。”
秦飞:“那么我回去了!”
夏明山:“吃完晚饭再走罢?”
看着夏婵期待的目光,秦飞忍住留下吃饭的冲动,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回去还得改作业。下次吧!”
夏明山:“那么我就不留你了。”
夏阳:“老师再见!”
秦飞走进暮色中的背影。
夏婵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父亲。
夏明山接过钱,诧异道:“哪里来的钱?”
夏婵指了指放在屋角的竹篮,里面还有半蓝花生。
夏明山楞道:“你今年种了那么许多?我还没有去过地上。拿到花江镇上卖的么?”
夏婵点点头。
夏明山释然的表情。紧拽着那张百元大钞揣进裤袋(特写)。淡出。
19
黎明。夏家门口。
晨曦的微光中,夏婵掩上家里大门。沿着门前的路朝镜头走了过来,越走越近,侧面(近景),然后继续朝前面走了过去,越走越远,背影。
花江镇客车站。
夏婵上了客车。
客车开出车站。
惠阳市立医院门口。
夏婵从门口走了进去。
采血处窗口。
身穿白大褂的办事人员:“证带了吗?”
小本子封皮上写着有偿献血证五个字。办事员打开证件,对照照片看了一下又道:“身份证!”
夏婵忙掏出身份证递给她。
办事员看了一眼,不耐烦地道:“抽多少?”
夏婵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记事本,用笔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交给她。
办事员(惊讶地):“600cc?”
然后脸色平静地低头写着。把单据交给夏婵后,用手指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抽血处在那边。”
抽血处。
夏婵坐在凳子上,左臂放在桌子上,袖口拉了起来。两个医务人员,也身穿白大褂,坐在桌子对面。针头扎入手臂静脉,鲜红的血液沿着管子流入血袋。
血袋很快就满了,又换过另一个袋子。
抽血结束。其中一个医务人员:“出去坐门外的凳子上等着,待会回输血浆。”
医院门口。外面阳光灿烂。夏婵看着手里崭新的两张百元大钞(近景)。淡出。
傍晚。学校门口。
夏婵在门前操场等着。
下课铃响,孩子们背着书包跑了出来。
夏蝉站在教室外面窗户下,看着门口。夏阳从里面走了出来。
夏阳:“姐姐。”
夕阳中夏婵牵着阳阳的手往回走。淡出。
翌日下午。学校操场。
这时秦飞房间传来钢琴的乐声,音韵悠扬,婉转悱恻。
秦飞正坐在钢琴前面弹奏(近景)。
房门微掩着。
夏婵站在门口,陶醉在音乐声中。听到动情之处,不觉推开了房门。
四目交视,时间像是静止了一会儿。秦飞手放在琴键上,却没有再动。
秦飞莞尔一笑,示意夏婵进来。
夏婵笑了笑,走到秦飞身边。
夏婵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在琴键上飞快移动着的手指,目光中露出羡慕、欣赏,而近乎有些崇拜的神色。
一曲弹毕,房间里似乎还留着悠扬的琴声。秦飞转头对她笑了笑,道:“你要不要试试?”
夏婵摇了摇头,有些害羞地笑着。
秦飞(微笑地):“没有关系的,我可以教你。”
夏婵坐在钢琴前面,秦飞站在她身后。
秦飞低着身子,指着:“这个是中央C键,从这边开始依次是do、re、mi、fa、sol、la、si七个音。你试着按按……”
夏婵手放在琴键上,回头望了秦飞一眼。
秦飞从背后弯着腰,双手覆盖在夏婵双手上。刚刚碰到她的手指时,她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秦飞(温柔地):“来,按下去……”
钢琴依次发出七个基本音级的声音。
秦飞抽回手。夏婵的脸有些微红。
下课铃音响,淡出。
21
下午。秦飞房间。
夏婵坐在钢琴前。秦飞站在她身后。
秦飞:“明白这些基本乐理和指法之后,我们可以试着弹奏一首简单的乐曲。你把歌谱放在面前对照着。”
秦飞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之上。钢琴响起了《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曲调:“do do sol sol la la sol,fa fa mi mi re re do,sol sol fa fa mi mi re,sol sol fa fa mi mi re, do do sol sol la la sol,fa fa mi mi re re do……”
伴随着琴音,风吹起了窗帘,一缕阳光照了进来。风轻轻地扬起了夏婵的头发拂在秦飞的脸上。她今天没有梳辫子。
曲子弹完,夏婵站了起来,朝着秦飞笑,满脸高兴的表情。
秦飞:“你真聪明,这么快便上手了。”
夏婵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着:“我初中的时候学过一点乐理的。”然后给秦飞看。
秦飞摇了摇头,道:“怪不得这么快!可是你的乐感真的蛮好的。”
听见秦飞夸她,夏婵一脸开心的样子。
夏婵写道:“秦大哥,你的衣服今后交给我洗罢?”(纸面特写)
画面切换。
早晨。溪边埠头。
斜斜地横卧于溪面的枫树叶子有的已经变得通红,有的却还带着嫩黄。枫树的影子倒映在溪水之上,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
三个姑娘在洗衣裳,有夏婵、双珠,还有二楞哥哥赵大明的女儿玉翠。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映得溪水红滟滟的。
夏婵从竹篮里拿出一件男人的裤子浸在溪水中,然后抖了一抖。那正是秦飞的裤子。
双珠:“哎呦,小婵,那可不像你爸的裤子呀?”
玉翠笑道:“小婵养了汉子啦!?”
夏婵啐了她一口,羞红了脸低着头。
双珠用手搔她痒痒,夏婵躲着,原本因为害羞而有些红晕的脸已经带着笑意。
夏婵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掌作势要打。
双珠笑着问:“是不是摘莲子那天一双贼眼睛盯着你看的那个呆子?”
夏婵低着头不做声,只顾洗衣裳。
双珠道:“我就知道是他哩!”
欢声笑语中,画面隐去。
深秋。中午。夏家饭厅。
众人围桌而坐。夏明山坐在上首,夏妈妈和阳阳坐在右边。秦飞坐在下边。
门口路上一个中年妇女走过,看见夏妈妈,转过脸,问道:“素兰,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夏妈妈一看,脸露微笑,道:“秀菊啊!在这吃饭罢?我前天刚回来的。”
秀菊:“不了!下次吧!回头再找你说话!”
说着走了过去。
夏婵从左侧夏奶奶卧室走出来,刚给老人送饭进去。秦飞往嘴里大口大口扒着饭,看上去胃口很不错。夏明山边吃饭便微笑地看着他。
夏妈妈左手扶着碗的边沿,右手筷子已经停了下来,望着秦飞,目光中露出慈爱的神色,略带责备地道:“吃慢点,多吃点。”
秦飞“嗯”了一声,一碗饭很快扒了个底朝天。夏婵微笑着拿过他的碗,帮他乘饭。
饭乘进碗里,堆得高高的,夏婵还拿饭勺按了几下,又添上一些。
夏婵双目射出温柔的神色望着秦飞,捧着饭递给他。
秦飞惊讶道:“这么多?”
夏明山:“年轻人,得吃饱点。”
秦飞夹着菜,又往嘴里扒了一口,不好意思地道:“夏伯母做菜真好吃!”对夏婵:“你也快些来罢!待会菜凉了。”
夏妈妈笑着道:“大概是乡下蔬菜新鲜,又没打农药。你们城里吃不着。”
夏阳碗里还有半碗饭,这时却停了下来,看着秦飞吃,惊叹道:“秦哥哥真厉害!”夏妈妈听她这么说,脸板下来瞪了她一眼。
秦飞哈哈笑道:“厉害吧!阳阳也要厉害一点。”
阳阳“嗯”了一声,左手捧着碗一声不响地努力扒饭。
夏妈妈替秦飞夹菜。淡出。
午饭后。夏家厨房。
灶头上面放着一个木盆,夏婵正在洗碗。洗好的碗被一个一个叠在一起放在木盆边上。
秦飞捧着一堆碗碟走到碗柜边上,然后把它们放了进去。
夏妈妈正在烧水,搁了一把柴火进炉灶后,对夏婵说:“下午带小秦去石湖荡玩玩罢!顺便采些莲藕回来。”
夏婵点点头。
画面切换。
傍晚。石湖荡。
湖面上还有一些残破的荷叶。一只小船离岸往湖心驶去。桨划过水面,湖面上荡起一阵阵涟漪。
秦飞坐在船中央,望着夏婵。夕阳中她的侧脸美丽异常。金色的余晖将她的头发染上一层黄蒙蒙的光辉,光线的照射下她的皮肤更显得白皙细嫩,似乎变得透明起来,像白玉花瓶一般散发着光泽。她的鼻子那么娇俏高挺,红润的双唇看上去既润泽又显得棱角分明。秦飞不由地看得呆了起来。
夏婵转过脸,见秦飞这么呆呆看着她,目光和他一接触就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跳向别处。她又羞又喜地垂下头,脸上已是起了红晕。
她掏出一个小本子,写道:“为什么这么盯着人家看?”然后把她递给秦飞。
秦飞写道:“你真好看!”
笔在纸面写出一个一个的字(特写)。
换过夏婵的手:“秦大哥,你喜欢我么?”
“嗯。”
“有多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
“那么你爱我么?”
“爱。”
“你怎么爱我的?”
“我爱你胜过于爱自己的生命。”
“你会爱我多久?”
“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是多久?”
“像时间那么久。”
“不明白。”
“只要宇宙还存在,只要还有人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我对你的爱就还在。”
“秦哥哥,你骗人!人怎么能活那么久?骨头都化成灰了。”
“秦哥哥,你真好!我只要你这辈子爱我就够了。”
“你会回城里么?”
“嗯。”
“你会带我一起去么?”
“嗯。”
“可是我舍不得我的爹爹妈妈……”
“那就带他们一块去。”
“他们在城里住不惯的,不会快活的。”
“那咱就在这里守着他们,哪儿也不去。”
“秦哥哥,你真的肯么?”
“嗯。你呆在哪里,我便呆在哪里……”
“秦哥哥,你真好……”
夏婵把手中的笔和本子放好,双臂搂着秦飞的脖子,然后深情地望着他的眼。她的眼眸像是起了一层濛濛雾气。
秦飞双手捧着她的脸,她的双眼已经闭上,睫毛很长,红润的双唇有些颤抖。
他伏下头轻轻吻在她的双唇上。
这个时候,由于夏婵的身体往后仰,重心偏向小船左侧,小船忽然侧翻了过来,两个人掉进了水里。
两人在水中依然相拥相抱,夏婵的双手环绕着他的腰,秦飞则捧着夏婵的脸,两个人剧烈地相互吻着……
天地在那一刻似乎融化……
淡出。
夕阳即将完全落下。天边还烧着灿烂的红霞。两个人坐在长堤上。
旁边芦苇丛中一只翠鸟忽然飞起,冲向空中,然后像离弦的箭矢一般地俯冲下来,插入被霞光映得通红的水中。一眨眼功夫,一条还在挣扎的鱼儿被它叼在了嘴里。湖面上起了一阵阵涟漪,向远处荡了开去。翠鸟绕过两人,飞向远处的芦苇丛中,霞光照着它翠绿的羽毛发出诡异而美丽的光亮。
两个人面朝西天边的红霞坐着。夏婵坐在秦飞右边,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暮色渐渐深沉,霞光中两个人坐着的背影。淡出。
24
腊月初。晚上。夏明山夫妇房间。
夏明山背倚靠着床头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大堆衣服放在被子上面,素兰正在一件件折叠整理。
夏明山从床头柜上面去过装旱烟的荷包和烟枪,打开荷包,取了一撮旱烟放进烟枪头里,用打火机点燃。
素兰:“小婵找了这么一个好人家子弟,总算让我放心了。”
夏明山深深吸了一口旱烟,道:“婵儿从小命苦,生了那么一场大病。却不想有这份福气。”
素兰:“依你看秦飞这孩子还踏实可靠么?”
夏明山:“我觉得这孩子靠谱。就他对婵儿那份心,都是可以看得见的。”
素兰:“小秦有文化、有教养,心地又善良,可就是有的时候说话有点书呆气。”
夏明山:“那是咱自个听不懂罢?我看婵儿跟他挺合弦,整天拿个本子写来写去的。他们谈得来!”
素兰:“这孩子的父母不知道是怎样的人?他和婵儿的事不知道和父母通过气了没有?”
夏明山:“那还能有怎么样的人?肯定都是知识分子罢!现在是恋爱自由的年代,只要孩子们自己同意,做父母的怎么管得着?现在农村里面都这样了,城里肯定更开通罢?”
素兰:“嗯。他父母也应该是通情达理的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夏明山:“明天石湖荡的鱼塘要盖塘了,让婵儿买几尾鱼去,明晚炖给孩子们吃,叫秦飞也一起来。”
素兰“嗯”了一声,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里的身影。淡出。
早上。石湖荡鱼塘。
太阳已经爬得老高。花溪汇入鱼塘处的闸门已经放下。花溪的水沿着右边的沟渠汇入石湖荡中。
鱼塘中的水已经放得差不多,稍微有些浑浊的水中可以看得见鱼儿游动的身影。
长堤下鱼塘里,站着四个人,拉着一张长长的渔网。二楞和村里一个叫做狗崽的后生间隔着一定距离站在中间,二楞他爸老赵和他哥哥赵大明站在两边头上。渔网的上边超出水面,下边紧贴着泥塘底部。四人一律光胳膊赤着腿,只穿着一条短裤。
四个人拉着渔网正在把鱼儿往花溪入口处的闸门赶,凤英和赵大明的儿子赵宏站在边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赵宏的两边脸颊冻得通红,鼻孔里两行鼻涕垂下,快到了上唇边,又被他“哧溜”一声吸了回去。
离三角形顶点处的闸门越近,鱼儿可以活动的范围边越小。浅浅的水中已经可以看到一大群鱼儿挤在一起的样子,不断的有鱼儿跃出水面。
鱼儿被渔网拦在了一块窄小的三角形区域内,挤在了一块。狗崽三人还在拉着网,二楞则捡起一条条鱼往岸边的箩筐里扔。鱼儿被扔进了箩筐,却还在里面活蹦乱跳着。还比较小的鱼儿被二楞扔回了鱼塘里。
岸上的两个箩筐都快被装满。里面有青鱼、鳊鱼、鲢鱼、鲫鱼、鲤鱼等各种鱼儿,小的一两斤重,大的则达到三四斤。
众人上了岸。二楞光着膀子,露出扎实的上身肌肉。阳光的照射下,身上冒着蒸汽腾腾的水雾。凤英拿着一块毛巾替他擦干身上的水,责怪地道:“赶快穿上衣服,不要感冒了!”
众人穿衣裤。
狗崽:“今年丰收哩!”
老赵:“还算不错,先放在村子里卖一阵子,剩下的挑到花江镇去卖。”
走到二楞身边,轻声地:“回头挑几条大的给凤英爸妈送去。”
二楞点点头。
淡出。
26
下午。教室。
秦飞和凤英站在讲台前。讲台上摆了一叠书。
学生们低着头在考卷上“沙沙沙”地写着,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咳嗽声。
铃声响。
凤英:“大家交完卷之后不要走,等着领寒假作业。”
学生们交卷后回到各自的课桌坐下。
秦飞理着一叠考卷。
凤英:“报到名字的一个个上来领寒假作业。”
“李明……”
“陈孝波……”
发完寒假作业。秦飞:“大家一个礼拜之后来领成绩单,也就是十七号,到时候柴老师会在这里。”
孩子们拥出教室门口的镜头。一个孩子高兴地跑在最前面(背影),欢呼:“喔,放假啰,放假啰……”
淡出。
傍晚。学校走廊。
天上开始下起了一粒粒球状的小冰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落到地上还会滚动。从下午开始天气便奇冷,秦飞往手上哈着气,跺着脚,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秦飞走进屋。披了一件大衣,从门口走出,关上门。往外面走着,天上下着的小冰晶渐渐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雪花先是一片两片的飘着,慢慢地变得密密麻麻地下着,像是飘舞着漫天的棉絮。
风雪中,秦飞的背影。
画面切换。
夜晚。夏家厅堂。
饭桌前面中间放了一个大铁锅,里面燃烧着的黑炭发出暗红色的光。众人围着大铁锅坐着。有夏婵父母、夏奶奶、秀菊,还有阳阳。
夏明山和素兰坐在同一条板凳上。阳阳背靠妈妈站着,正烤着手。夏奶奶躺在对面一条靠背椅上,边上坐着秀菊。
镜头切换。
厨房。
夏婵坐在炉灶边上,从边上拿起一把柴火。秦飞站在夏婵边上。其中有根柴火比较长,被她“咔嚓”一声折断了。把柴火放进炉灶。灶头上水蒸气正在从锅盖边上冒出来。
切换。
厅堂。
秀菊(朝夏奶奶耳朵边上喊):“找了这么乖一个孙女婿,快活罢?”
夏奶奶身侧向她,手挡在耳朵后面,(大声地):“什么?乌龟嫁女婿?”
众人哈哈大笑。
夏阳走到奶奶身边,对着她耳朵喊:“说秦哥哥呢!”
奶奶咕哝道:“什么甜哥哥,蜜哥哥的?”
众人又笑。
秀菊(朝素兰):“事儿准备什么时候办?”
夏明山:“八字才一撇呢!”
素兰:“还没定呢!这还在谈朋友来着。”
秀菊:“瞧他们好得蜜里调油的样子,没有十分也有九分呢!”沉默了会儿,(烦恼地):“我们家秋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素兰:“缘分来了就快的!”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秀菊起身道:“我回去了。”这个时候,秦飞和夏婵正各自端着两杯茶出来。显是开水刚刚烧好。
素兰:“喝杯茶再走罢?”
秀菊:“不了,天色已经晚了。”
素兰送她到门口。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积雪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亮光。
素兰:“小秦今晚在这歇罢?不要回学校了。”
夏明山:“雪下这么大,回去会迷路的。阳阳今晚跟姐姐睡罢!”
众人围绕一锅炭火坐着。沉默地。夏明山在抽着旱烟。
阳阳打了一个哈欠,道:“阳阳困了!”
素兰:“小婵带阳阳进去睡觉。”
两人走进房门的身影。灯亮,里面透出灯光。
秦飞:“我过几天准备回去一趟,春节后再回来。”
夏明山:“多玩几天罢,等雪化了之后再走。”
秦飞:“嗯。”
夏明山:“婵儿的事回去跟你爸妈说一说。”
三人静默地坐着。淡出。
深夜。夏家一间卧室里。
秦飞在黑暗中辗转反侧的身影。耳边可以听到屋后传来呼呼的风声,还有伴随着“咔嚓”一声之后,传来的一阵“沙沙”声。
早晨。夏家后门外。
秦飞看着屋后山上的大片竹林。青青翠竹被树枝上堆积的冰雪压得低垂着。有好几根已经被压折了。
夏婵正在往炉灶里放柴火,锅里正在熬粥。红红的火光映得她的脸甚是娇艳。素兰打来洗脸水,放在灶头上,叫道:“小秦,过来洗脸罢。”
秦飞走过来。淡出。
厨房。
素兰正在洗碗,盆里的水散发着热气腾腾的蒸汽。
画面切换。
屋外。
远远近近的群山、房屋、树木,全部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天空灰蒙蒙的,鹅毛般的大雪还在从萧索的天宇之中不断落下。整个天地变成一片白皑皑的银色世界。
下午。风雪停了。
秦飞看着夏婵姐妹两个正在堆雪罗汉。一个滚胖的身躯已经做好,被放在那儿。夏蝉又将一颗头放了上去,阳阳往头上插入了三块木炭,算是眼睛和嘴巴。
秦飞在边上笑着问:“鼻子呢?”
夏婵跑进屋去。从屋里出来,手上拿了一个红萝卜。红萝卜粗的那一头被按了进去。一个红着鼻子的雪罗汉便站在了那里。夏蝉望着秦飞调皮而又得意地笑。
夜晚。夏家屋外。
一轮月亮悬在天际,整个溪口村变成美丽的童话世界。
第二天。屋外。
晴天。屋顶上的积雪正在融化,沿着屋檐流了下来,冲到地面水沟里发出“哗哗哗”的声音。
灿烂的阳光中秦飞和夏蝉姐妹俩追逐嬉闹。
画面隐去。
晚上。卧室。
黑暗中,秦飞躺在床上。
第三天上午。
秦飞站在屋前路上。依然是晴天。冰雪已经融消,只远处山顶和路边草丛上有些残雪。
淡出。
溪口村村道。
秦飞和夏蝉走路的镜头。
秦飞手上提着一个旅行包。
花江镇客车站。
客车开出。秦飞从车窗探出头挥手。
夏婵也望着他挥手,往前面小跑了几步。夏婵看着客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外。淡出。
傍晚。上海秦飞家中。
一家人正在吃晚饭。
秦飞父亲秦玉树正在闷头喝酒,一脸不高兴的表情。秦飞坐在父亲对面。母亲谢彤坐在右边。她体态稍胖,脸庞看起来比较大,眼角已经有些皱纹,嘴角有点下拉,脸部的皮肤也比较松弛。但眉目之间还依稀可以看得到年轻时秀丽的影子。她带着一副金边眼镜,平时应该看上去很慈祥。然而她此刻的表情却是严肃的。
谢彤:“飞飞,你和那个叫做夏婵的姑娘事我们是不同意的。倒不是说她是一个乡下姑娘的缘故,我们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家。可是你考虑过没有?你们成长的家庭和社会背景不一样,所受的教育也不一样,这导致你们的思想价值观念之间必然会有冲突。你现在凭得只是一股子热情和冲动去爱,等你冷静下来了,你会发现她不是你真正需要的。”
秦玉树:“年轻人血气方刚,追求新鲜感,我们是可以理解的。你坚持要去边远山区支援国家教育,这是一项崇高的事业,我们当时不是也没有反对吗?但是在感情的事上,要用理智控制自己,多考虑前途未来。”
秦飞一直沉默着,这个时候抬起头,道:“当时我去贵州,只是想逃离这里。丽丽的死和之前的生活让我觉得压抑。到了那个叫做溪口的小村子之后,那片还带着蛮荒气息的肥沃土地,那里淳朴善良的人们,还有那群天真可爱的孩子,让我重新觉得了生命的珍贵。在与自然最亲近的状态下,我原本干枯的灵魂重新开始抽枝发芽,我就像海绵吸水一样吸取着这片土地赐予我的生命活力。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她。妈,你不知道她当时给我的震撼。她就像自然创造的美丽精灵,带着野性,充满活泼的生命力。接触之后,我发现她聪慧可爱,更有着像天使一般的纯洁善良。她的不能说话,反而让我觉着了一种神秘的美感……”
(秦飞说话时)闪回:秦飞初遇夏婵的镜头;采莲时石湖荡的镜头;在凤英家过中秋的情景;石湖荡边采莲藕的情景。
秦玉树冷哼了一声,放下筷子,往房间走去。
谢彤:“玉树,你吃点饭呀!”
秦玉树(生气地):“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
说着,走进房间。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的声音。
镜头切换。
秦飞和母亲坐在沙发上。
抚摸着儿子的脸,谢彤:“你比半年前又更瘦了,在那边很吃苦罢?你喜欢教书,在上海也是可以的。我一个老同学在普陀区一所小学当校长,她那里正缺一个音乐老师。”
秦飞:“妈,我已经想过了,还回到那里去。我现在真的觉得教那一群孩子们念书,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也使我切实地感觉到了自己活着的价值。或者在那边,吃得差一些,但是我的内心是快乐充实的。相信你和爸会理解我的。”
沉默了一会儿。谢彤:“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秦飞:“春节之后就回去。”
秦飞:“要赶在开学前赶回,过不了元宵了。”
谢彤转过头,表情有些难过(近景)。
淡出。
字幕:二零零二年正月十二。
早晨。
秦飞走在通往溪口村的路上。路旁的田野里长着茂密的花草,红色的、蓝色的星星点点的小花点缀在绿油油的草中,像是在编织着一个美丽的梦幻。
溪口村村口。
秦飞远远地望见在那里等待着的夏婵。秦飞放下旅行袋,向她跑去;夏婵也像他跑来。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淡出。
上午。学校外。
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教室里。
秦飞站在讲台前,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孩子们注视着秦飞的表情。
秦飞:“过完年了,希望大家新年新气象,努力学习,好不好?”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好!”
淡出。
下午。凤英家的田。
二楞上半身只穿着一条白背心,下面一条黑色的裤子,裤腿被他挽得到了膝盖下。他左手把着犁,右手拿着一根树枝,口中正发号着施令,赶着一头水牛正在犁田。灰色的泥土不断地伴随着犁一块块地翻了起来。由于田里的泥比较柔软,又积了水,牛的腿陷在泥土里很深,并且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挣命似的。
二楞手上的树枝不断打着牛背上,想赶它走得快一些。然而牛却似乎越走越慢。终于,牛受不住了,前腿跪了下来,跪在泥田里。
二楞骂了句“没用的畜生!”,只得把它赶到边上的草地,让它去吃草。
二楞脱掉背心,把一根长长的链条系在了水田耙上,另一边背在肩上,开始拉了起来。刚才被犁翻上来的泥土经过卧式刀辊一耙,便平了下去。二楞拉得很快,身体前倾,全身的肌肉紧绷着,充满力度和美感。
凤英从远处走来的身影。
到了田边,凤英叫道:“上来吃点心罢?”
画面切换。
竹篮里面粉做的馍馍(特写)。
二楞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大嚼。见凤英望着他,便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凤英微笑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爱怜地):“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拿手绢擦着二楞额头的汗。淡出。
30
早晨。溪口村南山岭上。
秦飞和夏婵坐在南山岭最高处的一块突兀出来的巨石上。这一带长着许多嶙峋的怪石。
一群羊儿在两人身后的草地上吃草,草丛中长着不知名的粉红色小花,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下面溪口村的山川田野房屋放佛变成了玩具模型,小得可爱。
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从东边的山峦后升起,照耀着大地。
从山顶到山腰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上种满了金黄的油菜花,在湛蓝的天空下,在晨风中微微摇摆着,翻起了一波波金黄色的细浪。
夏婵拉着秦飞,在草丛中似乎寻找着什么。
她指着一从草让秦飞看。然后拔了一根放在手上。
秦飞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夏婵拿出本子,在上面写道:“这草能够算命。我们村里人以前用来卜筮用的。”
秦飞摇头笑了笑。这草形状有些奇特,是细长的三棱锥状的。
夏蝉继续写道:“你不要不相信,很灵验的。也可以用来问姻缘。”
秦飞接过本子,写道:“怎么问?”
夏婵双手合什,把筮草夹在掌心,然后闭上眼睛,像是在默祷着。
她睁开眼睛,示意秦飞拿着筮草的一端,然后她拿着另一端,两个人开始往中间撕,到了中间,很奇怪的筮草没有被剖成两半,而是呈菱形状地交错在一起。夏婵很开心地笑着。
秦飞:“好还是不好?”
夏婵写道:“当然是好了!要是一分两散,就代表两个人有缘无分,不能走到一起。像这样子纠结缠绵,这辈子谁也离不开谁呢!”
秦飞:“小婵怕我离开你吗?”
夏婵写道:“呆子!”然后望着他调皮地笑。
秦飞举起手作势要打,夏婵边笑着边往油菜地里跑去。秦飞在后面追着。两个人在油菜地里追逐的身影。
夏婵像力竭了似地躺在油菜地上,饱满的胸脯一高一低地起伏着。
秦飞也已经跑得很累,在她身边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夏婵伸出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秦飞顺势躺了下去,亲吻她的脸蛋,然后是脖子……夏婵的呼吸急促起来,脸颊有些潮红。
镜头移开,远处拍那一丛油菜花有些振动。
淡出。
31
秦飞仰躺在油菜地上,胸口的衣服已经敞开。夏婵侧卧着,脸贴着秦飞的肩膀,左手摩挲着他的胸膛。她的衣服也有些凌乱,微微敞开的胸口可以看见深深的乳沟。
镜头切换。
两人肩并肩地坐在油菜花地上。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一只蜜蜂“嗡嗡”地飞过两人近前,然后叮在一朵油菜花上,正在采蜜。空气中飘荡着醉人的清香。
夏婵写道:“秦哥哥,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谈起过你的过去?”
秦飞:“你想知道什么?”
夏婵:“秦哥哥的过去,我都想知道;秦哥哥认识的人,我也都想认识。”
秦飞说道:“好罢!先从我爸妈说起吧。我爸在一所大学里面教中文,除了教学之外,平时搞搞古代文化研究,写写文稿什么的。闲来的时候,会去逛逛上海那条有名的古董街。我妈是一所中学的音乐老师,就是她让我从小学钢琴的,包括后面进音乐学院,也是她的意思……”
夏婵:“秦哥哥有喜欢过别人么?”
秦飞:“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名字叫丽丽,是我大二在一个酒吧打工认识的,我当时在里面做钢琴伴奏……”
画面切换。
蓝心酒吧。
里面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烁着,乐队奏着欢快的舞曲,丽丽在台上拿着麦克风,穿着性感,身体扭动着,跳着火辣的舞蹈。
(伴随着秦飞声音)“丽丽当时是酒吧的领舞和伴唱。我们认识了,然后我爱上了她……”
画面切换。
丽丽家。
两个人第一次欢好之后,躺在床上。
秦飞仰躺着,下半身盖着被子,露出肩膀和胸膛。丽丽则身上只穿着内衣裤,脸侧向他,躺在他身边。她的指甲涂成炫目的玫瑰红,抽着烟,不时地吐着烟圈逗弄他,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
画面切换。
回到现实。
秦飞:“……后来我从同一个酒吧拉小提琴的娟姐嘴里知道,丽丽不是一个正经女孩。她跟一个叫做陆文雄的流氓有着不正当关系。陆文雄开了一个餐厅和一个夜总会,暗地里却组织卖淫和贩毒,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是个有钱有势的主。”
“我本来不相信,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丽丽吸毒……”
画面切换。
深夜。秦飞当时在校外的租房。
日光灯的照射下,丽丽站在桌子旁边,桌子上放着一小张白纸,上面盛着白色的粉末,正是毒品海洛因。丽丽弯着腰,贪婪地吸着……
画面切换。
回到现实。
秦飞:“我当时从微掩的门口看到这一幕,已经猜到她在吸毒,马上走过去责问她。丽丽当时已经过足了瘾,脸上的表情愉悦轻松……”
切换。
回到记忆。
丽丽当时的表情。
丽丽:“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画面切换。
出租屋床上。
秦飞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既气恼又担心。
丽丽(面朝向他):“好了,不要生气了,大不了我戒掉好了……”
丽丽(安慰地):“不要担心啦!我又没上瘾。”
淡出。
回到现实。
秦飞:“……当时我已经爱她很深,虽然晓得她和陆文雄的事,可是我从来没有去追问她,我怕说了之后我们的关系会破裂,她会离开我。所以一方面我的内心非常痛苦,一方面却选择了维持现状。直到后来我又从娟姐口中得知,她因为吸毒已经欠下毒贩一笔巨额数目的钱款。那些毒贩们因为以前有陆文雄在背后给她撑腰,所以一直不断地佘给她。谁知道,陆文雄对她的心已经淡了,不肯替她还上这笔钱。那些毒贩们见她还不了钱,便扬言要杀她……”
“有一天,我们在一起,她不停地喝酒。喝着喝着她开始流泪,哭得很伤心。那天她穿着背带裙,我注意到她露出的肩背和大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知道是那群人下的手。”
夏婵闪着泪光看着他的表情。
画面切换。
回到记忆。丽丽家。
秦飞:“丽丽,我们走罢!我们可以远走高飞,走到他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丽丽望着他,愕然地道:“你都知道了?”
忽然又“吃吃”地笑了起来,道:“走?走到哪里去?我们逃不掉的!再说我又想抽了怎么办?你养我啊?你养得起吗?你不过是个穷光蛋……”
秦飞默然。
画面切换。
回到现实。
秦飞:“后来我知道她还去找过一次陆文雄,但是他不肯借钱。那个晚上我们在一起,商量好了第二天便一起逃往云南。那天晚上丽丽不断地亲吻我,爱抚我,还流着泪。我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似乎预感到某些不祥的事要发生一样。果然睡到了半夜,我往边上一摸,她不在。我拉开房门,房门只是微掩着。我走到浴室外……”
画面切换。
回到记忆。丽丽家。
浴室里粉红色的灯光,丽丽躺在浴池里,浴池里血红色的水不断地满溢出来,哗哗地流到浴室的瓷砖面上。丽丽头枕着浴池边沿,右手浸在水里,左手僵硬地搭在浴池边上,双目紧闭。
切换。
回到现实。
秦飞:“在那之后,我消沉了很久……”
夜里。酒吧。
秦飞在大口大口喝白酒,边流泪的画面。
白天。出租屋。
倒头大睡的画面。
切换。
回到现实。
秦飞:“直到有一天,已经到了临毕业的时候。学校里发起了支援西部教育的就业活动。我报了名……”
沉默了会儿,道:“还好我报了名,来到了这里。然后上苍让我遇见了你。”
夏婵躺在他身边,轻轻地用手抚摸着他的脸,泪光闪闪地望着他。
夏蝉写道:“秦哥哥,你吃苦了!那个姑娘,她辜负了你!”
放下纸笔,忽然出声(声音断续而略带沙哑)道:“秦哥哥……这辈子……我要好好待你……一定不会让你伤心难过……”
秦飞有些吃惊地望着她,道:“小婵,你的声音真好听。”
夏婵横了他一眼,写道:“哑哑的有什么好听?这样说会很累!”
“小婵,你会嫁给我么?”
“呆子!不嫁你嫁谁?还要问人家。”
秦飞也编了一枚,给她戴上。
两个人伸出戴着草戒指的那只手掌,并排放在一起(特写)。
然后手掌互抵,合在一起(特写)。
画面切换。
秦飞仰天躺在油菜花地上。夏婵将头枕在他腹部,也是仰天躺着,和秦飞的身体交叉成T字型。
从油菜地上仰拍天空,蔚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着朵朵白云。然后从空中俯拍两个人躺在油菜地上的景象(全景)。镜头左右旋转180度拍摄。
淡出。
32
傍晚。溪口村商店。
秦飞站在柜台前正打电话。
从电话里传来谢彤的声音:“从小到大你就喜欢自作主张,别人说的话你从来听不进。”
秦飞:“妈,从小到大我不都听您的吗?您让我学琴我便学琴,让我进音乐学院我便进音乐学院。可是在这件事上,我真想自己作一下主。妈,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谢彤:“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们管不着,就像你那么远跑去贵州一样,你有真正问过我们意见吗?你只不过是自己决定下来了再告诉我们……”接着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忙音,谢彤已经挂断电话。
秦飞拿着话筒楞了一会儿(难过的表情),才挂掉电话。
淡出。
字幕:二零零三年正月。
白天。
秦飞和夏婵在城里逛服装店、首饰店的镜头;逛婚纱店的过程,夏婵试了一件又一件,自己在镜子前面端详着(开心地),让秦飞评论着;拍婚纱照,几个造型,一张夹进相框里的照片。
上午。
夏婵骑着一辆自行车在回溪口村的路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自行车下一个山坡,前轮绊到了一个石头上(特写),夏婵骑着自行车歪歪斜斜的样子,翻下山坡。翻滚的样子,躺在山坡底下,鲜血浸湿了裤腿。
下午。惠阳市人民医院病房内。
夏婵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右脚缠着绷带,正打着点滴。秦飞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医生:“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小腿动脉被石头割到,流了很多血。可能需要输血。骨头没有问题。”
病房里,秦飞和夏婵两个人。
夏婵慢慢地睁开眼睛。
秦飞(温柔地):“感觉怎么样?疼吗?”
夏婵微笑着摇摇头。
秦飞:“你现在很虚弱,需要休息。没有什么大碍。我们很快可以出院。”
这时候两个医生进来,其中一个问:“哪位是夏婵?”
夏婵(微弱地):“是我。”
医生:“哦,你还需要抽血化验一下。”
对秦飞一指:“那个是你先生吗?他也需要化验一下。”
两人医生在门口低声议论着什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夏婵。
淡出。
33
上午。医院一处诊疗室。
秦飞扶着一拐一拐的夏婵走了进去。两个医生坐在桌子后面,年轻的那位正看着两人,表情有些怪。年纪更大的那一位戴着眼镜,正埋头写着什么,见两人进来,抬头看了一下,说:“坐。”
秦飞扶夏婵坐下,自己站在她身边。
那位医生继续写了一会儿,然后放下笔,望着秦飞,表情有些严肃地:“您的爱人已经确认感染了HIV病毒,现在病毒正处于潜伏期。”
年轻的那位解释道:“HIV就是人体获得性免疫缺陷病毒,也就是俗称的艾滋病病毒……”
秦飞表情看上去僵硬呆滞,囔囔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他双手扶在夏婵坐的椅子靠背上,以支撑自己已经发软的双腿。
年轻的那位医生双目露出同情的神色,道:“我们也怕出错,为了确实情况,我们又抽血做过化验……”
更年老的那位:“HIV感染并不意味着马上就是艾滋病。身体抵抗力强的,好好服药,也可以二十几年不发病。”
夏婵眼角噙着泪水,愣愣地看着秦飞。
秦飞摇摇头,(声音渐渐变大):“没有可能的,没有可能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年老的那位(对夏婵):“你的爱人并没有感染,你有过吸毒吗?”
夏婵摇摇头。
“那么接受输血呢?”
夏婵摇摇头,脑海中闪过自己卖血的画面,写道:“我有卖过血。在惠阳市立医院。”
年老的那位医生看了之后和年轻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道:“又是惠阳市立医院的。”
摇摇头,叹道:“真是造孽啊!九九年以前在他们那儿卖过血的有很多已经感染了。他们因为血浆卖不了钱,还需要额外处理的费用,为了省事,就把卖血者的血浆分离后,混合着输回卖血者的体内。”
“很多感染者及其家属闹到医院,政府正在彻查这一件事。医院现在因为赔偿不了感染者的损失已经破产了。”
夏婵写道:“这件事必须瞒着爸妈。”然后把本子递给秦飞。
夏婵泪光闪闪地望着秦飞悲愤交集的脸。
淡出。
34
下午。花江镇。
秦飞扶着夏蝉走在花江镇街道上,两人都表情有些木然。其中一边楼房墙壁上用白漆刷着醒目的大字标语:“农民得了艾滋病,政府免费提供抗病毒药物。”
两人上了一辆三轮车。车子往溪口村方向开出,发出很大的马达声。
夏婵房间。
夏婵躺在床上。素兰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夏明山坐在房间椅子上,阳阳则站在妈妈身边。
秦飞走进门。夏明山看了一眼秦飞忧郁的表情,(有些担心地)道:“没有什么大碍罢?你婶婶到昨天下午到了惠水县,到傍晚才找到我那里,我们今天一大早便坐车赶回来了。”
秦飞摇了摇头,无力地道:“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流了很多血,身体虚弱,需要补一补。没有伤到骨头。”
夏明山:“那就好,那就好!”
素兰(对夏婵):“我在花江镇上买了几斤肉。晚上熬瘦肉粥给你喝罢?”
画面切换。
傍晚。夏婵房间。
里面秦飞,夏婵两人。
秦飞正在用汤匙喂夏婵喝粥。
画面切换。
深夜。夏婵房间。
两个人躺在床上熟睡。夏婵的头左右转动着,嘴巴张动着似乎想呼喊,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她在黑暗中坐起身来。
灯光被打开,秦飞抚摸着她的脸,道:“怎么了?做噩梦了?”秦飞起身。拿来一条湿毛巾,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夏婵写道:“秦哥哥,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我要永远陪着你。”
“秦哥哥,我梦见你离开我了。我在背后叫你,可是你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在后面追着,却怎么也追不上。我蹲在地上大哭,可是爹爹妈妈却像是陌生人一样从我身边走过,一点都不理睬我。”
“傻丫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
“秦哥哥,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寂寞,什么都是一个人的。秦哥哥前面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而我将很快地死掉。我死了之后,那么漫长的时间,秦哥哥都不会属于我。真羡慕那个在我死了之后能够陪在你身边的女孩,她好幸福!”
“你都死了,我活那么久还有什么用?”
“秦哥哥,真希望你也得病呢!死了之后我一个人会觉得孤单。”
“那么让我也一块得病好了。”
“秦哥哥,那不是我的真心话!秦哥哥没有病才好!你健健康康的我才开心,我不要你也生病。”
“嗯,我保证一定好好的。不论生生死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夏婵紧紧握着他的手,然后静谧地睡着了,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似乎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秦飞看着她的脸,关了灯。
35
字幕:一个月后。
早上。溪口村村道上。
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镜头移至溪口村二楞家门口。
二楞身上穿着崭新的绿军装,脸上带着笑意。一张桌子放在路边,上面放满十几个大碗,二楞他爹老赵提着一罐白酒往里面倒,白酒满得洋溢了出来,洒在桌子上(特写)。一只只手伸出,拿起桌子上的碗(特写)。
老村长(激动地):“咱们村又出一条硬邦邦的当兵汉子,这是咱们的骄傲啊!来,我们祝二楞一路顺风。”
众人齐声应和。
众汉子手上各捧着一个大碗,碗里盛满白酒。二楞道了一声“干”,众人一口气喝下。
狗崽:“到部队里多立功!”
二楞点头。
老赵(对二楞):“要好好训练,遵守部队纪律,服从命令,做一个好兵,不能给咱丢了脸!”
二楞:“知道了。”
秦飞这时候也来了,正和夏婵一起。
秦飞(拍着二楞肩膀):“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开心么?”
二楞:“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既兴奋期待,又有点舍不得。可惜秦大哥和小婵的婚礼我参加不了了,祝愿你们新婚快乐。”
秦飞:“谢谢你,二明。多保重,到了那边打个电话。”
镜头切换。
屋旁一角。远远地传来众人的喧嚣声。
凤英(难过地):“二楞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二楞:“英子,我要做一个响当当的兵。要是不能常回来看你,我会给你写信,给你打电话……”
凤英(眼角已经流出眼泪):“二楞哥,我会想你的。”
二楞(双手捧着她的脸,替她擦掉眼角泪水):“英子,不要这样,我会回来的。你不是一直想我干出一番事业吗?”
凤英(点点头):“可是不能等我们成了婚,你再走吗?”
二楞:“等我回来之后,咱俩就结婚。”
这时那边二楞哥哥赵大明喊道:“你快些,要赶火车哩!”
二楞往门口停着的农用三轮车方向走,不时不舍地回头看看凤英。她正在后面小步跟着。
凤英(眼角闪着泪光)喊道:“二楞哥,我会等你的。”
二楞点点头,上了车。
车子开出,凤英泪眼模糊的镜头。夏婵站在她的边上。
喧闹的锣鼓声中,挂在门口的鞭炮被点燃,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震彻了宁静的溪口村。
淡出。
36
傍晚。夏家门口。
一根横着跳出的竹篙上挂着一串长长的鞭炮,正噼噼啪啪地燃放着(特写)。
夏家厅堂。
厅堂隔墙正上方和新房的门口贴着红纸剪成的大大的喜字,两边墙壁上贴着用毛笔写就的红色对联。
厅堂里摆满四张桌子,门口两桌,里面两桌,每张桌子各配四条板凳。对门的厅堂隔墙下面放着一张香几,上面左右两边的烛台上插着的两根高高的红烛燃烧着,发出红色的光亮,映得整个厅堂亮堂堂的,香几正中间摆放着祖宗牌位。
夏明山和素兰夫妇坐在香几前一条板凳上,满脸带着笑容。秦飞和夏婵站在夏明山夫妇前面。左首站着主持婚礼的老村长。
四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众人正在谈笑,气氛热闹。夏明山那一群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兄弟坐了里面靠左侧的一桌,正奏着欢快喜庆的调子。
老村长:“吉时已到,婚礼开始。”
秦飞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紧紧握着夏婵的手。夏婵却似乎刚刚哭过,眼角还有泪痕。
老村长:“一拜天地祖宗,子孙绵长……”
秦飞和夏婵往香几上的祖宗牌位鞠躬。
老村长从右侧门走进厨房,秦飞和夏蝉在后面跟随。
老村长:“二拜灶神,五谷丰登……”
两人朝灶头上灶神牌位鞠躬,然后随老村长从左侧门绕回厅堂。
老村长:“三向父母敬茶,福寿安康……”
两人向夏明山夫妇敬茶毕,老村长唱道:“礼成。”
镜头切换。
深夜。新房。
夏婵和秦飞背靠床头躺着,床头桌子上燃着一对红烛。夏婵眼睛有些红,正流着眼泪,秦飞在边上看着她。
秦飞写道:“你不开心么?”
夏婵擦了擦眼泪,有些害羞。
“我很开心。秦哥哥,我真担心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当明天梦醒来,你便从我身边消失了。”
“傻姑娘,你摸摸我的脸。”秦飞拿着她的手放着自己的脸上,摩挲着。
“你看像是一个梦么?我是真实的。”
夏婵点点头,脸上似乎有无限欢喜。
“秦哥哥,我好幸福。我可以这么幸福么?老天会不会嫉妒我?”
“去它什么老天!我们能够快活一时是一时。我们在一起这么开心,一天便可以抵得过世人的好几年了。所以我们有几百年,上千年的时间厮守在一起,你还不满足么?”
“秦哥哥,人心总是不满足的。我希望能和秦哥哥相守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那一天。”
秦飞亲上夏婵眼角的泪痕,右手抚摸着她瘦削的香肩。夏婵呼吸急促起来,猛地推开他。
写道:“秦哥哥,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你会被感染的!”
秦飞把本子拿开,说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好么?”
夏婵还待抗议,秦飞已经吻上她的双唇。
画面切换。
两个人赤裸的肩膀都露在被子外面。
秦飞:“如果下辈子能转世投胎,你想变成什么?”
“我想和你变成一对蝴蝶。”
“为什么是蝴蝶?”
“蝴蝶能够自由自在地飞,碧蓝的晴空、嫩绿的草地、山间大片大片的野花,都属于我们的了,不好么?”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变成什么都无所谓。即便是变成两个靠在一起的大石头,两棵树,都是好的。”
“秦哥哥,你真好。我还是想和你变成两只蝴蝶,可以翩翩地在花间飞舞。”
“嗯,那就变两只蝴蝶。”
秦飞抚摸着夏婵还带着泪痕的笑脸。
淡出。
37
清晨。花溪埠头。
横卧于溪流之上的那棵枫树枝头已经长满嫩绿的新叶。
夏婵在埠头洗衣服。正在把衣服一件件拧干,放进竹篮。
画面切换。提篮子起身。
忽然感到一阵阵恶心,捧着心口作呕吐状。
上午。夏家厨房。
夏婵正拿着水勺子往锅里加水。盖上锅盖。
夏妈妈素兰正在给炉灶生火。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夏婵急忙跑出后门,一手放在胸口作呕。
素兰(担心地):“不会是感冒了吧?你最近身子有些虚。”
走过来摸着夏婵的额头,道:“好像也没有发烧啊!”
素兰一脸困惑的表情。停顿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眼中透出惊喜的目光,道:“不会是怀孕了罢?怎么有这么快。”接着满脸欣喜的神色,朝屋外跑去,冲坐在门口抽旱烟的夏明山囔道:“孩她爹,孩她爹,小婵可能怀孕了。”
夏明山:“哪有这么快?尽瞎说!”
素兰:“真的很像啊!”
夏明山也有些高兴起来,道:“明儿正好礼拜天秦飞休息,让他带婵儿去医院检查检查。”
切换。
第二天早上。惠阳市人民医院B超室。
夏婵躺在床上。秦飞靠门口站着。
电脑银幕画面上显示出胎儿在子宫内的样子,还只有很小的一点点。
医生:“看到了吧?那个就是你们的孩子!”医生用手指着电脑银幕。
夏婵一脸欣喜的样子,秦飞却是表情严肃。
夏婵向秦飞做手势。
秦飞:“她想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医生:“这个是保密的。”顿了顿,又道:“现在还不知道呢,胎儿才四周大。”
夏婵和医生对面隔桌而坐。秦飞站在边上。
医生:“由于母婴途径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可能性非常高,我们不建议你产下这个婴儿。当然最终需要你们自己作出决定。”
夏婵的脸色马上变暗。
医生:“可以进行干预。但也不是百分之百的。”
秦飞:“有多大的把握?”
医生:“以我们当前最好的技术还是有大概百分之五十感染的可能。”
秦飞:“也就是说感染与否各占五五成?
医生点了点头。
秦飞:“我们想回去考虑下。”
淡出。
38
晚上。夏家秦飞夫妇卧室。
两人背靠床头静默地躺着,表情难过。
秦飞:“孩子我们不能要。”
“可是我喜欢小孩。多可爱啊!他是你的,也是我的。是我们的。”
“可是万一孩子感染了怎么办?他的短暂的一生会受尽病痛的折磨。我们这么随便地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太不负责任了。”
夏婵嘴巴一扁,嘴角下拉,眼角的眼泪已是无声滴了下来。眼泪滴到本子上,迅速地扩散成一个个湿湿的圆圈(特写)。
“不是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么?他也许不会感染。我们不会总这么命苦。”
“即便他没有感染。可是我们走了之后他怎么办?他会成为一个孤儿。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不会孤苦伶仃,我们那么爱他。何况会有爱他的外公外婆,将来还有他的爷爷奶奶。他不会缺乏爱。”
“我们爸妈走了之后呢?”
“他会找到他生命中最爱的那个人,她会相伴他走过一辈子,爱他,照顾他,他不会孤孤单单。”
“如果是坏的那种可能呢?”
夏婵楞了一楞,无声地抽泣着,写道:“或者他会怨恨我们的。我们也承受不了。孩子我们不要了。”
秦飞:“爸妈那边怎么办?”
夏婵:“先不能说,他们会受不了的。”
画面切换。
次日早上。惠阳人民医院妇产科。
医生和夏婵隔桌对面而坐。
医生:“你们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孩子流掉是吧?”
夏婵沉默地点点头。
医生:“这样做是明智的选择。”
画面切换。
两人沿过道往妇产室走。
妇产室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接着门被夏婵推开。
一个产妇正坐在床上,手上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婴儿身上还是一丝不挂,细嫩的皮肤透着粉红色,正在张开嘴哇哇大哭。而年轻的产妇一脸慈爱地看着刚生下的孩子,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婴儿的背部,嘴巴温柔地哼着哄孩子睡觉的眠音。
夏婵本来在看着那个产妇和她的孩子,这时候听见女医生的问话,吃了一惊,才回过神,明白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夏婵忽然哭了起来,然后沿着走道拼命地往外跑。耳朵里响起了婴儿的哭声,她放佛听到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在号啕大哭。婴儿的哭声渐渐响亮,渐渐变得尖锐,充满了耳鼓,然后消失(特殊音效)。
秦飞也跟在夏婵后面跑了出去。
画面切换。
夏婵站在医院门口,两脚开叉而立,上身俯下,双手扶着膝盖,低着头正在抽泣。
秦飞捧起她的脸,将她上半身扶起来,温柔地问道:“怎么啦?”
夏婵没有做声。
秦飞抚摸着她的脸,轻声道:“不想做了,是么?”
夏婵缓缓点头。
秦飞:“那咱就不做了。这孩子不管将来怎样,我们都担当着。”
夏婵抱紧秦飞,脸伏在秦飞肩上哭泣着。
淡出。
字幕:九个月后。
白天。惠阳市人民医院预产房。
夏婵穿着宽松的淡蓝色孕妇装,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右手抚摸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又沉静的微笑。
淡出。
早上。夏家。
夏婵在家门口,手上已经抱着一个女婴。她左手抱着,右手逗弄着女儿的小脸蛋,孩子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并且时不时灿烂地微笑(特写)。夏婵带着母性光辉的微笑着的脸(特写)。夏蝉抱着孩子轻轻摇动的侧影。
夏婵画外音:“她的一生也许会非常短暂,吃很多苦。然而在她的短暂的生命里,我会加倍爱她,她会明白爱对于生命的价值,也会学着去爱别人。当她懂得了爱,她将会拥有一颗宽恕仁慈的心,为她的来世积下福德。她的灵魂会变得高尚。关键是这一辈子她活过了。她的生命或者短暂而充满苦难,但会是丰富多彩的,也是有意义的。”
字幕:一年后。
白天。惠阳市人民医院服务台。
秦飞抱着已经入睡的孩子和夏婵站在服务台前,焦急地等待着女儿的艾滋病病毒抗体检测报告。
站在服务台前的护士:“秦悦,有吗?秦悦……”
夏婵连忙上去,道:“是我们。”
手接过检测报告,这时候嘈杂的医院大厅忽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变得鸦雀无声,只听见心脏跳动的“扑通”“扑通”的声音。
夏婵一脸紧张地拿着检测报告。
检测报告(特写)。
夏婵看到顶头“秦悦”的名字,就往最后面找,看到了HIV抗体检测这一栏为阴性。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到在地。
秦飞阴沉着脸走近,不停地问:“怎么啦?怎么啦?结果怎么样?”蹲下来一手抱着秦悦,一手捡起检测报告。
看到了阴性两个字,掩盖不住一脸狂喜的表情。
画面切换。
夜晚。夏家秦飞夫妇卧室。
灯光下,夏婵拿着检测报告看了又看,满脸的喜悦。秦飞则在边上高兴地看着她。
小秦悦在床上慢慢爬动着,左右手上各带着一个银手镯,上面有一些小铃铛。
秦悦摇晃着的手臂,带着铃铛的手(特写)。
在清脆的铃铛声中,画面淡出。
40
字幕:二零零六年九月
白天。夏家。
远远地听到清脆悦耳的铃铛的声音。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从外面跑了进来,嘴里叫着:“妈妈,妈妈……”,然后一直往后面的厨房跑去。
夏婵正在厨房用做点心。小女孩一路跑了进来,看见夏婵就从后面抱住她的腿,撒娇道:“妈妈,妈妈,好了没有啊?悦悦肚子饿了……”
画面切换。
后门压水机处。
看着秦悦脏兮兮的脸和小手,夏婵直皱眉头,眼神中流露出责备的神色。
哗哗的水流进脸盆里。
夏婵替秦悦洗手擦脸。
小女孩像做错事似的一脸安静地站着。
镜头切换。
夏家厅堂。
秦悦坐在一条小方凳上,左手拿着一个碗,右手拿着面粉做成的点心正在吃着。夏婵站在边上,一脸怜爱地看着。
镜头切换。
花溪边一块山地上。
秦飞正在山边靠着花溪的一块地里劳作着。他正在已经锄好的地上挖一眼一眼的小窟窿,准备种菜。边上一只竹筐里放着嫩绿色的白菜苗。
远处夏蝉母女正走来。秦悦看到了父亲,远远地叫道:“爸爸,爸爸……”一路跑了过来,过了小桥,跑到秦飞身边。
秦飞放下锄头,满脸笑容地将女儿抱起,在脸上亲了亲。秦悦咯咯地笑着。
切换。
夏婵用毛巾替秦飞擦着脸上的汗水。
秦飞坐在锄头上,拿着面粉做的点心大嚼着。边上夏婵微笑地看着。
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已经西斜,光线已经失去了它毒辣的威力。
近花溪旁边长满了芦苇,芦花已经开始发白。一大群的红蜻蜓在花溪岸边的上空低低地飞舞,红艳艳的身子,透明的翅膀,在金黄的阳光照耀下非常好看。有的蜻蜓看不到它翅膀的振动,就像是滑翔的高手;而有的蜻蜓身子好像停顿在了空中一般。
秦悦不知道从哪里拾了一根竹枝,拿在手上往那一群红蜻蜓抽打着,却不能沾到它们一点点,红蜻蜓依旧潇洒自如地在空中飞着,飞得更高。
三人在夕阳的斜照下往回走的身影。秦飞扛着锄头走在最外边,夏婵走在最里面,两个人分别牵着走在中间的孩子的一只手(远景)。
淡出。
41
清晨。夏家厅堂。
饭桌上放着两盘菜,秦悦坐在饭桌上,踢蹬着两条小腿,道:“妈妈,好了没有啊?妈妈,好了吗?”
夏婵捧着一碗粥出来,放在她面前,然后往碗里放了一个调羹。秦悦满脸的不高兴,嘟着小嘴,道:“我不要喝粥,我要吃面条。”
夏婵板着脸看着她,然后舀了一调羹粥放到她的嘴边。秦悦嘴巴一扁,右手一摆,把一碗粥打翻在桌子上,囔道:“我不要喝粥,我要吃面条,我不喝粥……”
夏婵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把秦悦按在板凳上,扒下她的裤子,往她的屁股上使劲抽了几下。秦悦像一个高音喇叭似地大哭着,夏婵的眼角闪动着泪花。
画面切换。
溪口村商店里。
夏婵正在买面。递钱,拿过一筒面和零钱,转头往回走。
画面切换。
夏家门口。
夏婵跨进厅堂大门。
只见秦悦坐在桌子前安安静静地喝粥,桌子也被擦得干干净净。看见母亲走了进来,秦悦(低声地):“妈妈,悦悦不吃面了。妈妈,悦悦不乖,惹你生气了……”
夏婵上前抱着孩子大哭。眼泪像磅礴的大雨一般流了下来。
切换。
夏家厨房。
夏婵正在下面条。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却是触目惊心的鲜红的血痰。
切换。
夏婵房间。
夏蝉从两个药瓶里面倒出几颗药,放进嘴里,喝了一口开水吞下。
淡出。
夜晚。夏婵夫妇房间。
夏婵、秦飞和孩子三人背靠床头躺着,秦悦躺在中间。
秦悦:“爸爸,我要吃苹果。”
秦飞拿着一个苹果走出房门。传来的水流声。
秦飞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个洗干净的苹果。递给秦悦,躺上床。
秦飞:“悦悦,这是最后一个苹果了,吃完不许闹了哦!爸爸明天去买。”
秦悦点点头“嗯”了一声。静默了一会儿,道:“爸爸吃一口。”
秦飞摇摇头,道:“爸爸不吃,悦悦乖,自己吃。”
秦悦:“爸爸不吃,我也不吃,爸爸快吃……”
秦飞只得拿着苹果咬了一小口,秦悦接过苹果,递给夏婵,道:“妈妈也吃一口。”
夏婵微笑地看着她,也咬了一口。
秦悦接过苹果,道:“现在悦悦吃一口。”说着咬了一口,又递给秦飞,道:“爸爸再吃!”
秦飞接过苹果,又咬了一小口。秦悦接过苹果,又递给母亲,道:“妈妈再吃。”
夏婵咬了一口,秦悦拿了回来,道:“然后悦悦再吃。”咬了一口,又递给秦飞,道:“轮到爸爸了!”
秦飞接过苹果。
画面隐去。
深夜。夏婵夫妇房间。
秦悦躺在床的最里边正在熟睡。
秦飞和夏婵还靠着床头躺着。夏婵压低了声音在咳嗽着。
秦飞:“我想把那台钢琴卖掉。”
“那个是你的命根子啊!不能卖。”
“不行!”
“你的肺部感染越来越严重了,我们没钱买药怎么行?”
“爹爹妈妈不是在外面打工赚着么?”
“我们不能老用他们的钱,再说阳阳已经读初中了,又住校,正需要钱。我想去惠阳市找个酒吧做伴奏,来钱快些。”
“那群学生呢!你不管啦?你不教书啦?”
秦飞叹了口气,道:“我是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再穷也得撑下去。本来可以找我爸妈想点办法,可是他们现在都和我在怄着气,再说他们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攒几个钱,我也不能腆着脸向他们要。”
两人沉默中。淡出。
42
字幕:四个月后。
夜晚。夏家秦飞夫妇房间。
秦飞上半身靠着床头躺着,脸部表情悲伤。夏婵躺在他的怀里,脸色憔悴,看上去非常虚弱。秦悦手上端了满满的一碗水,从门口静静地走了进来,来到床边。
秦飞接过碗,端到夏婵嘴边,夏婵张开嘴唇,可以看到里面舌头上长了很厚的一层白色舌苔。她喝了一小口,然后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了血丝。秦飞拿起放在边上的毛巾帮她擦掉。
秦悦上了床,躺在最里边,担心地看着妈妈,过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安静地睡着了。
夏婵看着女儿熟睡中的脸,轻轻地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目光中充满慈爱和不舍,然后示意要笔和纸。秦飞把本子和笔递给她。夏婵在纸面上写了起来,字写得有些歪歪扭扭(纸面特写)。
“秦哥哥,我答应过要好好待你一辈子的,我做不到了。”
秦飞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落到纸面上,把纸面给浸湿了。
夏婵拿着笔在纸面上划着,还想写些什么,却没有了力气。
她躺在秦飞的胸膛上,深情地仰望着他的脸。秦飞的眼泪落在了她的脸上。她伸出手抚摸着秦飞的脸庞。喉咙里发出暗哑的声音,似乎想要说话。
夏婵(微弱而沙哑地):“秦哥哥……不要哭了……让你……伤心难过了……对不起……”最后的这几句话好像消耗了她全部的力气,她说完后,头一歪,软倒在秦飞的胸膛上。
秦飞抱着她,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似乎她只是睡着了一般。脸色看上去很平静,并没有多少哀伤,只是眼角的泪水静静地往下流着。
秦飞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从窗户外边透过来的天光越来越亮,渐渐地屋里的灯光显得不那么亮了。
秦悦已经醒了,自己穿好了衣服,然后在床上躺着。
天色大亮。门外传来了夏婵母亲素兰的声音。
“秦飞,你们俩也该起床吃饭了。还有悦悦。怎么这么懒,日头都已经爬得老高了!”
秦悦听到外婆的叫声,很快地下了床,穿上鞋子,往房门外跑了出去。
房门外。
素兰手上捧着一大碗粥,准备给夏婵送进去。
秦悦:“外婆,外婆,妈妈睡着了……”
素兰脸上呆了一呆,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祥,女儿病了快几年了,最近越来越严重,她是知道的。
她快步地跨进了房门。
屋里传来“嘡”地一声碗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像垂死的野兽惨叫一般撕心裂肺的哀鸣,然后是痛哭的声音。
淡出。
43
早上。溪口村南山岭。
秦飞、夏明山夫妇、夏阳、秦悦一众人站在一处新坟前。坟前立了一个墓碑,上面写着:“爱女夏婵之墓”。墓碑前插着几柱香,地上还有纸钱燃烧过后的灰烬。众人的表情沉默哀伤,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凝重的气氛。
秦飞:“爸,妈,我想带悦悦回上海。这一去,或者就不能经常回来看你们了。”
夏明山神情悲痛地望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没有做声。素兰却是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地道:“你还常回来看看,啊?小婵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是我们还活着。”顿了一会儿,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带着哭声,道:“再说好久不见悦悦,我会想她的。”说完转过脸去。
秦悦见外婆哭了,嘴巴一扁,眼泪已是流了出来。上前抱住素兰双腿,哭道:“外婆,我不会离开你的,外婆,我不想离开你……”夏阳见了,也现出悲恸的神色,抽泣了起来。
秦飞眼眶里噙满泪水,喉结上下跳动着,哽咽道:“爸,妈,我或许也没有几天好活了。与其在这里整天想着她,还拖累你们,我还是带悦悦回去向我爸妈尽几年孝道,我对不住你们,更对不住他们!“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淡出。
早晨。溪口村村道。
秦飞牵着秦悦的手和夏明山夫妇在走路。
上午。惠阳市火车站站台。
火车车腹上写着从惠阳到上海的牌子。
夏明山夫妇和秦飞父女正在话别。
素兰轻轻抚摸着秦悦的头,慈爱地道:“到了那边要听爸爸和爷爷奶奶的话,啊?悦悦要乖!”
夏明山紧紧握着秦飞的手,道:“回去以后多保重自己!逢年过节还带悦悦来看看我们。”
秦飞沉默地点点头。
车站广播:“请快***次去往上海的旅客朋友们抓紧时间上车了。列车很快将要开出……”
秦飞抱起秦悦,道:“那么我们走了!”
夏明山点点头。秦悦一见要走,哭闹了起来,叫道:“我要外婆,外婆……”秦飞不理她,径自往车门走去。素兰远远喊道:“悦悦乖,啊!以后还回来看外婆……”
秦飞父女走进车门的背影。
夏明山夫妇还在站台上站着。只见秦飞父女坐的是靠窗近站台的位置。秦悦看到了外公外婆,还在车厢里面闹着。脸贴着车窗玻璃还在哭喊,只是听不见声音。
夏明山夫妇走得靠近了些,火车开始缓缓驶出惠阳站。夏明山夫妇向车厢方向挥手,里面的秦飞和悦悦父女也向他们挥手……
火车越驶越快,发出长长的汽笛声,然后呼啸而去……
淡出。
44
字幕:二零零八年七月初。
早上。惠阳市火车站站台。
一辆列车缓缓地驶进车站,渐渐停了下来。列车车腹上写着上海到惠阳的牌子。
车站广播:“终点站惠阳站到了,旅客朋友们,请带好随身携带的行李物品依次下车。东西不要遗忘在列车上……”
其中一节车厢靠窗近站台的位置上坐在一对夫妇,那个男的双手抱着中间挑出来的小桌子上的一个骨灰盒,神色有些哀伤,显得疲惫又苍老。坐在对面座位的女人,年龄大概在五十左右,边上坐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女孩。这正是秦玉树和谢彤夫妇,小女孩是他们的孙女秦悦。
镜头切换。
上午。溪口村村道。
秦玉树夫妇带着秦悦在走路。秦玉树右手提着一个旅行袋,左手牵着秦悦。谢彤手上抱着那个骨灰盒。
镜头切换。
白天。夏家厅堂。
气氛沉默而凝重。
夏明山夫妇坐在饭桌下首的板凳上,脸对着大门外。秦玉树和谢彤则坐在进门左手靠近墙的两条椅子上,各自捧着手里的一杯茶。
秦玉树啜了一口茶,缓缓道:“飞飞是今年三月份没了的,我们遵照他死前的愿望,把他的骨灰送到这里,希望能与你们的夏婵合葬在一起。”
夏明山眼角涌出热泪,嘴唇张了几下,声音颤抖地道:“家门不幸,婵儿死了不久,我的老母亲便因为悲伤过度而去世了。现在又让我失去心爱的女婿……”
顿了顿,又道:“亲家,我对不住您啊!婵儿的病我没有早发现,又不懂,否则他们的婚事我绝不会同意的。那么秦飞,你的儿子也就不会……”
夏明山脸上的表情悲痛欲绝,缓缓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上前想向秦玉树夫妇跪倒。
秦玉树赶快上前将他扶住,道:“不必这样,不必这样……”
两人分别坐下。秦玉树:“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有一句话叫做:‘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汶川这次地震,不是也死了很多人么?温总理有一句话说得好,‘多难兴邦’,多灾多难,能够使我们民族团结得更紧,抱成一团。想不到我秦某人家难和国难碰到一起了……我们,应该化悲痛为力量……”说完唏嘘不已,眼角的两行老泪已是流了出来。
谢彤也是眼睛已经红了,道:“亲家,你们不用太自责。这个,是他们自己的孽缘罢!大概是上辈子带来的。夏婵走了,飞儿的魂也就跟着走了。他到家里整天以泪洗面,一个人偷偷地喝闷酒,否则也不会走得这么快……”说完失声痛哭。
素兰也流着眼泪,道:“亲家母,你要保重身体,悦悦还需要我们照顾呢……”
秦玉树哽咽道:“飞儿是个至情至性的孩子,却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他的魂儿跟着你们夏婵走了,眼里也没有我们这个爹娘。大好的青春年华,死而不得其所,实在是没有出息。我们白疼他这么多年了……”
秦玉树悲恸的脸。
淡出。
45
早上。通往溪口村南山岭的山道上。
一众人正在沿着山道往上爬,有夏明山夫妇、秦玉树夫妇,还有夏阳带着秦悦。走在后面的是几个拿着锄头和铁锹的溪口村汉子,其中一个肩上扛着一块墓碑。
一只小狗跟在秦悦的后面,秦悦跑得快时,它也跑得快,逗得秦悦发出“咯咯”的笑声,手上的手镯也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秦悦一把将小狗抱起来,轻轻地抚摸着,脸上充满爱怜之意,道:“可怜的小狗狗,你也是一个人么?”小狗发出一阵阵“呜呜”的鸣叫。秦悦抱了一会儿,然后不舍地把它放下。小狗兀自在后面跟着。
上午。夏婵的墓前。
夏婵的坟头已经长满了青草。那一众汉子上前去挖了起来。其它人站在坟前看着。
坟很快被挖开了。
夏明山:“小心点,不要碰到棺材。”
几个人再挖了一会儿,用铁锹铲着土。
棺材整个地露了出来。还是完好无损,连上面的漆也没怎么掉色。一个拿着老虎钳的年轻汉子上前,开始去启棺材上的钉子。
一堆棺材钉放在了地上。
棺材盖被缓缓掀了起来,发出暗哑的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
夏婵的尸骨露了出来。
素兰开始流泪,转过头去。夏明山脸色沉痛地从秦玉树手上接过骨灰盒,走道棺材边上。骨灰盒被打开,白色的骨灰一点一点地从手心漏了下来,撒在了棺材里面夏婵的尸骨上。夏明山脸部肌肉似乎有点痉挛地跳动着,眼泪无声无息地顺着脸庞流淌了下来。最后一点骨灰从骨灰盒里面倒了出来,夏明山把空了的骨灰盒放在夏婵颅骨边上。他静静地在边上站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发直,然后退了开去。
秦玉树夫妇也是眼眶通红,夏阳在一边低声抽泣着。秦悦正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一群大人,看上去很乖。那只小狗在边上不停地舔着她的脚趾,不时地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夏明山示意了一下,棺材盖被重新合拢盖上。众人都很沉默,只听见铁锤敲打棺材钉发出的声音。然后,一铲一铲的土被倒在棺材上,棺材又被掩埋了起来。
画面切换。
一座新坟矗立在众人面前。前面树着一面新的墓碑,上面写着:“爱女夏蝉爱婿秦飞之墓”。
墓碑前的空地上正烧着纸钱,夏明山拿着一根树枝正拨弄着,袅袅的轻烟带着燃烧过的纸灰升起,飞腾得老高老高,然后消失在蓝色的天幕中。
墓碑前插着几柱香,夏阳正站在前面鞠躬拜祭着,然后把三柱香插到墓碑前面。
素兰手上拿着三柱香,(对秦悦):“悦悦,过来拜拜爸爸妈妈……”秦悦乖乖地走了过去。
她接过外婆递过来的三柱香,双手捧着。
素兰:“给爸爸妈妈跪下,磕头……”
秦悦跪了下去,手持着香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秦玉树夫妇看得眼闪泪花。素兰从她手中拿过那三柱香,插在墓碑前。然后把秦悦拉了起来,拍掉她膝盖上的泥土,道:“爸爸妈妈会保佑悦悦的。”
众人静默着,地上的纸钱已经燃成了一堆灰烬,有的地方还在发着暗暗的红光。
秦玉树:“亲家,我们今天下午就要走了!”
素兰(不舍地望了秦悦一眼):“多歇几天罢?悦悦也可以在这里多玩几天。”
谢彤:“悦悦已经在读幼儿园了。”
夏明山:“是九月份开学么?到时候我送她回上海。暑假让她在这里玩,跟她小姨也有伴。”
秦玉树和谢彤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道:“也好,你们也常到我们那里去看看。”
顿了顿,又道:“以后每年清明我们会带悦悦过来看她爸爸妈妈的。”
秦玉树抽着烟沉思的脸。
淡出。
46
字幕:零八年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夜晚。夏家屋前。
一轮圆圆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夜空之中。四周的田野里面传来一阵阵蛙鸣虫唱之声。夏明山夫妇、夏阳,还有秦悦正坐在外面乘凉。
素兰:“听凤英她妈说二楞前段时间在汶川参加了地震救援呢!”
夏明山:“二楞去当兵也有好几年了,也没见他回来过。”
素兰:“似乎去年回来过一次吧!住不过一两天就走了。”
夏明山:“他什么时候退伍啊?”
素兰:“听凤英妈很高兴地告诉我,二楞明年春天便要回来了。一回来便要和他们家凤英完婚呢!”
夏明山叹道:“他们家福气还是蛮好的。”
秦悦正趴在一条板凳上,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素兰走了过去,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问:“悦悦在想什么呢?”
秦悦(难过地):“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上次在山上那么拜,他们知道么?”
素兰:“悦悦乖,爸爸妈妈飞到天上去了!”
秦悦:“爸爸妈妈不爱悦悦了么?他们为什么把悦悦一个人扔下飞到天上去了?”
素兰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言以对。
夏阳道:“悦悦快点长大,悦悦长大了爸爸妈妈会飞回来看你的。”
秦悦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不再做声。
素兰担心地看着秦悦小小年纪却满腹心事的样子,道:“悦悦,我们来一起唱歌好不好?外婆唱一句,悦悦唱一句……”
秦悦“嗯”了一声。
素兰:“月光光,月荡荡……”
秦悦:“月光光,月荡荡……”
素兰:“照亮我来洗衣裳……”
秦悦:“照亮我来洗衣裳……”
素兰:“衣裳洗得白清清……”
秦悦:“衣裳洗得白清清……”
素兰:“料理哥哥上学堂……”
秦悦:“料理哥哥上学堂……”
唱到这里,秦悦忽然道:“外婆,可是悦悦没有哥哥呀!”
素兰道:“不要吵,悦悦自己唱一遍,好么?”
秦悦:“月光光,月荡荡,照亮我来洗衣裳。衣裳洗得白清清,料理哥哥上学堂……”
悦耳的童音之中,镜头移向月光下暮色中广袤的原野山川的深处。
淡出。
字幕:二零零九年清明。
早晨。秦飞夏蝉墓前。
坟墓上的青草已经被锄掉。坟前的墓碑下放着一束百合花,墓碑前插着几柱香,其中六柱香才燃烧了一小段,还在冒着青烟。显然之前已经有人来扫过墓。
二楞穿着一身军装站在墓前。凤英则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都沉默着,表情有些哀伤。
二楞:“我不知道秦大哥算不算勇敢,可是像他这样轻易抛弃自己的生命,实在太可惜了……”
凤英:“或者这样对于他是最好的罢?小婵死后我到看过,秦大哥整个脸容都变了,变得很瘦削很憔悴,脸上长着的胡渣也没有刮,眼神空空洞洞的。村里人都说,小婵死了,就把他的魂魄也带走了。”
二楞:“死当然需要勇气,活着有的时候更需要勇气。汶川地震中那么多人倒下了,被埋在了废墟中。而又有那么多人失去了亲人,或者自己残废了,可是他们依然坚强地活着。秦大哥,他不明白生命的珍贵……”
画面切换。
二楞进入回忆。
字幕: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地震后。汶川。
航拍地震后几百里方圆一片废墟,没有人烟的景象。
字幕:地震后三天。汶川。
一群解放军战士在一片废墟上的搜救场面。废墟场地上救援工作忙碌而井井有条,挖掘机在进行挖掘工作,战士们有的在搬着石头,有的在抬着受伤人员。简易帐篷里,一群医务人员正在给伤者包扎处理伤口。
镜头切换。
某处后半进房屋已经倒塌的砖瓦房。前半进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
二楞和他的战友孙志坚正在里面进行搜救。
二楞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前面左边的房间走了出来,正抱着往后面走。孙志坚在右边的房间排查过,确定没有其他伤员了,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二楞刚刚走到房间的横梁下面,一个战士把小男孩接了过去,朝医务人员走去。正在这时,孙志坚看到那根粗大的横梁正在往下面倒,看情形正好会砸在二楞头上。
孙志坚瞪大了眼睛,露出惊骇的表情。他拼命地冲了过去,那根横梁眼看就要砸到二楞头上,他刚好来到二楞身旁,然后把二楞使劲往外一推。
那根横梁却砸在了孙志坚的颈椎上,他被砸得趴了下来,横梁压在了他的背部。
二楞这个时候转过头刚好看到了这一幕情形,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吼了一声“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看到孙志坚的嘴里喷出鲜红的血,顿时双目涌出了大颗的泪珠。
他冲上去,拼命地把横梁抱开。孙志坚的脚已经一动一动地在抽搐着了。二楞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把他翻过身,双手捧起他的脸,眼泪狂涌而出。孙志坚口中的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嘴巴张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
二楞把头凑了过去,只听见他用微弱的声音道:“二明……你要好好活着……把我的那份……也活着……”然后双目一闭,头一歪,软倒在地上。二楞把他的上半身抱了起来,他的头无力地耷拉在二楞肩膀上。
二楞哭喊的脸,几个战士和医务人员围过来的身影(声音隐去)。
镜头切换。
回到现实。
秦飞夏婵墓前。
不知不觉间二楞已经泪流满面。凤英看着他的样子,想起和夏婵夫妻二人的情分,也不由地抽泣起来。
“二楞哥,不要太难过了。他们能够生死相依,也是好的。”
“人有生离死别,要是不能和英子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怎么活呢!”
“不许你说‘死啊活啊’不吉利的话……”
一轮红彤彤的朝日已经升了起来。
两个人额头相碰地低着头拥抱在一起。阳光照着他们的侧脸。
“英子,你给我做老婆吧?”
“嗯……”
这时候歇在坟边野草花上的一对彩蝶,翩翩地飞了起来,飞过了坟头,飞向大片大片金黄色油菜花地的深处……
淡出。
早晨。花溪边。
大片大片碧油油的草地上点缀着许许多多五彩缤纷的小花,有的花瓣上面沾着清晨的露珠,在朝阳的照射下显得娇嫩美丽。
秦玉树夫妇在前面远方走着的背影(远景)。秦悦正在往他们走的方向奔跑着,手上拉着一根长长的线,一只彩色的风筝被高高地放了起来,映着蓝色的天幕。
秦悦在奔跑着(侧面全景)。有两只彩蝶紧紧地伴随在她的身边飞舞。晨风吹起她的头发,朝阳将她扬起的头发染上一层金黄色。
秦悦喊道:“奶奶,奶奶,风筝飞得好高啊……奶奶,奶奶,你等等我……”
谢彤在前面远处依稀的转过来的身影。
秦悦往那个方向继续奔跑着。
风中不断飘来悦耳的铃铛声……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