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之]残红（优秀剧本奖）
残红
郭小三◎文
明朝末年，中原各地战乱纷飞，官军义军各路人马你追我赶残忍厮杀。成都却远离战火，暂享一片难得的宁静。龙泉驿的郊外有条沙溪，小溪两边载满桃树，正是阳春三月，桃花夭夭。临近黄昏，夕阳撒下一下金黄的灿烂，玉娘在溪边收拾已然洗净的衣服。此时只闻身后的桃林传来跄踉脚步之声，玉娘端起木盆转身回顾，却见一衣衫褴褛尘土满面的男子“扑通”倒在地上，惊起桃花瓣瓣，一片一片一片，跌落青草间。
玉娘回过神来，放下木盆跑到男子身边，用手在他面前试探，尚有鼻息。玉娘三岁之时，父亲参军至今未归，母亲病故，她跟着爷爷长大，转眼已是年方十八的大姑娘。爷爷是龙泉驿有名的郎中，虽然她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爷爷常教导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玉娘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用木盆去溪边盛了一盆清水，用手绢沾着清凉的溪水替男子擦脸。片刻男子苏醒，他艰难的睁开眼睛，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他躺在青草之上，闻着泥土夹杂春天的花?芳，满目皆是缤纷桃花，恍然若梦。
“桃仙姑娘，敢问您为何救我？不让我就此死去？”他看到眼前的姑娘时，被玉娘的美貌惊呆了，若非仙女世间何来此等女子？
玉娘道：“爷爷常教导我，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堂堂七尺男儿，你就这么想死？”
如血残阳已被天际吞噬了一半，男子的眼角两行清泪滑落。“多谢姑娘的激励之言及救命之恩，在下永生难忘，他日若成气候，定当涌泉相报。”
玉娘微笑，用力把他扶起，“看你受伤不轻，先跟我回去吧，我爷爷医术高明，肯定能让你尽快恢复。”
男子跟着玉娘回到龙泉驿的家中，爷爷替他包扎伤口，随后又熬草药。玉娘找来爷爷的衣服让他换上，男子接过衣服，玉娘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爷爷道：“先生病况不重，休息数日即可痊愈。”男子大恩不言谢，只点点头，脸上依然充满忧郁的神色。玉娘做好晚饭，端给爷爷和男子，爷爷问道：“还不知先生大名？”
男子思忖后道：“在下姓李，单名基。”
爷爷道：“听李先生口音，当时汉中人士。”
男子不语，端起饭碗闷头吃了起来。饭后玉娘洗罢碗筷，又拿过李基换下的衣服在院子里洗了。爷爷从小管教甚严，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成年的陌生男子，不由得内心一阵悸动。玉娘边晾衣服边莫名其妙的笑了，空气中桃花的气味芬芳馥郁，月光皓洁，星星眨着眼睛也笑了。
次日李基便能起身活动，玉娘娇嗔：“你的伤还未好，别乱走动。”李基不听，跟在玉娘身后出了龙泉驿，到溪边桃林摘花瓣。爷爷喜欢用桃花花瓣泡酒，泡出的酒有股独特香气。玉娘肢体轻盈宛如被风吹起的桃花，在桃林里钻来钻去。李基便坐在桃林边上晒着温暖和煦的阳光。至从他在桃林里被玉娘救起睁开眼睛那一刻，他始终觉得身若梦境，如此温暖的阳光，如此缤纷的桃花，如此清澈的溪水，如此美貌的姑娘……此情此景与他心中的千秋大业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恬静的安祥的平淡的生活，甚至有那么一刻他都爱上了这种生活，但他心底却有种声音在呼喊：这全是梦！堂堂男儿就应当建功立业风起云涌！
玉娘摘满一篮桃花，带着一阵清香坐到李基身边。李基的心也跳了一下，他不敢看玉娘的眼睛，她的眼神像桃花一样灼灼灿烂，他怕！玉娘像个小孩子很天真的问了他很多问题，例如你从哪来，你怎么受的伤，你是做什么的等等等等，李基全然没有回答，他亦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是一个有家室的漂泊浪子，不可能看不出少女的心思，但他不能给她任何希望，希望就是失望，有时候还是绝望，因为上天注定了他们不是同一路人，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哪怕是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
李基在龙泉驿休养了十八日，这段日子让他永生难忘，像用刀子刻在石碑上的铭文般留传千古。春风，桃花，姑娘，爱情。每日他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和玉娘到溪边桃花摘花瓣，然后一起坐在溪边看河水流淌，看落英缤纷，看日沉西山，看鸟归青林。那是一段美丽的日子，在无情的时间锈迹里依然闪亮，玉娘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亦越来越清洌，李基所做的只有逃避。他不做任何解释，因为他相信，时间会给玉娘最好的答案。
终于，李基要走了，他有他的人生道路，他的道路注定充满离别与坎坷。桔黄的烛光从窗子上映出玉娘清秀的身影，那是她在为他缝补衣服。他望着窗纸上那个影子，心乱如麻。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他不能与她共剪窗烛，亦不能享受巴山夜雨的浪漫，他只能默默的流下两行清泪，一如他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玉娘时那样。李基的心底一阵柔软酸楚，窗纸上的影子渐渐模糊。
李基上路之前，玉娘把他送到郊外的桃花林，二人沉默，只有风吹花落。李基拿出随身携带的尖刀，在一棵粗壮的老桃树干上刻下一首诗，他心中想为玉娘做很多，但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能不能办到，只能以诗表达心意：
收拾残破费经营，
暂避龙泉省人生。
他日若成青云志，
桃花林里结姻亲。
玉娘虽然没读过书，但此诗的含义她还是懂了，脸上红的像桃红一样，看着李基渐行渐远的身影，潸然泪下。
此去经年，岁月流转。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建国号大顺，他君临天下傲视群雄，爱江山更爱美人，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一切玉娘皆不知晓，她依然每天去溪边桃林，坐看夕阳西下，心中默盼良人早日归来。已是深秋时节，桃叶落尽，天地凋零，玉娘走到那棵粗壮的老桃树前，上面的字迹俨然模糊不清，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字迹，仿佛抚摸着一道道伤痕，眼中的泪水悄然而至，滴落在死灰的枯草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