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章节品读【一】

  【我从前看《红楼梦》,头脑中也是思绪纷飞,却未形成文字现在这些随意散漫的思绪整理一番,看看什么模样。】

  红楼梦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

  【看外国名著,要择译本,是自然之理,而看红楼,也要择版本,就不自然了。有某个研究所搞的,语言上很乱的版本社会上大行其道。我手中的《红楼梦》是山东人出版社一九八〇年版,分四册,据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六四年版发排,是一个比较好的本子。

  这上半回,可以说是宝玉和袭人的恋情。自然,当代小说中的爱情故事是大异其趣了。

  热恋期中的袭人,把宝玉认作自己终生寄托,她的一切思虑和机谋,最后大半沦为一场春梦,只有自己年轻生命的自信热情,才是真挚动人的。这一切,在宝玉与袭人的晚间对话中,历历呈现。这些段落,是写实,也是写意。】

  话说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等员,不必细说

  且说荣宁二府中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第一个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闲躲静,独她是不能脱得的;二则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第一个宝玉是极无事最闲暇的。偏这日一早,袭人的母亲又亲来回过贾母,接袭人家去吃年茶,晚上才得回来。因此,宝玉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正在房内玩得兴头,忽见丫头们来回说:"东府珍大爷来请过去看戏,放灯。"宝玉听了,便命换衣裳。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宝玉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自己回过贾母,过去看戏。

  谁想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内中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闻于巷外。弟兄子侄,互为献酬,姊妹婢妾,共相笑语。【红楼中也有类似西游的语言,只是很少这是内容决定的。】独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往各处闲耍。先是进内去和尤氏并丫鬟姬妾说笑了一回,便出二门来。尤氏等仍料他出来看戏,遂也不曾照管。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迷行令,百般作乐,也不理论,纵一时不见他在座,只道在里边去了,也不理论。至于跟宝玉的小厮们,那年纪大些的,知宝玉这一来了,必是晚间才散,因此得空也有去会赌的,也有往亲友家去的,或嫖或饮,都私自散了,待晚上再来;那小些的,都钻进戏房里瞧热闹去了。

  宝玉见一个人没有,因想:“素日这里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得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无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她一回。想着,便往那里来。刚到窗前,听见屋里一片喘息之声。宝玉倒唬了一跳,心想:“美人活了不成?”乃大着胆子,舔破窗纸,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不曾活,却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宝玉禁不住大叫:"了不得!"一脚踹进门去,将那两个唬得抖衣而颤。

  茗烟见是宝玉,忙跪求不迭。宝玉道:"青天白日,这是怎么说!珍大爷知道,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头,倒也白白净净有些动人之处,在那里羞得脸红耳赤,低头无言。宝玉跺脚道:"还不快跑!"一语提醒了那丫头,飞跑去了。宝玉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不告诉人的!"急得茗烟在后叫:"祖宗,这是分明告诉人了!"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宝玉道:"连她的岁数也不问问别的自然越发不知了。可见她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又问:"名字叫什么?"茗烟笑道:"若说出名字来话长,真真新鲜奇文,竟是写不出来的。据她说,她母亲养她的时节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卍儿。"宝玉听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她将来有些造化。"说着,沉思一会。【这一段,是写宝玉看见“茗烟按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我不知作者为何这样的事?贾宝玉漫不经心的态度,也让人费解。在这里,贾宝玉是负面形象可能是作者没考虑妥当,如贾宝玉和秦可卿的关系

  当然,抛开内容的尴尬不提,作者是在为“良宵花解语”曲折引线,摇曳叙事。】

  茗烟因问:"二爷为何不看这样的好戏?"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这会子作什么呢?"茗烟嘻嘻笑道:"这会子没人知道,我悄悄的引二爷往城外逛逛去,一会子再往这里来,他们就不知道了。"宝玉道:"不好,仔细花子拐了去。或是他们知道了,又闹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还可就来。"茗烟道:"熟近地方,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她在家作什么呢。"【是宝玉想起的主意。】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她家。"又道:"若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茗烟听说,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就走了。

  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半里路程,展眼已到门前。茗烟先进去叫袭人之兄花自芳。彼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唬得惊疑不止。连忙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别人听见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袭人听了,才放下心来。嗐了一声,笑道:"你也忒胡闹了,可作什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就只我们两个。"袭人听了,复又惊慌,说道:"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了人,或是遇见了老爷,街上人挤车碰,马轿纷纷的,若有个闪失,也是玩得的!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都是茗烟调唆的,回去我定告诉嬷嬷们打你。"茗烟撅了嘴道:"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引了来,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不然我们还去罢。"花自芳忙劝:"罢了,已是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脏,爷怎么坐呢?"【宝玉到访显得突兀,却也合情理。袭人和宝玉正在蜜月期。宝玉并非机敏巧善之类,更何况,他至少比袭人小了两岁,表现得有些懵懂。】

  袭人之母也早迎了出来。袭人拉了宝玉进去。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低了头,羞的脸上通红。【从前的女孩子,没有与同龄男孩在校同学日常体验。“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她们不能和羞走,就只好如此了。】花自芳母子两个百般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另摆果桌,又忙倒好茶。袭人笑道:"你们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也不敢乱给东西吃。"【来看下面这段话中连续动词的使用:】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了来,铺在一个杌上,扶着宝玉坐了;又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在宝玉怀内;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递与宝玉。彼时,她母兄已是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因笑道:"既来了,没有空去之理,好歹尝一点儿,也是来我家一趟。"说着,便捻了几个松瓤,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给他。

  【这些动词用得太漂亮了,使这一场景十分生动和清晰,也很好地呈现了袭人贤慧伶俐的这一面。此时的贾宝玉,在爱恋情热的袭人眼里,确是“宝玉”了。袭人也要在家人面前表现一番二人的情义美满。】

  宝玉看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悄问袭人:"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道:"何尝哭,才迷了眼揉的。"因此便遮掩过了。【这恐怕只有在黄河以北,才有这种事。北方风沙大,从前的京城中也多土路,多风的春秋两季,北方人常会被沙迷了眼。若在南方,袭人是遮掩不过去的。】当下宝玉穿著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挂。袭人道:"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服,她们就不问你往哪里去的?"宝玉笑道:"珍大爷那里去看戏换的。"袭人点头。又道:"坐一坐就回去罢,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宝玉笑道:"你就家去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悄笑道:"悄悄的,叫他们听着什么意思。"【不必说年龄上有差异,男子女子对待恋情的心态上也有区别所谓男女有别。】一面又伸手从宝玉项上将通灵玉摘了下来,向她姊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希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了。再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说毕,递与她们传看了一遍,仍与宝玉挂好。【这里就不是与现实世界其他事的关联,而是牵连着作者主观愿望化的神话系统——由青埂峰顽石、神瑛侍者、警幻仙姑等组成的神话世界,是作者心灵终极归宿。】又命她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轿,或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骑马也不妨了。"袭人道:"不为不妨,为的是碰见人。"

  花自芳忙去雇了一顶小轿来,众人也不好相留,只得送宝玉出去。袭人又抓果子与茗烟,又把些与他买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诉人,连你也有不是。"一直送宝玉至门前,看着上轿,放下轿帘。花、茗二人牵马跟随。来至宁府街,茗烟命住轿,向花自芳道:"须等我同二爷还到东府里混一混,才好过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花自芳听说有理,忙将宝玉抱出轿来,送上马去。宝玉笑说:"倒难为你了。"于是仍进后门来。俱不在话下。

  【下面是李嬷嬷出场了,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多半是因与宝玉的关系闹得太僵。李嬷嬷在主客观上有些混乱。她只是一个奶妈,佣人而已,与王夫人、贾宝玉之间主要是雇佣关系。贾母、王夫人要培养贾宝玉尊老爱少的观念,叫他敬重李嬷嬷,也是虚实参半。】

  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鬟们都索性恣意的玩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嬷嬷拄拐进来请安,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鬟们只顾玩闹,十分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遭塌,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如今管她们不着,因此只顾玩,并不理她。那李嬷嬷还只管问"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语。丫头们总胡乱答应。有的说:"好一个讨厌的老货!"

  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这个丫头大概是晴雯,说话很直很陡。】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难道待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得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你们看袭人不知怎样,那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赌气将酥酪吃尽。又一丫头笑道:"她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气。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去,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这应是麝月的口气。】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去了。【象李嬷嬷这样很麻烦的人,还可告老解事出去,而那个类型的赵姨娘,没法让她“出去”,只能是个死结。而赵姨娘偏偏是贾政的小妾。从前官宦人家择正妻,往往和权势财势相关,要门当户对,而择妾就不同了。贾政老大欣赏女性的品味,真可谓高妙已极,深入堂奥。】

  少时,宝玉回来,命人去接袭人。【袭人当天就要回来,宝玉却多等一下时候也等不得了。真是如胶似漆。】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因问:"敢是病了?再不然输了?"秋纹道:"她倒是赢的。谁知老太太来了,混输了,她气得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别和她一般见识,由她去就是了。"说着,袭人已来,彼此相见。【热恋过后的男女,一般会开始修理自己看不惯的、对方的毛病。回怡红院后的袭人,对怎样来修理宝玉,已是谋定在心。】袭人又问宝玉何处吃饭,多早晚回来,又代母妹问诸同伴姊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疼得吐了才好。她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遭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

  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一面见众人不在房里,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缘故,想是说她那哪里配穿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我因为见她实在好得很,怎么也得她在咱们家就好了。"袭人冷笑道:"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袭人开始假装,铺排计谋了。】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咱们家来,必定是奴才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般配不上。"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袭人笑道:"怎么不言语了?想是我才冒撞冲犯了你,明儿赌气花几两银子买她们进来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说的话,怎么叫我答言呢?我不过是赞她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种浊物倒生在这里。"袭人道:"她虽没这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宝贝。如今十七岁,各样的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

  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嗐了两声。正不自在,又听袭人叹道:"只从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他们又都去了。"【袭人定的计谋,应是‘瞒天过海’之计。她和贾宝玉已有男女关系了,再出去嫁人,已是破鞋。只有被恋情冲昏头脑的贾宝玉才会相信】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一惊,忙丢下栗子,问道:"怎么,你如今要回去了?"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议,教我再耐烦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宝玉听了这话,越发怔了,因问:"为什么要赎你?"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局?"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人道:"从来没这道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例,或几年一选,几年一入,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

  【接下来的对话,读着好笑。袭人那套虚多实少的鬼话,只能蒙贾宝玉这样的半大小子,而且还说穿帮了。袭人说:“但只是咱们家从未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咱们家”只能是指荣国府。】

  宝玉想一想,果然有理。又道:"太太,不放你也难。"袭人道:"为什么不放?我果然是个最难得的,或者感动老太太、老太太必不放我出去的,设或多给我们家几两银子,留下我,然或有之;其实我也不过是个最平常的人,比我强的有而且多。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服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服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叫我去呢。若说为服侍得你好,不叫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服侍得好是分内应当的,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仍旧有好的来了,不是没了我就成不得的。"宝玉听了这些话,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内越发急了,因又道:"虽然如此说,我一心只要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亲说。多多给你母亲些银子,她也不好意思接你了,"袭人道:"我妈自然不敢强。且漫说和她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和她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她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你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得吃亏,可以行得。如今无故凭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叫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断不肯行的。"宝玉听了,思忖半晌,乃说道:"依你说,你是去定了?"袭人道:"去定了。"宝玉听了,自思道:"谁知这样一个人,这样薄情无义。"乃叹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说着,便赌气上床睡去了。

  原来,袭人在家听见她母兄要赎她回去,她就说至死也不回去的。又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得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果然还艰难,把我赎出来再多掏澄几个钱也还罢了,其实又不难了。这会子又赎我作什么?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因此哭闹了一阵。

  她母兄见她这般坚执,自然必不出来的了。况且原是卖倒的死契,明仗着贾宅是慈善宽厚之家,不过求一求,只怕连身价银一并赏了还是有的事呢。二则,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因此,他母子两个也就死心不赎了。次后,忽然宝玉去了,他二人又是那般景况,他母子二人心下更明白了,越发石头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无赎念了。

  如今且说袭人自幼见宝玉性格异常,其淘气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近来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荡弛纵,任性恣情,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料不能听,今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今见他默默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自己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为酥酪又生事故,亦如茜雪之茶等事,是以假以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于是命小丫头们将栗子拿去吃了,自己来推宝玉。【这三段,必须要有。作者要倒叙,解释清楚。】

  只见宝玉泪痕满面,【袭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这一套,算不得奇计,很一般的俗套,结果真把贾宝玉整住了。】袭人便笑道:"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宝玉见这话有文章,便说道︰"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难说了。"袭人笑道:"咱们素日好处,再不用说。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看袭人说:“我另说出三件事来。”是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了的。】

  宝玉忙笑道:"你说,哪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哪里去就去了。"话未说完,急得袭人忙握他的嘴,说:"好好的,正为劝你这些,倒更说得狠了。【宝玉说:“等我化为一股轻烟,风一吹就散了”等等。这是一种相当奢侈的,名士风度化的男女关系。袭人只是忙握他的嘴。袭人的表现,一方面是性情柔顺,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主要的方面,是身份地位的巨大落差。从前的男女关系,同现在是很不一样的。】"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要说,你就拧嘴。还有什么?"

  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他心里想着:我家代代读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你不但不喜读书,——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愧了。——而且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什么‘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些话,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袭人对贾宝玉父子间的冲突深感恐惧。她是退而求其次,以平安稳当为是。作为没念过书,不识字的小户人家女子,这样的心态十分真切。】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原是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如今再不敢说了。还有什么?" 袭人道:"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宝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么?快说。"【袭人肯定满心欢喜。果真都改了,贾宝玉在袭人心中就是完人了。可惜便宜没好货。后来袭人才知道贾宝玉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

  第二十四回,在怡红院中,“宝玉便把脸凑在【鸳鸯】脖项上,闻那香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着脸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吧!’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这里的贾宝玉和贾瑞、贾琏有什么区别?写得真恶心。可能是作者还未摆脱从《金瓶梅》那儿来的不良影响。好多讨厌红楼内容的读者,往往举这一段来嘲讽。

  袭人:“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着?你再这么着,这地方儿可就难住了。”袭人的这几句话,“京片子”味很重。听袭人的口气,当初要修理贾宝玉毛病的雄心壮志,现在已消磨了大半,到这里就显得好笑了,如人们常说的“小媳妇样儿”。江山难改,本性也难移。】袭人笑道:"再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检点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轿抬我,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冷笑道:"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纵坐了,也没甚趣。"

  二人正说着,只见秋纹走进来,说:"快三更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答应睡了。"宝玉命取表来看时,果然针已指到亥正。方从新盥漱,宽衣安歇,不在话下。

  下半回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上半回写袭人的“情切切”,下半回写林黛玉的“香”和“艳”。

  下半回比上半回难写。宝黛之间没有事由,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矛盾冲突,只有日常的闲散。】

  至次日清晨,袭人起来,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先时还扎挣得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着,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贾母,传医诊视,说道:"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开方去后,令人取药来煎好。刚服下去,命她盖上被渥汗。宝玉自去黛玉房中来看视。

  彼时,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们皆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只见黛玉睡在那里,忙走上来推她道:"好妹妹,才吃了饭,又睡觉!"将黛玉唤醒。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有歇过来,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儿,混过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她道:"我往哪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

  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罢。"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林黛玉居然说“放屁”这样的粗野话,太不文雅了。在三十一回里,湘云也说:“糊涂东西,越说越放屁。”虽说“不敢稍加穿凿,致失其真。”也该避讳一些。】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知是哪个脏婆子的。"黛玉听了,睁开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请枕这一个。"说着,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倒下

  黛玉因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又道:

  “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宝玉侧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她们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点儿。"【描写十分生动细致。在作者头脑中运行的,可能也有对从前的回忆,更主要的还是想象能力。】说着,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口内说道:"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

  【下面是渲染林黛玉的“香”。】

  宝玉总未听见这些话,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笼着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谁带什么香呢!"宝玉笑道:"既然如此,这香是哪里来的?"黛玉道:"连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头的香气,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宝玉摇头道:"未必。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子的香。"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奇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

  宝玉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么些,不给你个利害,也不知道,从今儿可不饶你了。"说着翻身起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得喘不过气来,口里说:"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宝玉方住了手,笑问道:"你还说这些不说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鬓,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林黛玉理鬓笑道的这个动作,确有些情热。】

  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宝玉方听出来。宝玉笑道:"方才求饶,如今更说狠了。"说着,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饶便饶你,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去?不能。咱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倒下。黛玉也倒下。用手帕子盖上脸。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黛玉只不理。宝玉问她几岁上京,路上见何景致古迹,扬州有何遗迹故事、土俗民风。黛玉只不答。

  宝玉只怕她睡出病来,便哄她道:"嗳哟!你们扬州衙门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黛玉见他说得郑重,且又正言厉色,只当是真事,因问:"什么事?"宝玉见问,便忍着笑,顺口诌道:"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黛玉笑道:"就是扯谎,自来也没听见这山。"宝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哪里知道这些不成?等我说完了,你再批评。"黛玉道:"你且说。"宝玉又诌道:"林子洞里原来有群耗子精。那一年腊月初七日,老耗子升座议事,因说:明日乃是腊八,世上人都熬腊八粥,如今我们洞中果品短少,须得趁此打劫些来方妙。乃拔令箭一枝,遣一能干的小耗子前去打听。一时小耗回报:各处察访打听已毕,惟有山下庙里果最多。老耗问:"米有几样?果有几品?小耗道:米豆成仓,不可胜记。果品有五种:一红枣,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老耗听了大喜,实时点耗前去。乃拔令箭问:谁去偷米?一耗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问:谁去偷豆?又一耗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领令去了。只剩了香芋一种,因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应道:我愿去偷香芋。老耗并众耗见它这样,恐不谙练,且怯懦无力,都不准它去。小耗道:"我虽年小身弱,却是法术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远。此去管比它们偷得还巧呢。众耗忙问:如何比他它们巧呢?小耗道:"我不学他们直偷。我只摇身一变,也变成个香芋,滚在香芋堆里,使人看不出,听不见,却暗暗的用分身法搬运,渐渐的就搬运尽了。岂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众耗听了,都道:妙却妙,只是不知怎么个变法,你先变个我们瞧瞧。小耗听了,笑道:这个不难,等我变来。说毕,摇身就变,竟变了一位最标致美貌的小姐。众耗忙笑道:变错了,变错了!原说变果子的,如何变出小姐来?小耗现形笑道:我说你们没见世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香玉呢。"

  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我呢。"说着,便拧,拧得宝玉连连央告说:"好妹妹,饶我罢,再不敢了!我因为闻你香,忽然想起这个故典来。"黛玉笑道:"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呢!"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黛玉忙让坐,笑道:"你瞧瞧,还有谁!他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宝钗笑道:"原来是宝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只是可惜一件,凡该用故典之时,他偏就忘了。有今日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得那样,你急得只出汗。这会子偏又有记性了。"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对子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的。"刚说到这里,只听宝玉房中一片声嚷,吵闹起来。且听下回分解。

  【接着是宝玉编了一个故事。故事有些长,可能主要是下半回的篇幅,不能同上半回落差太大,有些凑字数的意思。到故事接尾,宝玉才亮“编派”林黛玉的底。前面有宝玉“翻身起来,将两只手”“伸向黛玉膈子窝内两胁下乱挠。”在这里,林黛玉也不干了,“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

  下半回里渲染的“香”和“艳”,既浓又透。而且也是有分寸的。倘若再写两回“翻起身来,按住”之类,红楼中最著名的两个主角贾宝玉和林黛玉,就是在床上按来按去的了,就是这一独特的景致,就不正经了。所谓“其不及乱,只争毫发一间。”

  作者对分寸的掌握,很类似西游第四十九回描写观音的“远观救苦尊,盘坐衬残箬。懒散怕梳妆,容颜多绰约。散挽一窝丝,未曾缨络。不挂素蓝袍,贴身小袄缚。漫腰束锦裙,赤了一双脚。披肩秀带无,精光两臂膊。玉手执钢刀,正把竹皮剥。”

  这里描写的应是观音三十六相中的散居观音,是作者理想化的形象。这个绰约多姿的女性,没半点儿的香艳感,她作为女性的自我意思,是不对男性的自在风流。再不正经的读者,也难以产生亵念。

  最后宝钗来是收尾,也是点染。

  当然,林黛玉和薛宝钗相比,是多了点儿放逸,少些端庄。】

  红楼梦第三十一回 上半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想起此言,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宝玉见她哭了,也不觉心酸起来,因问道:"你心里觉得怎么样?"袭人勉强笑道:"好好的,觉怎么呢。"宝玉的意思即刻便要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洞丸来。袭人拉了他的手,笑道:"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得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宝玉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袭人漱了口。袭人知道宝玉心内是不安稳的,待要不叫他服侍,他又必不依;二则定要惊动别人,不如由他去罢,因此只在榻上由宝玉去服侍。一交五更,宝玉也顾不得梳洗,忙穿衣出来,便往王济仁来,亲自确问。王济仁问其原故,不过是伤损,便说了个丸药名字,怎么服,怎么敷。宝玉记了,回园依方调治。不在话下。

  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便知是昨儿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昨日金钏儿之事,他不好意思的,索性不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儿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她宝玉、金钏儿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连见了宝玉尚未挽回,自己如何敢说笑呢,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她想的也有个道理,她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喜之时,她反以为悲。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林黛玉倒不觉得怎么,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

  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业,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宝玉训人,大概是学他父辈的口吻,很有些长者心态。我记得西游中的唐僧训他的徒弟,也常如此。】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得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寻我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处治就是了。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晴雯是怡红院中脾气最坏的一个,加上前天宝玉误打了袭人——不是定要打袭人,是要打迟迟不来开门的丫环——,这两天,怡红院中的大小丫环都有情绪。宝玉惹上晴雯,一吵架就带出了。晴雯:“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晴雯说话来得很陡:“何苦来,嫌我们就打发了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晴雯说的“我们”,包括袭人。这时的晴雯还认可袭人和她一伙,是受贾宝玉欺负的。】宝玉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服侍爷的,我们原没服侍过。因为你服侍得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服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袭人过来劝,说“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这一句,也有些托大,也应该惹上了晴雯这个“爆蹄子”。晴雯“自古以来,就只是你一个人会服侍,我们原不会服侍。”是平日积累的嫉妒情绪。晴雯还有更难听的话:“因为你服侍的好,昨儿才挨窝心脚啊。”】

  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得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她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她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醋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哪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晴雯这一段话,说得一点也不留情面。

  晴雯说“正经明公正道的,连姑娘都还没挣上呢。”这一句我没看懂。“姑娘”是指某个人还是某种身份?

  晴雯说“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也瞒不过我去。”

  袭人当小姨娘,不仅未举行仪式,还没有正式身份。原因是多方面的。却成了心怀不满之人攻击的目标。晴雯毕竟是未出嫁的姑娘,说话再狠也有限。在二十回里,李嬷嬷骂袭人:“一心只想装狐媚子哄宝玉,哄得宝玉不理我。”“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人不哄!”装狐狸精哄人之类的话,可能一般年轻姑娘都会受不了平时在怡红院中,袭人也很有当家少奶奶的感觉,这一下,就当场被骂哭。

  这里有个问题。宝玉袭人的关系发展到三十六回,由王夫人当袭人面确定袭人的小姨娘身份后,两人肯定是每晚公开同居,也没人再敢说怪话了。但在这十九回,他俩的男女生活,是在怎样的状态,却没写明。从人物说的话反推,两人在夜晚应是分床而睡,就不知是同屋还是隔屋。应该是想要过一下人道的生活,又偷偷摸摸共枕而眠。袭人是贾宝玉贴身大丫鬟的身份,至少还类似乙己的那件长衫。】

  袭人羞得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是自己把话说错了。宝玉一面道:"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她!"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她一个胡涂人,你和他分争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晴雯口无遮拦,且门外大小丫环都“鸦雀无闻”地听着他们吵架。“袭人羞得脸紫胀起来”。偏偏宝玉是个傻子,他还要说:“你们气不忿,我明日偏抬举他。”这种半公开的男女情事是愈描愈黑的,最好避而不谈。袭人忙拦住他。】

  晴雯又冷笑道:"我原是胡涂人,哪里配和我说话呢!"袭人听说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不犯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们吵得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像是恼我,又不像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久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说着便往外走。【不凭地位势力,晴雯和袭人一对一地吵架,袭人肯定不是对手。晴雯的性子野。虽说袭人性情柔和,却也是个好强的女子,自然不肯向晴雯低头,当然,她也不会。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比晴雯强——她有贾宝玉这个靠山。而且,袭人还准备在怡红院当家,不能在众人面前丧失威信。和晴雯、宝玉不同,袭人在吵架中多半有理性的算计。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应是假装“撂挑子”。这样一来,就该贾宝玉接“挑子”了。

  倘若贾宝玉比较懂事,对晴雯说几句有份量的话,或许就可平息争吵。只是贾宝玉并非“人情练达”之类。他真要去回王夫人,将晴雯赶出怡红院的举动,应是出乎袭人所料。】

  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晴雯听见这话,不觉又伤起心来,含泪说道:"我为什么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去,也不能够。"宝玉道:"我何曾经过这么个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出去吧。"说着,站起来就要走。袭人忙回身拦住,笑道:"往哪里去?"宝玉道:"回太太去。"袭人笑道:"好没意思!认真个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她认真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说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这会子急急的当作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宝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说是她闹着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宝玉道:"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么吵,不如去了倒干净。"说着一定要去回。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来,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

  【吵起架来,贾宝玉的攻击性并不强,但真惹恼了,也很有些蛮子气。 “晴雯听了,不觉伤心起来,含泪说道:“我为什么要出去?”吵架到这里就可以平息了。晴雯都哭起来了,应该不会再吵。但宝玉“说着,一定要去回。”袭人说“这会子急急的当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也有些道理。谁都能看出是因吵架正在气头上。

  但怡红院发生过撵茜雪的事。表面写得含糊,实际却很明确。第二十回。“李嬷嬷见他二人【黛玉宝钗】来了,便诉委曲,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明确茜雪被撵出去了。且茜雪在后面章节里,再未出场。有读者推论,茜雪最终是被王夫人撵走的。贾宝玉应该没有撵走与否怡红院大丫环的决定权。茜雪被撵走后,也不知贾宝玉有何感想。撵茜雪的事,应是贾宝玉的一场丑态表演,作者在有意淡化和回避。另外,有后四十回探佚本写茜雪到狱神庙探望落魄的贾宝玉。果真如此,作者写撵茜雪的事,就是有整体安排的。

  晴雯此时肯定害怕了,哭道:“我多早晚要闹着去了?”贾宝玉真去回王夫人,也可能发生类似撵茜雪的事,对晴雯造成严重后果。贾府内院大管家林之孝家的,也知悄悄【连凤姐都不知道】把女儿小红送入怡红院当丫环,更何况晴雯的家庭背景极糟。“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门外的大小丫环“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贾宝玉在这里不仅是耍公子爷脾气,以势压人,还不分轻重,卤莽灭裂。这只是一场因日常生活不顺引起的争狠斗气的吵架。

  当然,吵架最终平息了,是以晴雯很丢脸的低头认输,自讨没趣为代价的。

  这次吵架后,宝玉出门赴席,晚间回来,约一顿饭时间,就把吵架时的狠劲全忘光了。贾宝玉这个人,也有些荒公子的倾向。

  晴雯是个没头脑女子,明知是呆公子,还要去惹他,差一点惹出大祸事。不要说袭人,就是鸳鸯、平儿都不敢象开始吵架时晴雯那样任性。当然,晴雯的表现,也有贾宝玉平时在怡红院中不分尊卑上下,主仆关系混乱的因素。

  这场吵架中,袭人的整体表现,是要比晴雯、宝玉懂事多了。晴雯、宝玉都是放纵派。

  接着是这三个人因吵架,都哭起来。黛玉进来,忙缓和气氛。】

  晴雯在旁哭着,方欲说话,只见林黛玉进来,便出去了。林黛玉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诉我,我问你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袭人推她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宝玉道:"你何苦来替她招骂名儿。饶这么着,还有人说闲话,还搁得住你来说她。"袭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吵架后,三人心里既难过,又难堪,还想撇清责任。都是一伙饮食男女,谁没一点脾气。袭人当面说晴雯“她一个糊涂人。”吵起架来,大家都在说尖刻话,三人都有责任。】

  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笑道:"你死了,我做和尚去。"袭人笑道:"你老实些罢,何苦还说这些话。"林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这一句十分精炼生动。换了字词,不是啰嗦,就是不生动。】抿嘴笑道:"做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都记着你做和尚的遭数儿。"宝玉听了,知道是他点前日的话,自己一笑也就罢了。【黛玉说:“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是有些儿套亲热的客气话。宝玉却又当真了,对黛玉说:“你死了,我做和尚去。”虽说这句话伏着以后的情节发展,只是这样一来,当时的场面就有些傻气,又惹人发笑。】

  一时黛玉去后,就有人来说"薛大爷请",宝玉只得去了。原来是吃酒,不能推辞,只得尽席而散。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宝玉只当是袭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她,问道:"疼得好些了?"只见那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却是晴雯。宝玉将她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也不过说了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你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她,你自己想想,该不该?"晴雯道:"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叫人来看见像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睡着呢?"晴雯没得说,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她们来。"宝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叫人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也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她们打发你吃。"【我记得有评本说“宝玉说‘你既没洗,拿水来,咱们两个洗’”是洗男女混浴。估计肯定不是男女混浴,多半是在同一个时间,在不同的房间洗。贾宝玉说的是口语。当然,两人的对话,作者换一点字词,以免读者误会,更好。】宝玉笑道:"既这么着,你也不许洗去,只洗洗手来拿果子来吃罢。"晴雯笑道:"我慌张得很,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盘子,更了不得了。"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宝玉又在展露自己的名士风度了,实质也是金圣叹的那一套。晴雯自然不会对这些佩服叹赏,只认为是奇谈怪论而已。“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听撕的声儿。”】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它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她。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作几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她尽力的撕,岂不好?"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她也没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晴雯笑着,便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一面说着,一面叫袭人。袭人才换了衣服走出来,小丫头佳蕙过来拾去破扇,大家乘凉,不消细说。

  【因宝玉在吵架中的表现野蛮,吵架与和好的间隔时间短,晴雯的和好可能有些勉强。双方关系很大程度受地位与身份的影响。说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不知晴雯的一笑是开心一笑,还是带有点点儿苦味的笑。或许作者将宝玉在吵架中的表现写得太过。没定稿作品总是问题多。

  这三十一回上半回,在内容上,比十九回上半回和下半回都要复杂。作者主观上是写晴雯,也不好说宝玉是配角,但袭人和黛玉是配角。黛玉本不在现场,多半是作者有意加进来,为故事再增一波澜。宝玉晚间回来后,就是收尾,大致有一个起承转合的过程

  这样激烈的吵架,也将众人性情中的某些方面很自然地带出来,比如林黛玉,就比平时要开朗和活泼一些。作者写这场吵架,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和丰满。

  在这些生活场景里,总是千丝万缕地缠绕着从前发生在大观园里许多事,如之前的宝玉误打袭人,宝玉和袭人半公开的私情,宝玉说过黛玉死了,他做和尚的话,碧痕打发宝玉洗澡等等。而水浒和西游里的具体场景,基本上是移步换景,没有这样多纵横交错的关联。也因此,看红楼,很容意把读者看进去,如同身在大观园中。

  红楼人物说话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带“儿”的话特别多,什么都要加一个“儿”。

  有关红楼的诗词,我最爱“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这一句。嫌“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说得太温和。当然,还有更狠的话,“纵有千年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类同恶毒咒骂大观园的世界了。

  红楼中,贾宝玉负面的形象很多,他与众“群芳”的关系,也多有附会。凭主观感觉,妙玉那类人,连林黛玉都不屑:“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更不说贾宝玉这样的荒唐公子。为贾宝玉人生知己的林黛玉,对他俩关系的真实心态——“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都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在这里,林黛玉飘逸的伤感,很有些象:“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几句的风韵。只是不祥瑞。

  贾宝玉和林黛玉很有些畸人倾向,他俩的关系也是。

  当然,作者也明白这些,他说贾宝玉是“情不情。”他的口头禅也是“男子是泥做的,女子是水做的。”这样一来,大观园中很多年轻女子的形象,就被作者写得熠熠生辉,光彩照人,也就是说,作者自觉不自觉地把情感寄托在这些女性形象上,而非贾宝玉的形象以及他依托的家族背景上。太虚幻境的设置说明这一点。

  作者对贾宝玉这个人物形象,似乎心态复杂。“于国于家无望。”在现实世界,当皇帝,是亡国之君;当富家子第,就是败家子;当个普通人,即入丐帮一流。没法子可想,就让青埂峰顽石为贾宝玉的神魂,附加神瑛侍者,最终都回仙界,以完此劫。

  另外,《红楼梦》应该是中国迄今为止,文学水准最高的小说。套用现在的俗语,就是中国最牛的小说。

  当然,《红楼梦》也迷住了很多人。我记得有个人被水月庵的智能儿迷住了,他说他莫明其妙地喜欢上智能儿,写了一个很长的中篇,约十万字,叫《智能儿后传》。

  最后,摘录一段话:“而且主要又是写那些年龄、生活环境、生活方式等方面都很相同或近似的一大群少女。无疑这种情形会给描写带来很大的困难但是曹雪芹不仅能异常分明地写出她们各自不同的个性,而且对某些性格比较类似而又有所差异的细微特征,也能纤毫毕露地镂刻出来。”【《中国文学史》第一一一五页 ,中科院文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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