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春光有意人无缘

春光有意无缘

   黄 洋

  一、 误投罗网

  初春时花?一个蒙蒙的早晨。卫权才一早起来就去白岩赶场。他走出村子,几只乌鸦叫着飞过他的头顶。他打了个寒颤,心里骂道:“狗日的,烦死人!”路上冷冷清清的。他觉得还早,于是不紧不慢地走着。走了好几公理,快到信寨竹林时,林中高高椿树上,几只喜鹊着他清声脆气地边叫着边点头,忽儿又冲向空中旋飞几圈后,飞向远方。卫权才想,今天真是怪事,一路上,先是乌鸦叫,现在又有喜鹊叫。

  当他走到蜂子岩的山路上时,遇一卷电话线挡中间,他看了看四周,枯草荒林上,一层冰隐约可见。但不见有人电线的迹象。年前就裁好的的木电线杆,依然冷清清地站着。他想,清晨大老早的,真是怪事,是哪样人,拿圈电线堵在这路中间就不管?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弯腰把电线抱起来准备丢在路边,免得堵路。可正在他抱起电线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跳出两个凶神恶煞的二杆子乡丁,身上挎着大盒子枪,手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不容分说地把卫权才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并狠狠地哼了声道:“敢偷国家电话线!走,到乡公所去!”卫权才说:“你们讲不讲理,这个线堵在这路中间,我把它拿过开点还有错哪?”一个乡丁上前吼道:“你要不是想偷你东张西望的搞哪样?你有理由你去和杨显睦乡长讲去,少跟我们罗嗦!”卫权才怨气冲天地说:“老子今天是撞到鬼了!这么倒霉……”两个乡丁根本不听他申辩,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得意,像捡得个金宝一样,一个看一个的,有点神秘兮兮地点着头,暗自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悄声对卫权才讲:“如果你拿出十个大洋,我们可以放你走!”卫权才听了吼道:“狗日的,你们真是活抢人,简直比土匪还凶!”乡丁也横了起来:“你不要敬酒不吃罚酒!到时候你多的都要着。”卫权才不服气地说:“老子今天落在你两爷崽的汤锅头,随你们咋做,无非是想黑老子点,怕会把我吃了不成?”听了卫权才骂人的口气,一个乡丁心里一轮,问道:“你家是哪点的?看你还有点不服气呢!”卫权才怒道:“硬盘上的卫家!”另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十八、九岁的小乡丁愣头愣脑地说:“硬盘上的?老子怕你是软盘上的还差不多!”年长一点的轻轻拐了一下这个年纪小的,然后问卫权才道:“你和卫虎森卫老太爷家是一个寨子的?”卫才好气地说:“是又咋?不是又咋?”

  “如果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你拿五个大洋我们就放你!”

  “五个大洋?看来卫虎森只不过值五个大洋!老子今天就是五个铜钱不会拿给你们的。想要,除非过抢!”

  “老子们抢你促球,到时候由不得你拿不拿!”

  走在崎岖曲折的山路上,卫权才气愤地喘着白色的气。山野里飞来窜去的清脆的鸟声,让他心烦意乱。他飞起一脚,将一块石子踢向鸟儿闹腾的刺蓬,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受到惊吓,慌乱地向远方窜去。两个二杆子跟着他,还嫌他走得慢,时不时还推他一下。他鬼火冒:“推哪样推?你些不要太过分!不要以为你些是正理!”年长的乡丁说:“这个年头,我有理由拿到你就是正理!”卫权才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但他相信天下总有讲理处。

  卫权才被押到乡公所。他是第一次走进这两多宽的大门这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庭院。大门头上,像亭子一样盖着青瓦。吊脚的穿方、柱头呈八字形。门的两边,錾花点点的青石墙下,有两块条形青石凳,呈八字形摆放。这使卫权才想起“八字衙门大大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古话。他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看。他看到这乡公所和长五间的民差不多,只不过两边各有两间厢房,有两排紫红色的栏杆。楼房尽是红板黑柱。壁窗雕刻各式各样的花。脚下的院坝是方形的青石块所铺就。

  在乡公所的四合院里,一个乡丁看守卫权才,一个忙去找杨显睦“汇报”战果。然后把卫权才送到侧厅。本来就灰蒙蒙天气,厅堂里更显得阴暗。乡长杨显睦从左边厢房里伸着懒腰出来,摇了摇脖子,迈步走进厅堂。然后坐在那把黑红色、有扶手的雕花椅上,翘着脚,抱着手,眼睛紧盯着卫权才说:“你咋要偷国家的电话线?那是战略物资,耗子咬着都要脱层皮的!”卫权才继续申辩他的理由,可杨显睦就是听不进他的话,并且还说:“不是是非人,也站到了是非地,你难道一点也不得错?咋证明你不是想偷国家电线?就算堵在路上,你不可以让开啦?”真是有口难辩。可卫权才始终不按他们安排画押“招供”,并拍案而起:“你们有本事要钱明起讲,不要来这种!”乡长上下打量卫权才,看着卫权才穿着粗布短袄,清瘦的脸上却透着一股身强力壮的骨气,于是便想杀杀卫权才的锐气:“你小伙还有点不服气?我再给你重复一遍:那是国家的战略物资,耗子咬着都要脱层皮的,不管它在哪点,哪个请你拿它?你只要拿了它,就是犯了法的,犯法就有罪,就当罚!你愿不愿画押都是这么多!”卫权才听后气冲冲地吼道:“怕真的哪样都要由你一手遮天!我就不相信底下不得个讲理处!”乡长听到这话,欺软怕硬的本性让他心头一颤,心想,‘死人旁边有活鬼’,听他的口气,说不定这人背景不小。于是,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略显温和地说:“你家头有哪样人?”卫权才没好气地说:“有爹有妈、有弟有兄、有娃娃”杨显睦想了想,又试探地问道:“你的外家是哪点的?”卫权才因无故受了这一场委曲,心中很不耐烦地说:“亏你还是个乡长,越扯越远,越问越希奇!我家外家是那点的关你屁事?”卫权才昂首挺胸,一副不买账的样子。杨显睦把拿不定,担心搞不好怕出乱子。沉默了一会又对权才说:“你最好不要这样,我问的话有我的道理,也是为你好!”卫权才冷笑道:“为我好?太阳从西边出来差不多!反正我是要钱不得要命有一条!”卫权才脾气越大,乡长语气反而显得越温和:“你又何必呢?如果你不配合好我们,对你有哪样好?”卫权才恨声恨气地说:“如果我配合你们,就该着冤枉,就该着罚!对我又有哪样好!”乡长摆了摆手,轻轻叹了口气说:“现在我和你讲不清楚,等你冷静点再说。”于是,摇摇头,苦笑而去。

  二、雪洗冤情

  卫权才的父亲卫洪虎智听到他被乡丁抓走,火冒三丈地将其二哥卫权丰叫到跟前说:“老二,你去看你家兄弟一下,再去叶家坪寨一趟!我自家的人是哪样人怕我不晓得?狗日的,吃人不长眼睛的!你赶紧去!”。然后附耳低言地交待了两句。

  年仅二十七八岁的卫权丰,手中抱只大红公鸡,心急火潦地走在曲折起伏的山路上。他想,这个社会,越老实越吃亏!横吃估霸的反而得势得很。因此,他准备看一眼卫权才后,直奔卫权才兄弟的外家,他知能卫权才之妻弟降得动乡公所。

  卫权丰当天天擦黑就赶到白岩乡公所找到乡长杨显睦,杨显睦本身就巴不得卫权才家里人知道这事,卫权丰一到,杨显睦看到他手中抱着只大公鸡,眼中含着笑。可见卫权丰并没有要买他的账的意思。相反,一脸的沉重,开口要求自己的兄弟。杨显睦就应卫权丰的要求让他看了卫权才一眼,卫权丰安慰卫权才说:“兄弟,先稳住再说,不要怕,不得哪个会把你吃了的!”。乡长杨显睦说,卫权才是否涉嫌盗窃国家战略物质要等查实后再说,最好准备百把小洋罚款。一米七几的卫权丰语气有点霸道地给乡长讲:“我是他的二哥,一是来看我兄弟一眼,二是请你把他放开,不能让他捆起受罪!你们无非不是要钱,会要命哪?”

  乡长听这话,联想到卫权才的话,更加疑心。心中再次打了个寒颤,心想这件事看来要慎重!不然的话,怕赔了夫人又折兵!看着卫权丰急匆匆地离去,乡长迟疑一下后,叫住卫权丰,抬头看了看天色,用略带探询的口气问道:“这么晚了,二先生,你还走哪点去呢?”

  卫权丰咬着牙,放慢语气说:“我去叶家坪寨一趟,反正不得好远”。

  “你家哪个亲戚这边?”乡长忙问。

  卫权丰语气硬邦邦地说:“我这个兄弟的外家是叶家坪寨的”。

  “是哪家?”

  “叶光焕、叶光禄家”。

  乡长一听,惊出一身冷汗,知道真的遇上了行家,心想:坏了,惹祸了,惹大祸了!看来只有舍车保帅了,要不脱不了干系!于是马上换了副人情美美的嘴脸说:“哦!哎呀,不管咋说,二先生呀,现在走哪点都太晚了,晚上路上又不清静,干脆今天就不要走哪点了,在我这点歇,等我安排人搞几个小菜,两弟兄喝两杯!”

  卫权丰听他了他的话,心中暗想,看来,看来叶光焕、叶光禄是什么人的,要不,这位扯下眉毛吹得叫的杨乡长绝不会一下子这样客气起来。他既然晓得利害,我又何必和他客气呢?卫权丰略思片刻,就爽快地答应道:“既然杨乡长瞧得着,哪我就不客气了。”

  酒菜摆上桌,杨乡长摆出两个杯子时,他们的对话开始

  “杨乡长,多拿个杯杯吧,喊我兄弟一起来热闹点。”

  “哎呀!我这个人呀,这点事我都没有想到!好,我马上请他来。”

  三人对饮半酣之中,卫权才因为被冤枉,情绪郁积,始终闷声闷气不说话。杨乡长卫权丰边吃边喝边谈。这回是杨乡长先开的口:

  “干脆这样,这个事不管咋,我就作个主,明天你家兄弟就和你回去,事情先摆着,我搞清楚会给你们讲。叶家坪寨,就不要去了,你看行不行?”

  “这个到要谢谢你,不过叶家坪寨哪点我还是要去一下!”

  “哎呀,兄弟,就算给我一个面子嘛!”

  “要是你叫他们抓错的,这个面子肯定要给,在这一方你杨乡长也是扯下眉毛吹得叫的人,哪个敢不给你的面子?”

  “兄弟,不能这么讲,我咋会叫他们去做这个事?自家的狗自家晓得,他们有时候是会乱咬人的。”

  “事情还是这样,这本身还不晓得是哪个的错,就算错也错不到你身上,我想还是这样,该咋审你就审,该咋查你就查,如果是我兄弟错了,坐牢打板子,该罚就罚;要不是我兄弟的错,该哪个负责肯定要有个着落!一要办酒席当众赔礼;二要敲锣打鼓放炮仗送我几弟兄到家!三要赔偿我家的兄弟遭受这种冤枉打击的损失。你看我讲这个是不是有道理?”

  这时,在一旁沉默良久的卫权才话说:“要不这样,还有哪样面子?狗日的那两个杂种,一开始就想给我要十个大洋,后来怕我们家和卫虎森家是一家子,才松了口气,要五个大洋才同意放我。狗日的两个杂种,清晨大老早的,就把一圈电线丢在路中间,电线杆都没有裁得几棵,毛人都不见一个,一眼看去,就是安窝工的,他们会有哪样道理?”

  杨显睦听了这话,暗记在心,并在心里说,他妈的这两个免崽子,还会背着我吃钱!还不晓得整了好多吃了!枉自老子这样信任他们。于是对卫权丰、卫权才说道:“既然你这样讲,也好,那就这样,你兄弟在我这点你放心,我不会亏等他的,你们就等到我把情况弄清楚,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好好收拾这两个免崽子”!。

  话虽然这样讲,作为心服,怎样处理这两个乡丁他也有些犹豫。面对这件事情,他不得不暗暗叹气。

  第二天一早,卫权丰抱着那只大公鸡准备去叶家坪寨时,对卫权才说:“兄弟,你就在这点多等几天,不要各人拿起回家去,那不得个面子,自家兄弟我晓得你不会贪那点烂铁丝的,这明摆着是有人想打你的歪主义!你看他咋做?”权才嫌权丰啰索:“我家二哥简直是,要走就赶紧走,还要这些搞哪样子?”

  卫权丰志气昂帮地笑着给杨乡长打招呼:“杨乡长,我兄弟就拜托你帮照管哪,过两、三天我再来。”对周围团转有权有势的人杨乡长是有所了解的,但没有想到叶家坪寨这样大田大地地方,又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家,会和远在深山之中的卫权才家有联系,他知道卫才家两个舅舅,除了 一个在省保安司令部外,还有一个是地主资本家,交游广,方圆数十里,只要提到其名,几乎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客气地笑道:“你放心去,这点你不要管,麻烦你去给你兄弟的家头人讲,把心放宽,不要有哪样想法我会还你们家一个清白的!”

  一星期后的下午流动的云层里不时漏下几缕阳光。在两个乡丁的家人、卫权才家几弟兄和亲戚几十在场的情况下,乡公所的院坝显得有些拥挤。乡公所的乡长杨显睦,站在正房堂口,像是清点人数一样,仔细看了看院坝里里站着的众人,然后笑着看一眼站在一侧的叶光禄。叶光禄微微抬手示意他宣布,于是,杨显睦清了清嗓子说:经调查核实,罗某伙同乡丁张某,借拉电话线之机,故意栽赃陷害硬盘村卫权才先生,在索要钱财未果的情况下,将卫权才捆送我乡公所.......给卫权才先生及房族造成不良影响,故判处:

  将罗某、张某清除回家,永不录用;

  鉴于罗某属主谋,故由罗某办酒席十桌向卫家赔礼道歉;

  罗家须从白岩乡公所敲锣打鼓、鞭炮不停地送黄家弟兄四人及房族人等回窝子老家

  罗某赔偿卫家小洋四十块。

  要知道,从白岩村到硬盘村,少说也有十六七里的山路,要多少钱的鞭炮才能送完这段路程呢?何况还有个快、慢问题!虽然酒席费及其赔款实际上都是由杨显睦出,但仅这笔鞭炮的花费他家就难撑得起。

  处理结果一宣布,罗某埋着脑袋,手把着斜在面前的大盒子枪。在场的卫权才妻弟叶光焕,当时任国民党贵州省保安司令部团级干部,中等身材,葵眉鼓眼的,有几颗麻子的脸一码,杀气吓人得很。他这次来,一是亲自来看看事情的处理情况,二是拜会一下白岩的杨乡长。只见他身穿笔挺的灰色制服,腰系锃亮的皮带,身挎“勃朗宁”手枪。在杨乡长宣布当中,迈着方步,走下台阶,站在姓罗的小乡丁侧边,斜眼看了看这小乡丁,伸手摸着小乡丁的头说:“小伙子,你这枪好像比我这个要大点,但不大有我这个管用嗬!”他虽然已二十一、二岁,但这时他像个未见个世面的孩子,双腿有些微微发抖,那显得有点空大的疙瘩钮子黑绸衣下虽然有一层绵衣,可身子还是颤巍巍的,眼泪禁不住来潮似地涌出,鼻子抽气、抽气的。他想,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卷“金铁丝”,在乡长暗地里支持下,已经有好几个人进了他们的圈套,拿了钱还要讲好话的,可说是屡试不爽的发财之道,不曾想这一次会在“阴沟”里头翻船!因此,只见他的嘴唇动了动,但却不敢嗯一声,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流了下来。乡长当众把他的枪给下了。

  傍观人群中,有一老农议论:“黑来黑吃,白来白吃,经常吃惯了,这回汤倒硬家就晓得锅儿是铁倒的了,看人家好欺负的样子就想吃,没有想到人家死人傍边还有活鬼!这回好啦!”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在稳坐钓鱼台!罗某只不过是只替罪羊而已。

  罗某父亲因前面所娶两妻子没有儿子,又另娶一妻。罗某即为其父第三妻所生。罗某之后,其母再无所出。因此,一家人视之为掌上明珠。他的三位母亲系着蓝布围腰,围腰包上香、纸,在“宣判现场齐整整地跪在卫家兄弟亲戚面前,像求神拜佛的样子,烧香烧纸、磕头作辑、眼泪婆娑地哀求道:“求千求,求卫家弟兄、亲戚抬高贵手让过这回喽,要是这个送法我家倾家荡产都送不到地点!我家是一根头发丝吊扇磨!你们可怜他一下,你们可怜他也等于是可怜我们三个当妈的喽!这回么教乖他喽,他二回还敢这样做不是,求千求万,求你们抬高贵手让过这回喽!”

  后经过调解,改为赔偿损失小洋二十个,办酒席四桌以示赔礼道歉,为卫权才披红挂彩,高声大喊以洗清冤屈。并从白岩乡公所敲锣打鼓、鞭炮不停地送卫家到离乡公所几百米远的少数民族村寨----小坡上。但卫家要求罗家在赶场天送,罗家也不得不答应。那天,一路上围观的人,真可谓人山人海。

  三、祭祖风波

  卫虎森知道卫权才家风风光光地赢了官司的事后,心里感到不安。想找个机会化解多年积怨,又担心出现尴尬。因为多年前他怀疑卫权山因祭祖风波怀恨在心而调线抢他家。那时,卫权才之父卫虎智当保长,按约定俗成的规矩,村里一户被抢,有枪的人家都要出人出枪打土匪。当卫虎森说出对卫权山的怀疑时,卫虎智为卫权山说了几句公道话,卫虎森联想到他当时在雕楼上听到这边的枪声稀稀疏疏的,就疑心卫虎智、卫权山都与土匪勾结。由于卫权山与其父跑马帮折了本,家中有个聋哑妹妹因出了丑,在卫虎森的操弄下还发生了一场祭祖风波。家景日渐衰败。卫虎森就把卫虎智告到县政府,县政府派人抓卫虎智去关了七十三天,罚了七十块小洋,卫虎智回来后对作为侄儿子的卫权山说:“老子是为你的事才被去关这两个多月的,关就关了,但被罚的钱,我承担一半,你拿一半,以后卫虎森家的事少管!我是不想惹麻烦,要不,我是不会怕他的!”因为那时卫虎智之子卫权才与叶家坪寨的叶家定亲,他不想为此事去麻烦人家,怕人家以为开这门亲事是看重人家的权势,日后也显得低人一等。

  原来,卫权山有一个先天聋哑的妹妹凤蛾,十六、七岁还未出阁就先出了丑。其母最初以为是得了水鼓病(肝硬化腹水),成天唉声叹气地,可怜这个姑娘。四处托人请医问药。有一郎中,帮号了脉后,悄悄地对凤蛾妈道出实情,凤蛾妈为此打了个寒颤,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凤蛾咋会出这种事。作为妇道人家,她深知这种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的事的严重后果。因为按照氏族规,不问来由,出丑的女子一律五花大绑,拉到祖坟上绕祖坟三转,然后将犯了族规的女子强行跪在祖坟前,由族长对着祖坟诵读祭祖文告,接着,选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用白布条活活勒死之后,随便挖个坑,倒埋在离祖坟几百米远的荒丘上。为此,凤蛾妈紧咸其口,并且连凤蛾上厕所都加以限制。宁愿服侍她都行。谁知越是这样,越引起院中人的怀疑。同时希望她的丈夫、儿子快点回来,好有个量处。但又怕他们回来。她为此像痛场大病一样,憔悴不已。

  那时,族长卫虎森家住在一个大四合院里,北面靠山的一方是七个头的六间两层瓦房,两头是山墙,中间全是木结构两侧各有两层楼的五间厢房,左边厢房比右边看上去要高一点。乡间风俗说的是:“左青龙,右白虎,论让左边高万丈,才得青龙胜白虎”,据说只有如此,才能阴阳谐和,家运长盛不衰。要是右边比左边高,就会阴盛阳衰,家道中落。厢房底层各有四个牛圈。只是右边的牛圈,院坝、朝门过道各两个。紧挨正房的厢房前都有一块二十见方的石院坝。正房前两边居中有两路石坎子直达四、五米宽的长方形的院坝。前面同样是一栋与北相对称房子。所不同的是,靠东留有一道三进三层的大朝门,进门有三十几道高石坎。朝门楼上,平行地挂满铁齿尖利的耙,耙上又用瘦长的布袋横装着石灰,用以防匪。西、北和东面正房山墙外,均建有高高的围墙。两边厢房的外墙全是封闭式的。紧挨正房的西北角还建了座四方形的、四层楼高的碉堡。西面厢房后建了个八十平方米左右花园。花园后是两间七个头的长工茅屋。风蛾家就住在这样的大院的左边厢房里,紧挨卫虎森家住的长七间的正房里。卫虎森之子卫权银就住紧挨凤蛾的这边。因厢房的外墙包围了正房,正房最东边的穿方上两个一米宽、三十公分高的三角形空间未封闭。凤蛾出丑的事,问题就在这点!

  这个大四合院里的人家,共用朝门外左边全村唯一分男、女的小木屋似的厕所,卫权银看到凤蛾时,眼睛不打调地发呆,凤蛾碰到他的眼光时,像触电似的加快步伐。十八岁的卫权银,已经禁不住对异性的渴望。他想,凤蛾这种又聋又哑的人,要是有机会的话……不会有啥问题的。虽然他读过四书五经,懂得点礼教。但当他半夜三更干火旺起来的时候,就非常羡慕人见人爱的贾宝玉的风流,这是他看《红楼梦》最感兴趣情节。他每当看到那男欢女爱的情节,他那敏感的集束神经处就会灼灼发热,就会有干柴渴望烈火的辗转反侧。

  一天早晨,他准备下楼时,听到高处山墙内有蛇捕杀老鼠的尖叫声,他抬头一看,看到那三角形,不由得眼前一亮!他想,何不如找机会从这儿探探凤蛾睡在哪里?要是她正好睡在这洞洞口下面,那该多好!反正这段时间她家爹、她家的哥们都不在家。当他探好后,他就在半夜三更找根绳子,拴在穿方上,实施他罪恶的计划。

  有一天下午,卫虎森发现卫权银脸上有几道指爪印,问他说咋搞的?卫权银一早起来就带起狗去撵山,其目的就是为了应付家人问到指爪印时好蒙混过关。因此他说是不小心被刺挂到的。他说这话时,低着头,生怕被子其父看出什么。谁知卫虎森确相信了他的鬼话

  由于卫虎森多在城头少在村的,卫权银的哥嫂住南面正房,爷爷卫龙兴带着他的一个弟弟卫权九住左起第二三间房中,卫龙兴在家中召集族中有田有地的人家十几岁的子弟八九个办私塾,除了逼他背背书,练练字外,其他时间很少过问他。他十来岁的聋哑妹妹小云和他的继母住右边大房中间,继母少言寡语,对他更无所管束。他的叔叔在县党部当秘书,其婶带着三个弟妹住右边两间正房和厢房。家中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佣住在正房里,一到夜晚都关门闭户的。这为他继续作恶提供了侥幸空间。更何况,当他回味起强暴凤蛾时,凤蛾反抗的过程,他觉得她其实也是需要的,要不后来她在反抗无能之后,对他的侵入,只是咬牙哼了哼后就渐渐地松了下来,放平了身子,任他胡为。他有一种像捅黄鳝时陷入烂田里感觉,只不过那种感觉是有点冰凉冰凉的,而这种感觉却是又温又软的。而且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紧张地颤动着……风暴结束时,他松开手,把手做成荷叶状,去摸她那小笼包一样尖而不够丰满的乳房时,她并不反感,还用手轻轻拥了一下他的腰呢?并装着无意识地碰了一下的那粗壮敏感的神经。他这样想着,于是就有了二次、三次……

  当凤蛾的父兄卫虎达、卫权山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时,凤蛾的事因纸包不住火,已被凤蛾妈寒起心肠,托人远送他乡。

  卫虎达、卫权山的马帮被征去运抗战物资到云南一趟。途中由官军负责人食马料。他们受不了那种军事化的苦,一天难有五个小时睡觉时间,不但半夜三更还要赶路,还要担惊受怕。为此,第二次征运途中伺机逃跑回来的。卫虎达成了个光头,乳名金山的卫权山却是长毛嘴尖的。原来,父子俩风餐露宿,长途劳累,因途中身无分纹,打了个穷主意。他们在一个寒风飕飕的雾雨天走进一个理发店,卫虎达要求剃个光头。剃完头,他消声请师傅把他的眉毛剃了,他说剃了后长起来要青点。剃完后他就不依不饶地说:“是哪个剃头兴剃眉毛的?等人家不晓得还说我是癞子(麻疯病)!这回看你咋做?”吵闹起来,围观的人就多,人越多他就越起劲。他说:“要么你把我的眉毛生上去,要么你就看咋赔我?”店主人讲是他要求剃的,他对围观的人说:“你们大家想,有哪个剃头兴剃眉毛的?”很多人都点头认为他讲的对。最后以店主赔他十块大洋了事。

  有了这十块大洋,他们才得以回到家中。回到家中,就叫下人赶快做菜做饭。卫虎达之妻泪流满面向他哭诉凤蛾的悲剧。他们这一去遭受了不少惊恐、磨难,一路上疲惫不堪。因此,强打着精神听凤蛾的事,他们对凤蛾的事感到气愤,但他们庆幸这事总算有个了结。家丑不可外扬的思想让他们咬牙发出闷雷般的声音

  原来,凤蛾的事被族长卫虎森知道后,卫虎森才想到他儿子脸上指爪印的缘由。他于是把他儿子卫权银喊到城里的铺子头去,好好地教训了一番。但他还是装昏,放出话来说,要按族规将凤蛾祭祖。凤蛾的母亲想,好歹是条命,也不容易养这么大,遭孽得很。于是就趁夜晚没得人看见,托人将凤蛾送到沙坝地她堂姐家,并带口信去讲,请她的堂姐给凤蛾随便找个人家安顿下去,起码保得她这条命在。她说,她也想不通,凤蛾咋会出这种事?她成天看着凤蛾在家的,没有出过远门。好在后来族长再也未过问此事。

  卫虎达父子虽逃了回来,但他们十二匹马丢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妻将饭菜端上来后,他们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后,大睡一场。

  父子俩大病一场似的,精神有些苍白

  四、旧怨缓和

  卫权才被冤枉讨回公道的事,在当时轰动一时。

  卫权才家弟兄四人,均已成家立业。祖上田产分下来,每家有二十来亩田地,除了栽插收割忙不过来的时候请请短工外,主要靠自家起早贪黑地耕种。其父做私熟先生,教村上多少有点余钱的人家的子弟读读四书王经,兼做“二道地主”,每年有十几担谷子的收入平时在村里,几弟兄都是讲礼讲信的庄稼汉子。不爱说长道短的。加上那时候信息也闭塞得很,所以,卫权才家有这样一门威震一方的亲戚,要不是这回卫权才出事的话,没有哪个晓得。

  卫权才被抓后又风风光光回来,对于卫虎森来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他盘算着如何与卫权才家化解由来已久的积怨。

  他知道,那个社会是鱼大鱼吃虾、虾大虾吃鱼的社会。要是不拉好有权有势的亲戚朋友,也担心他聚敛之中出个三差两错。虽然他家一百多担租,在安顺还有几个铺面。在硬盘村神龙山下,还有一栋坐北朝南、二丈八八高的三层楼的长五间的房子,全是五十公分的方石板盖顶。层檐、内顶都是方木条钉得合丝按缝的,还上了紫红色的漆。楼枕全是两尺多大的干杉树制作的方柱子。除柱头全漆成黑色外,其余全漆成是暗红色,包括楼板上下、干隔板壁。不说雕梁画栋,如何给人走马转角楼的惊叹,就那方方正正錾花点点的青石山墙,合丝按缝的样子,让人一看就顿觉气势不凡。但其财产大多都是巧取豪夺而来的。加上财大气粗,爱逞能斗狠,因此,结怨不少,包括家族之中。现在,卫权才家要是起心的话,虽然钱财比不上他家,但要斗势的话,怕也是够他伤脑筋的。

  卫权才家对卫虎森家的不满还有两件事。

  一是侵占族人家业。卫虎森之父卫龙兴,他们本来有七弟兄,因最小的、唯一与他一母怀抱的兄弟卫龙臣到岩坝村蔡家去提亲,蔡家放出话来说:“我家三个姑娘,大的两个女婿,最小的都是县太爷!如果你家要想成就这门亲事,除非你家这个儿子当上县太爷差不多!”老幺卫龙臣一气之下说:“老子怕是哪样希奇的,小小芝麻官,好大的口气?”于是,作好准备后,赴京赶考。金榜题名的消息传来,卫家高兴如过大年。又过半年,有消息说卫龙臣在北京煤气中毒身亡!葬于北京义园(八宝山)。其祖祖遗及时性所置家业由卫龙兴代管,说是有朝一日,将往北京寻回卫龙臣遗骸归葬祖莹。可从辛亥革命前到解放,此事不了了之。族人为此恨其聚财之用心

  二是风水宝地之争引起的宿怨。

  俗话说:“背着大树好乘凉”。卫虎森深知这其中的道理。当他得知卫权才家有这样的背景后,总思量着如何理顺与这边的关系

  卫权才家父辈几弟兄与卫虎森还算亲堂弟兄,自卫权才的爷爷辈分立门户后,卫权才的父辈就有四弟兄,到了卫权才这辈,弟兄多达十人。他家属于幺房,他比卫权才们长一辈。他这辈就两弟兄, 财势比卫权才家这边强。但卫权才家这边弟兄多,人势大,因此,两边虽然怨仇深结,卫虎森家曾请人提枪追杀这边,只不过干呈威风而已!因为他家也怕这边凭弟兄多,横下一条心,瞅冷火把他家香火断绝。

  事情是这样的,原来,卫虎森家请了位阴阳先生,看中了卫权才家离寨子不远的打乃哥山脚下的一块所谓风水宝地,很想买这块地,卫权才家父辈也找人看过,这地坐南朝北,四五百米远处的山坡曾被一位比较出名的阴阳先生喻之为狮子滚绣球,说是这块地不论拿来做阴地或阳宅,都会出人才辈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卫成山家在那点建了一栋九个头的三间毛草房,到了八九十年代,他的子孙考取学校加工作的有十几人,有的还当上过乡镇领导。寨子头的人们更相信那地方确实是一块宝地!至于卫成山及其子辈是如何勤俭持家,如何拉钱背债苦苦地供子女读书以及这些子女如何为跳出农门人勤学苦读,人们反而视而不见。

  由于卫虎森家在村里有钱势,他家要是看中的地方,大多不会放脱!可是,卫虎智寒心卫虎森冤枉冤哉地告他被关了两个多月,还要被罚七十块小洋这事,加上见不惯他家的显摆钱势的样子,所以扬言他家拿黄金铺满地也不会卖的!虽然那是块荒草丛生的黄泥巴地。可卫权才家放出的话让习惯于逞强好胜的卫虎森听了不是滋味,于是,在一个秋末冬初,他家修建一座后花园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请人到这个地方去打石头来砌他家后花园的挡土墙,挖泥巴填平那花园两米多深、八十多平方宽的后花园。目的是想把这块地的“龙脉”挖断。卫虎智去制止,卫虎森之父卫龙兴来应付说:“哎呀,三公呢,那匠人讲,你家那点的那股石头扎实,比哪点的都好,黄泥巴都不得哪点的有那点好,反正也要不了好多,所以就没得来跟你们讲!”

  卫虎智冷笑着说道:“满爷,有石头、泥巴比我家这点好的地多很,咋不去挖呢?偏偏选到我家这个地方!反正你也晓得,我家这个地方,你甭看到是块荒坝坝,有用得很,你把挖坏了赔不起呢!”

  卫龙兴倚老卖老,不紧不慢地回道:“三公,当真你家那块地是金的、银的!裁棵树都是三年不长二寸半的,只是在那点开点石头、挖点泥巴,会损到哪点?”

  卫虎智晓得他家居心不良,但他家辈分高,按族规,又不好说重话。卫虎智把阻止不了卫虎森家的事给卫权才他们讲,几弟兄于是商量出一个策略……

  卫虎森家虽然父子三人,其兄弟性情温和,为人谦逊。不但从不做一点点伤天害理的事,而且对佃农心肠好,乐善好施。是个树叶落下都怕打着脑壳的人。对其父兄的所作所为,虽然恨得不得了,但只是阴在心头,不敢讲哪样子。与之相反,有其父兄卫龙兴、卫虎森二人却爱逞强斗胜,使钱弄势。特别是卫虎森!幺房出长辈。他父子二人认为他们辈份高、有文化、有钱势,除了怕这边人多来蛮的外,有点码倒吃的味道。但只要见到他家的雇工去挖泥巴,卫权才他们就要去强行阻止,那些雇工没有不听的,因为那点作为荒地,尚未分断,卫权才他们这辈弟兄又多,那时个个都是气大饱力的。为此,卫虎森家父子每天都要去那块地上坐阵指挥,认为这样卫权才他们就没有办法!因为那时长幼尊卑的观念很强,长辈的尊严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可侵犯的。长辈再过分,小辈也只能忍让。否则,世人会评价这个家族不得“教养”,落人笑话。特别是有点声望的家族。为此,卫权才弟兄们想出个歪主意:几弟兄弄了一大壶酒,轮流喝完,喝得一个二个兴头烘烘的,就瞅着他家两父子走在去那块地的那条高坎田埂路上,吆喝着牛马横冲直撞,借酒撒泼。结果,由于毛雨稀稀的,路有些滑,作为小辈的弟兄把作为长辈的父子俩撞翻到丈把高的田埂下。虽然没有大的伤筋动骨,但倒床一两个星期才慢慢恢复

  本来,族长就是卫龙兴,这样冒犯长辈的事他可以按族规处治。可族规规定惩罚的是有故意冒犯长辈行为的人,对于年轻人喝酒失去理智冒犯长辈的非故意行为没有什么规定。

  事发后,卫虎森家派人来来跟卫虎智讲,要他好好教育他这几个儿子。卫虎智恨声恨气地对他的几个儿子说:“这几个打短命的,豺狗拉的!咋会去做这种事嘛?你回去跟满老太爷和大太爷讲,我这点会教训他们!”讲到是这样讲,但卫虎智本身就恨卫虎森,因此,这事就不声不响地拖着。于是,卫虎森请人杀卫权才家几弟兄。卫虎智怕真的真有个三差两错不好,督促卫权才他们去赔礼道歉。但他们软软地拖着不去。卫虎森家真的请了几个人,各人提把老鸭步枪找找卫权才他们。卫权才他们天不亮就出门做农活,天黑了才回家。这几个人提着枪,每天在外转一圈就回去说找不到人。实际上他们找到卫权才他们还帮着做活路,家头送饭也送他们一份。这些人对卫权才他们说:“反正他家请我们追一天开一天的钱,我们拖得一天多一天的钱。再说千天万天你们还是一家人,‘只有千百年的本家,没有千百年的亲戚’。我们又何必要听他家的,为他家卖命呢?”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族中卫权生不慎跌了一跤起来之后,就以已去逝的卫权才爷爷卫灵公的口气反反复复的念叨:“小老满(指卫虎森之父卫龙兴), 你要喊倒你家位升(指卫虎森),要是我家老三有哪样三长两短,老天饶你我在阴灵都不饶你!”卫权生之父去给卫龙兴讲:“我家老大整天以四叔的口气念叨你们,你们不去承诺下来,他有哪样事我要找你们!”卫龙兴去承诺,只要卫权才家几弟兄去赔礼道歉,他家就不再追究。之后卫权生才恢复神智,再问他前事他已一无所知。

  冤家宜解不宜结,在长辈的再三督促,由卫权才的大哥卫权德带着他们几弟兄,提了壶酒,抱了只大公鸡去卫虎森家赔礼道歉。去之前,卫权才的爷爷卫卓琳先给卫虎森家两爷崽讲:“他几弟兄的脾气你们两位老辈子是晓得的,明天他们来,作为老辈子,你们要高姿态点,要理采他们,要不的话,他们的脾气怪很,怕又得罪你们不好。”后来,卫权德他们真的还是去了,跪在他家两父子面前,喊出:“满太爷、大太爷”时,看到他们眼皮都不想伸,爱理不理的。年青气盛的卫权德一下子站起来,把鸡放丢在卫虎森家堂屋头,带着几弟兄调头就跑。那只大红公鸡扇起双翅,母鸡一样地叫着打了个旋就向门外冲去……

  从此以后,卫虎森家不再找卫虎智这边的麻烦,这边也不买那边的账。两边开始了鸡犬之声可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虽然卫虎森家管祖上祠堂地租,负责每年清明扫幕的开支,但在坟山上,卫虎森家做啥吃啥。这边与那边,你不搭我,我不理你的。

  卫权才经历了被冤枉、又被洗雪的这场变故,使卫虎森家对这边深感不安的同时,也不得不另眼相看。可是,要想搞活多年僵持的关系,没有恰当的机会环境是很难的。

  经过几番思索,卫虎森父子俩决定借来年的清明扫墓之机,把伙食办好,场合搞热闹些,以长辈的身份,借机与卫权才弟兄喝杯酒讲和。

  卫权才他们发现卫虎森家准备的上坟饭菜与往年相比,不但杀猪宰羊推豆腐的,比往年丰盛得多,而且每桌还多了瓶好酒,多了分糖果。卫权德、卫权丰 、卫权才他们心想,多年来,上大众坟都吃得大家添口添嘴的,难得今年他家发这样的善心,看来咋吃也吃不完!卫权丰悄悄对卫权才说:“肯定是你那个的事得了彩头后,他家想弯和关系打的主意!”魏权才凑在卫权德、卫权丰中间凑着耳朵说:“反正也是一家人,只要他家愿和好,也不妨。”

  燃了烛,点了香,上了供、磕了头,烧了纸。卫虎森之父卫龙兴站在坟后龙高大大气地说:“今天来挂纸的都是一家人,从今年起,每年上坟,我们贴点,把它办得好点,一年就一次,只要大家聚在一起,就会想到是一家人。以前相互之间有哪样恩恩怨怨,都不要计较。我长话短说,大家八人一桌,自由组合,围坐好后,就开始打菜吃饭。”

  卫虎森端起酒走到卫权才几弟兄面前说:“我要专门敬你家几弟兄一杯,前对不信的地方你们要多包涵。”

  权德忙说:“你大太爷这样讲简直是折杀我们,你是老辈子,应该是我们几弟兄敬你才是!”

  卫虎森又走到卫虎智面前笑道:“三哥大人大量,望对兄弟多多海涵。以前那事怪我多疑,让你吃亏不小!这样吧,那钱我补给你,还要望你以后多关照。”卫虎智深知他话的来意,本想回敬他几句,但又想,这是件好事,只要他肯拿出钱来,只要他知道这边也是不好惹的就算。于是说:“其他的都不要讲,从今往后,一家人还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

  五 王氏兄弟

  回到家里,卫龙智对卫权德几弟兄说:“今天你们几弟兄都看到,他家两爷崽晓得这边有狠人,借机说和。不管咋,他们是老辈子,以后见到,你们要喊。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这回老三出这点事也好,让人家晓得我们家不是随便可以欺负的。你们也不要认为有点靠山就天不怕地不怕的,那肯定要不得!打铁要本身硬,要勤磨苦奔地把日子过好。不要像他家两爷崽,总想算计人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起心不良的人,终归不得好报!”

  卫虎森起心不良的事,一代传一代,现在不少年轻人都耳熟能详。只知道卫虎森一生中就做了一件好事。因为这,王座程、王量清两弟兄在解放初对卫虎森的诉苦会上,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地讲得伤心透顶。

  原来,卫虎森在安顺北兵营附近还开了一个比较大的商铺,挂羊头卖狗肉的贩卖鸦片。一九四二年秋,他的佃户王座程牵一匹一米四、五高的大枣红马去安顺卖,一位军人前来卖,说是价钱好讲,但要先试一下,看好不好骑再说。很少出过门的王座成认为遇上了好主子,可能会得个好价钱。谁知这位军人,煞有介事地围着马转了两圈,对王座程说,这马看上去不错,只是不知道骑起来如何?干脆我先试一下,你看行不行?价钱的事好商量!王座程看到这人身穿四个荷包的军装,挎着支短枪,说话声音洪亮,在秋日的阳光下,头盘盘帽,一脸的油红黑亮。心想这人起码是个连长!作为国家部队的军官,要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人,肯定说话算话!于是,想了想,就同意这人骑上去试一试。在取得同意后,那众目军官翻身上马,在马屁股上扬鞭一抽,这马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午后的蒙蒙雾气之中。云层里透着的一点阳光随着时间的过过渐次消失。他左等右等,不见他的大枣红马回来,他的心头不禁打起寒颤。他抬眼看了看树梢上乱叫的晚归的鸟儿,越想越不对头。这时的他,被骗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禁不住泪水盈眶,孩子似地抽泣起来。场散人尽,他还抱着一丝迷茫的希望,翘首张望。

  夜幕渐临,他的眉头越来越重,心头不禁一酸,涕泪横流。想到自家最值钱的家产一下子没了,于是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死去活来。夜色越来越浓,他抱着一线希望,惶恐不安地问到卫虎森家铺子找卫虎森,求卫虎森看在同村共寨、又有点亲戚关系的份上帮他想想办法。他找到卫虎森家铺子,卫虎森听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腔哭调的声音,从里屋传出话来:“是座程哪?是搞哪样?咱哭声哭气的?快进来,有哪样快进来讲!”年轻的伙计招呼他进去后,他忙给卫虎森说,他拉来的马被一个当兵的骑去就不回来了!他想再详细讲解事情的经过,卫虎生扬手制止了他,并笑着对正在他家抽大烟的一位身着军装的中年胖子说:“兄弟,你是团长,这个事要请你关照一下,我家的佃户拉马来接我,被你们的一个弟兄骑起去了,这回我回老家咋做?这么远的路程,难道要我走路不成?

  胖子抽完最后一口大烟,在红红的烛光下,显得精神焕发。他咂了咂嘴后问了这匹马被骑走的时间、毛色、身高年龄及其他特征。然后说:“这个事情不要紧,只要是我的那些弟兄干的,明天早上我叫我的勤务兵帮你送回来!反正今天也晚了,你也不可能回去。”卫虎森听了,义气地回道:“好嘛,那明天我就等你。”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那匹马被送了回来。王座程见到那匹马,愁容顿消,惊喜不已,忙跑上去牵着它、抚摸它的头。那匹马见到王座程,远远地就仿佛久别重逢似的“噫嘿嘿……”地叫着。那位勤务兵走后,王座程扑通地跪在卫虎森面前,磕头作揖的,感激得语无伦次。

  之后两年,卫虎森之母病,给王座程要块地,王爽快在答应道:“我家的地,不管哪点,只要你用得着,用不着讲哪样!那年卖马的事,不得你我无天无法。”

  其实,用得着的那块地,卫虎森早就请阴阳先生看过。阴阳先生还说:“这块地要是过卖,码得到的人家,至少要百把大洋!因为这地形是个猫形,是个追捉老鼠的猫的形态。葬到这官地的人家有横财运!”为此,他早就盘算着怎样把这块地弄过来。谁知,王座程卖马被骗的事恰好给他提供了机会。

  王座程的兄弟王量清,不但从没有得到过卫虎森的人情,而且还和卫虎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王家本是土著居民,仡佬族。因明清时期调北填南的屯军转民与其文化落后等原因,他们的田地渐渐被侵蚀,地位不断走低。

  远的不说,卫虎森有一个远房的侄女卫菊花,与王座程同辈的一个亲堂兄弟王和兴想去请人讲来做二房,其父母都要先给卫虎森打个招呼,否则怕吃不了兜起走。卫虎森同意后说:“这个事是可以的,但是,以后我们卫家在辈份上只认她这个姑妈,你们家按街坊喊,要小一辈才行!”王家同意了他的意见后才敢去提亲。半个世纪过去了,卫家子孙,一直称卫菊花姑奶、姑老祖太,却只能喊王和兴叫大伯、大爷爷。

  当年在硬盘村,王量清算是有点的人家。其父母病逝后,两弟兄分立门户。家中本来就仅有十多亩田地的王座程,因连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而家道中落。王量清很勤苦,养牛、养马、喂猪,因牲口顺手,十年八年的还买了二十几亩田地,建起九个头的三间瓦房和一间厢房。可惜他大姐有个儿子王白斯,是个不成器的,二十来岁的人,到他家来横吃估霸的。想吃哪样做哪样,想要哪样拿哪样!那个时候最值钱的要算房屋地契,王量清家的房屋地契怕被王白斯偷去,专门放在一个墙体隐蔽处。

  突然有一天,卫虎森找到王量清说:“你看你家的地契文约还在不在?”“你大太爷咋会想起来问这个?”王量清有点莫名其妙地反问道。卫虎森不冷不热地说:“你先看一下再说嘛。”王量清一看,空空如也!心想,可能被王白斯那龟儿子整走了,他在心理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扒了王白斯的皮,吃了王白斯的肉,喝干王白斯的骨髓!“还没有找到哪?”听到卫虎森的追问声,王量清才回过神来:“真的不在啦,大太爷!你咋会晓得这个事呢?”卫虎森这时才慢知斯理地说:“你家那不成器的外甥偷去找我换500块小洋,我跟他讲,我们两家一个寨 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咋会换给你?我这样讲,他就连夜走了。”

  王量清连连叹气。当天晓上就抱了只大公鸡去找卫虎森说:“大太爷,你也晓得,我不得文化,你看咋想办法帮我把我家的地契文约要转来,屯坡上我家这些大树子随你选区一百棵!万一不行先写个纸给你拿到都行!”卫虎森听了这话后说:“那我们就先君子小人,我按你讲的写起你画个押就行。”手续很快办好。

  一个月后,卫虎森将王量清的地契文约送了回去。

  于是卫虎森就约王量清到王量清家背后的屯坡上去点树子打记号。卫虎森整整点了一百棵周长两尺以上的大杉树,有几棵做棺材都要得。因为那年他家开始请人下基石,正准备建长五间、二丈八八的大房子。

  其实,王白斯偷王量清地契文约去找卫虎森兑换银子时,卫虎森早就算定他是偷来的,因此,看了地契文约后对王白斯说:“你小伙胆子大呢,连你家老舅家的地契文约都敢偷?还想拿当钱!还想要伍佰块?怕不得这样好的事?”王白斯听人说卫虎森与安顺国民党驻军某团的一位团长玩得好,那人送他一支手枪,据说常藏在身上。卫虎森和王白斯说话时,身着铜钱花绸缎衫,坐在太师椅上,手不离腰。虽然王白斯是个游手好闲的土匪,在卫虎森面前不得不有所顾忌,何况是在卫家深宅大院里。王白斯眼珠子一转,凑近卫虎森说:“大太爷,我是个爽快人,你不管东西是咋来的,你年看着给,多少都行!”这时,卫虎森想,这家伙好歹是个强盗,给多了划不着,给少了又怕他怀恨在心。于是,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给你伍拾块小洋,你拿了钱就不准再踏入硬盘村一步!”王白斯连连点头道好。卫虎森就写好当纸,叫王白斯签了字画了押。因此,卫虎森不用打官司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兑现对王量清的承诺。

  可事情却并非如此简单

  当王量清家建厢房时,需要砍些树子来做行挑楼枕时,卫虎森家儿子三龙就去强行阻止。王量清问:“三少爷,我砍的又不是答应给你家的树子,自家砍自家的,你凭哪样不要我家砍呢?”三龙口气强硬地说:“凭的是白纸黑字!你家这些树子都是拿抵给我家的,你还想砍?”为此扯来扯去的,最终不得不翻开双方签字画押的合约来看。原来,合约上不但把一百棵写成了一百窝,而且连这一百窝树子之间的土地在内!因此,卫虎森在点树子时专点最边上的,最大限度地把王量清家的地圈归他家。而王家把这片树子及其所圈的土地去了,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地产。王量清晓得被霸占的真相后,气得一夜间满头霜雪。其妻不分白天黑夜地围着卫虎森家房子哭成了疯子,到后来一丝不挂地到处乱窜,乱得乱吃,蓬头垢面的,哭笑无常。

  很多人都在感叹:“造孽啊,造孽!”

  王量清也常以泪洗面苦苦地熬着日子。这事让他想不通的,卫虎森家上百担的租子,为哪样还要这样狠心霸占他家的这点产业?他劝解不了自己,更劝解不了他勤快、节俭、又谨慎的妻子。他的妻子在前面疯疯癫癫,他常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哭着追着。家中一对不到十岁的儿女更是可怜,成天花屁花股、鼻涕眼泪的。

  对于王量清来说,要打官司,肯定搞不赢!要悄悄忍受,又咽不下这口气!

  王妻投水自尽后,他与其姑娘、儿子相依为命。他的姑娘十三、四岁,从小家里家外地帮着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她的母亲神经失常直到去逝后,长期郁抑痛苦的折磨,她消瘦了不少。其弟年幼,贪玩,尚不知家庭变故的悲哀。

  六、匪首放话

  卫虎森家东头的卫土匪是个多在外头少在家的,当他得知王量清家的为哪样会搞成这样时,他骂了起来:“狗日的,吃这种人算你妈哪样本事?有本事去吃大户,硬对硬的整!”卫土匪比卫虎森小两辈,是隔了好几代的关系。他出生之时,太阳正从窗子射进来,金灿灿的一片,其父一时高兴,就取名黄金。黄金是被押着读了几天私塾的,但从小就有点任性胡为,逞强好胜。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就用十几个尺把高、一抱大的草凳,七上八下地吊在楼上练拳脚。十五六岁就开始换成沙袋来练。再后来,练飞刀、练飞石、练枪法。其父认为:“家有千贯,抵不了过硬汉”是句至理名言,因此对黄金有点惯势。谁知到后来成了一方豪强。

  有一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村西头毛家大院被抢,十几个土匪很张狂,抢了人还在偏石板大晒场的墙边,支起大铁锅 ,现杀猪,煮肉吃。他站在屯坡顶上大叫道:“煮肉的那伙狗日的帮老子听着: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来张狂,老子今天叫你些连汤都喝不成!”这伙土匪有几个提着枪远远地占成一圈,其余有往火中加柴的,有正在尝肉的,有正准备碗筷的等,听到声音,都往坡上看。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坡上传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一块五、六斤重的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直径一米的铁锅之中,在锅边的几个被烫得喊死去活转来。其他的也惊慌不已,赶紧收拾东西就跑。可跑出寨子门口不远,茂密的竹林里窜出四个小伙,一手提挡牌,一手提杀猪刀,三下五除二地放倒了四个土匪。其余的现势头不对,拼命地往外跑。有一个跑跌倒的,被追上后求饶道:“我是县政府的……”话还没有说完,脑壳就落地。第二天,人们看到,村西头那两棵楸树上,挂着五个用石灰掩过的人头。

  因这件事,黄金名声大振。卫虎森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更何况,黄金二十来岁,就开始组织人抢大户。而且大都是跨区域地做这种无本生意。因其名声在外,他家提亲,提到哪点人家都婉言拒之。他的妻子就是他在人家接亲的花轿上硬抢来的。他有时喝酒醉后,还要爬上他家房顶高声大气地喊:“老子不要我家婆娘了,哪个要老子拿给哪个!”谁敢答应他呢?毛家大院来了几个有钱的亲戚,他跑去和那几个人赌钱,身上的钱输完后,他还要赌:“我再输到500块大洋你们就和我回家去拿来,老子有的是钱!”后来他确实输了,那几个和他去他家,到了门口,他说:“你争我夺在外边等到,我拿给你们。”他回家去,端起枪出来,对准来人说:“日你妈,来给老子要钱,老子看你些要钱么李命?”吓得那几个小伙赶紧举手告饶。

  卫虎森深知他从小就是个不论黄的,惹火了他,横起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有一次,深更半夜的,他打得他怀有身孕的妻子喊爹叫娘的。其父怒火中烧:“虎毒不食子,你瞎起你那眼睛,下手下脚的!”一边吼,一边打了他一耳光,他飞起一脚将其父踢倒在石碓上,好半天起不来,他还说:“老子不看你是我家爹,老子两枪嘣死你”随后甩手出了门。他家妈气起来的时候背倒骂他:“这个喂豺狗老豹的!”于是人们送了他一个外号——卫豹子,并且喊出了名。

  如今他传出这样的话,让卫虎森坐卧不安。

  正在这个时候,卫权才以儿女称老舅的叶光禄来他家,卫虎森听到后来请过去。说是卫家最好的亲戚,请卫豹子来陪。卫豹子听卫虎森介绍,自然乐意来陪。因为叶光焕在省保安司令部,而各地又在扩编保安团,卫豹子正希望有个人引路。

  卫虎森给卫豹子说:“我每次往返安顺,都要在叶家坪寨打全腰站,要打点麻将,赌点小钱,吹两口洋烟,只有在光焕二先生家方便。”

  原来,卫虎森自从与卫权才家讲和后,就问到叶家坪寨叶光焕、叶光禄去攀亲戚,而且比卫权才家走得勤。他第一次去问的时候,叶光焕不在家。在他刚骑马走出村口时,就遇到一层轿子,他忙下马问:“请问,轿上坐的是不是光焕二先生?”叶光焕忙下轿子来反问道:“请问你是不是收虎森大太爷?”两位年近半百的人相视一笑。从此,双方往来甚密。只要叶家两弟兄到了硬盘村,卫虎森都要热情相邀,尽情款待。而且,每次都要叫卫权才之子卫成宏帮其舅抱水壶烟袋,陪着去搞两天好伙食。

  卫豹子也晓得卫虎森与叶家的关系,听他一吹,又多明白了几分。

  觥筹交错之间,言来语去,其乐融融。卫虎森说:“黄金,你认识这个老辈子后,多走走,我们家难找这样的好亲戚!”叶光禄忙摆手说:“不要这样讲,只要瞧得着,有时间就到家坐坐,我不在家,我二哥在家也是一样的。”卫豹子端起酒杯:“就冲着你这话,我再敬你一杯!我黄金是个讲义气的人,以后多处几次你就晓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卫虎森被他讲义气的话弄得暗自叹气。因为这种匪气十足的人,最好面子,讲威信。不枓头的话,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卫虎森想来想去,促成他家的丫鬟做王量清的填房,除了几十块大洋的嫁妆外,还拿了几亩田地作陪匲。人们还以为是他良心发现。王量清也为此消减了满腹怨气,重新有模有样地过起了日子。卫豹子知道此事后,也觉得卫虎森给足了他面子。

  蓬春暖花开时节,卫豹子刚出道去干那无本营生时,被一条阴悄悄的凶恶的狼狗把手臂咬了个对穿,他的点苦蒿,嚼粉碎状,包起回来。来的时候,他骑着一匹大黑马,路上遇上王量清,王量清晓得他是被狗咬伤的,就赶紧找药给他重新包扎,又另找了一副药给他吃。十来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而和他一起被咬的一个同伙人,因为没有得到这样的药,狂犬病发作死了。因此,当他在外闯荡一段时间回来,晓得王量清家的事后,就放出话来。

  七、连出阴招

   卫虎森家几代都是秀才。因此,方圆几十个村,在文化上算得上数一数二的。

  王量清家的事,虽然他最后做出了让步,但心不干,情不愿。要不是卫豹子放出话来,他死也不会这样做的。因此他怀恨在心。虽然卫豹子后来成为他家的坐上宾,两家往来关系看上去很不错,那是因为他怕卫豹子整他。卫豹子之所以凶的原因之一是他加入了民团,是个红黑两派的人。卫虎森深知这种人是惹不起的。因为他年轻的时候考上遵义军校,当过营长。在他手中握有军权时,栽赃他人,明查暗抢大户,黑了不少钱财。要不是遇上硬手,被罢免官职、解除军藉的话,不知他还要黑多少钱财。他离开部队时,副营长杨恩承提为营长。杨恩承不愿与他同流合污,因此隔阂已久。但念在老乡份上,还是送了他一匹壮实的大青马。他很留念那发号司令的岁月。如今看到卫豹子像当年的他一样,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在心理想,但愿天赐良机,在卫豹子身上好好地出这口恶气!

  后来,卫豹子家生了个儿子,晓得卫虎森会推算“年庚八字”,其父卫权熙抱了只公鸡去请卫虎森帮推算一下,改个名字。卫虎森问了“年庚八字”,掐指一算,说:“这个娃娃‘八字’上缺金,应改个带金的名字来凑。” 卫权熙说:“那就麻烦大太爷帮取个名字。”卫虎森想了想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乳名就叫铁巴,铁属于金,改名叫铁巴,听起来贱,但名字贱,娃娃乖,好领。” 卫权熙为此千恩万谢的。谁都知道,对背时倒运的人,人们常说:“捡得黄金变成铁”。父名黄金,子名铁巴,其取名之用意不言而喻!

  铁巴这小子八九岁就有一米四、五高,八、九十斤重。黄金笑呵呵地对人说:“老子家铁巴还不铁,狗日的那点样子,怕长大比老子还要高还要胖!”这背时倒运的名字,卫豹子竟如此高兴,卫虎森心里不是滋味。

  这时候,卫豹子的爷爷病逝。恰好安葬在卫虎森母亲墓地对面的小山上。卫虎森每年为其母扫墓,都要前后左右斟酌一番。原来,其母墓地对面的小山很像一只胖乎乎的老鼠形状。这是两块相生相克的墓地。他想,阴阳先生说其母之墓不能立碑,原来是要为留下对面阴地。为其母看葬地的,与为卫豹子的爷爷看葬地的,都是安万一。而安万一是卫豹子的幺舅外公。那地就在卫虎森葬母时看好了的。安先生说卫虎森之母的墓不能立碑,就是怕立了碑,就像猫有了嘴。碑上填上红膝,就等于猫正在捕食老鼠,吃得满嘴是血,就会破坏了对面那块在鼠屁股下的阴地。那边埋坟的人家,子孙后代就要遭灾落难。

  据说,得葬那块阴地的人家,子孙繁衍。可家运一旦败落,任凭哪家,都经不起几多磨难。

  阴阳先生没有道破的天机,无意中被卫虎森悟到,他暗自得意。于是,为其母之墓立碑,并填上红膝。之后有一天,卫豹子之子夜间出来站在堂屋门口解溲,解完溲,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就听到“哎哟!哎哟!……”地喊得惊天动地,一家子差点衣服裤子都穿不赢,慌忙点灯来看。不看则已,一看全都惊呆了:原来,铁巴的手心上被打了一枪。可奇怪的是,谁也没有听到枪响!

  卫豹子不在家,他爹卫权熙想,卫豹子虽然豪强,但周围村寨 的人他不容易得罪。如果是近处人放的枪,多少要有点动静。可问谁,谁都没有听到枪声!卫权熙沉住气,到处打听。最后问到离硬盘村三、四公理远的双龙村,说是普茂才家新买了只枪,昨晚上半夜三更地对着硬盘这边试枪,因北风呼啸,子弹顺风而来所致。听到卫权熙诉说的情况后,那边吓得倒吸了口冷气:“你说咋会这样巧?简直想都想不到,实在对不起,好在没有伤到命,算万幸,算万幸!”紧接着,好酒好菜地招待卫权熙,又赶紧找专治枪伤的药,买东西到卫权熙家来赔礼道歉。

  第二年秋天,铁巴伤痊愈后,去爬枇杷树摘枇杷果,不幸被一条潜伏树上的小蛇咬了小腿一口,当时感觉像被蜂子刺了一下,回家后就钻心地痛。卫权熙忙找来长发,将伤口上方的大腿拦腰扎紧,再用酒含在嘴头,对准伤口反复猛吸。然后又用蒜泥和蜂蜜搅拦敷上。后来,这只腿开始溃烂,能够问到的药都找来放了,就是不见好转!

  谁知祸不单行。卫权熙爬楼蹉滑滚下来,倒得人事不省,一命归天。之后,安万一又来帮看葬地。悄悄给卫豹子讲:“你家接连出事,坏就坏在就是卫虎森不听我的劝告,给他妈立了碑,还要用红膝填字!这有两种解法:一是要求他家不要用红膝填字,最好把碑拆除!因为那地形是个猫形,立了碑,就像猫有了口,而你家这边地坟地像鼠形,碑上填红,就像猫抓住老鼠吃得血乎乎的样子;二是在你家爷爷的坟的左侧,砌丈把高的围墙围起来,从那边看不到这边,从这边坟地看不到那边就可以。”

  卫豹子从此又对卫虎森怀恨在心。砌了一道高高的围墙把他家的坟转发起来。之后,一位卖货郎来看到铁巴的腿溃烂得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很可怜,就给其母潘氏说:“你家这娃娃是不是被子蛇咬的?”在确认后,给了个药方。说是用何首乌制成干粉末撒在溃烂处,十天之内可痊愈。一一照办之后,果然如此。卫豹子家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安万一点水,卫虎森的报复心理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于是就转恨安万一。

  后来打听到安家想买田地,他就说他想把挨安家那边的裸朵的田地卖了后,卖点近处的。安家知道后就找凭中人来打听口风。双方实地看过之后,通过凭中人,讲定价款。并在地契文约上载明:硬盘村卫虎森因另行置业,情愿将其名下的水田陆地,请凭中人上门,卖给安万一。上卖上裸朵,上抵岩,下抵坎,左抵张姓界,右抵王姓界。下卖下裸朵,上抵罗姓界,下抵毛姓界,左抵河沟,右抵白岩。价银为大洋叁佰捌拾元。是日三面对质,银钱由卫虎森亲领明白。系实银实契,卫家所卖以上水田陆地,由安XX及子孙永远管业。卫氏房族、及异族人等不得有争论。若有争论由卖主承耽(应为“担”字)一切责任。恐口无凭,立卖契一纸为据(原契约无标点符号,且为纵向排列)。民国二十六年冬月二十日。卖主、买主、房族人、凭中人、代字人、异族人等签字画押。到了第二年,卫虎森照样去收下片田地的租担。安家质问他为哪样把田地卖给安家了,他还要去收租担,他说他只卖上面,没有卖下面,不信就去翻起地契来看!果然,地契上写着没卖下面一片田地。安家找当时在场,签字画押的人问,都说不可能,在场的好几个有文化的人都坚定地证实说绝不可能。

  当时地契上写的没错,卫虎森写好读给在场人听,拿给在场人看后,大家都确认无误后,自然就要收起来。在卷起来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卫虎森在左手小指头上蘸了点墨汁,在“下”字的左边偷偷一点,“下”字就变成了“不”字。于是,“下卖下裸朵”就变成了“不卖下裸朵”。而这上下两片田地,真正值钱的是下裸朵,因为下裸朵的面积比上裸朵的多三、四亩,并且,田坝中间,有一条四季常流的小河横穿其中,旱涝保收。安家最看重的就是下裸朵这片田地,但买下裸朵的钱付了,却没得到田地!差点砍断脖子出气。

  八、 阴招失手

  在文字上玩手脚尝到甜头后,卫虎森又故伎重演。他正儿八经地请了个“先生”到陈家寨看了块阴地。这块地处在一个山弯之中,上有一小条拦山沟,就在这条栏山沟上,有一棵数百年的古树——鸡血榔。这棵树直挺挺的直冲云宵。到二十几米高处,形成一个巨大的伞状树冠,有如皇帝出行时的御伞。下面拦腰隔着一堵凹形巨岩,像两个马车的车把似的。岩石下还有一大片梯地,再往下是一块大窝地。左边是高大挺拔的一片白杨树。右边是荒坡。前边两、三公里有一匹山岭横着,岭后,三座圆宝似的大山,像三个并排着向前奔跑的马屁股,中间的像一个高大的骡马屁股。据说这是一官真龙大地。曾经有不少人想来打主意,就是价钱上讲不拢。都说仅一官阴地就要一百块大洋,太老价了!但卫虎森不怕贵,他早打好了主意。所以,陈家要一百块大洋就一百块大洋。并且还愿多出一块大洋的酒水钱,要陈家把伙食搞丰盛点,多打点好酒。他们请了了凭中人、异族人、族中人六、七个人上前查勘,明确四至。要准备写地契时,他叫陈家弟兄请个代字人。陈家老大陈庭公对他说:“大太爷呢,出在你的手上,还请哪个有这样方便?”。卫虎森说,承得你争我们信得过,那就由我代笔。之后,他们回到陈家,饭菜已准备好,他建议大家先喝酒、吃饭,他说:“承得你们信得过,那地契就由我来写,我写了后再念给你们听,然后大家签字划押就准数。但酒我就不喝了。”在喝酒时他虽然不喝,却热情地劝大家多喝点。陈家两弟兄觉得卖得个好价钱,感到高兴,也劝大家多酒点。到要写契约时,对于卫虎森来说,就有点:“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味道。他于是细心地铺开一方白纸,在两边压上两条早已准备好的镇石。磨墨提笔,很快把地契写好,并念给在场的人听。然后画押,实银实契,交割清楚。

  个把星期之后,陈家弟兄三人前来,说是准备连这块阴地下面的一小块地也卖了,要求多给两块钱,并将就在原来的契约上补上。并要求让其最小的兄弟也画个押,虽然其兄弟才十岁多点,上次画押时他不在场,希望他补画个押,免得以后他有讲的。卫虎森听后觉得于情于理都讲得过去,就拿出契约来按双方议定的价钱补上要写的事项,等到墨迹干了后,掖着右边,叫那个小伙子画押,谁知这小伙一爪将契约抢了过来就往嘴里入,同时大嚼特嚼,并放开手脚疯狂地往外奔跑!他的两位哥哥在后面猛追,边追边骂:“嗨!你是这个兔儿,你是只有这样兔么还要兔点?大太爷的份上你都敢这样做!你是想死啦?”

  这突忽其然的变故让卫虎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他反应过来后,只有听候足长叹的份:“老子一辈子没有吃过这种亏,没有想到今天会上这种当!”陈家是土财主,父母都是勤磨苦做、细吃俭用起家的,而且其父五十多岁,因病医治无效于上年去逝。几弟兄没有读过好大点书。也没有一个成家的。看去都是不会有这种心机的人。没想到死人旁边有活鬼。不但使他的如意算盘如此轻而易举地流了产。而且还让他偷鸡不成,倒折一把米。

  原来,卫虎森买陈家阴地的契约,上面写的是:“立卖契人XXX,因……自愿将XXX阴地一块卖给硬盘村的卫虎森,上抵古沟,下抵古岩......来龙去脉,不准陈家开山打石……”古沟,实际指木浪河,就是现在的夜郎湖流域,而古岩至今不知指的是什么地方。因为南边有锅圈岩、鹞子岩、蜂子岩、白岩等。也就是说,这一百块大洋买了陈家所有田地产。

  原来,安万一是陈家兄弟的舅太爷。说这块地至少要值一百块大洋,就是安万一看出来告诉陈家兄弟的。在陈家把地买成后,安万一到陈家得知此事。因为为自己的教训,提醒陈家弟兄说:“你们要注意,卫虎森这个人毒得狠!最爱在文字上耍把戏。搞不好你们吃了亏还不晓得!”陈家兄弟想,那天个个都是醉的,只有他清醒,搞不好真的吃了亏都不晓得!安老说卫虎森是个吃死娃不邆破布、吃人不吐骨头的。这一说,陈家兄弟就讲他俩卖了这块阴地后,第二天都同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的爷爷凶神恶煞地提根大棍子,追打他们说:“狗日的两个败家子,不成气的,陈家祖宗八代都拿送你两个卖归已喽!”并且都说因为跑跌倒而惊醒。这让他们更疑心卫虎森在这个问题上做手脚。安老为了让卫虎森也尝尝补人玩弄的滋味,他就对着陈家兄弟耳语了几句。因此就出现了小兄弟吞吃契约,两个哥哥追着跑的一幕

  九、谈心论道

  安家被卫虎森狠狠地耍了一招,这使安家人心烦意乱。要打官司,一是拿不出有力的文字依据,输赢没有把握;二是卫虎森把增广贤文中“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话作为信条,对此早有预谋,如安家要打官司,他如何应对都早有策划。安万一想来想去,觉得这次吃亏是定了的,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安老在路经陈家寨时,得知卫虎森买陈家地之事,给陈家兄弟递点子,也算解了一下心头之恨。心情缓和得多。

  就在这这时候,安家寨子来了三个同行的道人,家家门前都去窜到:每个人都扎着朝天羊角辫,抱着一个升斗。其中,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抱着装满谷子的升斗(那谷子用塑料布箍着),走到哪点哭到哪点;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抱着未装有一半谷子的升斗,不论走到哪点都不气也不笑,沉默不语;另一个身穿紫红道袍的,抱着空空的一个升斗,不论走到哪家门前都毫无情由地哈哈大笑。有些半大娃娃跟着这三个道人看热闹。好多人也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有的甚至说:“这是哪样道人?纯粹是三个疯子!吃饱了没有事做的。”

  为了消愁解闷,安老先生也出门看看这奇奇怪怪的三个中老年道人。他觉得这三个人,不要钱,不要米,一天到晚,该哭的哭,该笑的笑,该沉默的沉默,这总要有个缘故吧?他想,这三个道人或许是真正的高人?可他们不与任何人搭话,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四处布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边远的山村,对这几个布道奇特的道人,没有哪个细想他们这是布的什么道?

  乱世出高人,安老想。他仿佛看到那穷道人在嘲笑富道人,在嘲笑那些有钱有势的大户,在嘲笑那些费尽心机巧取豪夺的人。他想着、想着,心中的仇怨是乎淡去了许多

  那天晚上,安老看见月光下,三个道人各站一个山头,开始论道。青袍道人、白袍道人出手作法,在南部山区联成一片雾障,雾障之中,魔影重重,想阻止紫袍道人向南推进,紫袍道人大手一挥,忽然扇起一股的狂风,雾障被卷去,不一会,雾障又狂潮般涌起……紫袍道人气定神凝,仿佛一尊天神冉冉而升,身后红霞似火,一声咒语,化着翻天覆地的闪电惊雷……安老睁开了眼睛,屋外大雨倾盆。这一夜,他再也难以入睡!

  后来,安万一遇上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给他留下了四句竭语:“要得香火代代传,塞翁失马须宽怀;行善积德在眼前,千金散尽天开颜。”那时,其在安中读书的小儿子,由于受地下工作者进步思想的影响,回到家中,父子俩常促膝相谈。当他们谈到“千金散尽天开颜”时,其子给他介绍了抗日战争结束后的国共战争形势,他联想到最近所见所闻,咬咬牙,点点头,开始了他的人生转折。

  半年时间过去了,卫虎森没听到安家有什么动静。他在心理为自己的略施小计而得逞倍感欣慰。

  正在这时,那三个道人到了硬盘村,卫虎森正在其还在挖基础的长五间的高楼前的四合院的右边当院坝的房子里吸食鸦片,听到外面一片热闹声,静听了一下外面看热闹的人们对三个疯道人的一片议论后说:“年成不好怪事多!这种道行还没有见到过。”抱着水壶烟袋陪着他的黄之善先生说:“道人布道不说道,古已有之。往往这才是高人!”过了瘾的卫虎森起身揭开窗户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道:“依先生之见,这几个道人布的什么道?”黄之善起身看了看说:“大太爷出生书香门第,这样有学识,应该看出了些道道吧?”这种以问代答的方式,让好面子的卫虎森不好再说什么。

  黄之善,平坝人,年过半百,留有几寸长的花白山羊胡髭,宽袍长衫的一个瘦高个子。是经人介绍到卫虎森家帮他家找阴地的,据说黄先生祖父姓卫,因招亲到黄家而改姓,按三辈还宗的规矩,其子辈已归卫姓。按族谱,他比卫虎森要小两辈。因此,称呼卫虎森为大太爷,虽然是当地人对有钱有势的人的尊称,但其中也含辈份之称。黄之善对风水很有研究,卫虎森早闻其名,几经辗转,托人介绍相识后请到他家来的。为了让黄之善真心实意为他空指点“真龙大地”,他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地招等黄之善。开始,言谈之中小心下意,生怕得罪。黄之善不想回答的问题,卫虎森也不好深问。后相处时间长了,言来语去,显得随和多了。虽然卫虎森是个多在外头少在家的,黄之善也是三三五五,十天半月的要离开一段时间。但两人似有约定,只要黄之善到来,卫虎森也会随之而来。或者直接相伴而行

  黄之善以问代答之后看了看卫虎森说:“大太爷真的没有看出什么道道吗?”卫虎森点点头,拿起紫沙壶,象征性的喝了口茶说:“我还是有点迷糊。”

  “那你觉得有啥迷糊的?”

  “升子满的反而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半升谷子的,不哭不笑,话都不说一句;净颗全无的反而高兴得像疯了一样大笑。好像越穷越值得高兴?”

  “穷,不是好事,但在某种情况下也并非坏事!”

  “先生这话咋讲呢?”

  “有一富人家有一穷邻居,白天干活,晚上回来后,常用自制的竹笛、二胡随意地吹拉弹唱,这使有早睡习惯的富家老爷感到怨烦。于是富家老爷给了这个穷邻居一大锭白银,作为要求他从此不要在晚上吹拉弹唱的条件穷人有了银子反觉终日不安,装在身上怕掉,藏在家里怕被盗,晚上睡觉也睡不着。半个月左右,又把银子还给富人家,说:老太爷,不得银子我想银子,有了银子我连瞌睡都睡不着,这半个月来,我好像比痛场大病还要恼火!我们住个烂偏厦,有点钱,放哪点心都不安。看来我们还是穷命!不得钱还要好点。”

  “看来穷有穷的乐趣!但要是穷得吃了上顿无下顿,衣无一件,被无一块,连最起码的廉耻都顾不上,那活着岂不是受罪?还有哪样可高兴的?”

  “现在这个世上,穷人多。穷人没有哪样家业,穷得田无一塔,地无一块的,那就管不了什么廉耻!有不少土匪都是穷出来的。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得一天过一天,有时候觉得他们还活得有点潇洒。”

  “很多穷人因为穷,子女上入不了学、中不了举,祖祖辈辈都摆脱不了穷命。他们还能有哪样可高兴的呢?”

  “国军中有一个将军是穷人出生,初入伍,并不起眼,后在北伐中屡立战功,一路升职,仍至将军。其签批军费,大笔一点,即为签名。有模仿高手仿其签名,贪污军费,竟被其查获。从此其威信大增。”

  “那只是个别,大多数穷人是难有出头之日的。所以,这几个道人如此布道,确实有些令人费解古人云:‘人微言轻’,穷人都很低微,就连讲话都起不了好大作用,更不可能把天翻起来。”

  “大太爷听说过蝗灾吗?蝗虫很小,很不起眼,但铺天盖地的蝗虫狂风一样扫来,其声如雷贯耳,其势地动天摇。”

  “蝗灾,我听说过,但没见过。我们的山区,百年难遇。就像我们这地方的佃户,山一家水一家的,他们成天起早贪黑,更不可能像蝗虫一样聚然成灾。”

  “换句话说,穷人和富人都是相互依存的,富人有土地需要穷人种,有工厂需要穷人做,要是有一天,穷人饿死也不给富人种地、做工,富人就没有着落了。”

  “先生此言差矣!穷人也需要生存,‘好死不如癞活着’,千天万天,无田无地的穷人,只有帮人种地做工才能活下来,有活路,哪个愿意找死路?”

  之善先生重新划了根火柴,点燃水壶烟袋里的烟,沽、沽、沽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个事情我们不要再讲了,其实我们只是闲谈而已,他们布什么道那是他们的事。他们那副样子,也不像哪样正常人。吃过午饭,我想出去转转。”卫虎森脸上挂着笑容,起身殷勤地对之善先生说:“那就请先生多费心,早点回来。我想到城头去几天。”

  十、阴地文章

  多少次,之善先生都到裸袳坡那方圆四、五公里的山上四处看看。最后,从西向东,顺着像巨龙埋头吮水一样山脉撵去,在东端名叫老蛇冲的一个山凹处,为卫虎森家点了一官“真龙大地”:前面是高山峡谷中的木浪河下游,五、六公里之外的河谷左边,如一将军跨着战马带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狂奔而来,右边似八抬大轿抬着一位将军,后面也跟着成千上万的兵马,且有不少东倒西歪的样子。再前面的山形轮廓隐隐约约,无书案一样的山脉相衬。南北山向阴阳有些失和。据说这一穴阴地积德扬善的人家才有福受用。之善先生看定这官阴地后并没有直接指给卫虎森,而是给他摆了一个故事,他对卫虎森说:“地到是帮你家找到了一块,很不错!但这官地是有讲究的,只有散尽家财,多做好事,以后用到才稳当。” 卫虎森想问个究竟:“愿听先生细言!”之善先生呷了口茶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我想你就会明白。”

  我的师爷被一姓杨的大户人家请去看官阴地,在那杨家在了三年零六个月,很少外出看地。杨家女主人心理怀疑他是骗吃骗喝的,难免有些言三语四。于是,他不辞而别。路上遇上了男主人,男主人热情挽留,可他推说有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得走。见难以挽留,男主人就说:“再咋忙,最起码也要让我为你准备点盘缠。”他连说不用。男主人从身上掏出锭银子给他后说:“我请先生帮看的地先生还没有指给我……”男主人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说:“在你书房里桌上的一本书中,我写了张纸条,你只要认真看,好好领会就能找到那块好阴地。”男主人急匆匆回家一看,纸条上就四句无头无尾的话:“古牛冲,古牛田,张家夫妇落难在眼前,康慨救难结天缘,野鹿点地理当然。” 男主人对他的指点不明就里,摇头苦笑。这姓杨的主人家虽然有钱有势,但仗义疏财,待人和善。五年之后,他路遇一层白轿子,两个戴孝的中年男子抬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埋着头跟在后面。轿子里传出一女子阵阵数落痛哭之声。男主人不禁拦路而问,方知是一个姓张的男人赌博,不但把家产输光,而且把妻子也输给了人家作妾。张氏妻子不愿如此再嫁而提出戴孝出嫁的条件,以败坏赌博双方名声。男主人想起我师爷留下的话,就问那女的:“如果替你丈夫把赌账还清,你愿不愿意回去和他在?”那女的说:“我们结婚十多年了,他对我是好的,就是他赌这点钱害人!要是这样的话,咋会不愿意?”我师爷又问她的丈夫:“如果把账还清,你回去还赌不赌?”那男的说:“如果把这账还清了,还敢赌哪样?再赌我就不是人哪!只是田无一塔地无一块,连个住外都不得,回去不晓得咋过!”

  我师爷除了帮张氏夫妇把赌债还清外,还拿了银两给这对夫妇,并嘱咐他们一定要重振家业。

  又过了几年,我师爷在打田的时候,想起去看张氏夫妇一下。他去问到张家门上,看到张家有家有业的。那女的一看便知是恩人到来,忙说:“大恩人,没有想到你今天会来到我家。那个时候我们高兴得连恩人的名讳都没有问一下,从早我们都商量说,打听恩人的贵府在哪点,准备点东西,专门去拜谢恩人。恩人既然来了太好了,我马上去喊他来。”男主人忙问:“他到哪点去了?”那女的讲:“他去古牛冲去犁田。”男主人又问:“往哪点走?小地名叫哪样?”那女手一指,答道:“往丫口上走,有个三、四里路,那地名又叫野牛田。”男主人惊奇我师爷的不可思议,于是不顾那女的劝阻,执意前往。翻过丫口,走两里多路,不慎跌倒,喊了声“哎哟!”,就听路坎上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并往远处窜去。他抬眼一看,原来是头野鹿。他想起我师爷的话,一阵兴奋,爬起来就上去找到这野鹿睡的地方,站在那里前后左右一看,惊奇地发现那是一块好阴地!后来各知这正好在张家地盘上。当我师爷站在田埂上喊这姓张的男人时,这人晓得是恩人来到,马上收拾回家,杀鸡宰鸭地招待。在张氏夫妇言谈中不知如何感谢时,他说:“大恩不言谢!只是想请人在这边来看官阴地,如果看得上,帮忙合一下。”之后他家得了这官阴地,子孙中有任省级秘书长的。

  卫虎森听了之后,他想,要是我能遇上这样一位高人该有多好!但又想,能遇上这个人的徒孙也算不错,想必之善先生在风水方面还是很不错的,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有慕名而求者。这样想着,他对之善先生道:“你师爷实在高明居然能有这样的先知先觉。‘名师出高徒’,你先生肯定也深得传承!”

  之善先生听了卫虎森的话,心里暗暗叹气。他本想从行善积德方面劝其转变思想,但卫虎森的言语却让他觉得失望。于是,他想了想,对卫虎森说:“我想,再给你讲句直话,但怕你做不到。”卫虎森想,半年多来,怕关键的就是现在。于是说:“先生不要有顾虑,请直言。”之善先生说:“地,我是给你家看好了的,我临走之前我一定会指给你。但要享用这官地,不要吝惜家业钱财,哪怕卖田卖地,都要多做好事,多积阴德,才能保得这官地福荫子孙。更何况食饱伤人,财多累已。你看过《红楼梦》吗?”卫虎森点了点头,之善先生接着说:“那上面的《好了歌》是有点意思的。‘康慨救难结天缘’,只有行善积德,才能为自己老的修得福地,为子孙修来福禄。否则我就不好讲了。”卫虎森听了,心想,这全是败家子的话!人人都想买田地买地兴家立业,只有这种人怪,反而主张卖田卖地败坏家业!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先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先生何必忙着要走呢?”之善先生叹了口气说:“从事这个行道,我是多在外头少在家的。一晃,头十个月没有回家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一九四七年冬,之善先生告辞而去。第二年五月,卫虎森父、母病逝,安葬于之善先生所指阴地。当年六、七月间,墓后如巨蟒头颅似的山岩被击塌,墓墙被雷电扯得东倒西歪,整个坟墓几乎夷为平地。他想买陈家寨那块阴地来迁葬其父母,并借此估霸陈家产业,可惜未能如愿。

  十一、弟兄恩怨

  弟兄如手足。但卫虎森的内心之中并不这样认为。

  他与其同父异母的兄弟石青,一九三八年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补郎方家女方正英结为夫妻。第二年,石青大女儿出生,取名叔仪。因爱夜哭,想每晚多要半盏灯油,已掌管家业的卫虎森记就是不给。为了能有点自由,其弟提出分家。但他以其父尚在,不好平分为由拒绝分家业。他的父亲欣赏他当家理财的本事,却对他性格温和、爱接贫救困的兄弟摇头叹气,总觉得他这样的兄弟将来保不定是个败家子。所以,他父亲带点年纪的时候,在他的长期的殷勤侍候下,把整个家业交给了他。但由于他懂得点生辰八字,算到他兄弟将来无子嗣。因此,他兄弟小心谨慎地提出分家这事,他说他兄弟不讲孝道,想分家出去不管老的,是大逆不道的不孝之子,并气势汹汹地提起枪想把他的兄弟打死。他兄弟吓得不顾命从后门跑进大山上的苞谷林中。他还要提起枪在屯坡上追了几转。他的兄弟逃出后到普定,正遇国民党县党部招考秘书,就去报考。并顺利地考上,留在县党部任秘书。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赶快背起一百二十个大洋去找。他这样去找他的兄弟,考虑到有自己的兄弟在县上,今后如果买田买地办管业证,不仅方便,而且可节药一笔费用。因为财税科长通过各乡、保的人员掌握土地买卖情况,然后乘坐轿子下到村来,要求买主交钱办证。本来,县财税科正收十块,他来最起码要叫交四十块。而且要拖几个月才能得到。要去问一下,还要多少带点礼物。据说,财科员科长借此聚敛的钱财,他也不可能一个人独享。这是外话。再说,有个亲人在县上,也方便其结交权势,为他今后包打官司以谋私利留路。作为一方大户,虽然他在县里名声不小,但有这样可借之势,他当然不会放过。居于这样的考虑,他才想到背起钱去县党部向其兄弟赔礼道歉。

  这时正是春节将临之际,他的兄弟正在磨墨准备写春联,他一见到他的兄弟就殷勤地笑着迎上去:“兄弟,还生哥哥气?不管怎样,打断骨头连着筋,亲兄弟还是亲兄弟,以前当哥的一时冒冲,对不起兄弟!不要在往心里去。我给你带来一百二十场面大洋,在县里工作,该用的要用,用完不得再给我讲。家头的事我会照顾好,你就放心好好地干!”,他的兄弟迫于礼仪,给他倒杯水,喊声哥,并为他与在场的官员作了介绍。他的兄弟晓得他虚荣得很,就在人前很有分寸地夸赞他书法功底。于是,几个官员就纷纭请他提对,贴县政府大门,他撸脚抹手地说:“既然几位大人瞧得起的话,那我就献丑了”。他饱醮毛笔后说:“写篆字还是写隶字?”其中有一人指着桌上的一个碗笑道:“不管写哪样字都行,但最好写有那个碗大”。他抬眼看了看,提气运笔,一气呵成。然后他把那个磁碗拿来,挨一点二地去试他所写的字,每一个字都则好有那个碗大。在场的人赞不绝口:“”先生真了不起,不但字写得苍劲有力,大小分寸还掌握得如此准确!”他却连说:“献丑,献丑!贻笑大方!贻笑大方!”在他撰写的时候,他的兄弟好像要给毛县长汇报什么,去了另一间办公室。后来,毛县长吩咐财政科长给他准备一百二十个大洋的润笔费,他连连推让说:“使不得、使不得!就写这么几个字,哪值哪样钱。”毛县长很认真地说:“能得你赐笔,三生有幸。如果你不收下,就等到于让我落骂名。”他看着毛县长笑道:“毛县长不要这样讲,这样讲来我就惭愧了。我兄弟在你们这点还望多多关照,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讲哪样润笔费?”至此,人家夸赞他不仅有才学,而且有品德,有君子之风。

  他为能在这些官员面前留下这样的印象而暗自高兴。

  其实,他的兄弟晓得他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不想要他送的一百二十个大洋,想借县长之手还给他。要不然的话,将来分家业,他定会把这笔账算进去。石青心想,他这样来看我,一是方便他结交县上官员;二是怕我在县里接他的短,做他的手脚,想堵我的嘴;三是将我的骨头熬我的油,反正家业掌握在他的手头。半盏灯油都舍不得的人,会有这样的好心给我送钱?多要半盏灯油,还说照这样下去,大不可细算,正房都要吃成偏厦!可他吹大烟、赌钱反而是正份。

  因为多要半盏灯油他都说三道四的,他性格倔强的弟媳就顶撞他说:“老爹拿家你当,你去吹去赌都是正份,我娃娃晚上爱哭,多要计盏油你都舍不得?”卫虎森说:“你晓得哪样?你还以为我真的爱吹?我赌钱又咋?我赌得的钱整整买了七十石租,你怕会折本啦!”

  他这个人倒是很有心计的。他的一项生意就是开烟馆,不论在家还是在城头,遇到有点家业的人家,他都很客气地邀人搞两口解解困。即使人家说没有钱,他说可以赊倒,记个账就行。他估算着人家家底,一月半载,就追债,人家没有钱他就说可以写田地抵。而他抽的并非大烟,只不过是一种替代品而已。

  至于赌钱,总体上来说,卫虎森有赢无输。据说他有一个“蛇吞象”,就是大蛇吃小蛇时,先把小蛇喝进嘴中逼死,然后吐出,再从尾巴将整个小蛇喝进肚子,当两个蛇头正好相衔时,一刀剁下,再择日请道人念经开光,制作标本,红布包上,装进特制的漆盒,经常带在身上,赌钱就会赢多输少。他因此才会这样对分弟媳振振有词。

  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石青想着他很势利,于是,趁自己在县党部任秘书期间,再次提出分家的要求。他听后说:“你兄弟是晓得的,老爹交给我管的时候,不得现在这么多家产,这几年,我苦心经营,家产差不多翻了一番。要分可以,但只能拿出一半来分,原来老爹交给我好多就拿出好多来分,而且你晓得的,老爹肯定要和我在,所以还要把老爹的一份除开”。他的这个兄弟晓得他的账打得紧,理由也多,懒得和他理扯。只是想,不管咋分,只要分开来,就要有自主权一点,不说在安顺的房地产,仅就两百石粮食的地租,至少也要分得三、四十石。起码除够维持家用外,还多少有些结余。虽然他的条件比较柯刻,但他的兄弟想来想去还是同意了他的意见。可他的弟媳方正英晓得后,不依不挠,总认为这样分法一点也不公平。于是他作了点让步,把一百石分作三股,差不多拿出两股半来分。但分租担不分房屋。房子分开住,产权不划断。说到钱财,卫虎森说前些年被老二(土匪)抢光了,现在有点都是他自己后来赚的,不是他们的父辈留下的。石青晓得狠不过他,也就忍了。

  其实,卫虎森之所以这样对待他的兄弟,是因为其弟姨父洪量,曾邀其子卫要银打伙做生意,并算计了其子。害得卫权银血本无归。由于洪量结怨过多,有可靠消息说有人要洗劫他家,洪量于是携家带口往北逃,途经石青家,准备歇一夜再走。卫虎森想劫洪量钱财,以报其子仇,并将这种想法告诉石青。石青知道卫虎森一旦打定主意是不可改变的,于是说,只要不在他家中劫持,他可以不管。可当卫虎森带人劫下洪量的箱笼后,发现理面空空如也。洪量告到安顺府,安顺派不一个排的保安兵,准备对卫虎森家进行搜查。到白岩时,乡长杨显目遇上后,得知他们的目的后说:“在我这点先整顿饭吃,否则,你信去后,还有很长一段路,到时候着不住。”乡长一边安排菜饭。一边密派亲信,快马加鞭,告知卫虎森。这样一来,去搜查的人扑了空,没搜到钱财。于是就把卫虎森抓回去。可第二天,谷正伦父亲邀约一乡绅,买了条烟,去探望卫虎森。第三天,卫虎森就被放了出来。卫虎森出来后,制了两口大棺木,鸣锣响鼓地送给两位恩人。但那有权有势的人家,白要人家的东西,特别是棺木,怕落笑话。因此,每家还分别打发十二两白银。据说十二两白银可买三个大棺木。这样一来,他不但名利双收,还让人们另眼相看。

   虽然劫人钱财之事,最终他有惊无险,反而落得个好。但对他的兄弟泄露了机密,还是怀恨在心,所以在分家产的时候,就把这份心思渗和进去了。

  不过,分了租石,不同锅共灶后,两弟兄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

  但其兄弟生母去逝后,表面上他也当着自己母亲的事来看待,合力同办。后来,他兄弟两儿两女,因病医治无效,两个儿子一个姑娘,英年早逝。之后,其弟臀部满布毒疮,淌浓灌水的。他的兄弟石青学卜了个“金钱课”,知其母葬时遇有灾星入墓。于是另择阴地,请人迁葬其母,才发现墓内有黑狗毛、犁口铁之类的东西。他的兄弟想,他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会有哪个做这样的手脚呢?村的贫困的人家、佃户,他都很善等他们。粮食不够吃的,借粮不收利,还让人家满斗满升地应。还的时候却是平升平斗的。这些帮忙的人咋想都找不出用这种心机的人!这种心机,只有他卫虎森做得出来!因为放这些东西,按迷信说法,目的就是要让死者亲生子女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从而好让他自家独霸所有家产。

  十二、逞强好势

  半夜三更,卫虎森家花园的围墙后突然听到狗的狂吠声。卫权洋夫妻被吵醒。其妻推了推他说:“还不快起去,怕是老二来抢人呢?”卫权洋翻身起来,顺手在床头摸到那枝步枪,把子弹上堂。把枪从厢房屋山的枪洞伸出去,黑天黑地的对着卫虎森家的围墙“嘣”地一枪,就听到一声“啊唷,妈耶!”的惨叫伴随着石头砸到地上的声音。卫权洋的妻子又惊又喜地说:“怕是撞着鬼哪?黑灯瞎火的乱放一枪都会打着人?” 紧接着,又听到花园前围墙上又连续传来两声惨叫。碉楼上好几枝枪也警觉地叫起来。狗吠声伴随着枪声此起彼伏。卫家的四合院被惊醒了,所有的枪都树起的耳朵,每一个枪口都像眼睛一样地搜索着。这时候,听到大石板那边传来:“注意围到,围到,不要放脱这狗日些!”

  匪首疑心有人点水,否则,就不会一下子伤亡几个弟兄。于是就房背后的丫口上高喊说:“弟兄们,赶快扯‘红旗’!”匪首话音刚落,朝门楼就起了火!土匪们就从大宅院左边通往丫口上的石梯路逃窜。这四合院一家连一家的,一旦着火,就不是一家的事情。卫虎森望着火焰冲天,不少人在奋力扑救。他却在雕楼上大喊:“弟兄们,赶快帮擂老二,房子烧了我再砌,看他们二回还敢来不敢来?”有两个胆大的土匪翻进墙去,想趁火打劫。被两条狗困住报警,卫权银冲出来,举起枪托砸昏了一个。别一个见势不妙,丢下枪,纵身翻跳过两米多高的墙准备逃跑。卫权银也迅速翻墙紧随其后,那人慌不择路地钻入一户人家年圈。卫权银提着枪堵住圈门,喊人打起火把一看,牛圈里旮旮角角都不见有什么人。卫权银坚信这是不可能的,他说他亲自看到一个黑影钻进去的,这牛圈连去得人脑壳的窗子都不得一个,除非这个人会长翅膀!他再一次看了看后,把火把交给身边的一个小伙,再次走进牛圈。在牛圈里嘣地朝天放了一枪。只见一人从牛圈顶棚闷声倒下,胸口前后对穿,血还在往外流。

  被击昏的那个土匪醒来后,装作救火的样子逃窜。

  一个大腿受伤的土匪,拖着血淋淋的腿,逃进一个深冲里。天亮时,卫虎森带着家丁顺着血迹找到。卫权银提着挡牌,纵身跳下一堵几米高的老岩,骑在那土匪肩上。嘣地一声,土匪朝天放了一枪。卫权银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抵住土匪的脖子说:“老子看你是活不耐烦了!”土匪咬着牙恨恨地说:“老子在这条路上二十多年了,不想今天雄鸡落在剃子手!”卫权银一咬牙,一刀结果了那人。

  卫虎森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卫权银会这样狠手。

  他不知道他的儿子暗地里已入了卫豹子的伙,还学了点拳脚。

  事后,被烧毁的朝门房,卫虎森负责重修。

  帮卫虎森家做工的石匠问他:“大太爷,你家这次被抢,你晓得是哪个放的线不晓得?”卫虎森摇摇头。石匠说:“喊围到的那个人就是内线!”

  “你咋这样肯定?”

  “我是从十四岁就开始做这一路生意的,四十岁才改行来做石匠,你讲我咋会不晓得?”

  卫虎森正在考虑是哪个调的线。听了石匠这么一说,他才慢慢放下他的疑虑。

  他知道那喊围到的人就是卫权安。于是他花钱雇人追杀卫权安……

  别看他五十多岁的人,不但个子魁梧、壮实,而且心气高,说话做事还是冲很。他去赶跳墩场,在果实本寨,遇一位三十多岁的年青小伙扛着锄头走在路上问他:“,这位先生,你们山里头今年的庄稼好不好?”他跳下马来,鹞子眼睛一鼓,马脸一码,啪哩啪啦地掺了那人几耳光,还边掺边说:“哪样叫山里头?老子就是硬盘村的卫某某,你称二两绵花纺纺(访),老子家田不你家宽,地不得你家大,租担不得你家多,房子不得你家高都不算!狗日的你张起眼睛谈瞎话!”那人被打得鼻子口来血的滚在路坎下,起来吐了几口血,抹了把脸,扯了点苦稿塞起鼻子,扛起锄头气耸耸的走了。他也跨上马赶路了。

  十三、父子连根

  五十几岁的卫虎森,膝下一女三男。长女已出嫁。大儿子卫权金,取其亲姐之女方德静为妻,结婚五年,生了三个儿女,均因早产导致体弱多病而夭折。之后,长子因得了“飞丁”(恶性肿瘤)而英年早逝。好几个月,卫虎森常为此悲痛地叹气、摇头。看着聪明能干的儿媳,他想到她要是一辈子恪守妇道,今后无儿无女的,孤独寂寞的日子不知怎么过。方家也是大户人家,方德静也进过私塾,能识文断字,懂得“三纲五常”,因此,他叫其妻潘氏劝方德静改嫁,方觉得这样不仅有损卫家声望,而且也影响方家名声,始终未从。后来,他给方德静讲,他是为她好才这样想的,如果她愿意的话,她改嫁之后,卫家仍然把她看着是卫家的人,要她把卫家当她的婆家看待和走转,也要下辈子孙记住,不要忘记这方面的情缘几年来,方德静深知他在家族中讲话有点金金口玉牙的份量,因此,想来想去,对他说:“如果你们真心为我好,要劝我改嫁的话,那我不去一百里就要去五十里远的地方,要不然的话,我就不改嫁!”她说这话是因为村中毛玉强之妻病故两年,已请人探过卫虎森口气,对此事她早有所知,当卫虎森以关心的语气劝她改嫁时,她就说了那宁远不近的话。卫虎森同意她的想法。但要在她讲的条件下为她找个有点门当户对的人家确实不容易!因为那时方圆数十里,有家有业的人家,大多是外甥女赶母舅或侄女赶姑妈之类姻亲关系,街坊邻里互为介绍的都不多。像方德静这样长得秀气又聪明能干的,很难挑一个多方面般配的。因此这事一直拖到解放清匪、反霸之后,方德静迫于形势,方改嫁安顺一户王姓贫农,这是后话。

  卫虎林的二儿子卫权银,出了那场祭祖风波之后,日子平静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何时,卫权银瞄上了王量清家姑娘并发生了关系,而且长期保存持着那些种关系。由于两家的冤仇和王家的苗族出生及其门不当户不对的原因,虽然卫权银看在幺莲长得乖巧可人的份上,承诺求其父亲承认他们的关系,收幺莲为妻,但结果却遭一顿打骂。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幺莲泪水相伴的身子也一天天隆起来,幺莲始终难进卫家的门。王家为此也很头痛。

  在幺莲怀有身孕的那段时间里,卫权银悄悄地偷其家中的钱和吃的东照顾王幺莲,幺莲很不情愿接受,只希望卫家能承认她这个媳妇。卫权银想,要是幺莲生了个儿子,母以子贵,其父想必会改变主意。因此他对幺莲说:“要想让我父亲同意我们的事,只有你生了个儿子才可能。到时候母以子贵,由不得他老人家承不承认!”纯朴、善良而又无知的幺莲含泪点了点头。幺莲的父亲知道后叹着气对她说:“幺呢,这只有凭命闯,看你的造化喽!对他家我们是吃过亏的,要讲理讲不赢,要打官司不得钱,也打不赢。惹不起人家还躲不起?你偏要这么做!”十月怀胎,一朝临盆。因为难产,年仅十七的幺莲命丧黄泉,白发人送黑发人,王量清含泪送别爱女后,从此又把这一命案记在卫权银账上。

  卫权银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有自己书房。书房的打扫均由丫鬟来喜负责。来喜十三岁上到卫虎森家,两年之后,出落得有些水灵,又勤快俭紧,倍受卫家人喜爱。卫虎森平时对来喜恩承相相待,不但从不打骂,而且有啥好吃好喝,时不时都要让她尝尝。来喜也很乖巧,卫虎森吩咐她做啥都快快当当的。就在这年的正月十五夜间,年过半百的卫虎森把来喜叫到他的书房里,给了来喜一个银簪子,当来喜捏在手中,正差怯地想说句感谢话的时候,坐在床边的卫虎森轻轻揽过来喜,来喜有些不知所措,想喊,张开嘴又像突然哑了似的。原来卫虎森做了个软硬兼施的手势,来喜畏缩地有些发抖。卫虎森悄声说,如果她愿意,他可收她为妾,让她一辈子吃喝不愁。并叫来喜定时到书房陪他。当晚,在卫虎森威逼哐哄下,来喜成了他的口中肉、盘中餐。卫虎森在与来喜云雨之中,还从床头拿了一沓他写字用的白纸,塞在来喜屁股底下,事毕,他把那纸放在床前脚踏板底下。一夜之间,两次云雨。天蒙蒙亮,卫虎森还在酣睡的时候,来喜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心中一片空白,愁绪蛛网似地笼罩着她,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总是身不由己。

  第二天天亮,卫虎森醒来后,拖着千层底布鞋,销好门,将那纸拿出来看,并不见红。他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是哪个先他一步。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来喜的肚子渐渐隆起,父子三人,不知是是谁的种。家丑不可外扬。卫虎森说来喜做出了这样的事,他家也不得脸面,于是贴了些钱,得到来喜父母同意后,通过朋友关系,把来喜送给到织金狗场坝找了个憨厚的人家安顿了事。几十年后,卫家族中到狗场坝去寻根,还以为来喜怀中带去的是个儿子,那里可能留有卫家一支人。然而,来喜作古,无从查考。

  1949年初,国民党大势已去,想借大西南山区作最后的顽抗。县城不少人家被驱散到乡下,卫虎森为卫权银接纳了一个被驱散来的姑娘华发玉为妻。

  十四、身陷罗网

  解放军到了硬盘村,借卫虎森家十一个头的长五间的楼房作为区政府办公楼。卫虎森看到形势的不同,四合院里,住满了党、政、军人员数十人。区政委、区长等领导成员住大楼。卫虎森卫权银及华发玉、卫权九被安排在雕楼上住。

  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将年已卫权银拜记给刘指导员,刘指导员对他说,既然要拜记我,就要让他跟我走。卫虎森摇头。后来把他们作为反霸对象,卫虎森被拘留,他家的雕楼作为临时拘留所。刘指导员对卫权银说,你家爹拿你拜记我,你听不听我的话?卫权银点将说听。刘指导员说,那就好,我明天就发支枪给你,你把你父亲送到补郎去开个会。但卫权银始终不敢。结果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方德静本来住四合院南面小楼下,但那个姓谢武装部长与刘指导员说,他们要住那点,于是,她向刘指导员请示,要求住在他们的楼上。得到同意后,谢、刘二人帮着她搬她的行李上楼。一天晚上,武装部长跟她讲,叫她带着她的两个弟弟,赶紧逃出去,他帮想办法参加中国建设。要不然的话,共产党的政策对他们不利!虽然她家百十石租,比起山东老家,不算啥大户。因为他老家光汽车都有好几辆!但如果不赶紧逃出去的话,肯定要吃亏的。原来,那个武装部长看重卫家两弟兄和她有文化,如能动员参加党领导下的新中国建设,并重新做人的话,肯定有用。可当方德静给卫虎森讲谢部长的意思后,他不同意。他说他儿子刚成家,加上没有管教好,怕给共产党添麻烦。背地里却议论说:“‘穷吃粮,饿当兵,好吃懒做县衙们’,当兵有哪样好?像疯的一样,这点去追、那点去跑的,子弹又不长眼睛,搞不好连那点小命都保不住!”。

  新政府快成立,并发动群众组成农会。不少穷人都成了农会的成员。之前,有人劝他主动放弃家业,以求“留得青山”。可他想到几十年费尽心机地经营,好不容易才有这份家业。就在他捏着怕死、放了怕飞的时候,一夜之间他和他的儿子、二儿媳就失去了自由。

  那时,根据初步掌握的线索,被认为是匪、霸的成年人,能抓的都被抓了起来。并分别关进雕楼畜圈。然后,农会就发动大家诉苦、申冤。对于卫虎森来说,吃过他家的亏、上过他家当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喊冤叫屈。在开斗争大会那天,凤蛾的母亲含着泪在一旁瞪着卫虎森、卫虎银。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低声骂道:“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伤天害理的畜生!你也会有今天?你这挨刀的、砍脑壳的,你咋不早点死!”

  王量清在农会的支持下,把卫虎森霸占他家树子、土地,害得他妻离子散的苦哭诉完后,又把卫权银害死他的姑娘幺莲的事诉了出来。

  来喜的母亲苗氏,听卫家大院不知是谁说来喜是被卫权九诱骗成奸后,才被迫远嫁他乡的。于是就把这笔账趸到卫权九身上。

  王座程因为得到卫虎森帮忙要回被骗的大紫马的恩惠,始终没有说卫家一句坏话。

  卫家三爷崽被关进雕楼时,华发玉处于临产期。等她生了小孩后,也被关进了雕楼顶层上。那时,方德静因丈夫早逝,无所牵连才获得自由之身。起初,方德玉抱孩子给华发玉喂奶都不准。方德静就找到指导员说:“大人有罪,娃娃不得罪嘛,在月子头的娃娃,连奶都不准喂,这个是共产党的政策?这么小点娃娃,你们就忍心让他饿死?”指导员挥挥手说:“好,好,好,你每天想抱去喂多少次你就抱去。如果那个阻挠,你就讲是我说的。”就这样,他抱着卫权银的娃娃第一次找华发玉喂奶。下楼后她抱着娃娃去看卫虎森,并给卫虎森说,这个娃娃是个儿子,请太爷给取个名字。他听到他有了个男孙,脸上掠过一丝沉重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说:“现在共产党来了,就叫他小红吧!唉!但愿祖上有灵,能让她长成个人。”方德静又抱着孩子给卫权银看,并告诉他,孩子的爷爷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小红。卫权银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孩子的小手、脑袋,难过地说:“你是他的亲伯娘,看来这个娃娃要靠你想办法抚养了!”

  不久,他们补送到县城看守所。一九五O年农历三月,他们与其他十几个匪霸被押回村后打奶哥山下大田背后打头。华发玉、卫权九被陪杀场,华发玉的脸却吓得像纸人一样,身子瑟瑟发抖,眼睛充满着惊恐。卫权九因为年仅十六岁而被送到羊农场劳教,不久病死于狱中。

  卫虎森、卫权银被镇压后,方德玉把小红请人带着小红,她去看了一眼,身上一阵寒颤,泪水涟涟。要是不仔细看,差点认不出自家的人。脑袋被打破,脑髓暴露了出来。身上穿的都被那些贫下中农剥得干干净净。族中人看了暗自叹息不已,要想阻止,又怕“界线不清”而受牵连,因此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脱得光不留绺的。真是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一年之后,华发玉无罪释放。她带着小红转嫁二区粮办主任老袁。老袁看她小脚细手的娇美、能干,才不听从组织的劝告,悄无声息地娶了她。谁知老袁还是没有逃过组织的眼睛,因为娶了个“地主婆”被免了职,回老家务农。

  如今还健在的八十六高龄的方德静说,她到卫家五、六年,很难看到卫虎森好好地笑过,他一向脸嘴重很,加上个子高大,看到他就有点害怕。并说他抽鸦片也仅仅是装门面。

  卫虎森同父异母兄弟石青,虽然曾任职于国民党县党部,但不像其兄卫虎森那样极端自私与势利,心肠和软。至今还流传说,石青夫妻在解放前,过年时,对那些无儿无女、病卧在床、缺吃少穿的人家如何接济的故事。说是有一年流行伤寒,好多穷人过年很恼火,他家就将宰杀的猪头脚烧好、煨烂,大年三十,请人挑去一家一户地分给人家过年。卫虎森家长工张少青死了,他十几岁的儿子到处求人施舍安葬,石青夫妻商议后,给了张家一口棺材,一口袋苞谷。解放后,没有谁说他们一句坏话。而且他们主动把自家的财产交给政府。因此,关了个把月,查来查去,大家反映的都是他的好,就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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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单位:普定县信用担保中心

  真实姓名:黄平

  联系电话:13985705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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