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身经历]最长的一周——军事记者亲历震区七天七夜

  因为焦急所以漫长,因为寻找所以漫长,因为等待所以漫长,因为疼痛所以漫长。焦急、寻找、等待、疼痛让秒针走有人的骨头里2008年5月12日到7月18日,无疑是汶川地震所有灾民、幸存者、救援者、志愿者们所经历最长的一周。

  我奔波于那些废墟现场、穿梭于刚刚搭起的简易帐篷、走在那些危险山路上与宁静的谷地乡村里眼睛看到的、内心感受到的全是疼痛。疼痛正凝结在这片大地上,弥漫在空气中,呼吸在肺里,刻在我们的骨头上

  我看见军人们在每一个废墟上近乎疯狂地挥舞着他们身体,他们把疼痛埋藏在心底,用一个个行动慰抱那些疼痛,这是他们承受疼痛的方式。疼痛让人清醒。我铭记我所看到的每一个细节和我听到的每一句话,我铭记着他们的每一种表情与心情

  2008年5月16日至2008年5月22日,这是我的采访经历中最长的一周。

  这里记录不是传奇,甚至算不上故事但是属于他们的七日,我的七日。

  第一天(2008年5月12日):地震日

  她混乱中听到同学在喊:“我的脚好疼哦。”营长郑浩有一种可怕的直觉。

   “上午,一切正常。”总装某基地520医院的值班日志上写道。

  很多度过这个正常星期一的正常上午。

  早上,吴洪松照例提前10分钟起床。这个凤凰山机场场站的政委习惯周一清晨把本周工作拉出条理逐条落实。9点半,场站例行的军政主官会。他的搭档石祥军需股股长强调饮食安全,“天气转热,食品容易变质,不可掉以轻心。”10点左右,他们接到电话,师机关工作组本周要来检查十七大精神学习教育情况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们本周的工作重点便是“迎检”。

  14岁的李雪周末回家。这个都江堰市向峨乡中学初二学生严格遵循着学校的作息时间晚上9点10分睡觉,6点40起床洗漱,7点30吃饭之后打扫寝室,8点20早自习,上午四花?课。12点10分下课,吃中午饭。12点40分上午自习,20分钟。13点20分上下午第一节课。下午的第一节是英语课,让自习、背书,没有任何感觉。14点05分,上第二节数学课,让做二元一次方程题。那天全校没有一个班上体育课。

  华兵一大早便带80名官兵外出执行任务去了。他是驻地在都江堰天马镇的空军导弹某旅某营教导员,营长郑浩和副营长留守在家。中午人员午休。

  14点27分,北川县城住在某居民楼四楼的55岁市民王靖江和爱人正准备出门自己孙子上学,还没有出门。

  14点28分,大地震改变了一切。

  李春梅先是听到一种很大类似于车轮滚动的声音,接着便看到日光灯闪起来,老式的柜式空调晃得厉害。“不会是地震吧。”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李春梅便告诉自己不能慌张。有人更需要她。这个520医院妇产科主治医师正在产房给一个叫刘俊英的产妇做剖腹产手术。和她在一起还有医生郝建平、麻醉师韦满、助产士钟婕、洗手护士刘志丹,没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位置,麻醉师韦满、助产士钟捷本来可以走的,也没有走。

  孩子顺利出生了,名字叫雨辰,雨辰合起来是一个震字。

  正在午休的石祥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惊醒。他迅速穿好衣服,大声呼喊楼里的官兵撤离。接下来他和政委吴洪松兵分两路,一路去外场,一路赶往幼儿园。机场的营房毁掉了、损失较重,幸好无人伤亡。两个小时后,石祥接到通知,紧急进场。省长过来,要飞都江堰等受灾一线。当天晚上石祥通宵未睡,收到的电报就有40份,“那天真累啊”。

  李雪刚做完三道方程,教室和桌子便抖动起来,一种很吓人的声音响彻耳膜。刚从海南度蜜月回来的数学老师运凤喊:“快钻在桌子底下!”李雪和同学们刚钻进去,楼便塌了,他们掉了下去。李雪听到同学贾亮喊:“脚好疼哦!”接着鼻子里吸了好多灰尘,耳边是哗哗哗的怪异的响声。过了一会儿,李雪感到头上有缝隙,能看到亮。半小时后,李雪被人救出。先是一个叔叔抱着她,后来一个阿姨背着,李雪先被送到蒲阳镇的油布帐篷里,后又被送到成都363医院。

  听到那种吓人声音的还有营长郑浩。他正和衣躺在二楼宿舍的床上,先是床在晃,然后整个房子晃起来。地震了!郑浩冲出楼房,大声喊,发出警报。40秒,部队疏散完毕,没有人员受伤。营房有些房间裂缝很大,水管破裂,一楼积水。郑浩赶紧将部队置于开阔带,在震感微弱的间隙,把装备抢运到安全地点

  天马镇距离都江堰15公里左右。郑浩有一种可怕的直觉。很快这种直觉被证实。仅仅半小时,大群涌过营门口老百姓嚷着叫着,都江堰发生大面积倒塌了。郑浩决定向旅里请示救灾命令。16点20分他们奉命出发了,路堵得厉害,到处都是人,赶到都江堰抗震救灾指挥部已经是18点30分。都江堰市政协 见到眼前浑身汗水的73名官兵,立刻给出了任务。部队被分成两组。一组负责都江堰市九寨运业抢救,那座建筑整体垮塌;另一组负责半边街居民小区。

  天空飘着小雨,全市一片黑暗,车辆很乱。郑浩随第二小组到达半边街居民区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以为只有电视电影里才会看到这种景象。很多群众围上他们,叫嚷着哪些地方有人,哪些地方有声音。很多人踊跃带路。

  战士们的情绪高昂,一门思想救人,但很快情绪遭到了挫败。从来没有干过救援,最初的两个小时完全是盲动的、混乱的。幸好他们带来了夜训照明灯,还在半路上问一个过路的司机借了个千斤顶,这两样东西发挥了大作用

  夜里10点半的时候,他们救出第一个人,一个女学生,十六七岁,第二个也是女学生,问题都不是很大,只是头发被压住了,有居民立刻拿来了剪刀。两名女学生被救出后,立即让120送走了。

  原来这个居民楼有很多职业学校的学生租住。已经积累点经验了,很快,他们找到三个人。这是个男学生,叫李庆。左臂被一根横梁压住,手下面压着一个同学的头部。同学的头枕在一个音箱上,已经死了。郑浩决定淘个洞,爬进去救。

  还在不断余震,郑浩观察了一下环境,周围全是危房,废墟随时可能再次垮塌。他再次作出一个决定,除了在现场安排专人观察感受余震外,战士爬进洞时,腿上必须拴着背包带一旦有情况,马上出来

  李庆的胳膊一直弄不出来。后来征求意见想要保命就得截肢。李庆想和父母量,父母也同意了。但是120医生不同意,因为里面的作业空间太小,根本无法止血。方案否定。那时雨大起来了。他们又从另一方向打洞。刨,搬,终于在第二天的早上把他救出来了。郑浩看到连长刘奇中眼泪一下子出来了。撑了一夜的父母也一下子瘫倒在地。接着李庆手底压着的那个尸体被搬出来。战士们满手都是血。

  当晚,郑浩带领的40人在半边街居民小区,救出三女四男;另一组救出一女一男,两组共救出九人。

  市民王靖江和他的爱人、孙子也被救出来了。他们刚刚锁上门,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一种很大的巨响,接着脚下的地板在左右上下晃,刚反应过来,楼就塌了。“乌天黑地,北川县城一瞬间被山吞没了。”王靖江右臂骨折,腹部受伤,爱人也受了伤,转到重庆了,孩子没事,一点擦伤。王靖江当天便被送进了520医院。

  这个后来被称为我爱你”的医院进入紧急状态,当日的值班日志,虽然字迹潦草,但仍清楚地记录着这一痕迹

  14点35分:院长王普杰指挥医护人员将住院病人紧急疏散至空旷处。

  14点38分:接到高新区双碑小学求救电话,紧急派救护车。

  14点44分:救护车回院,收治首批地震伤员

  15点30分:成立应急卫勤指挥组。

  16点10分:派出医疗小分队,由副院长余凡带队赶往北川方向。

  采访第一天(2008年5月16日):被破坏与毁灭的

  地震结束了一栋楼的生命,却毁灭不了它的历史。废墟中,我看见一只蝴蝶飞过

  8点16分的都江堰,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休闲和宁静。路上和街道两旁随处可见军车、消防车、急救车、物资车和帐篷。

  我们抵达城灌高速旁的马踏飞燕标志前的成空导弹某旅前线指挥所,成空前线指挥部在它的隔壁。迷彩帐篷营房整齐排列,一个节能灯挂在指挥所帐篷内顶,钢质野战桌拼成的会议桌、办公桌上,用姓名牌写着“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装备部”等部门指示牌,打印机电脑、电话随处放着,帐篷的一角堆着西瓜、饼干、纯净水。这里已分不清办公区和休息区。几张简易床铺摆在另一角。指挥所帐篷内人员紧张、忙碌,每个人的声音里都渗透着一种焦急的味道。“现在有点乱”是每个接受我采访的人的常用语。

  旅新闻干事夏巍玮告诉我,每天早6点10分旅前指在这里开工作会,布置每天十几个点的工作,晚上10点,开情况汇总会。主要参加人员是:各营主官、各科科长、前指首长。每天三顿饭也在这个帐篷里吃。

  成空白广忠副政委简短介绍了整个成空部队的抗震救灾情况。目前,成空部队主要分两个片救灾,一个是都江堰,一个是绵竹。我们决定去都江堰各个救援现场。

  我们来到一个营的驻扎点。一栋楼已成废墟,旁边的另一栋楼没有倒,阳台上衣物、花草依旧,只是早已人去楼空。一个断墙上贴着“8—18号燃气抄表通知”。街角,一台发电机连着几个线路板几十各种样式手机在那儿充电。通信成为震区最大的事。几个民兵预备役在小憩,他们一个晚上没睡。一个捧着白菜从废墟旁走过老大爷说:“你们辛苦了。”

  一个上午,我去了他们在都江堰城区的所有现场。现场的官兵全部着安全帽、口罩手套,挖掘机在废墟里不停地工作。空气中消毒液的味道,弥漫在吊车搅起的呛人灰尘中。

  死亡显然正在各个废墟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在灌口镇兴盛街2.8号的一栋废墟里,一个曾经的生命匍匐着,手向前伸,应该并没有经历过多的挣扎,废墟让她维持着一种永恒的姿势。废墟和官兵共同见证了她最后的生命姿态。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姿势清理出来,尽量不伤害他们,为了尊重他们,也为了消除自己的恐惧,战士们用废墟里找来的布盖着这些曾经生命的脸。

  士兵们在经历真正战场,残缺不全的尸体、流出的内脏和血。1987年出生的上等兵廖迎龙背着喷器,哪里有尸体出现,他就跑过去,用福尔马林配好的消毒液喷洒尸体以及尸体待过的地方。他专门为尸体消毒,已经喷洒了20具了。他动作尽量很轻,像是为他们沐浴。每具尸体的姿势都不一样,有的断胳膊,有的肠子都出来了,有的没有头……“我不害怕”,他说,“我当兵前是学医的。”

  在一个废墟前,我看见一只蝴蝶在瓦砾间翩然飞翔,宛若魂灵。有条狗在参差的水泥预制板间跳跃着,哀鸣不已,它在找它的主人吗?它的主人哪里去了……

  每个废墟似乎都一样。灾难就这样轻易把生命的丰富鲜活一笔抹杀。扭曲的钢筋和水泥预制板龇牙咧嘴地指向天空,废墟敞开它所有的隐私:砖、衣服、破碎的家具、砸坏的轿车、钢丝床垫……在那些废墟里,官兵们挖出保险箱、毕业证,他们见证并挖掘了这栋楼的隐私和记忆,以这样一种方式。

  地震结束了一栋楼的生命,却结束不了一栋楼的历史。一栋楼的历史现在就静静地压在废墟组成的“地质层”里,只是与我们属于同一年代,甚至同一时刻。我们的战士在挖掘生命,或者曾经的生命,以及那些曾经生命的存在依据

  士兵们将废墟瓦砾间的记忆收集起来,放在旁边:满是鲜活生命姿态和表情的影集、婚纱照、冰箱、篮球、衣架、皮箱、沙发毯子衣物荣誉证书、书、碟片……显示出这里曾经生机勃勃的生活痕迹。有一张合影,男的活着,女的死了,尸体刚刚被清出来。女的叫王悦,男的叫付军。家属们围在废墟旁,守着这栋楼的破碎记忆,已没有了前两天持续的号啕大哭间或哽咽得泪流满面,更多时候是欲哭无泪,面无表情。

  战士们抢救出来的物要进行严格登记。在指挥所现场,记者看到当天各个救援点上报的手写的物品清单

  13点,赶到都江堰体育中心,那里有成都军区抗震救灾前线指挥部和都江堰抗震救灾联合指挥部。帐篷外,柴油发电机在突突突地响着。在指挥部的帐篷里,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摞《汶川震后卫生疾病防治知识专辑》,记者翻看了一下,封面上还写着:“5月13日,成都军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编印”。在那儿我们得知:映秀伤亡特别严重济南军区一支被称为铁军的部队已进入映秀、汶川。空降部队已抵达什邡、绵竹、茂县等地。

  13点26分左右,我们在帐篷里经历了一次余震,野战桌上的纯净水瓶全倒了。

  天气闷热,衣服全都湿透了。指挥部的人告诉我们,映秀有些村庄全被埋了。映秀到汶川的路上,很多山重新组合了,两座山合成了一座山。

  下午,我们去探访聚源中学和向峨中学。事实上这两所中学已不存在。聚源中学一面没倒的墙上写着:“自信快乐”。另一面墙上写着“无所畏”。教学楼是粉碎性倒塌,不给学生们留任何幸存的空间。记者在现场看到所谓的钢筋只不过是一些类似于铁条的东西,砖捏在手里,一掰即碎。陈鲁豫哭着在现场采访一名老汉

  现场散落着课本、试卷和复习资料其中一个试卷上面古诗名句填写让人疼痛,上面写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字迹娟秀,这是2009届8年级八六班苟淼的语文自考第一次答题卡。因为伤亡惨重,温总理在第一时间来到这里并落泪,这里关注焦点很高,多批记者赶到这里。

  废墟对面,“大地保险”正在兑现身亡孩子的赔偿金:每个孩子1.2。有家长领完钱后,便坐在那里,面向废墟号啕大哭,很久才会自己默然离去。

  去向峨中学的路上,车子异常的晃。一对母女搭上我们的车。她们从成都赶回向峨的家,女孩叫李雪,是向峨中学的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向峨中学因为地处偏僻,普遍不被媒体关注,但灾情和聚源中学一样严重。我们边走边聊,穿行于这个青山绿水间,路两旁不时看到倒塌的农舍以及自救的农民。

  越往里走,路面越拥挤。各地的救灾车挤满了并不宽敞的路面。武警在路上临时指挥来往车辆。在向峨中学的操场上,一下子出现很多帐篷。武警某部、北京军区总医院医疗所、某预备役部队的前线指挥所都挤在这个谷地上。北京军区卫生部申诚民副部长告诉我们:北京军区一共来了四个医疗队,共120人。北京军区总医院三个队、261医院一个队。这儿受灾非常严重,包括政府在内的500多人,共生还50多人。“我们的一支医疗突击队刚刚向上开拔,”申诚民把手一挥,“我们的指挥所还要山里挺进。”

  向峨中学以及向峨乡镇坐落在一个谷地,两面全是山。李雪很幸运。她是这个学校50名幸存者之一,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外伤。在看到学校废墟的一刹那,李雪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显然,深深的恐惧仍潜伏在她的内心深处,几乎成为身体的自然反应。她的班里有57人,只救出五六个人。李雪带我来到北面一层顶全部被掀掉的平房,指着墙上写着的“女生寝室(二)”的房子告诉记者,这是她的宿舍,20多人一间。平时宿舍管理很严,必须按时睡觉,偶尔也在门口的器械上玩玩

  西边是新修的寝室,一楼窗户变形得厉害。东边是教学楼,已成一片废墟。中间的空地上,靠近寝室的地方是运动器械、两张乒乓球桌、一堆衣物在燃烧、五个煤气罐横七竖八地摆着,一台电视机歪倒在一旁。空地的中间是一个大坑,下面是水,到处是砖头瓦砾。废墟里,那些青春照片、血迹、书本、一些学生的考评记录本、电脑键盘、主机箱……一只狗一只鸡在废墟里跑,工程铲车和吊车在清理废墟。“当时我以为我要死了。”李雪说。

  返回的途中,村民送饭的车已经上来,赈灾物资也已抵达操场。帐篷区的人流多起来,开始更加忙碌。我突然特别想留下来观察这个随时准备前移的集中了医疗、武警、预备役、地方指挥所于一体救助集结点。他们从各个地方不同部队赶来,临时汇聚在一起,与这里的人们一起,互相支撑起这个偏远山镇的天空。

  22点37分,我回到旅前指营地。当晚住的帐篷内还有其他四人,分别是水工建筑工程师刘少涵,湖北武汉的志愿者,以及空军防疫队吴文久、张绪、罗张三位医生。刘少涵的手机响了,是他8岁的儿子,让他给他带回个弟弟或妹妹回家。他说,“爸爸还有更多的孩子需要。”

  部队接纳了刘少涵,让这位高级工程师很感激:“我的专业和经验对于救人很有用,我一路拿着申请但没人理我,还是部队尊重知识、尊重科学。”刘少涵第一天便指导战士成功救出3人。刘少涵说起我们的战士很勇敢。他听到几个战士对话,一个说,我今天抬了3具尸体;另一个说,我今天已经抬了20多个了;还有一个说,我今天早上还抬了一个美女呢。

  我真想跟他说,他一样勇敢。

  23点,战士在水车旁洗澡。晚上营地有夜哨,两个小时一班。旅前指灯火通明,仍在开会

  第二天(2008年5月13日):集结

  抵达。开进。冉龙波下意识看了下表,他对今晚的集结速度感到满意

  “开始接收北川的病人,伤势都比较重。”520医院的值班日志上记录,这一天“抢救危重伤病员58人,施行手术490台次,救治无效死亡7人”。

  凌晨三点到六点,李春梅做了两台手术,下午又做了一台剖腹产手术。后面李春梅一直帮着弄伤病员,开始时都是皮肤划外伤,比较轻。后来的病人都比较重了。

  站长石祥接到上级命令是零点22分,场站组建抗震救灾小分队待命,随时为某陆航团做好全面保障。石祥和政委吴洪松碰头,吴洪松提出担任救灾小分队队长,带队深入灾区一线。石祥担心他的身体,叮嘱随行军医准备足够的常备药品。

  吴洪松和他的小分队前往的地点是彭州市龙门山地震重灾区。雨越下越大,他们抵达灾区龙门山口时,进山的路已完全被巨石阻断。吴洪松决定留下4名同志协助兄弟单位开路,其余人步行进山救人。

  7点,新闻干事夏巍玮所在的成空导弹某旅部队开始出发,在高速公路上集结。11点,夏巍玮跟随部队抵达都江堰后,救援的第一现场是工农兵街水电十局宿舍。“没想到”,都以为都江堰不严重,都以为是去汶川,事实是,“都江堰很严重”。“现在看到的都江堰与以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刚刚开始干的时候,无从下手,战士们用电缆线套住水泥预制板拉,完全徒手作业。捡砖头,家具,床,冰箱,想到下面肯定有尸体。幸存的家属在旁边指着方位,寻找亲人。“我们按照指的方位挖,方位基本是错的。”当天挖出4具尸体,全是老人,扒出来时,体温还是热的。

  走出团部大门时,冉龙波下意识地看了下表。零点10分,四川预备役高炮师二团集结的100人在参谋长冉龙波和政治处主任涂德元的带领下,进发什邡。冉龙波对今天夜里的集结速度感到满意。这个团头天19点半接到师里发出的预先号令,要求当晚12点之前集结完毕。预备役部队由于大量预任人员分散在各处,集结不同于现役部队,平常一个连集结需要一到两天,一个团需要五到七天。这一夜,在通信中断的情况下,冉龙波命令他的现役军官们动用摩托车、电动车自行 车等一切机动工具,挨家挨户通知。4个小时他们集结了100人。

  5点10分,冉龙波和他的部队抵达什邡市抗震救灾指挥部,领受到红白镇救灾的任务。7点,他们赶到蓥华镇,在距红白镇还有8公里的地方,部队停了下来。前面的路断了。他们扔下车辆,绕道金铁路桥,徒步前进。地震让铁路桥铁轨与基石彻底脱开,落差将近1米,桥面与下面的石亭江面有70米。走过这段惊险的铁路桥,他们又经过两公里的山体滑坡地带。冉龙波听到对面山上有打雷一样的滚石声,比帐篷还大的石头占据了道路。旁边停着两辆帕萨特、一辆货车,全被被砸坏了。

  路上,一条半人高的狼狗疯了,咬了三个老百姓。营长曾德华冲上去用木棍打,打断三根才把它打倒,然后用石头砸死了。“很惨,它的生命力很顽强,但没办法。”

  抵达红白镇时,冉龙波才发现,他们带去的医疗队和背上去的药品器械发挥了重要作用。在红白镇中学,他们与师部先遣队会合,立即投入转运伤员的任务。当时整个操场都是伤员,战士们脱下雨衣,盖在伤员身上。伤员平躺在担架上,前面2个人,中间2个人固定伤员,后面2个人。担架用完,就用三合板当担架。营长曾德华,本地人,路熟,抬伤员走在前面。暴雨增加了抬担架的难度,最难走的还是铁路桥和那个滑坡地段

  抬一个伤员出来,来回16公里。冉龙波计算一下,那天每组平均都跑了3趟,一共运出70名伤员。“早饭没吃,中午饭没吃,我们边抬伤员跑,老百姓便往我们身上塞豆腐干。”

  半夜,冉龙波和部队从红白镇下来,没地方住,就在曾德华妹夫新开汽车修理厂住了一夜。

  武警四川森林总队赵峰副总队长率领的抗震救灾突击队143人抵达都江堰市灾区是这天上午11点半。14点,暴玉怀在紫坪铺大坝登上一条冲锋舟,沿岷江逆流而上。在这条冲锋舟上,有刚刚成立的汶川抗震救灾领导小组成员阿坝州委侍俊书记等人。暴玉怀是四川森林总队副政委,刚休假,前一天他主动请缨前往汶川和他们在那儿的大队会合,被泥石流阻击在都江堰待命的。现在,他来不及向总队基指报告,只与副总队长赵峰简单作个工作交接,带上一名通信兵,携一部卫星电话和一个北斗卫星定位仪,出发了。

  天空下着暴雨,岷江两岸的山石连续不断地向下滚落,江面波涛汹涌,杂物飘浮,冲锋舟一边躲避着山石,一会儿还要清理螺旋桨上的杂物。由于前方河体狭窄,水流湍急,16点10分,冲锋舟在距离映秀镇约四公里处的汶川铝厂靠岸。

  此时走映秀的路,变成世上最难走的路:路面被地震高高拱起,上面堆满了从山上飞落的巨大石块,石块中间灌满了厚厚的泥浆。左侧是高不见顶的山峰,右侧是深不可测的岷江。余震不断,山上不时有石块落下。一些道路甚至全部陷入岷江。暴玉怀踩着暴雨冲刷过的山体,脚下沙石松散、泥泞滑腻。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四个多小时才艰难走过。

  20点,从泥石流中穿过的十余位领导小组成员到达了此次地震的震中核心区域。暴玉怀终生都将铭记眼前的一切:进入汶川的山路高架桥坍塌断裂,一个原本秀丽的城区几乎夷为平地,几幢破损的房屋在暴雨强风中摇摇欲坠。在倒塌的楼房废墟上,惊慌失措的灾民们哭喊着找寻着自己的亲人……

  镇干部向他们介绍,汶川大地震核心区映秀镇,有常住人口5000人,党政军领导小组抵达前,已统计有100多人死亡,300多人受伤,2700余人失踪。驻映秀武警中队一名干部也前来求援,地震发生时,中队因通信和交通中断,急需向外界报告。暴玉怀立即用海事卫星电话请求武警森林指挥部作战值班室向武警总部报告。

  当晚,领导小组成员围着一个柴堆,一边烤火一边将第二天的工作与镇干部进行了安排。在一辆破旧的汽车里,暴玉怀和随行的通信兵度过了余震频发的后半夜。

  和他们共同度过这个夜晚的还有中央各大新闻机构,法新社、塔斯社、CNN、凤凰卫视等国外及港澳台媒体派出庞大的新闻采访人员。他们均因道路中断,被涌阻在震中映秀这个“孤镇”。

  采访第二天(2008年5月17日):震区采访的生存方式

  住帐篷,吃压缩干粮,搭直升机带来的计划外采访……

  这帐篷的一夜睡的极香。夜晚的空气湿润,正是这座城市平日细腻迷人之处。只是空气中分明多了极强的野战气息。夜里不断有物资车从营区旁的公路上驶过。条件比想象的好多了。能有帐篷、压缩干粮、纯净水、野战床、军被、手电……已经很奢侈了。出发之前,社里专门召开了准备会。被我们随身携带的物资有:手电、电池、头盔、压缩饼干、体力恢复剂、药品、口罩、急救包、清凉油、雨衣、登山靴、袜子一次性内裤、地图水壶、军官证、记者证……

  早晨的洗漱是在紧挨着营区帐篷的一个汽修厂里,战士们用脸盆端着水,散得到处都是。水是从江里直接抽上来的。水龙头临时装了净化装置,经防疫站检测结果还行。刚刚下夜哨的一级士官贺激高,今年21岁,告诉记者,刚开始有点不习惯,抬死人时人都变形了,现在感觉也没啥。

  7点,高工刘少涵与空军卫生防疫队三名队员一块商讨今天的挖掘与防疫的协调事宜。7点10分,还没吃早饭的刘少涵便接到通知,出现场去了。

  7点30分,四川武警森林总队政治部干事李传永到成空指挥部接我。早上刚起床,我便与他通了电话。我准备暂时结束空军这边的采访,到森警那边看看。他们在汶川有个大队、卧龙有个中队,均处于震中位置,这两个部队去年我都采访过,地震一发生的时候,便很关注他们。我很想了解他们现在的情况。

  7点35分,抵达都江堰彩虹大道景观路四川森林总队前进指挥部。80多顶帐篷整齐有序坐落在景观路的两旁,坐在帐篷里能清晰听到背面岷江支流的水声。帐篷内全是双层野战床,充气床垫显示了森警独有的一面。几辆军车载着士兵去出现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整个上午天色灰蒙蒙的,阴沉,所有人都担心下雨会给救援带来新的困难

  陈圣樱政委向我介绍了总队抗震救灾的全面情况。目前,共投入2000人抗震救灾,分为五个片区、三个梯队,分别集结在地震重灾区都江堰、卧龙、汶川、茂县、理县,已经安全转移群众12000多人,从废墟中救活40人,送物资120吨,救出大熊猫86只。125名官兵处于震中地带,无一伤亡。“平时的战备意识、安全意识起了关键作用。”自地震以来,陈政委一直拿着手机、北斗卫星电话、海事卫星电话与前方特别是震中部联系,已经70个小时没合眼了,眼里满是血丝。

  9点20分,地方老百姓送来慰问物资、水果蔬菜我与张云生、李传永商讨进汶川采访事宜。他们得知我联系陆航团直升机进汶川的消息后,强烈希望一块去。直升机是进入汶川的捷径,但是由于运力有限,搭乘直升机变得相当困难。我是透过熟人找到总参陆航部周敬波干事协调的。他也在前方,信号时断时续,他陈述了一下困难,但答应试试。于是我们只有边采访边等待。

  上午10点30分,我采访了凉山支队所在的官凤小区第18栋楼旁边的一处废墟现场。一股恶臭刺入鼻腔,应该是废墟旁边的垃圾散发出来的。巨大的铲车伸展着巨大的手臂,在废墟中翻找着,灰尘涌上来,弥漫着整个现场。这个废墟现场四面被矗立的危楼(毛尔盖林业局干休所)包围着,很大的安全隐患。“我们把它作为检验党性、检验纪律、检验良心重大考验。”钱坤说。

  中午12点在森林指挥部前指吃午餐。终于吃到一顿热食。昨天中午、晚上和今天早上的饭均是压缩饼干和矿泉水……要是在平时,这算是很艰苦的采访了。然而震区采访的生存方式与平日不可同日而语,奔波在那些废墟前,总有一种庆幸感,在命面前,这点苦实在算不了什么。倒是高度机动的交通条件需要自己想尽办法去解决

  周敬波干事终于传来消息。他让我联系某陆航团副团长蔡文江。他是陆航部下去的代职干部。我与蔡副团长通了电话,表达了我的意思。他说,你先到凤凰山机场吧。得知央视几名记者赶往成都,我厚着脸皮挤上了他们的越野车。到成都后,向军区宣传处赵丕聪处长协调一辆车去凤凰山机场。

  凤凰山机场巨大的直升机轰鸣声充斥着我下午的耳膜。机场上一片忙碌,岗哨很严,飞行员们坐在一起开会。对面院子里,停放着数十辆120急救车,随时准备接送前方直升机送下来的伤员。白衣服的医护人员随处可见。马路上停满了各种车辆,很多记者或站或坐,等待着登机的有限机会。去汶川是绝对的热线。很多人根本没有去汶川的机会。这个平常鲜为人知的军用机场来了太多形形色色的陌生人。

  16点30分,一架直升机返回。快速飞转的螺旋桨搅得地面的沙子砸得眼睛生疼,耳膜承受着轰鸣的噪音,120救护车迅速开上去,医务人员弯着腰,以一种冲锋的姿态迎着巨大的旋流,抬着担架冲上直升机。伤员被抬下来,快速送到急救车上。前面警车开道,六七辆急救车拉响警报向成都市区驶去。

  蔡文江把我们介绍给余志荣团长,这个亲自驾驶胡 和温总理专机的飞行团长已经成为各媒体关注的焦点,不仅因为他驾驶的直升机飞往汶川,还因为这个羌族人的家就在汶川,家里情况根本无暇顾及。团长余志荣用他嘶哑的声音遗憾地告诉我们,天气情况太差,下午直升机飞汶川的计划取消了,等明天吧。

  我们这时候才有精力注意到,所有为陆航直升机保障的场站人员都穿着空军服装。空军保障陆军,这应该是全军唯一的一家。就目前情势看,场站已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枢纽。这里面正在发生什么?我决定不回成都市内了,晚上采访这个空军场站。

  站长石祥,英俊、精干、热情。他笑着说,我们是善于发现关键的人。果然,这个计划外的采访让我收获很多。这个场站所有人几乎是连轴转。白天保障飞行(航管、气象、油料、通信等),晚上装备设备维护。外场所有的警戒岗哨执勤人员全部是他们,包括登机物资和人员的安检。“目前,这个机场自场站成立以来有了几最:见到首长最多、保障强度最大、起降飞机最多、物资保障最多。”石祥告诉我,场站最近增发了包括油料在内的很多物资。“在家的三个常委,我、副站长姜峰、政治处主任贾俊利,每天都在外场。政委吴洪松带参谋长刘景年在抗震救灾的第一线。”

  救护车声音不断。政治处夏娟干事告诉我,120救护车里的救护人员也很累,从早上6点过来,晚上8点才撤回,“一天吃不上一顿饭”。

  李伟干事向我展示了他的一个小本子,那上面记载着每一个从这儿登机的人员和身份证件号。他是这几天登机人流的见证者。非常时期涉及外来人员非常多,有救援人员、医疗人员、记者、机关领导,此外,还有首长、专家等等。回来的以伤员居多。“这几天,记者成为搭机的高密度人群。”我翻了一下,新华社、解放军报、南方周末、凤凰卫视,包括前两天登机的余戈、殷实……他们的名字和证件号清楚地留在上面。

  场站临时设了不少组:外场保障组、安全保卫组、宣传报道组、部队管理组;机场也被临时划分成飞行员休息区、记者接待区、救护区、停车区、通道区、外来车辆和物资停放区、120急救车储备区。

  李伟告诉我,搭乘的记者必须经过批准和政审。不同人群不同程序。所有人员、车辆都要经过门卫、纠察,核实这些人有没有通知过来,然后引到记者接待区由保卫部门检查身份证件,然后发登机批准证。然后安检,安检时交待注意事项:手机必须关机、不带违禁物品、不能动飞机上的按钮等注意事项,最后由专人引路,登机。

  20点05分起,短短10分钟内,三架直升机返回。灯车在外场亮起,为直升机降落指引。机场外围路面上霎时警灯闪烁、警报轰鸣,十几辆急救车一晃而过。“这条路上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多这么快的车。”李伟说。

  20点25分,陆航团在指挥塔台讲评一天工作。20点30分,场站在外场保障指挥室讲评一天工作。值班员王参谋通报一天保障情况。陆航今天讲评的时候,专门表扬了场站。“明天气象条件比今天好,预计保障强度会加大。”石祥强调了对外来人员的管理,“在茂县,一名警察为保护一名记者安全,被直升机尾翼打死。我们要杜绝这种事故发生。思想鼓动要跟上去。我们已经超负荷运行六七天了。一定防止思想麻痹。”

  20点40分,机场恢复了宁静。喧闹而忙碌的一天暂告结束。

  第三天(2008年5月14日):希望

  “解放军的将军来了,你们有希望了!”“我们要立一个军令状。”

  雨终于停了。第一批伤员从直升机上被抬下来,石祥上前帮着抬了4次,感到那些伤员真是“劫后余生”。也就在那一刻,石祥想到了防疫和消毒。晚上8点的时候,兄弟单位派来增援的两名军医前来报到。石祥明确了两人的分工,一人抓外场消毒,一人搞好内场防疫。

  凌晨2点的时候,吴洪松拣来木条木棍,生起几堆火,准备烤干湿透的衣服和胶鞋。昨天整整一天没有一刻能停下来。9点多,他们又救出7名游客。下午2点左右,一位妇女哀求吴洪松救一下夹在楼板间的父亲,两个小时后,老人被救出来了。整个下午他们转移重伤员50多人。

  希望正在各个救援现场一点一点展开

  清晨,暴玉怀早早起来,跳跃在映秀镇整个城区的废墟上。映秀中心小学校楼房全部坍塌,暴玉怀能清晰听到废墟中孩子们揪心的呼救声。几十个学生家长哭喊得声音嘶哑,见有救援队伍,纷纷下跪,请求快速救人。

  暴玉怀命令刚刚赶到的由武警成都指挥学院组成的第一支救援队开赴中心小学校抢险救灾。在起重机的配合下,武警战士迅速展开了行动。废墟中,幸存者和尸体不断被抬出来。中午的时候,村民们自发地拿来了食物和水,暴玉怀和武警官兵们又转手将这些食物分发给了现场的灾民和孩子。

  黄书波脸上红黑,皮晒掉一块一块的。这位13号抵达都江堰的新华社军分社济南军区支社的记者,这天一早先坐汽车到紫坪铺大坝,然后和济南军区有着铁军称号的部队官兵一起徒步,晚上8点到映秀。“从晨曦微露,到暮色渐浓。”黄书波在稿子中写道。

  很多人裤裆磨破了,不断轻装,每人只带三天口粮。山里冷,特地穿在身上的秋衣秋裤被黄书波全扔到悬崖下面的岷江里去了。最后几公里正是暴玉怀他们昨天走过的路。黄书波被裹挟在武警、解放军、百姓组成的大军中往前移动。有五六次石头从山上飞下来,每个人都手脚并用,像猿猴一样。还有淤泥,一脚下去,拔出来只剩下袜子,没人停留片刻捡鞋。黄书波没有感到累,但却感受到了怕。

  黄书波看到两拨人朝相反方向运动。一拨人从山上往下走,不顾一切,带着震后余生的巨大惊恐;一拨人是千里寻亲排除一切障碍。两拨人常打的招呼是:“到得了不?”

  水和干粮还是被黄书波扔了,他决定只带着手电、稿纸、笔、海事卫星电话和笔记本。人太多了,沿途的水几乎被弄光了,有人不知哪儿弄来啤酒解渴,都喝醉了,被裹挟在巨大的人流里向前摇摇晃晃地移动。黄书波在人流里发现自己的外国同行们正背着装备不顾一切地往里冲,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在映秀的第一条新闻是14号晚上11点发出去的。黄书波打着手电写稿子,怕笔记本电用得太快,就先在稿纸上写,改好了,迅速把笔记本打开,一顿狂敲。第二天白天特别热,光线强,黄书波看到有的记者赶稿子,就用塑料纸围着笔记本,头伸在里面,屁股撅着。

  包括部队在内,睡觉没有帐篷。地上铺一层塑料纸、一床褥子,盖一床被子、上面再铺一层塑料纸,两个人睡在一起。这算是非常好的了,很多人根本没有这些。江边水气特别大,早晨被子能拧出一盆水。

  铁军的到来为这个已成废墟的孤镇又增添了一分希望。

  同映秀一样,对于北川县城,最大的敌人也是道路不通。晚上赶到这里的王永孝被堵在了距北川县城3.5公里的地方。王永孝是第二炮兵政治部宣传处处长,他跟随的二炮前线指挥部由第二炮兵副司令员于际训、副参谋长王治民、政治部副主任张西南率领从成都凤凰山机场机降赶来北川。

  一路上,特别拥堵,快到绵阳的时候被彻底堵死了。老百姓自发慰问灾区的物资车排满了整个道路。所有人都在冲他们喊:“解放军,解放军辛苦了!”有百姓给他们鸡蛋。王永孝“心里热乎极了”。快到北川的时候,路面全是部队的车了,全进不去。

  北川羌族自治县与震中汶川相邻,灾情最为严重。通往县城唯一的一条通道完全被巨石堵死,近万名解放军和武警官兵和各种群体组成的救援队伍,眼巴巴守在路口,不时从废墟中传出的救命声令人心颤。北川县委副书记易杰一脸焦急地对总指挥于际训说:“这是唯一的生命通道。”

  于际训想亲自走一下这条路。一个向导为他们带路。巨石占领了路面,路面有的地方陷七八米深,有的地方凸起七八米,需要爬梯子过去。3.5公里的路,他们来回从头天晚上10点半一直走到15号凌晨4点。在手电筒的扫射下,“北川全城伏倒,唯一对视线造成点点阻挡的,是一栋几乎还直立着的一二十层高的破损大楼。”地震造成的巨大山体滑坡吞噬了这个山城。一个武装部和三个民兵连正在办公楼前训练,一下子全被埋了,只有5名干部职工和14名应急民兵从废墟中艰难爬出。

  向导指着一片废墟说:这儿是国税局,这儿是地税局,这儿是银行。王永孝踩上一块裂开的预制板、往一堵横着的混凝土墙攀爬,脚下突然踩空:预制板整个断了,吓了他一跳。这时候,底下的救命声传到了王永孝的耳朵里。接着,他们听到更多从脚下传来的声音。

  向导突然对着底下喊起来:“解放军来了,你们很快就会获救了!”“解放军的将军来了,你们有希望了!”

  情况很清楚了,必须打通路,救人。锹镐没有用,必须大型机械。回来的路上,王永孝听总指挥说,所有人必须进,“我们要立一个军令状”。

  采访第三天(2008年5月18日):空中的路

  我们觉得自己像一个战士了。好天气让今天成为空中救援最忙的一天。

  凌晨一场大雨洗刷了天空,太阳出来了,今天能见度不错。8点10分的凤凰山机场指挥塔台一片忙碌。直升机静静排列在跑道上。8点20分,飞行员集结在塔台前,场站气象台台长赵文勇、航空管制副主任柯玉清向他们强调注意事项。陆航飞行指挥员宣布飞行任务。8点25分,塔台发信号弹。一天的飞行开始了。

  从8点半一直在等待登机。张晋生副总编昨天晚上从绵竹赶来和我们会合。先是登记姓名、证件号,陆航地面工作人员询问我们去的方向。我们说汶川。又问我们是跟机返回,还是留在汶川。我们说能否上午去汶川,下午返回。余团长面露难色:说汶川的机降点在半山腰上,离地面县城还有9公里,只能徒步,不好联系。而且天气的原因,并不能保证下午仍有去汶川的飞机。

  这时候,场站传来消息,上午只有一架在汶川落地的直升机,但要接在那儿的200名台胞,所有跟机的人必须留下。我们商量了一下,考虑到通信和气象,先期我们已有两人抵达汶川,以及仍有其他方向的采访任务,决定跟着直升机走一趟,全程观察一下物资和伤员的空中输送情况,然后跟机返回。

  汶川,只能在空中遥望了。

  14点20分,机场上空的天放晴了。我们准备登机。草坪上,旋翼旋出的巨大气浪掀起阵阵草浪。我看到机长不断向我们挥着手吼叫,轰鸣声完全淹没了他的声音但却酝酿出一种更为紧张的氛围,面前这个躁动的庞然大物让我有些害怕,但管不了那么多了,旋翼形成的巨大漩流仿佛吸着我的身体往前冲,我下意识地猫起腰,以一种冲锋的姿态冲了上去。

  我们登上的是舷号为LH92748的米—171型直升机,经汶川在茂县落地。机舱内噪音异常的大,我坐在后部,机舱内放着单兵资热食品等物资。迎着旋起的气浪冲进机舱的感觉感染着我们自己,我们觉得自己像一个战士了。此时,我们以战士的身份为骄傲。机长姓姜,团副参谋长。他告诉我们,今天是抢险救灾最好的一天。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二个架次了。

  进入山谷中的直升机颠簸的厉害。从空中看去,青山裸露出白色的伤痕,整座山滑下来,截住道路、河流。秀丽的山川通过它的伤痕开始显示出粗砺的一面,让人敬畏人类发展显示了某些令人激动和喧哗的力量,但面对自然的发威仍显得微不足道。我想起了钱钢在《唐山大地震》中的发问:“我是谁?”是啊,仅仅数百年,人类像幼草突然拔地参天。我们曾经放大了自己的历史——地球生命史的最后数秒钟,而傲慢地忽略了地球数十亿岁的存在。

  他在《山大地震》中写道“尽管人类有了把自己灭绝数次的可怕力量,但人类永远不可能扭转乾坤。地球还是那个地球,它在呼吸,在行走。时而一声叹息,火山爆发,海啸降临。地球向人类裸露出许许多多的秘密,但秘而不宣、甚或成为死谜的则更多。”

  钱钢坦言“没有看清前面的一切”。但他相信答案就埋藏在那些“最惨烈的废墟里面”。

  进入汶川上空后,山谷弥漫着尘土,地面也许正经历一次余震,大量滑坡的山体裸露的尘土飞扬起来,从舷窗一下子涌进机舱。风从舷窗刺进来,打得眼睛和脸生疼。

  16时10分我们飞抵茂县。降落在山谷的一片平整草地上,这真是一块天然的停机坪。地面的风很大,民兵预备役人员上来搬运物资。姜机长立即与茂县的政法委书记沟通运送伤员情况。姜机长有些不满意,本来说好这边有27名伤员要运回去的,书记说他完全不知情。看来信息的沟通衔接出了问题。运力如此紧张,跑空趟怎么行,难怪机长催促抓紧运送伤员。书记赶紧打电话安排,脸上浮现出歉意。

  好天气让今天成为空中救援最忙的一天。短短10分钟内,7架直升机在这里起降落。打开手机,这里没有信号。书记姓杨,他告诉我们,自从14号空降兵过来后,形势一直在好转。与汶川紧邻的茂县,自地震发生后与外界失去联系长达40多个小时。14号,以李振波大校为首的十五勇士创造了中国空降兵在无地面指挥引导、无地面标识、无气象资料条件,实施高原跳伞的历史。在茂县灾区的七个昼夜里,李振波带领着队员们冒着多次余震,翻越了4座3000多米高的山峰,徒步220公里,先后在7个乡55个村庄侦察灾情,向上级报告重要灾情三十多批次,为指挥部指挥部队开进和部署抗震救灾提供了科学的信息依据。“他们立了大功。”杨书记说。

  机长担心回去的路被灰尘堵上,想赶快运送伤员回去。一个小女孩哭着跑过来,告诉机长:“我送我妈妈。” 机长说:“上来吧。”

  最终上来伤员和家属13名,伤势最重的是骨折,其他都是轻伤。前两天都是伤重的。随机带两箱茂县的水样,技术人员告诉机长,一定要亲自交给省疾病防治控制中心的专家。

  返回的途中,伤员们全都睡着了,他们中有一个孕妇,神色安详。一个坐着的中年男子胳膊扎着绷带,胡子已经很长了,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显然,他们都很累。

  17点,我们返回凤凰山机场。120急救人员战士一样冲上来搬运伤员。消毒人员冲上来,对我们下来的所有人喷洒消毒剂。天突然阴得厉害。余志荣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这个羌族飞行团长嗓音嘶哑,一脸倦容。石祥站长在紧张指挥着地面救援的秩序,昨天晚上的讲评起到了作用。今天机场的秩序明显好多了。是他们,共同架起了这条空中生命线

  第四天(2008年5月15日):重任

  “是我们承担重任的时候了。”“还有两个‘碉堡’需要使用重装备的二炮部队攻克。”

  今天是保障任务最重的一天。飞机数量、飞行架次、运送医护人员、伤病员的数量都是最多的。一直站在机场的石祥注意到,前来搭机到山里采访的记者一下子多起来。截止到中午,李伟的本子上就写了82个记者的名字。

  安检工作变得突出起来。石祥安排一名航管干部和政治处两名干事专门负责,另外和陆航团协调,设两道哨卡,第一卡陆航团负责,第二卡场站负责,确保空中生命线的安全。这天中午,石祥额外召开了一个简短的动员会。“是我们承担重任的时候了。”他对场站的骨干们说。

  重任正不断考验着每一支部队每一名官兵。

    凌晨4点,上千名二炮部队工程技术尖兵抵达二炮前线指挥部。此前,正在全国7个省市重点国防施工工地上的他们迅速集结,通过空中、铁路、公路三种机动方式,星夜驰援北川。差不多同时,工程救援、医疗救护等4支专业救护救援队伍共1000余人,也从西北、华北、西南和中原等多个方向通过摩托化行军、铁路输送和空中输送的方式赶到北川。

    某工程团向指挥部立下24小时内打通堵在眼前的3.5公里通道的军令状。机械、勘察、工兵、气象等专业分队,迅速展开异型战场作业。在余震不断、滑坡塌方频繁的危险情况下,二炮部队带来的大型挖掘机、推土机、装载机等工程机械显示出了威力。官兵们将一个个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石块掩埋地下,挖出的土移到坑洼不平的道路上,生命通道就这样一米一米地向前延伸……

    18点,他们提前12小时打通了入城的“生命通道”。王永孝看到,“沿途老百姓和兄弟部队官兵都禁不住鼓起掌来。”

  几乎在开辟道路的同时,一支200余名技术骨干带着油锯、液压钳、液压镐、液压风钻和油锯等轻型机械,在副团长李湘的带领下,趁着晨曦,穿过巨石,跑步赶往国税局大楼的废墟上。昨天晚上,王永孝听到的求救声和呻吟声就是来自那里,于际训总指挥命令第一时间赶到指挥部的部队,立刻去救他们。

    李湘迅速判明最佳营救点位,决定从塌下的楼顶中天井垂直往下挖,到二层后再向四周延伸。这个时候,靠10个人抬进城的移动空压机启动了,液压钳、液压镐、液压风钻和油锯全用上了。

  15点35分,北川县国税局纪检组组长王新华被救了出来。

  很快,各种富有创见的救援方案被官兵总结出来。对楼房整体垮塌的,他们采取在楼房顶层垂直打井的方法切开各层楼板进行施救;对楼房倾斜垮塌的,他们采取在斜面掏洞的方法,接近幸存者实施救援;对楼房破碎性损毁大的,他们采取清障实施救援;对倒塌的框架结构楼房,他们实施进洞探摸接力救援;对在余震中随时都会垮塌的楼房,他们采取千斤顶、木模支护的方法实施救援;针对山坡上垮塌的楼房,他们采取地下掘进的方法实施救援。官兵自主创新了“垂直打井”、“斜面掏洞”、“进洞探摸”等8种搜救新方法,既提高了搜救效率,又保证了施救者和被救者的安全。

   除了救人成为这支部队的头等大事,用北川县委副书记易杰的话说,“还有两个‘碉堡’需要使用重装备的二炮部队攻克”。

  在当天召开的军地抗震救援协调会上,易杰向第二炮兵前指首长提出请求:“北川县农村信用合作社金库和中国农业银行北川支行金库还埋在废墟下面,特别是北川县农村信用联社是北川总金库,各银行和金融营业网点的现金大部分存放在这里,如果受损,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防止不法之徒破坏,收复金库越快越好。”

    北川金库和金融系统人员伤亡情况引起中国金融高层的注意。中国银监会 刘明康亲自给二炮首长和抗震救灾部队领导打电话,请求部队营救北川金融系统幸存者和妥善解决北川金库问题。

    当地省市领导更是忧心忡忡,多次批示,要求当地政府协助抗震救灾部队把这个问题处理好。

    在协调会上,二炮前指总指挥、二炮副司令员于际训说:“金库里存的是国家财产,也是北川灾区人民群众的血汗钱,再难也要挖出来!”

    会议决定兵分两路:中国农业银行北川支行金库由二炮工程部队某工程团负责挖掘;北川县农村信用联社金库由二炮工程技术总队负责挖掘,挖掘当夜便开始了。

  这一天,处于什邡西南三十多公里的蓥华镇,一个考验也摆在了空降兵某师师长牛七伟面前:附近生产磷肥的蓥峰化工厂发生泄漏。此时的厂房已被拦腰斩断,里面还存放着硫磺二十三吨、液氨一千一百吨、硫酸六千吨、盐酸八十吨。车间里,反应罐受地震影响多处开裂,盐酸、硫酸、液氨等从缝隙里溢出,到处飘散……

  秘书科科长王华义看到,浓烟迅速吞噬了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的巨大的采矿架以及斜着身子裸露着内部结构的职工宿舍。“山上的树叶很快变了颜色。”在30摄氏度的高温下,王华义隔着口罩闻到一种刺鼻的怪味。

    现在,牛七伟的面前站着请战的60名官兵,他们来自这个师的“常胜模范连”。这是一个有着骄傲战绩和光荣传统的连队。牛七伟没有让他们当先锋。“工兵、防化分队八十名官兵当先锋、打头阵,”他的动员很简单,“‘常模连’60名官兵配合行动。”

    五分钟内,一个个穿着防化服、穿着防毒面具,全副武装的官兵整齐列队。他们中有师长牛七伟、防化处长赵先华、团长徐勤全。牛七伟下达的第一个命令是让赵先华“带化验组查明化学物品的情况”,让徐勤全“带抢修组协助处置情况……”

    换螺丝,拧阀门,防化连、工兵连的80余名官兵有序行动着……终于,泄漏被堵住了。“‘常胜模范连’火速运碱!”掌握化验组对硫磺、盐酸等化学品的化验情况后,牛七伟又下达命令。

    搬碱,撒在留有液体的地面上,战士张帅和他的战友来回跑着,防化服全部被汗水浸透,他觉得“两眼有些发昏”,便倚到墙边喘了口气……

    两个多小时后,险情被他们排除。

  采访第四天(2008年5月19日):红与黑

  黑色红色,在这一时刻,也许代表着某种同样的心情和力量。

  我们今天的计划是到都江堰采访森林总队。第一时间乘冲锋舟抵达映秀的暴玉怀回来了,我们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直奋战在都江堰到映秀的滑坡路段上的武警交通一总队也在那儿,我们顺便采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挺进映秀。

  搭我们车的新华社军分社济南军区支社记者黄书波,见我们要去映秀,便迫不及待地和我讲了他的经历。心里老有一种去不了映秀的预感,因此格外问得仔细。黄书波有一种被压抑后的极强的倾诉感,他的描述极具画面效果

  11点40分,见到暴玉怀。他的神情充满着一种临战的紧张和亢奋。午饭的时候,看着桌子上的馒头、米饭、炒白菜、榨菜、牛肉罐头,连连感慨,“太奢侈了,都是山上最需要的东西啊,在那儿泡方便面是最高级的。”他语速极快,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历险行程,连比带划,表情丰富而有张力。

  气温越来越高,太阳显示出毒辣的一面。随身带的巧克力全都融化了。总队前指政工组帐篷内,8个人同时办公,电脑和人散发出的热量弥漫在帐篷的空气中。

  政治部李传永干事说汶川大队可以通电话了,我接通了汶川大队的电话,没说几句就断掉了。发生地震的那一刻,汶川大队官兵午休起床后正在洗漱,全部自救成功,并转而抗震救灾。

  13点35分,我们抵达武警交通第一总队前指,在都江堰去往映秀的公路旁,沿途经武警黄金部队前线指挥部。目前,这是一条名符其实的生命线。各种物资、药品、给养、重型机械设备从这条路上往映秀进发。在路上,我们看到四川省抗战救灾前线指挥部发的通告:

  为保障抗震救灾急需物资和抢险救护人员及时运往灾区,特决定:一、从即日起,对都江堰至汶川县路段实施交通管制,管制时间由省抗震救灾前线指挥部确定。二、凡运输救灾药品、食品、工程机械等抗震救灾急需物资和抢险救护人员的车辆,优先放行;非上述运输车辆,暂不放行……

  我们在武警交通第一总队的前指帐篷内采访总队长许茂,帐篷内挂着一张很大的《都江堰至映秀镇抢通线路示意图》。许茂脸上的皮都被晒掉了。从13号一直跟着部队到现在,一直在路上。他们更多时候担当着默默无闻的角色但付出巨大。

  映秀果然是去不成了,路还是不行

  14点28分,我们随森警部队一起默哀,整个都江堰喇叭齐声呜咽。一切仿佛都冻结了,当鸣笛响起所有人的心都融和在了一起,再也没有任何声音能够让人如此心酸同时又浑身充满力量,或许更应当把鸣笛声当作另一场战斗开始,它就是冲锋号,它是告诉我们要齐心协力,为灾区人民重建家园继续拼搏!

  采访的路上,我注意到路两边有两种对比强烈的颜色:黑色与红色。这应该是全国哀悼日里抗灾前线的特有色。一方面,到处是哀悼的黑底白字哀悼标语,手里报纸也是采取整版套黑大幅留白的方式。另一方面,到处是极具动员和鼓舞气氛的红底白字的救灾标语。

  黑色和红色,在这一时刻,也许代表着某种同样的心情和力量。国旗缓缓而降,生命的尊严冉冉升起。战士在废墟现场救援时流出的血,最终和遇难同胞们的血,必将一起流进我们脚下共同的大地。

  5月12日14点28分那一刻,一定是黑色。数万人在那一刻永远地失去了母亲、父亲、儿子、女儿、妻子、丈夫、恋人、老师、学生、朋友同事邻居……然而,活着并不容易。用更好的“活着”告慰亲人,要有更大的勇气和智慧。今天,无数抗震救灾现场的红色标语牌无时不在提醒我们,擦干眼泪,重新上路,赶紧行动!

  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积蓄力量的一次机会。无论如何,这是表达我们力量的一次机会。黑色,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更好地上路;红色,是为了活着的人更有信心和勇气地赶路。

  2008年5月19日,红与黑,让我们记住这个日子,记住这两种颜色,也记住此时的力量。

  第五天(2008年5月16日):坚持

  坚持属于所有人。晚上的时候,上等兵秦凯才发现自己的手出血了。

  石祥让政治处将起草好的《致全站家属职工们的 》赶快发到每一个家属和职工手中。“灾难面前,困难重重,这更需要我们同舟共济,齐心协力……”那封信上说的是石祥的心里话。连日来的超负荷运转,让他感觉到,只有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才能“让每个人坚持下去”。

  他的搭档吴洪松和他的部队仍然继续露宿,在前方坚持搜救。至少有两个好消息让他兴奋:道路通了,车子终于进来了;晚饭后领到的一顶军用帐篷,“比较大,十来个人睡没问题。”吴洪松决定把帐篷给新兵睡,其他人睡在车上。

   72小时的黄金时限已过,今天将进入100小时。夏巍玮所在成空导弹某旅官兵得到的最新命令是:全力救人。每个点上不断被清理出尸体,尽管奇迹不断发生,但奇迹似乎并不轻易光顾每一个救援现场。士兵们搜救的异常仔细,成功救出女孩贾正娇并为她唱生日歌的场景不断浮现在这支部队每一名官兵的眼前,这似乎鼓舞了每一个人。

  傍晚的时候,夏巍玮收到各个救援点登记的物品清单,上面详细记着每个点被清理捡到的物品,这是这支部队救援第一天就确定的规矩,被所有人遵守和坚持。这一天的清单上写着:

  在工农兵街水电十局宿舍,清理出银灰色诺基亚手机2部、金项链3条、玉镯2个、珍珠项链1条、奥林巴斯胶卷相机一台、1999年的集邮册一本人民币5843元、美元1元;在幸福镇幸福村景中路明珠新城,发现闽发证券的证券卡一张、黄色保险柜一个、存折11本、银行卡19张、社保卡3张、户口本7本、人民币49560.5元、美元5元;泰东巷73号:人民币2400元、新村29号:人民币573.6元……

  吴文久和他的两名队员一直坚持在各个现场巡视,现场救援的战士全都戴安全帽、口罩、橡皮手套,穿作战靴,“防护还可以”。只是灰尘比较大。作为防疫队医生,他们主要在现场“指导防尘、防毒,配消毒剂,现场喷洒、主要局部喷洒出现尸体的地方”。此外还要给战士做自保教育。一些危楼挡去了大型机械的道路,战士们有劲使不上,尸体长时间埋在底下,“我们最担心的是疫情”。吴文久说。

  冉龙波和他的部队仍坚持在洛水镇。他把部队分为两个小组:第一小组负责在洛水镇镇政府转运物资,第二小组带一台挖掘机到村子里面为受灾群众清理物资。今天的战果不错,为杨春村、洛水村的40户灾民挖出大米、稻谷约5吨,冰箱等重要家电2000余件,现金上千元,存折6个合计金额数万元

  坚持属于所有人,属于那些救援者,也属于那些被掩埋的幸存者。18点27分15秒,在地震废墟中整整100小时的51岁蓥峰实业公司业务员杨德云终于被救了出来。在什邡西南的这个小镇上,空降兵某营教导员徐文志在救灾现场发现了他。从那一刻起,空降兵某师、南京消防支队和四川省达州陆军医院三支部队密切配合,坚持28小时,赢得生命的胜利。

  牛七伟对他的部队很自信。凌晨4点,他主动向市抗震指挥部请战,到60多公里外地处山峰1400米高的石门洞村,那里有30多户群众生死未卜,急需部队支援

  牛七伟对指挥部说的话仍是他的惯有语式:“请把这项任务交给我们,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半小时后,150名官兵在牛七伟的带领下,携带食品、药品和抢险器材出发了。部队刚走不到50米,队伍前面的一名战士猛然喊道:“有山体滑坡!”说话间,一块巨石崩裂,散落的石块向山脚下滚落。医护人员小周携带的药箱包被一块石头打翻,里面装的药品滚撒地上,小周顾不得检查腿伤,急忙收拾起药品,找到随身携带的编织袋,把药品装在里面。

  前面的路更加难行。当官兵们走到一座山峰拐角后,眼前的情况让大家惊呆了:500米的崎岖道路,依山环绕,狭窄的小道只能两人并肩前行,路的一侧是悬崖,另一侧则是笔直的峭壁,不时还有石块、泥土滑落。牛七伟让大家排成“一”字形,身上的行囊尽量向峭壁的一侧倾斜,手牵着手缓缓通过。

  他们翻了50多座大大小小的山峰,过了数十条河流,终于抵达石门洞村。

  围困了近76个小时的村民们看到官兵后立即围了过来。强行军6个小时的官兵赶紧把携带的水、方便面等食品交给他们,医护人员对伤病员紧急救治、发放药品。

  看到村庄的房屋全部倒塌,牛七伟让他的官兵分头寻找压在房屋下面的生存人员。在没有大型机械的情况下,手刨、肩扛是常用的救援作业方式。

  晚上的时候,上等兵秦凯才发现自己的手磨破了,还在出血。今天他和战友成功解救出4名被埋在废墟中的群众。

  采访第五天(2008年5月20日):余震的心理压力

  余震已构成一种真实的心理压力。比之于他们,唯有深深的羞愧

  零点的时候,薛主编的电话打过来,告诉我们有余震的消息。我们当时正搭帐篷。

  昨天晚上我们返回成都后已经是21点了。我们在张副总编房间讨论下一步的采访计划。22点散会后,我和余彦隆编辑下楼买迷彩短袖。我们问了一家又一家军品店,没有人理睬我们。事实上,没人顾得上我们。店员们忙得满头大汗,外面买帐篷的人排成长队。

  回宾馆的时候,新华社、解放军报的记者都往外涌。这才知道地震局的预报:19号到21号有6到7级余震。宾馆的前台挨房间通知这个情况。我们决定买帐篷,出去避震。

  我们从军区二招八层的豪华标间中逃出来,把宾馆的被子装在迷彩包里悄悄拿出来。文殊院已成为成都人安睡的家园。这里免费提供场地让大家安顿帐篷或者凉席,还无偿提供解渴的斋茶。我们来到的时候,文殊院已无脚之地,我们只好占据了外面路边的一块空地。我们一直忙到凌晨2点才入睡。

  这两天余震已构成一种真实的心理压力。

  前天凌晨1点10分,住在凤凰山机场场站招待所二楼,刚刚进入睡眠,便再次遭到余震。晃动持续了5秒钟,有人喊:地震了地震了!那喊声急迫而尖利,加上床的晃动,我和余编辑不顾一切冲下去。紧接着电闪雷鸣,雨瓢泼一样倾倒下来,冻得要死。那是一种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实实在在的恐惧,此前从未有过。恐惧驱散了所有睡意,我们在一楼聊天。一楼挤满了抱着孩子的家属。凌晨三点的时候,我们上去,和衣而睡,门敞开着、灯开着,床头柜上放着半瓶矿泉水。这是一位军嫂交待的预震方法。很快睡着。

  在文殊院一片清脆的敲钟声中醒来,各种鸟叫声,安静,祥和,一如这个城市往日的每一个细部。为亡灵超度的诵经声清晰传来。帐篷到处都是。这才提醒我们,这是震后七天的成都。比起前一夜的狼狈,躺在成都平原大地的怀抱里,异常的香甜与踏实。

  当夜的确发生了6.0级余震,是在江油。收音机里反复播放着专家们的劝告,说成都是平原板块,没事,大家不必恐慌。我想着那些仍身处余震带、忙于救援的官兵们,他们几乎全是在改革开放后逐步改善的物质条件下长大,许多人是独生子女。当惨烈的浩劫袭来,军人的天职,将他们在一夜间投进生死搏斗最前沿。他们是灾民翘首以盼的解救者,然而不要忘记,他们也是一个个血肉之躯。

  余震不断,天气渐热,腐味弥漫,他们整日置身难以想象的恶劣环境中。极度的疲惫,染病的危险,心理的重负,无一不在严苛地磨砺这些年轻人。比之于他们,唯有深深的羞愧。我真想对他们说:是你们让我不再恐惧!

  文殊院里到处悬挂着抗震救灾慈善捐赠活动的横幅标语。但愿这早晨的钟声、诵经声、鸟鸣声以及这里千佛塔萦绕不息的香火,能让那些遇难的亡灵安歇。祈福成都,祈福四川,祈福我们每一个人!

  今天白天主要是休整待命,等待余戈、殷实两位在汶川的弟兄归来。他们原计划昨天返回,无奈爬到半山腰的机降点,等了半天,一直没有直升机过来。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摸黑原路返回到山底的县城。晚上,我们两拨人会师。大家讲述了各自的遭遇,很激动。

  临睡前,与总参陆航部周晓波干事通话,协调随机赴北川、什邡事宜,得知他们的飞行路线有可能从明天开始有变动,考虑到北川、什邡伤员基本转移,下一步主要飞伤员集结地绵阳。那正是我们明天要去采访的地点。

  第六天(2008年5月17日):深入

  “尽快进入所有村庄,排查每一处倒塌房屋,竭尽全力搜救被困群众。”

  营长郑浩抱起一箱方便面朝卡车上装,和他一起大汗淋漓的还有一个上校和一个少校。

  上校叫郑树荣,旅副政委;少校叫古斌,营教导员。两个人都已经确定转业,地方上还没有安排,“现在还是一个军人”,经请示部队,穿上现役军装就从成都过来了。到了前指报到后,他们以一名普通士兵的身份参战。

  11点10分的海蓉药业公司开阔的院子一派忙碌景象。纯净水、方便面、矿灯、睡袋、水果、蔬菜之类的物资到处堆放,全国各地的物资车停得到处都是,军人、志愿者忙着装卸物资,自发为志愿者送饭的受灾群众,开着各式各样的机动车,来回穿梭。这里已成为都江堰救灾物资调配发放中心,一度被媒体称为“幸福的中转站”。

  导弹某旅营长邓浩和他的部队负责这里物资的装卸和分发。他们在调配中心的职责主要是接收全国各地的捐赠物资,卸装、登记、发放,受都江堰抗震救灾指挥部指挥,需求由各受灾区代表向物资调配指挥部申请,由指挥部开出调拨单,官兵根据调拨单进行装载,并送到目的地(灾区救助站),由救助站发放给灾民。

  从今天开始,他们装运发放的物资开始深入到乡村

  郑浩他们正在装的这车物资要运往青城山的紫坪铺。这辆车牌号为渝B86692的东风卡车属于司机陈建勇,他是个志愿者,自己带车,出钱加油加入到运输物资的行列。从13号上午9点多到这里,每天基本11、12点睡觉。陈建勇平时每天挣四五百,多的时候一千。现在,他已经花了五百多元的油钱了。“不能这样算账,救人要紧。”郑浩常用陈建勇的这句话激励他的官兵,“我们是传递幸福的人,必将是幸福的!”

  赈灾物资调配中心的人员成分以成空某旅某营160名官兵为主体,此外还有志愿者、复转军人等,共有200人,每天平均装卸1000多吨,人均每天5吨的装卸量。邓浩让所有的党员官兵胳膊上都挂着一个红布条

  同物资一样深入乡村的还有救援和医疗。这一天,海军总医院野战医疗队一行数十人赶到红白镇,他们主要是做防疫和疾控工作。在经历了近一周的抢救生命阶段后,抗灾正向第二个阶段,防疫阶段转变,以确保“大灾之后无大疫”。红白镇镇口,一个消毒防疫处,几天前还在频繁使用的喷雾设备已被崭新的机械化喷雾机所取代。

  军医们要赶往一个叫梨岭的地方。这是一片南向的山坡,地震爆发后,成为掩埋尸体的主要场所,至少数以百计的尸体被以单空单人的方式掩埋。最让军医们担心的,是“尸体埋得不是很深”。

  仍然是在红白镇。空降兵某师副师长黎纲要正为他派出去的小分队担心。“他们是头天上午9点被派出的,到目前为止,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黎纲要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中午12点45分。

  那支小分队被安排向掩藏于重重山脉背后的3个梯级电站、龙宝坪、欢乐谷探索前进。没有电、水、食物和通讯信号,他们要完成的任务,是向被称为“三大绝地”的区域探索前进。他们从当地村民口中得知的唯一线索,就是欢乐谷里已有100余名员工成功自救,现还有30余名老年人及伤员。从红白镇到金沙电站这个梯级电站沿途5公里,所有路全部中断。要穿越到达目的地,除了避开飞沙走石,还要预防随时发生的余震带来的危险。

  下午1点,一名战士飞奔而来报告说:“梯级电站通过卫星发送传来消息了!他们已安全到达目的地!”“太好了!传信息给他们,只要有0.1%的希望,都要尽100%的努力抢救伤员。不能有任何死角,每个村落都要搜到位。”黎副师长下达完指令,脸上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欢乐谷、龙宝坪,曾是到什邡旅游的游客心目中的“天堂”。而如今,欢乐谷地面从谷中心地带裂成两半,所有房屋垮塌,山体下沉凹陷,村庄被掩埋于谷底,20公里的山路成了800米高、极为陡峭的“悬崖”;龙宝坪的峡谷成了疯狂倾泻而下的“泥石流”中心……

  所有人全部得靠砍刀开路,靠攀绳拉。对于21岁的李少杰来说,这无疑是最远最险的路。李少杰家就住在绵竹市金花镇。在地震中,他的爷爷不幸遇难,父母也受伤住院,然而在与自己家近在咫尺的地方参加抢险救灾的他,却从未提出过要回家去看一看。

  这天上午,另一支10人组成的小分队也被派出去到峡马口去了。那里山高坡陡,同样没有道路,断水断电。

  也是在这一天,胡锦涛 作出指示:“在救援队伍进入所有乡镇的基础上,尽快进入所有村庄,排查每一处倒塌房屋,竭尽全力搜救被困群众。”

  采访第六天(2008年5月21日):震与痛

  她向我们无力地摆了摆手。“我的目光都没处放,想闭上眼睛。”

  地震的确改变了这儿的一切。一切都让位于它,驯服于它。抗震救灾是主旋律,也是生活方式。去绵阳的高速公路上,高高竖起的广告牌上醒目写着:向救灾一线的解放军、武警、公安、医务工作者致敬收费站现在已经变成了消毒站,为来往车辆喷洒消毒。

  我们按计划今天赴绵阳、北川采访。那儿分别有总装和二炮的抗灾部队。绵阳的城市房屋倒塌并不是很多,但由于它下属的安县、北川受灾严重,这里成为最大的灾民和伤员集结地。

  我直接去了520医院。它的医疗救治指挥办公室就设在医院的值班室。两台电脑,几台电话。从北京、江苏上海等地赶来的医疗队标志挂满了值班室对面的楼房,他们现在统一归520医疗救治指挥办公室协调指挥。院子里随处可见的帐篷和简易房是他们各自的分诊处。记者在现场看到,每个分诊处都能看到几十张病床并排两行,几乎没有空的床位。

  我看到一名重伤员正在一个帐篷里做手术抢救。计划已经做好,准备送北京。这里医疗条件有限。帐篷外面一个女士坐在那儿,欲哭无泪。我走过去时,她向我无力地摆了摆手。

  中午11点40分,午饭时间。我看到医护人员正给伤病员打饭,伤员吃完,医生才吃。坐在我对面接受我采访的李春梅显得局促不安,“别采访我,换了谁都是一样。”这是个勇敢的妇产科医生,地震时,她和同事们还在为别人接生。“我们科的医生护士都不会跑的,否则内心会不安宁。”产妇给她们送锦旗:“临危不乱,医者仁心”。

  在绵阳日报上,看到好多孩子都叫震生。灾难可以毁灭生命,但却阻挡不了生命的降生。

  王靖江躺在病床上正在吃饭,他的刚从江苏赶回来的儿子坐在他身旁,这个55岁的北川幸存者讲述着当时的可怕情形,他的再现已不重要,恐惧写在他的脸上。放下刚刚送来的午饭,他说:“部队医院好,见人就救。”

  这是绵阳震区内的唯一一所军队医院。当时,五分钟不到,周围伤员已经送上来,“从来没有见到那么多的伤员向医院涌来。”王普杰院长对他的属下很满意,“当时好多医护人员休假,全赶过来,包扎、清创、缝合……不分内外科,全当全科医生。”

  《中国军工报》的编辑室副主任林骥总结了这个医院的三个第一:第一个救治伤员;第一时间在震后通信中断的情况下,用远程教学网视频向总部传送灾情消息;第一个向灾区派医疗队。

  我们来到总装某基地援建的帐篷学校。得知有了新校舍,孩子们脸上全是笑容。我把带来的巧克力全分给了孩子们,吃得很香。照相的时候,孩子们很开心。孩子们总是容易快乐起来,有他们的地方一定是幸福盛开的地方。

  不同于前几天的废墟救援现场,我们现在的采访现场是医疗救助中心、灾民安置点、帐篷学校。抗震救灾正在转入第二个阶段。一辆物资车上写着:“幸福盛开的地方。”我们祝愿。

  在去北川的高速公路上,看到一条延伸很长的宽约10公分的裂缝。公路在地震时,目击者称像蛇一样扭曲、滚动。公路两旁的房屋损毁明显严重起来。从车窗上可以看到,两边的山滑坡厉害,随处可见滚下来的巨石。

  如此山青水秀的地方,上空笼罩着的悲情让人痛心。在平时,相机镜头对准的是这里的风景。这一次,人们无暇,更没有心情,镜头对准的是另外一些东西。这一次人们集结在这里,人们的目光聚焦在这里,不再是为了往昔秀美的风景。

  15点,北川县任家坪收费站右侧的一个四面环山的谷地,二炮部队前线指挥部。这里是我见到氛围布置最浓的一个宿营地,到处是口号和标语。帐篷内,战士们有的在休息,有的在翻二炮政治部印制的《听党指挥,服务人民》的小册子,这是一本抗震救灾有关重要资料的汇编

  二炮政治部宣传处处长王永孝说,除了消防部队,二炮是进驻北川救援唯一自带大型作业器械的部队,除了救人,还担当挖银行金库、抢救县政府重要档案文件的重任。“这是在挖北川的家底,”王永孝说,“一铲车下去,把一张纸弄破了弄丢了,北川历史就会出现一个空白点。”

  二炮部队现在正相应胡 的号召,进村入户。进村之后,于际训总指挥哭了。村子里尸体成堆,活着的年轻人全部都走了,老人在那儿看着那点家当和尸体。进村之后,除了通水、通电、通信、通路,还帮老百姓收麦子。昨天收了8万多斤。“我们还要建小学、示范村。”

  二炮总医院医疗队是北川最大的医疗队,带的医疗器械最多,专家最多。路通到哪儿,医疗队就跟到哪儿,已经救治2160多人。还有卫生防疫队20多人,“现在发挥作用大了。”对尸体洗消、喷药、灭蝇,营区自制的土厕所一个苍蝇都没有。

  王永孝一共进了四趟北川县城,感受最深的是“目光没处放”。惨不忍睹,“想闭上眼睛”。“吃过苦,没吃过这样的苦。见过遇难的,没见过这么遇难的。”王永孝表情沉重。

  17点,我们由任家坪收费站去北川中学,废墟现场浓烈的消毒水味道,透过三层口罩,刺鼻,令人窒息。一种让人紧张的氛围绷在空气中。警察三五步一个,带着过滤防毒型口罩,维持着秩序。不时有直升机飞过,人们熟视无睹。人群比前两天少多了,但背着背包、拄着拐杖的老人,孩子,灾民,志愿者,军人,武警,记者……仍拥挤道路两侧和所有平整的地方。

  开阔地到处是军用帐篷,各救援部队的前指密布在这个狭小的地方,道路一侧一辆紧挨着一辆地停着警车、机械工程车、军用卡车、120急救车、被调用的客车、指挥车、全国各地来的物资车、各种公司的捐赠车、路上被砸坏抛锚的车……

  我们抵达距北川县城唯一通道,看到路面的一侧高高隆起,像卷起一堵墙。那里的道路前两天塞满巨石,正是二炮突击打通的。那儿的纠察把我们坚决地挡了回去,之前军报的副总编辑王文杰和一个副省长也被迫原路返回。去北川的县城被封锁了。悬在山顶的几十处堰塞湖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座已被毁灭的城市。

  不断有防化车进出,战士们全都全身武装,防化衣、防毒面具、加厚橡皮手套。有山里的灾民一队接着一队,背着大包小包、刚领的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不顾劝阻,硬闯过去,他们甚至都没有口罩,那里是他们的家,他们要返回他们的家园。一辆“好医生”的药品捐赠车印着醒目的标语:“解放军是人民幸福的根本”。

  返回二炮营区时,我们全部进入消毒区洗消。

  18点,我们从北川返回。天色暗下来,有雨的样子。回往成都的路上,每过一个收费站,车子都被全身洗消一次。想到王永孝的那句话,“想把眼睛闭起来”。

  第七天(2008年5月18日):在路上

  “我们是奉胡 的命令来援助乡亲们的。”“不要怕跑路。”他这样要求他的部队。

  清晨7点的龙门山口,一夜的暴雨将空气洗刷的分外的清爽。政委吴洪松困难地直起身,就着小半瓶矿泉水,吞下几粒药丸。从前一天晚饭时开始计算,这已经是他的第四次服药。

  哮喘,胆囊炎,胃痉挛。这些看似不算严重的病,几天来突然在吴洪松身上集中复发,不时引发间歇的阵阵窒息和疼痛。无奈之下他决定加大药的剂量。身处救援一线,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思维清晰,偏偏平时的老毛病都来捣乱。吴洪松真恨自己的身体太不争气。

  看看手表,集合的时间马上到了。今天是贯彻执行军委胡 救灾入村入户工作的第一天,分队人员要分工编组,进驻到每家每户。集合完毕后,吴洪松讲清了新任务的要求,宣布各个小组成员,并明确责任人。

  “新的任务需要我们更加深入细致的工作……”吴洪松扯着早已沙哑的嗓子为大家鼓气。事实上,当他看到每天超负荷工作二十个小时以上、睡眠已经成为绝对奢望的41名官兵一起看着他的眼神时,他便知道,他们并不需要鼓劲。

  8点整,各组分头出发。经过将近一个钟头的攀石翻岩,吴政委带领第一小组抵达三沟村二组。几名官兵一边呼喊一边在废墟中认真搜索着。这时,从后面的猪圈传来微弱的声音。

  “快!猪圈有人!”破旧不堪的猪圈已经塌了大半,一位老婆婆蜷缩在角落里,不住地哭。听到声音,老人的手向四周焦急地摸索着,显然双目已经失明。吴洪松不由一阵心酸,上前紧紧握住老人的手。满头的白发,憔悴的面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父母在四川广元,也是震区之一。地震发生后通信中断,将近30个小时后他才接到父亲发来短信:我们一切都好,勿念。然而,他们是否真的都好?吴政委深知父母的性格:再苦再难,从不给他添一点麻烦,从不让他多一份担心……

  战士们忙着给老人喂牛奶和饼干,随行的医生给老人检查了身体。还好,老人身体并无大碍。吴政委把老人扶到门边坐下,握着老人双手拉家常

  听到吴政委讲到党的政策,老人连连点头称是,却不愿搬离自己家,担心在外打工的儿子回家找不到她。吴政委一听急了,“这不安全,您不能一个人呆在这里!”劝了半天,实在拗不过老人,他安排一名干部联系村委会,留下一名战士陪护老人。吴政委琢磨着,中午前必须把老人“哄”到安全地带。

  午饭后没多久,从村委会传来了好消息:老人的儿子刚刚赶到,正在四处打听母亲的下落。这下好了,他们把母子俩送到临时营地安顿好时,已是下午1点。吴洪松挥别母子俩,带领小分队,向对面山上的另一个村落行进……

  在乡村路上行进的还有牛七伟的部队。

  上午9点38分,胡锦涛 在什邡市蓥华镇看望参加救灾的空降兵某部官兵时,告诉在现场指挥的空军政治委员邓昌友,当地有一个叫石门村麻柳坪的地方,由于山体滑坡、道路堵塞,群众被困、缺食少药,你们要立刻派出部队进行救援。邓政委受领任务后,立即召集空降兵某军军长王维山、政委赵以良研究救援方案。

  10点45分,师长牛七伟率领小分队,携带少数食品、药品,仅用1个半小时登上了海拔1200多米的山寨石门村。随后,邓政委亲自率领部分官兵,不顾沟深壁峭,冒着山石随时滚落的危险,花费4个多小时,徒步攀爬9公里,也来到了石门村麻柳坪。他告诉村民,“我们是奉胡 的命令来援助乡亲们的。”在细致调查掌握了当地灾情后,邓政委当场研究确定了持续救援措施,命令部队以最快速度完成任务。

  晚上,空降兵某师连夜将所需救灾物资运到了驻地。次日凌晨5点,由某师政治部主任李学勇、某团政委李伟强带领480多名官兵,采取手提肩扛的方式,穿越十几处塌方,连续奋战12个多小时,将600顶帐篷、600份药品、600份粮食(每份30斤)和3卡车食用油运到村里,分发到灾民手中。一位90多岁的老奶奶握着官兵的手说:“感谢胡 、感谢共产党、感谢解放军!”

  空降兵部队至此全面铺开转向偏远村寨的救援行动。牛七伟准备派出小分队,逐村逐户进行寻查,及时展开救援行动,确保不漏一村一户、不留一个死角。

  参谋长冉龙波和他带领的二团官兵也奔袭在路上。他们组织突击队深入红白镇最偏远的木瓜坪搜救受困群众。情况比想象的要严重。受困群众多,参加搜救的队员少,道路全部被毁, 7公里的路程中有6公里多山体滑坡,5名老残受群众完全不能行走,预编战士杜志凌主动承担起背负87岁老人出山的重任。

  望着杜志凌的背影,冉龙波决定明天从别的方向再抽调一些人员过来。“不要怕跑路。”他这样要求他的部队。

  不怕跑路的还有——

  520医院的所有医生们,他们此刻奔跑在院子里的各个分诊点;

  成空某导弹旅营长郑浩和他的官兵们,他们此刻在分发物资的路上;

  凤凰山机场场站站长石祥和他的官兵们,他们此刻奔跑在机场的跑道上;

  武警四川森林总队的官兵特别是汶川大队、卧龙中队的官兵们,他们此刻奔跑在震中的路上;

  第二炮兵部队的官兵们,他们带着专业机械设备和创新思维奔跑在救灾的路上;

  北京军区总医院医疗队、海军总医院医疗队的军医们,他们此刻奔跑在防疫的路上;

  采访第七天(2008年5月22日):重生的味道

  这是个收割麦子的季节。伤痛之后的重生味道,也正从这里出发。

  我在什邡市罗汉寺南京军区第85医院的医疗队驻地帐篷里遇到一对夫妇和他们刚刚降生7天的孩子。孩子是医疗队的医生手术接生的,很顺利。父亲张贵昌给他起名叫张弘扬,“弘扬解放军一心为民的好传统。”

  11点40分,四川陆军预备役高炮师二团冉龙波参谋长驱车接我到他驻地采访。之前,我在电话里联系过他。他们的部队在什邡市的重灾区:红白镇、蓥华镇、洛水镇。冉龙波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军事干部气质,但又有着政工干部的某种亲和力。此次二团抗震救灾分队是他和政治处主任涂德元带队。

  从什邡市前往洛水镇,肠子都快颠散了。车子在上面跳跃着,紧紧抓住把手,头还是不时撞到猎豹车的车顶。烟尘弥漫在车子四周。这是一条刚刚扩建的公路,路面刚刚拓宽,地震便停止了一切。连续几天大量高密度重型车辆加速了这条裸路的恶化。

  地震局的报告显示本次地震是一个长达300公里的地震断裂带。在地图上,这些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正好呈现出一个西南—东北走向的狭长区域。该区域的西部就是邛崃山和龙门山系,东部则是成都平原的边缘。所有这些重灾区,以什邡为例,基本上都是和这条断裂带垂直的山谷地带。德阳什邡市受灾严重的四个镇,蓥华、金花、八角和红白就分布在这些山谷里。

  从什邡开始,越深入山区,一路所见灾情就愈加严重。抵达洛水镇前还只是在马路两边看到不多的受损房屋,到了洛水老镇,大量老式平房严重坍塌。团政治处主任涂德元听说我昨天在北川,忙向我打听那边的消息。他的侄子涂新凯是北川法院法官至今尸体都没有找到。法院、检察院被滑坡的山体掩埋了,搅在一起,分不清了。

  我遗憾地告诉他,只到了北川中学,北川县城没有进去。

  结束预高师二团的采访后,我来到蓥华镇空降兵某师前指,见到了去年我采访过的牛七伟师长。记者看到,在指挥部的门口堆着两大堆纯净水。“我们的战士现在水的消耗量非常大。”牛师长所言不虚,气温越来越高,在废墟现场的清理工作每天都要消耗大量体力。“在我们空降兵面前,没有困难。”牛七伟声音嘶哑,一阵风吹过来,带过来一阵怪味,他提醒我赶紧戴上口罩。对面是蓥峰实业公司化工厂废墟。至今仍有尸体埋在底下,毒气仍在轻微地泄漏,阀门老化,已拧到极限。

  牛七伟师长告诉我,13号零点30分,他们召开了师常委紧急会议。早8点登机,4000多人分批共两天时间分别在双流、彭山、绵阳、太平寺机场机降。刚到蓥华镇和红白镇的那天夜里,“看不到人,很凄凉,特别惨。只有狗在跑”,他们直接赶到蓥华镇中学,连夜救人。

  牛师长喜欢随身揣着熟鸡蛋。一是没赶上吃饭的时候,拿出来充饥;一是碰到饿的村民,给他们吃。附近的村民都知道有个牛师长,有任何事都要找一找牛师长。前几天,他向胡锦涛 汇报了该师的抗震救灾工作。而九八抗洪时,他是黄继光生前所在团团长,是他向江泽民 汇报了所在部队的工作。

  秘书科科长王华义说,现在部队的主要工作是“进村入户”,都深入到山里面去了。我提出到红白镇去看看,一路上,王华义讲述着这支部队和他们的师长。在通往红白镇的两侧,到处是空降兵的身影,他们和村民一起,搬起每一块瓦砾,捡拾废墟里能用的东西。

  在红白镇,我碰到海军总医院的野战医疗队,时间匆匆,和军医们简单聊了几句,得知他们17号就过来了,主要在梨岭防疫。

  村民们陆续又回到他们的家园,部队的到来让他们感到一种踏实和亲切。这是个收割麦子的季节,一些部队正在一片麦香中和麦田的主人一起抢收小麦

  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一些废墟旁正升起做饭的炊烟。接到一个电话,是李雪的,她说,他们村子李家山现在来了很多穿军装的,“让人充满希望”。

  晚上,走在成都大街上,一种特别的味道一下子涌入鼻腔。这个城市的麻辣味终于又回来了。

  大地震暂时中断了这个城市的繁华和安逸,也在那一刻,这里成为震区最坚强的后方阵地。现在,伤痛之后的重生味道,也正从这里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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