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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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条很长很长的弧形街道 两旁南方城市有的旧式骑楼 是艺术园的旧区 我认得这里

  台风到来之前 天空阴沉沉的总是不停地下雨 旧式大钟的黑白面板上显示是九点半 上午的九点半 街中空无一人 宁静 我只听到雨点落面上发出的闷响

  下雨 整个剧组不得不下来吃早餐 唯独不见小玉一人

  我是在找她 一直沿着条弧形旧街 撑的是把黑色大伞 风的温度有点儿低 我不禁拉紧了一下外套的领口

  走了许久 终于一个画廊前边我找到了她 由几个废旧仓库改建成的画廊 她穿白色宽身毛衣牛仔裤个人 静静地坐在旁边的石阶上看书 我走近她 是一本白色封面的追忆似水年华》 也许是余光瞄到了我的身影 她仰起脸 然后微微歪头笑了一下

   你找到了我

  我是想答句什么话 但没有出口 此时 应约听到背后有人在呼叫我们名字我听不清楚她还说些什么 她在不远处招手 是荇 的确是她 我当时是想牵过小玉的手向她走去 可我有捉着 怎么也捉不住她的手 猛地睁眼醒来手机刺耳的闹铃声 我坐起来 思绪纷纭 感觉有点郁闷 然后试着回忆梦里的情景 奇怪的是 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她们甚至都不认识对方梦境已经开始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模糊了

  今天下午 香港天文台悬挂一号风球戒备信号 好像是有台风在向我们这边移动 虽是这样说我们这里却根本没什么只是雨势大得可以 当然 台风是先到香港然后到这里来 管它呢 我心情不错 我的心情一般不会天气影响除了南风天的潮湿 因为潮湿确实可恨 尤其晚上睡觉时候 就像睡在泥沼里似的 粘粘糊糊

  现在准备出门 带了把伞 我也天生讨厌带伞 若是小雨的话我平时根本不带伞倒不是讨厌打伞 打伞的感觉也挺不错 我只是不想带着伞之类什么东西身边 碍手碍脚 不知道往哪搁 尤其是雨下下停停 不过看情况今天是非带不可雨还真大得可以 我站在窗前看了一下 我喜欢这样看 我是指下雨的时候 就这样看着

  天空阴云沉沉 溟濛大地苍穹之间有些许空隙 不 不 今天的天似是有点不一样 这雨 这天气 像是哪一年所见过的 是什么时候 我不由得扬起脸 定定地望着灰灰茫茫的天空 密密麻麻的雨线不知何处开始落下 我冥思苦想 试图追忆哪段蹉跎的岁月

  下雨 一样是台风到来之前我开着女装摩托一路狂呼乱叫着在雨中飞驰被洗得翠绿的绿化界擦身而过 市政工程机器遗弃在路旁 红灯前边没有车辆等候 平日的垃圾没了影踪 车轮溅起水沫发出唰唰声 使速度提升一倍 嗯其实那只是一架50cc的小绵羊 我没穿雨衣 浑身上下早已湿得一塌糊涂 可我并不在这些路上积水很厚 轮胎咬地不稳 感觉车身有点在飘浮

  那年的台风并不多 但来得很猛 我居住的又是南方沿海城市 自然首当其冲

  嗯 我尽量弯下腰 几乎上半身都折叠大腿上 下巴顶着仪表板 将双眼眯成一条缝在高速的行驶中 雨点打在身上脸上都有点痛 我得尽量避免它打到眼睛里 但雨势在开始增大 能见度越来越低 我的目标是前面十字路口的电话亭约莫还有那么公里半的距离 这段路虽然没什么车但我还是被逼减速 因为我不想碰上个没盖的沙井什么的死去 虽然我当时并不介意死去但我不怎么喜欢这种死法 尤其是在出逃的过程

  呃 差点忘了跟你说 我是逃出来的 跟家里吵了一架 原因现在不怎么想说 其实我并不喜欢吵架 跟家里吵还是头一遭 而且吵得挺厉害的 因为当时我烦透了 真的烦透了

  嗯 我就这样呆呆地看了一阵子 浮想联翩 回过神来的时候 还是赶紧出门 我不喜欢迟到 因为我同样讨厌等待 甚至觉得等待是这个世界最最人生厌的事情 我这个人讨厌的东西还挺多的 喜欢的却没有几样

  约的是一个老同学 吃饭

  她叫梅 我们叫她梅子 为了答谢她帮忙我们自己成立的一个俱乐部所做的一些策划方面工作 当然还有叙叙旧 也顺便还她几本书 本来她说是免费做的义工 但我还是坚持请她吃饭

  梅子是我见过最好不过的人 我是说真正的好人 很仗义那种经常跟她见面 借书手上的是一本《玫瑰的名字》一本《圣路易斯桥》还有《地铁姑娘扎姬》和萨冈的《你好忧愁》 她挺会挑书看 我跟她说想看什么类型的书她挑的准会合我胃口 嗯 你请她帮忙 她在这件事情上会比你还要上心 她就是这种人 有时候我甚至都有点害怕让她帮忙呢

  梅子算不上漂亮 可以说长相有些平凡 但跟她聊起天来 你会马上发现她的可爱之处我甚至追求过她 被拒绝了 够彻底的 她说她不喜欢男人 男人不适合她 我真不知道她是否在跟我开玩笑 因为她最后要求我帮她保守秘密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拍拖 但她的确是个好人 只是有时太过热情了些 容易招人误会 现在的现实只要你过分热心 就会有另有图谋的嫌疑但梅子似乎不太在乎这些

  嗯 不过在这次的借书中 我不怎么喜欢《地铁姑娘扎姬》 甚至没把它看完 到饭馆之后 因为要等梅子 我还随便翻了一下打发时间 我选的位置靠窗 外边雨一直在下 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进了电话亭 我就感觉安全了一些 身上的雨水足有一吨重 不开玩笑 可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我只想快点拨个电话 是给林的电话 有那么大半个月没见她了 几天前通了一次电话 也没说上几句 因为我那时候是烦透了 任何事都没个心思

  现在我却很想念她 真的希望她快点儿接我的电话 接通的提示音响了好几声 我耐心等待 想象着她在睡觉或者别的什么事未能接听电话

   砰

  一声沉响 小绵羊倒在雨中 后视镜碎了一面翘起的前轮惯性般悠悠转动 随即电话那头也传来了忙音 也许是我没将脚架架好 随便 反正我不关心这些 又重拨了一次林的号码 还是没人接 她不在家确定 我开始感到焦虑 定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摩托车 四下一片迷蒙 一洼洼积雨的水纹和顺檐滴落的较大的水点 我不知可以做些什么 这种感觉很不好

  我呆呆地站着 也并不觉得自己特别可怜 哪怕我高考落榜了 跟家里吵了一架 还在这混账地方淋了雨 我只是有那么点儿失落和腻烦

  有关高考的事 我什么也没有跟他们量 我是说跟家里 只报了第一批和第二批的前两个志愿 也不参加美术考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 最终就落第了 因为这件事 就跟他们吵了一架

  哎 看着我的小绵羊倒卧在路旁约莫有十分钟 甚至忘了抽根烟 我抽烟抽得挺凶的 这时候能想起可以抽根烟 我是说我终于有点事情可做 真的是高兴死了

  从外衣口袋拿出香烟 纸盒已经湿透 里边的香烟也湿了大半 我抽出一根干的点上火 深深吸上两口 因为手指是湿的 烟随即因被夹破泄气 我只好擦干手 拿食指大拇指捏着抽 这样不太雅观 只是没人看到

  尼古丁的作用下 我想起可以给林的妈妈的工作室拨个电话 也许可以打听到林的下落 我有那里的电话记录 电话簿里 我连出逃也不忘带上电话簿 嗯 我发觉自己有时也会有点小聪明

   你好 梅子

  是梅的来电

   我到大门口 你在什么位置

  她总是在你附近给你打电话 她的解释是不浪费时间 我起来望望门口的方向 看到她 向她挥手

  梅子一来到就向我递上烟盒 我说戒了 她半带失望地为自己点燃一根 她喜欢用漂亮的烟盒 尤其是色彩鲜艳那种 也用Zippo打火机 配上些超高难度的点火动作 张扬到极致 但她抽起烟来的样子却很优雅 是我见过最最优雅的女性烟民

   我若不是读文学的话 也会戒掉的 像你一样 你当初没有选择读艺术类专业就戒掉了不是

  她坐下来笑吟吟地边摆弄手腕上的几只银手镯说话

   嗯 也有可能

  我回答

   你们俱乐部在讨论些什么呢现在

   也没什么 一个有关开窍的问题

   就是脑子开窍那个开窍吗

  她领来一位漂亮的女孩 僻在一边忘记介绍 梅子就这点不好 无论是偶然碰到或是一起约会 她总会忘记介绍身旁的朋友 百分百

   这位是

  我被逼打断谈话 主动提出

   哦 忘了忘了

  梅子恍然大悟

   我叫荇

  未等梅子开口 她介绍了自己 在这方面 她似乎很能了解梅子

  她的名字叫青荇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向徐志摩招手的那种水草 所以很多人管她叫草草黑色框眼镜 头发很长 烫过 像以前莫文蔚的那种 没怎么化妆 感觉干净 鞋子上没有污渍 这样子打扮的女孩 现在实在很少见我极讨厌女人把脸涂得像PS过 身上杀虫剂一样的味 鞋子却满带污渍

  荇是一个喜欢微笑的女孩 而梅子就喜欢大笑 而且是旁若无人那种 她读的是汉语言文学 就是使她不能戒烟的那个专业 而荇读的是雕塑 她手指纤细 但指甲被修得很短很齐 可以看得出 皮肤有点粗糙

  我们谈得很高兴 那是个愉快的晚上 我很少有这样的经历 我是说与别人共进晚餐什么的也可以如此尽兴 实在少有 嗯 除非是你的真正的朋友

  其实话题本身不甚有趣 也离不开各自的学校生活 只凭借梅子的交际才能将我们平平无奇的谈话周旋于谈话圈内 从而使得气氛活跃 妙趣横生 但我也的确喜欢文学 雕塑听起来也不让人生厌 这倒是事实只是我还是一贯的听的较多 说的少些 嗯 好像大家都选择了喜欢的专业 除了我 我读的是金融 实在找不出些有趣的话题 在我而言亦无所谓讨厌不讨厌的 只是这门专业几乎没有一本书值得一看 我当然是指非实用性那种 我只勉强读完了爱德温李费佛的《股票作手回忆录》 唯一的一本

  临别 梅子问我有没有一些港台或是国外成人网站地址 她现在在一家广告传播公司兼职 为一本叫做什么《性与健康》还是《健康与性》的免费派发一类的杂志写情色故事 需要找些参考材料

   那个稿费好赚 天马行空的随你想象 怎么写都行

  梅子满带神秘色彩地说

   无中生有也可以么

  我好奇地问道

   未尝不可 只要读者受乐 反正那玩艺儿越不可思议越有市场 所以要找些新题材

   你要的话我倒是可以提供几个 到时发给你 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是否能用 不写保单

  梅子以前也说过 她不会去当作家 她说作家的生命太短 创作的时间一下就过去了 我有点替她可惜 她挺有才的

  离开电话亭 我驾着小绵羊一路狂奔 我吻它一下 还能启动真是高兴死了 这是台不折不扣的老爷车 还是原装进口的本田哩 经常抛锚 马力不大 脾气不小

  林的妈妈说她去了小玉家 说话挺和气的 没有以前的抱怨不断和刨根问底 像换了个人 我就不打算继续讨厌她了

  我现在就去小玉家 她是我们学姐 高中时候比我们高一年级 现在读大学一年级了 也是林的朋友

  当时我心情愉快 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 偶然淋雨也是件乐事 你应该看看我当时的样子 我甚至在微笑呢 嗯 当然是很傻的那种 我也不在乎

  但之后 呼 之后所发生一幕却差点儿让我栽倒在地上死去 当时我驾车穿过小镇的闹区一条商业街道 车辆行人不算太多 我像鱼儿般穿越溪涧的乱石和水草蜿蜒前行 它们花?奏地从我的两侧往后退 确实轻松愉快 真的 但突然突然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部播放流畅的影片 一下子给卡住了 画面一格一格地跳转 极其不协调 出现在我眼前的 是林和一个男生 他们牵着手走出一家商店停留了一下 或许是未决定要走的方向 然后开伞 一把红色的混账雨伞 就是林平时用开的那把他妈的混账雨伞 男的我也认得就是5班那个叫P.D.的混账窝囊废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像是被大浪卷走了所有思考能力一个休止符错误地出现在一个不适当的位置 留下一段空白 别扭得可以 过后 不让他们看见我是第一反应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我甚至不想被任何人见到 我加速躲进了一架货车侧面 与其并排行驶 再回头看了一眼 一切都像是被凝固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呼吸我还真的试着深深吸了口气 感觉画面好像恢复了转动 我就加速尽快离开

  少顷 我才动怒 恼火 生恨 我开始讲粗话 脑子随即产生幻想 我用牙齿咬着恤衫用手撕破 撕成条状 然后裹住拳头 裹得足够紧 我放轻脚步走到那混蛋后边 摆起准备出拳的架势 我学过泰拳 只上过两堂课 但我右手出拳相当有力那家伙已经感到不对劲 他转过身 我就马上给他一记右勾拳 他是个大个子 比我健硕 他没有立即倒下 但已经失去平衡 我就出右脚一下前踢因为前踢杀伤力不大 我只想教训他一下 并不是要他的命 他倒下了 我望一下四周 只有几个围观的路人 然后我就走开了 避免警察什么的来到找我麻烦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林一眼

  嗯 我就这样一边加速行驶一边幻想着 雨水打落到我脸上 也够狠的 我情绪真有点激动但我不会真那样做 我算不上是什么汉子 我倒不是害怕打架 虽然未必真能打赢 但我害怕众人的目光 害怕跟那家伙发生争执 一到时候他狡辩的话我会进退两难 我的确害怕跟别人争执 他手里拖着我的女朋友 我却害怕跟他争执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该有多窝囊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 心情不错 我开始修剪我的红梅盆景 枝叶太过浓密了些 有点养分过足 本身应该是病梅形象才对 现在却生机勃勃 但我也不想过分地修剪太多 我之前已经弄坏了一株九里香 后悔得要命 这是株不错的桩头 我得好好斟酌一下

  外边还在下雨 只是比起之前又细了一些 一切仿佛都很宁静 我一个人住 也喜欢这种宁静 尤其是雨夜和有点微风的时候 我的电话响起收到信息的提示音 屏幕显示是草草

   想请你帮个忙 未知可否

   我们还不是太熟 是否向我借

  我跟她开起玩笑 但现在的大学生的确很能钱 这也是事实

   是搬家 明天

  我望着屏幕约略想了一下 回复她说

   可以

  她又再问了一下我是否真的有时间 还提醒我天气也许不会太好

  我说又不是郊游 没有什么问题

  我们就约了下午两点钟

  跟荇就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我们彼此这么认为 似乎可以无话不谈和随便开起玩笑 梅子当时就问我们是否早已认识 我说不是 只是有点相逢恨晚

  考虑到明天的天气 我还是打了个电话跟朋友借台车 他叫朗 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好人中的一个每次我跟他要车 他都先给我加满油 他说是用公司的油卡 不用也白不用 嗯 不过他有个坏毛病 爱灌人喝酒 还是不醉不善罢甘休那种我就吃过他不少苦头 他酒量也好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他喝醉哩 但他为人的确爽直 这是事实

  按下小玉家的门铃 随即听到从院子里传出的几声狗吠声 是小玉家的阿拉斯加雪橇犬 叫做咬金

  过了约莫20秒没有动静 我正打算再按一次的当儿 院内的木门开了 小玉探出半个身来 确认是我之后用手比划着大喊 让我推开铁闸进去 然后嗖的又钻回屋里

  我推门的瞬间 咬金又吠了两声 我却没有看到它 我把小绵羊放在院子里弓腰检查脚架是否有问题 小玉跑了出来 撑一把红色大伞 趿着拖鞋 穿着白色碎花长袖睡衣 外边披一件黄色棉外套 鲜艳得很她半带微笑般微微扭一下嘴角 看起来总是满带阳光 就像在晨光中第一朵绽放向日葵

   怎么是你呀

  她站在我身旁撑着伞为我挡雨

  我没有回答她 望着脚架脑子里仍然跳转着刚才的画面 但见到小玉之后我已经觉得没那么沮丧了 我站起来 看了她一下 她在等待我的答话 但我没有开口 连表情都没有一个 突然我一时高兴 就甩了下头发把雨水甩到她身上权当发泄郁闷 那时我头发还挺长的 我知道小玉为人 她能开玩笑 不会为这些恶作剧生气 她板起一只手掌遮挡 只呜咽了两声 装出委屈的表情 她总不生气

  预计台风会在这里一带登陆 学校宣布停课 我晚上看书看到很晚 醒来的时候已接近中午外边除了下雨 也好像起风了 打落在玻璃窗上的雨线有个角度 程倾斜状 这样的天气我都会睡得不错 因为我觉得在恶劣的天气下 留在室内特别有安全感车内也一样 只不过那是个能移动的空间 所以我也不介意在这种情况下出门

  拿车的时候 朗有点责怪我 因为我把他给吵醒了 他说昨晚喝到半夜 因为台风 他今天不用工作 我应该料到他会喝酒 提前到昨晚要车 他跟我的看法一致

  是台挺硬朗的普通白色客货车 朗没有问我用途 他对我挺信任的 我邀他一起吃午饭 他说不了 想再睡一会

  吃过午饭后 大概一点钟过一点 我跟荇通了个电话 她说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就让她等我约莫30到45分钟

  我是个路盲 几乎认不得什么路 需要看路牌 所以我了眼镜 我只有上课和开车时才戴眼镜

  荇居住的是个不错的公寓区 我从保安那里得知了19号楼的具体位置 他是我见过最有素质的保安 而且懂礼貌 还告诉怎样停车方便 我就问了下这里的管理费 他说要5块多呢

  嗯 荇住7楼 我到的时候大门敞开 可以看到细软基本收拾停当有那么几个箱子横竖不一搁在地板上 我嘴唇叼着眼镜探头进去 荇半蹲在地板上收拾着书籍 她穿浅蓝旧色牛仔裤 黑色棉布开领恤衫 系一条白色围裙花花绿绿沾满已干的颜料油漆什么的 应该是她平时工作用的 我们都以微笑代替打招呼

  是间不错的公寓 两 阳台大得可以 其中一间房虚掩着房门 另一间可以看出是荇的工作室 凌乱 有些泥土样的东西 荇说是雕塑用的粘土 屋里还有些男性用品 我没有问及这些

   我还以为有个自由神像什么的要般呢

  我开玩笑说

   只有六个箱子 这里四个 工作间还有两个小的 最大是这椅子 平时看书用的

  她仰起脸用手背查了一下额头 比划着对我说

  东西确实不多 荇说有些已经分批般过去了 剩下就这些棘手的征求意见后我们开始动手先把有点笨重的读书椅搬进电梯然后上车 其余的箱子均属较轻 只其中一个小箱在我搬进车厢时差点砸了 荇不无紧张地叫我小心说里边是个泥塑 我问是不是参赛作品 她说不是 只是比较用心的作品 还未完成

  小玉家是独立式的房屋 村里的宅基房 总是她一个人看守着 爸爸自家店铺去了 很晚才回来 妈妈也整天外出 如果没有咬金作伴的话 我有理由相信她会很寂寞

  小玉说要找套替换衣服给我 在房里翻了半天 我不抱什么希望 望着窗外的雨出神 没法控制那些画面在跳转

   噔噔噔 噔

  她隆重其事地将一套运动展示到我面前 是件我们高中的旧式校服

   你还保留着这个

   嗯 是充满回忆的珍藏哩

   你先换了这个 衣服帮你烘干

  她以长辈般的架势把我推进浴室

   沐浴液在架子上 你用我的 橙色那瓶

  最后她还叮嘱道

  可我一进入封闭的空间就又开始胡思乱想 所受到的伤害感情上甚至被夸张起来我开始感到愤怒 情绪激动 热水带来的温差使我颤抖 继而呼吸急促 费劲 血液像被煮沸了似的直往上涌 我面墙而立 双臂趴在上边前额顶着壁上瓷砖 撞了几下 当然 我并没有用力 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也不至于在别人家的浴室自杀 喷射状的热水洒落到我头上身上然后程网状流遍全身每一寸肌肤 我想摆脱她 却始终是徒劳 我甚至还有点想念她 真的很可笑 但问题是我没有笑 我开始哭泣 还真的哭了出来我真的希望当时自己没有哭 但确实无法控制 像个懦夫

  我拿起橙色的沐浴液 是阿迪达斯的运动型 芳香浓郁 女人得很 应该是女性专用的 对男人来说带有刺激味道 可我当时并不反感 为了让自己不再想林的事 我甚至开始幻想 对小玉的幻想

   咚咚 把你的衣服递给我

  小玉的敲门几乎把我吓至窒息死去 我他妈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像做了贼一样心虚 心脏要蹦出来似的乱跳 不知所措 我拿起我的混账衣服 从那开得足够小的门缝像拿炸弹般的尽快递出去

   那边向左转 两棵大木棉树旁边的那栋楼

  荇用手指了一下

  她新租的房子有点偏 透过挡风玻璃和水拨的节奏 看上去显得有几分凄凉 这区比较安静 治安方面应该也还可以 街口就是公安分局 房子是半旧式的楼梯楼 像是房改房

  七楼 最后搬的那张书椅让我们累得够呛 嗯 一室一厅简洁明快 没有多余装饰 只是不太像是女孩的房间 但还算别致 我边回气边参观了一下 只是厅出阳台会看到一条程弧线状的铁路

   会吵吗

  我指了一下铁路问道

   不会 是旧码头的铁路来着 现在基本没什么车出入 我喜欢这条铁路 看不到尽头 但知道它肯定会通往很远很远的某些地方 也不知道会是哪里 但这样更好 你说呢

  荇解下围裙 赤脚 斜斜地靠在阳台的门框上 拿了两只饮料 罐装可乐和一瓶啤酒 交替摆弄着让我选择

   可以试着想象一下

  我说 从她手里接过可乐 虽然我不喜欢甜饮 但我跟她说我白天不喝酒

   其实你可以两样都不要 冰箱里还有别的 你也不喜欢可乐吧

   还是可以了 我天生不懂得拒绝人 也不懂得提出要求

  我倚着栏杆拨弄着可乐罐

   你是个怪人

  她喝了口啤酒 定定眺望着那条躺在雨中的铁路 眼睛珠子澄澈深邃 若有所思一般 仿佛瞳仁里有着另一个世界

  少顷 我们开始着手整理箱子里的东西 她没让我碰她的雕塑工具 说自己放会好些用起来顺手 反倒让我把衣物放进柜子 她衣服不多 几乎全是牛仔裤 棉恤衫和T恤 除了两件碎花衬衣 还有一双CATERPILLAR的工人鞋她刚才穿的是另一双 只是款式不一样 荇说穿这种鞋有安全感 风雨无惧

  两箱书本我也帮她放好 这里没有正式的书柜 她让我横着排在电视柜上边 因为这里也没有电视 只有电脑部分是雕塑和美术一类的书籍 也有一些小说诗集 我看中了那本白色封面的《追忆似水年华》就问她借了

  我也把她的宝贝书椅放到旁边 她向我竖起大拇指 示意正合她心意

  换上那件稍窄稍短的旧式校服 甚是别扭 加之浓重得近乎俗气的香味 使我浑身上下感到不自在 结果一走出浴室就成了被取笑的对象 对方自然是小玉 她趴在沙发上嗤嗤地笑了半天

   还是挺合身的嘛

   嗯

  我随便应了一声 有点不悦

   你的衣服还在洗 完了就烘干

  她仍趴着 翘起小腿 来回摆弄着咬金玩的橡皮球活 像只蝎子

   哦 谢谢

  短暂的沉默 我走到窗前看看外边的雨

   你还没说为什弄得如此狼狈跑这里来呢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 找寻咬金的踪影

   逃出来的 跟家里吵架 抽烟可以吗

  我取出香烟问道

   哦 为什么呢

  天色很暗 从玻璃的反射可以看到小玉跪着直起身子等待我的答话 我为烟点上火 深深吸了一口 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转过身去对她说

   没什么 只是一些小事 我现在不想说

  她浅浅地扁了下嘴 一面的疑惑 并没有往下问 我知道她不会的 她不是竭斯底里的女人 亦可谓善解人意 脑袋转数快 加之知识面也广 的确是个可靠的倾诉对象 但问题是我现在确实无意跟别人谈些什么

  小玉虽不作声 但我知道她对我的事会有千百样的猜想 更可怕的是 她有一种让你掏心的魅力就在你跟她胡闹的过程中 不知不觉地引导你说真话 引起对方心灵的共振 只不过她会尽可能不严肃保持幽默 用她的话说是她不想做一座冰山因为男人都不喜欢冰山 我成曾经跟她讨论过这个问题 嗯 的确可怕 高手在背后的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我决定离开

  我让小玉叫来咬金 跟它玩了一阵子抛球 也许是校服跟香味的关系 今天它算是给足了我面子热情友善地陪我玩了好一会儿 但大多数情况是咬金把球叼去小玉那里 再由小玉扔给我这样的三角短传 只有那么一两次是直接将球交给我的但也已经够满足的了 小玉说是我发出的指令不够明确

  等到衣服烘干后 我就马上换过自己的衣服 准备离开 在脱去旧校服时才发觉上面有股淡淡的香味儿 像是小玉身体所独有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 我又再一次怀疑自己是变态色情狂一类而自责 在那一刹那我产生了一个极可怕的念头 我想要报复林 她跟同学厮混一起 我就搭上她的好友以作报复 这个念头着实可怕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魔鬼

  行李物品确实不多 全部收拾完毕也就六点钟光景 荇让我留下来吃晚饭 由她下厨 我说求之不得

  她要下去买菜 谢绝了我的陪同 我唯有留下来负责看门 我不习惯勉强别人 哪怕所要做的是件了不起的好事

  她让我当成家里一样 我就为自己倒了杯水 在屋里来回走动 神经质似的没有规律开始亨起洛史都华的 Every beat of my heart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亨这支歌 我甚至都不怎么喜欢洛史都华 但我经常会听到这支歌人习惯了的东西实在不好改掉 就像我经常喝水一样 我甚至会觉得一天不喝它十八杯水就会因水分过度流失而死掉

  但我最终在阳台处停了下来 看见那条躺在雨中的铁路 我不由得想起荇的眼神想起那扇虚掩的门 心里有些不太好受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胡思乱想 我就坐到书椅上 开始翻起那本白色封面的《追忆似水年华》从通向阳台的花窗透进来的光线有点昏暗 但还能认得清字体 我喜欢这种光线 轻柔而宁静 在类似的光线底下 一本《红楼梦》就让我戴上了眼镜小玉说这是浪漫的代价

  嗯 荇的书倚也确实好使 长时阅读而不用转换姿势 承托力均匀散布 应该是饱含了人体工学的设计原理

  这时我的电话收到了天文台有关这次台风的特别天气报告的信息 内容是说台风会在晚上靠近这里登陆 级别是属于强台风什么的 具体几级我始终搞不清楚 我就巡查般粗略回想了一下家里有什么是放心不下的 大概也没有

  从小玉家出来 我开着小绵羊漫无目的地在新区的新修公路上悠转 别说是汽车方圆十里连鬼影都不曾出现一只 四处是晒着太阳的空地 光秃秃的 像是个与自然脱节而变得毫无感情干巴巴的废墟 这正合我心意 难得脑电波不受干扰没事我就拿前轮对准双实线中间的空隙开着直线玩 雨点打落在小玉借我的雨衣上 发出滴滴答答寂寞的闷响 隔着雨衣与身体之间的空气 我听得格外真切我仍在想林 想那几个画面 但我开始质疑它们的真实性 也许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我是说或者是误会错觉什么的 然后猜想出千百样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但结果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我的头脑又开始混乱 血气上涌 思绪变得极其混乱 情况确实不妙 为了使自己不再去想事情我去了朗家里玩一个足球的电子游戏 这是我唯一喜欢玩和懂得玩的电子游戏 我们可以玩一整天或通宵达旦而毫不厌倦我还是个中高手哩要是米兰或意大利我可以做常胜将军后来被禁用了 原因是赢得太多 不骗你

  嗯 可是天一点都不行 精神完全无法集中 进攻又过于急躁 我大概输掉了大半的比赛要不是最后扳回三局 会输得更难看 看来今天我也不适宜玩这个 晚上距九点差十分的时候 我走了 我到底还是需要找个人谈谈 把电话簿翻了个遍居然没能找到一个这样的朋友 可见我的人际关系也糟糕得可以 这种事跟谁说都不妥 结果我还是找了小玉

  我约她出来吃点东西或喝点什么 我没有吃晚饭 还能记得我真是高兴死了 正好她也没有吃晚饭 原因是她爸妈还没回去

  我们去了一家附近的大排档 小玉说那里的炸云吞不错 而且啤酒便宜 大可放开肚皮喝 我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有痛饮一醉的架势

  嗯 小玉确实有些酒量 用她的话说就是做艺术的人都有些酒量 我们呷着冰镇啤酒懒懒地歪在大排档特有的塑料靠椅上 我喜欢这里的靠椅和四方桌 很有人体工学意味 高度大小配合得天衣无缝 可以认为是餐饮的绝配 炸云吞也委实可以香脆而不油腻 我跟小玉从不碰杯 这是我们的最最认同对方的行为之一 都认为那玩艺儿太过假模假式 我们就这样默默呷着啤酒偶尔弹出两句语境不甚连贯的话语 相对于平时 小玉的话实在太少 像换了个人 她盯着玻璃杯 用手不停地使其中来回转动

   哎

  为了打破沉默 我有点刻意地喟叹一声

   在学校做些什么呢 课外

  我接着问道

   没什么 挺无聊的

   在一个影像摄制小组里闹 拍短片

   有趣吗

   说不上有趣不有趣 里边人不少 都是在喝酒打牌 没几个人真正是在拍电影的 那更好 机器都是我占着用

  她呷了口啤酒 咽下后蠕动着口腔 像是品尝着其中的味道

   你拍些什么呢 现在

   计划跟一个高年级的成员合作拍一个独立短片 关于一个少年吸毒者的 有兴趣可以推荐你当主角

   吸毒者 开玩笑吧

  可以看得出她谈起这个兴趣不浓 也许我是个门外汉的缘故 水平差别太大也就谈不起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几下

   我在看书

  我扯着嗓门喊

  荇才开门进来 提着两个超大号的购物袋和雨伞 实在有些狼狈 我帮忙放了雨伞 她半跪着将杂七杂八的蔬菜等物整理进冰箱和挑出一部分

   这些我大概可以吃上一个星期 不至于整天跑超市 我是个懒人

   呃 可以理解 搞雕塑的人嘛

  荇咧下嘴瞄了我一眼 大概意思是我把她的自贬理解过分了

   噢 差点忘了跟你说 我九成九是个素食者 只偶尔吃点荤 不多 你不介意吧

  她停下来 慎重地对我说

   正对我胃口

   当真可以

  她又继续整理

   不骗你

  我又坐下去继续看书

  她还买了些啤酒 大概十来罐她说不能拿更多了 应该够喝的了 说着扔给我一罐

   现在可以喝了吧

  她看看腕表

   还是早些 但也可以了

  荇进了厨房 说她难以理解

   有什么要帮忙吗

  我扣开易拉罐 试着呷了口啤酒 用下唇和舌尖舔了一下上唇的泡沫

   不 我都干惯了 放心

   你倒是可以帮忙瞧瞧我的电脑 好像有点问题

  她大概认为男人都会弄这个 我说我倒是可以瞧瞧 但不要抱太高期望 她大概不知道我是个电脑白痴

  电脑的配置有些旧 我约略看了一下 没发现什么问题

   有什么不妥 一般

  我问道

   嗯 大部软件安装不了或安装后使用不了

   会出现蓝屏吗

   噢 偶尔也会

  她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身子答话

   也许是内存问题 也许不是 我不敢肯定

  我老实说

   最好是待天气好了 拿出去检查 我现在帮不上忙

  也没关系 我也是这么盘算着 电脑这东西挺会怄人的 有时

  我表示绝对的赞同

   嗳 玩骰子么

  小玉突然间问我

  我说无所谓 玩也可以不玩也可以随你喜欢

  她就要了两个骰盅跟骰子 我知道她玩这玩艺儿挺厉害的 她就是那种连玩都比别人精通的人 这方面我却不怎么在行 我是说桌面上的游戏 扑克骰子什么的 我真能玩得一塌糊涂 脑子对这方面不敏感 应变迟钝

  一开始我就输好几次 一连喝了几杯 要不是骰子的点面好 我想会输得更惨 小玉看似要狠下杀著 我想我会死得难看了

  嗯 但往后却不是这样 小玉失准了 不该是她应有的水平 过于急进又或者是对罚酒的毫不在乎 我不得而知 我们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喝着 最后大概打了个平手 酒倒是她比我约略多喝些

   嗳 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突然间问我

   只是觉得腻烦 出来走走 没什么 等一下就打电话回去

  我也并没有撒谎 我是真打算打电话回去 本来也是没必要跟他们吵架的 我只是在跟自己怄气 较劲 想我妈是担心得饭都吃不下了 问题是这等天气

   你跟小林呢 怎么啦

  小玉停下来 臂肘拄着台面支颐凝坐 精神似有点溃散 淡淡地问道

  我没想骗她或是隐瞒 只是奇怪她已经知道

   她跟一个混蛋在一起 当婊子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问题

  我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把空杯放回原来水印处 来回旋转摆弄着 对自己谈起这事来的轻松感到有点惊讶

   你跟家人吵架跑这来找我 很明显

   嗯 那也是

  我承认这点

   是不是叫P.D.的那人 你们同学

   你知道这事

  我惊讶地问

   呃 是这样的

  她拿起空啤酒瓶 竖起两只手指示意再来两瓶

   我去找小林时碰见一次

  我沉默了一下 出神般看着旁边一洼积水上的水晕 试图看出点什么规律 可我脑里边是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有想到

   嗯 原来是这样

  小玉接着说

   你这人需要自己的空间跟自由度太大了 从而压缩了你们本来就小的共同空间和时间 小林接受不了的

   我行我素 似乎不愿意让别人真正了解 人不能完全孤独地生活啊 我试过 完全不行 你需要找一个适合的人 然后将自己的一部分存在到那人里边去 至少也找一个 其他的人你当然可以不予理会 只关键一点在于你在什么人面前更愿意做什么样的人

  短暂的沉默后 我开玩笑说

   或许如你所说 我感情过于丰富而神经又太过衰弱 负担太重 就支撑不了 所以需要独个儿休整

   我看也是

   无论怎样 你和平处理

  她接着说道

   嗯 我会的

  我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她不说和平处理什么的倒也罢 但偏这么一说 我还真有点动气

  荇做的菜色香味俱佳 很够水准 一个鱼香茄子 一个清淡版的麻婆豆腐 还有小白菜和蘑菇

   没想到你还真有一手 确实可以

  我喝着蘑菇汤赞叹道 老实承认低估了她的水平

   真个喜欢吃

  她略带慎重地问

   真心话 好得一塌糊涂

   喜欢就好

  荇腼腆地一笑 是个浅浅的满足的笑容 我亦报以微笑 这种可以持续一阵子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相信我们也是久违了

  荇几乎只吃小白菜和蘑菇 茄子煲跟麻婆豆腐只略略碰了一下 她说还是过于油腻 我倒觉得恰到好处 结果就包揽了全部

  她本想给我们沏一壶茶 可是走到半路途中以掌捂额 转身回来说没带茶叶 说有时觉得自己有点笨笨的 我就说喜欢她有时笨笨的 她笑 最后我帮忙收拾了碗筷 荇给我们倒了威士忌 我的加冰 她的加冰外还掺了点苏打水 我说怕甜

  我们干脆坐到地板上 听她用电脑放的歌曲 是Natalie Cole的Tell me all about it 她问我为什么不问她要搬的原因 我说我倒是想知道 我轻轻呷了一口威士忌 咧起嘴蠕动着舌面感受其味道 物色合适词语

   但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也许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我不想刻意地问

   你也真够老实

  她托着酒杯 双手放在支起的膝盖上 低头盯着地板笑了一下

   我跟他分开了 那是他给我租的房子 相信你也看到 还有他的东西在那里 他离开半年

   是看了一下

  我承认道

   这样反倒轻松了 有更多自己的时间

  她费力地咽下酒 重重地呼了口气 茫然注视着上方空间的某一点 良久 她再次开口道

   可我就偏不离开 我等着自己能放开 在那人的房子里 扔下我的那人 可租金确实不便宜

  她苦笑 咬起嘴唇 好像在搜寻着合适的字眼

   不要想我是个偏执狂 你们男人理解不了的 我只是较一下劲 现在较劲完毕 租也到期 尝试过些不同的生活

   可以试着理解一下 现在开始

  她说了声几乎没发出声音多谢 我本想再说句什么 但发觉语境不太适合就放弃了 沉默有那么一阵子

   那是他的像吗

  我用拿酒杯的手指了一下箱子里的泥塑

   不 是你的 你刚才差点砸了自己的头

   我的

  我有点怀疑

   嗯

  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放下杯子 赤脚走出阳台外边 门一打开 室内顿时注入一股强烈的气流 随即 她的整个儿被横切入来的雨沫所打湿 看样子她也并不在乎 甚至可以认为是有意

  是台风来了 一个响雷打落在铁路边的电线杆上 迸出电焊般的火光 隐隐约约 对此荇亦无太大的反应 只定定地眺望 我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并没有打搅她 雨水沿着她秀长的曲发徐徐流至末梢 继而滴下 嗖地钻进了她胸前的衣服里 不见了

  她雨中的样子很美 就像跟这雨沫是浑然一体的 这才是她真实的一面 在现时的环境下才展露在我面前 她转向我 眼珠子仍是那么晶莹清澈 脖子略略侧动了一下 水灵灵的双唇说了句什么 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我们接了一个深深的吻 温热充满酒香 在这微凉的风雨中 这时 屋里边的音乐是Claressa Monteiro的The way you look tonight

  那晚上是有点喝多了 我们大概干掉了八瓶或十瓶的啤酒 可以看出小玉有点醉了 我要送她回去时 她说怎么也不想回去 这点很不正常 不是平时的她

  台风也够地道 几乎可以将桌子掀翻 我有点后悔不该叫小玉出来 可现在也没办法 只好冒险带她回学校宿舍 希望假期宿舍里没什么人 看门的阿伯也早早安睡才好

  上车后 小玉软软的依偎在我背后 我能感受到她传递过来微热的体温 雨不算大 只是风猛得可以 我不敢开太快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听到小玉在呜咽 她的脸侧着贴在我的脖子上 身体微微抽搐着 她在哭 我把头转过小小的角度 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她父母离婚了 接着说了句什么 我听不太清楚 没敢答话 她说完就安静了 像睡过去的孩子一样

  宿舍不算太远 我们运气好得出奇 鬼影都没碰到一只 只是我没敢开灯我自己用毛巾擦一下头发 小玉头发长 我拿电吹风帮她吹干 在黑暗中 她的秀发散发独特的香味 跟那件旧校服上的一样 它在我的身体内开始扩散继而融化 不经意地 我的手指触及她圆润而柔软的耳垂 这使我心波漾漾不平 疑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小玉一直没说话 我想说些什么来着但苦于找不着合适的词汇而作罢 又想了一阵子之后 我说

   我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他们比起我们的人生经历要丰富得多 让他们自己处理好了 免得再给他们压力

  但说完我就后悔不该说这话 因为我说得实在是够生硬和腼腆的

  小玉却扬起头笑了一下 我感到难为情 笨笨地问她笑什么 她也只摇头一笑

  接下来 她做了一件事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她站起来在我耳垂边上悄悄一吻 定定地望着我好一阵子 又垂下双眼 我便条件反射般楼过她 电吹风的声音瞬间熄灭 我缓缓靠过她的双唇 就在那么一瞬间 我转而吻了她额头的眉心处 然后绕过她的面部 抱紧她

   我得把一些事情弄清楚 我一定要弄清楚

  她把脸埋进了我的肩膀

  我很高兴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要送她回去 我是说她不能留在这里 现在不行 可当走出檐廊时 外边已是风雨横斜 杂物乱飞 像天堂上边正在坍塌 一股脑往下掉东西

  嗯 我们双双举头仰望 默默注视这不寻常的夜空 小玉说不怕 既然她这么说 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面对这等天气 我甚至有点兴奋起来 当然也是乘着些酒兴 我们朝对方一笑代替了出发的信号

  台风是被我们低估了 我们一出校区就感到不妙 马路两旁的树全被吹得歪歪斜斜 有的被拦腰折断 有的被连根拔起 叶子断枝路牌广告版 落满一地 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发现别的生命在移动 活像一场激战过后等待清理的古战场 甚是悲壮 而这场战斗仍在前方继续

  我们的小绵羊开始横向飘移 向着逆向车道的方向 我要把它拗回的同时小心闪避路上的杂物 俨然在这滂沱大雨之中跳着现代

  距深圳250公里的指示牌摇摇欲坠 有节奏地发出刺耳的怪叫 与呼呼的风声合奏着黑暗的奏鸣曲

   ***台风

  我一时高兴大叫起粗话来 小玉说我是神经病 但过一下她也在我身后大叫起来

   ****台风

  甚至比我喊得还要大声 他妈的差点儿把我的半边耳膜给震破 但我当时是真的高兴 什么失败什么背叛我已经觉得不要紧了 小玉把我抱紧了 她说了句什么来着 大概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的话 我听不太清楚 接着我是对她说

   等到明年好吗 等我明年上大学的时候 你会等我吗

   什么 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否听到 也许有也许也没有

  在我的记忆当中 曾经有着不一样的天空 未曾想起过的事情居然会纷至沓来地浮上脑海那天空的颜色可以以18岁来到划分 18岁以前 天空是湛蓝的 无边无际的寥廓和无底一般的高深 清澈而又神秘 断断续续地依稀轻漫着几缕淡淡的薄云清爽的狂南风吹拂着一浪一浪的狗尾草穗 总满带青草的芳香味儿 我在同龄的一群孩子里不知疲倦地在山坡球场上奔跑

  踏入18岁 天空却总是阴阴沉沉又风雨不断 绝无仅有的一缕阳光却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透进来 似乎并不属于我们所能够拥有之物 当然 这不是残酷青春 只是有那么一两件事确实使我难以忘怀 至今我还清晰记得那雨水的苦涩味道

  在那半年后 小玉跟她妈妈到温哥华那边去了 新年前我收到她的相片 在茫茫雪地里穿着臃肿得像只南极企鹅 搂着咬金在怀内 可以看得出其实咬金并不太愿意 嗯 她一向怕冷 至于荇 我并不打算再跟你说点什么之后的事也许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子 也许那个接吻只是作为记忆或纪念意义一类的东西而发生 就大家都希望珍惜的关系来说 也是够危险的因为那个台风很快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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