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克花园百万元长篇小说大赛]天涯红云
天 涯 红 云
■ 罗陈彪 著
罗陈彪,男,1953年出生,汉族,海南澄迈人,高级法官,自小喜欢文学,从200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有长篇小说《法冤》、中篇小说《青山遗情》和短篇小说《凤凰花开的时候》等,现为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海口市作家协会会员。
内容提要:
民国年间,在海南岛一个小村庄,十二岁的蔡菊英被父母送给徐家当童养媳,然后走上革命的道路。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十八岁的蔡菊英跟随部队征战千里,先是当膳食(炊事)员,后当看护(护士)员。在那艰苦卓绝的生活环境中,她出生入死抢救伤员,想尽办法寻找食物,无微不至照看病人,度过了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虽然她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事迹,却在平凡的工作中勇于牺牲、做出贡献。海南岛解放后,她被荣记立大功一次,并与战友罗伟雄结为伉俪。
目 录
目 录
自 序
一、二
第二章 情谊深长….....………………..11
一、二、三
第三章 云龙改编…...………………...23
一、二、三
第四章 抗日救国……………………..35
一、二、三、四、五、六、七
第五章 光荣参军…...………………...63
一、 二、 三、四
一、二
目 录
第七章 海边挑盐…...………………...113
一、二
第八章 抗日公学…...………………...137
一、二、三、四
第九章 打顽杀寇…...………………...163
一、二、 三
一、二
一、二、三、四、五、六
第十二章 抗战胜利…...………………...281
一、二
一、 二、 三、四
一、 二、三、四、五、六
第十五章 又回树德….......………………357
一、二、三、四、五
目 录
第十六章 发动功势….......……………...371
一、二、三、四、五
一、二
第十八章 迎接大军….....……………….435
一、二、三、四、五、六
第十九章 风门岭上….....………………485
一、二
第二十章 进驻海府…...………………. 495
一、二
一、二、三
一、二、三、四
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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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序
本书试图表现,在那战火纷飞、物品匮乏、艰苦卓绝的年代,琼崖纵队女战士骨子里那种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不屈不挠和无私无畏的崇高精神!
时至今日,写琼崖纵队(含独立队、独立总队、独立第一总队、独立纵队)历史题材的小说,也不容易。我只能依据当今不多的资料,想象他们当时的战斗生活情景。但他们因什么而喜怒哀乐?却是不容易探寻的问题。关于他们的故事,我们这一代人还听说过,也看过一些有关报导和文学、文艺作品,而且还感动过;而我们的下一代,就不一定知道了,他们有的甚至以“时代不同”而不屑一顾。时代变迁,观念更新,本无可厚非,我无意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但有些话是要说的,有的事是要做的。我要将从父辈那里听到的、从历史书籍上得来的海南革命历史故事,从一个侧面入手,通过文学创作的手段,将他们有机地汇集起来,让它再现光辉——就像将撒落的珍珠精心串联起来一样,让它变成一件珍品!
记述琼崖纵队在战火纷飞中的战斗故事,许多书籍早有记载,但描写他们、特别是描写琼崖纵队女战士在艰苦岁月中生活的小说却不多见。我——作为琼崖纵队的后代,半路出家,突然“心血来潮”,想起要写她们了。参加过琼崖纵队还健在的人不多了,过不了多少年,他们将流芳百世;而我也要渐渐衰老了,却没有
完成写她们的“历史使命”,心有不甘。所以我要加倍努力,创作出反映琼崖纵队女战士真实生活的文学作品来。读历史记述,就
2
像在看一副副画;而小说创作,就像在编导一部连动的画片。
我最担心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写出来的作品让人笑话。不过在琼崖纵队的真实生活里,确实有许多事情让人不可理解。我说的是“真实生活”,是“臆造”不出来的。比如许多人都认为琼崖纵队战士头戴五角星帽、身穿绿军装,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他们经常衣不蔽体、饥肠辘辘、蓬头垢面、光脚行走……
琼崖纵队就是这么艰苦,就是这么难堪。我在孩童时就天真地问父母,你们为什么不跑回家?你能猜到是怎样的回答?他们不说跑回家就是叛变革命的话,那时候也许没有多少人懂得这个道理。他们说:傻孩子,参加琼崖纵队就不能回家了,日本鬼子和国民党抓到一个杀一个,连家人都不放过。多么实实在在、活生生的理由啊!我终于悟出,琼崖革命之所以二十三年红旗不倒,就是因为他们有“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英雄气概和“干革命就要干到底”的坚定信念!
本书主要描写1938年以后琼崖纵队一个炊事班、然后是一个医疗队(医院)的女战士在琼东北地区的战斗生活。为了写好这本书,我特别关注他们当时使用的医药用品、枪械和钱币,还有当时唱的歌谣和琼剧等。写历史题材的小说就是这样,在细节方面稍有不慎,就会贻笑后人。
本书以我母亲和父亲为生活原型,以他们亲历的琼崖军民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的许多历史事件为背景,以其他琼崖纵队
提起琼崖纵队,就絮叨着:“死的屈咧,生的福咧。”令人折服,海南解放已经将近六十年了,她还不时怀念那些牺牲的战友……
3
“不幸福”、快乐或“不快乐”,无数革命先辈已经用鲜血和生命作了代价!怎么说呢,也许他们不在乎后人是否记住自己的名字,但作为我们及子孙后代,却不能忘记他们,不能忘记过去!
第一章 童年离家 1
第一章 童 年 离 家
一
一九二一年(民国十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七时(农历辛酉鸡年11月25日辰时),在海南岛琼山县道崇乡北兴村①,从一间低矮破旧的茅草房里,传来一个婴儿呱呱坠地的哭声。接生婆说,祝贺蔡家又多一个千金。女婴的父母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已经是第三个女孩了。不管生男育女,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就越捉襟见肘了。那个年代歧视女孩子,说是用瘪糠养都亏本,长大出嫁后就是泼出去的水……但不管怎么说,孩子生下来了,总得给取个名字吧?女婴父母不识字,接生婆说,既然大姐、二姐分别叫梅英和兰英,那就叫菊英吧……
北兴村很小,只有七户人家,几十口人。北兴村土地贫瘠,不傍河流,靠天吃饭。虽说村子小,但也有地主,农户要向地主租地交粮,给官府交捐纳税。
① 北兴村,全村蔡姓,1953年最后一户蔡家迁往琼山县土桥镇青龙山村后,此村不复存在。
2 天涯红云
借用,到收获的时候,再给人家一些补偿。尽管这样,她家还是入不敷出。从她记事时起,每天的生活几乎都一样:煮一大锅稀饭,谁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没有菜,就蘸着炒熟的盐巴,有时会有一些虾酱和萝卜干。那时候,她最盼望过年了,年三十晚到正月初三,准能吃上干饭和闻到肉香。
蔡菊英两岁蹒跚走路的时候,就跟着妈妈寸步不离。她不喜欢跟姐姐们在家玩,她要到田地中去。妈妈时常把她放在地头,塞给她一个番薯,就自忙农活去。她常常拿着番薯,追逐那些飞舞的蜻蜓、蝴蝶等,摔倒了,也不哭,捡起带泥的番薯,又继续追去……
蔡菊英六岁了,已经懂得帮家里干活,但更喜欢跟村里的小姐妹们一起到河沟里捉鱼摸虾,到树林中捉鸟掏蛋……因此她常被妈妈训斥。
三姐妹中,要数蔡菊英穿的衣服最破。因为一件衣服从大姐穿起,轮到二姐再轮到她,就已经快成烂布了。当时的农村,许多穷人家的孩子大都这样。
穿着可以不在意,她最羡慕那些到墨桥乡小学读书的孩子了,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背上书包。但她也非常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大姐、二姐都没上过学,怎么会轮到自己呢?再往后的日子,上学识字的念头就永远埋在了心里。
蔡菊英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妈妈扯来蓝布,给她缝了一套右开襟、宽筒长裤的新衣裳①。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先给大姐做呢?妈妈说,明天要送她到彰榜村一个徐姓人家去帮干活,所以要穿新衣裳;妈妈还说,徐家是好人,在那里有干饭吃、有瓦房住……两个姐姐抱着她哭起来。蔡菊英好像感到了什么,但
① 海南妇女普遍穿着一种右开襟、布钮、半短袖上衣和宽筒裤的服饰。
第一章 童年离家 3
蔡菊英看到爸爸那样坚决,她改变主意,说:“侬(对长辈卑称,即我)去,穿新衣裤(衣服)去。”
蔡菊英心里想,不就是去徐家干活吃饭吗?有什么可怕的?这样还能减轻家里的负担,有什么不好的?可是她哪里知道,她这是去给人家做童养媳啊。那时贫穷的农户,送女孩给人家做童养媳是很普遍的事情。
蔡菊英父母对这事也很慎重,通过媒妁,要了对方男家的庚贴,经算命先生看生肖、命相和生辰八字,认为双方龙鸡相投,年命相生,八字相合,才同意将女儿送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妈妈悄悄叫醒蔡菊英,给她穿上新衣裳,塞给她一个大大的饭团,母女俩就上路了。蔡菊英挎着一个草篼,里面放着几件破衣服,还有一双旧木屐。她边走边吃着饭团,觉得好吃极了,里面还有一小块猪肉。
阳春三月,天气还有点凉意,早上的太阳照着椰子树叶上的露珠闪着金光,远处的树林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鹧鸪鸟啼了,在路旁“嘎——嘎啦——嘎嘎——”响亮地叫着,好像根本不把她们母子俩放在眼里。
蔡菊英不喜欢穿木屐,那也是从二姐传下来的。她觉得穿木屐不好走路,而光脚过河方便,泥路不滑……由于从小没有穿鞋,她的脚指头已经分得比较开了。
蔡菊英问妈妈,彰榜村还有多远?妈妈说不远、快到了。她睁大眼睛,看准方向,努力辨认路边的大树和石头,以便认得回家的路。
蔡菊英高兴的是,漫山遍野开满粉紫红色的山稔(岗稔)花?,空气中散发着一阵阵清香。她顺手采撷路边几支山稔花,拿在手里玩赏,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戏曲。
这里的红土地,最适合山稔生长。山稔属灌木类,每年五、六月份,是山稔果成熟的季节。山稔果有手指头那么大,状如杯形,黑里透红,里头满是芝麻大的种子,味道甜里带点酸涩。山稔的生命力极强,即使在最贫瘠的土地,也枝繁叶茂,开花结果。蔡菊英想到了好吃的山稔果,禁不住咽了一口涎水。
蔡菊英看妈妈戴着圆顶斗笠走路的样子,觉得很好看。她很喜欢斗笠,既防雨、遮阳,又透风、好看,可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一顶?
“阿妈,你戴斗笠很好看,等以后不要了就送去(给)侬吧。”
“是吗?妈现在就送去侬(对后辈昵称,即你),但侬要听话,不用惹人家气火(生气),也不要自己跑回家。”
“侬一定听话,妈你放心。”
“到了那边后,要像在自己家那样做工,不要偷懒,累了就休息,要吃饱饭,还要看好那个傻哥,跟他玩,喂他饭,帮他洗衣服……”
菊英妈还没说完,蔡菊英就抢着说:“妈,徐家有一个傻哥?”
菊英妈不提童养媳的事,怕蔡菊英还接受不了。
“妈,我不想跟傻哥玩。”
“侬知了。”
蔡菊英是个乖巧的孩子,最听父母的话。听到她那还奶声奶气的回答,菊英妈心里也不是滋味。都是生活所迫啊,何况徐家的男孩还是个傻子。那男孩十七岁多了,虽能走路,但要抬起脚后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摔倒。他说话只能简单发音,咧着嘴吱
第一章 童年离家 5
吱呀呀地叫着,不知是什么意思,还时常流着涎水。听说徐家以前也生过两个男孩子,都没到十岁就夭折,现在只剩这个独子了。可是谁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一个废人当童养媳呢?也是没有办法呀。好在这家人心眼好,家庭殷实,可以托付。
二
太阳升起有椰子树高了,蔡菊英和妈妈到了彰榜村一个徐姓人家门口。
徐家老俩口早早在门外迎候。
徐伯母满脸堆笑地说:“菊英妈到了,这就是菊英呀,都这大了,快入室(房子或屋)。”
徐家有一间瓦房,坐北朝南。瓦房中间是厅堂,两侧是卧室,后院是厨房,还有一个牛棚。
彰榜村还有一间瓦房,那就是村长的,其他的都是底矮的茅草房。
菊英妈母子进了厅堂,坐在一边的木椅上,徐家老俩口也坐在另一边的木椅上。
蔡菊英东张西望,觉得瓦房高大,宽敞明亮,又不惧风雨,真好。她以前在邻村也看见过瓦房,只是人家不给顺便进去。
菊英妈说:“菊英,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徐伯爹(伯父)、徐伯姩①(伯母),快叫。”
蔡菊英大声叫道:“伯爹、伯姩!”
徐伯母说:“做得了,做得了,不要难为小子了。”
① 姩,海南方言,读nín,泛指妇女。伯姩,指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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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从卧室里走出一个男孩,趔趔趄趄、斜眼歪嘴,不停地叫着没有什么意思的口语:“咪叽咪歹、咪叽咪歹……”
徐伯父说:“不用怕,这就是阿三哥,他小时候生病后就成这个样了。”
徐伯母加以说明:“虽然是这个样子,但他不打人,自己会吃饭,还识听点子(一些)话。”
蔡菊英慢慢观察,觉得阿三哥有点像自己村里的那个傻子,既可怜又可爱。她和村里几个小姑娘经常拿那个傻子来逗乐。莫非傻子都是这样,给东西就吃,逗他就笑?自己不防试试。
蔡菊英学着说:“咪叽咪歹。”
阿三哥也说了起来:“咪叽咪歹、咪叽咪歹……”
菊英妈笑了,徐伯父、徐伯母也笑了,但他们都笑得很不自然。在菊英妈看来,女儿有点过分了,显得不太礼貌。在徐家看来,蔡菊英不忌讳阿三,就是最好的开始。
菊英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说:“菊英不识事,你们不要见怪。”
徐伯母赶紧说:“没乜①,没乜,小子就是这样,爱学就让她学吧。”
徐伯父在旁边捻着自己下巴不太长的花胡子笑着说:“这样吧,饭还没煮熟,让两个小子出去玩,我们大人谈点事。”
菊英妈说:“那也好。”
蔡菊英说:“那侬跟阿三哥去玩了。”
菊英妈嘱咐道:“做得,侬跟阿三哥去玩吧,不用走远了。”
蔡菊英跟着阿三哥,彼此说着“咪叽咪歹”向门外走去……
① 乜,海南方言,读mì,即什么。
第一章 童年离家 7
徐家厅堂里有一张八仙桌,桌上已摆好一只熟鸡和两碗米饭。菊英妈从徐家已经备好的香袋里抽出三炷香点上,双掌合十,
拜了三拜,算是替蔡菊英拜公婆了。
徐伯父说:“以后亻亦 ①就是亲家了。”
菊英妈轻轻一笑。
徐伯父也烧三炷香,插到八仙桌上方的神龛里,然后撤走桌上的东西。
徐伯母站在门口,扯开嗓子大声叫道:“妚②三(阿三)妚英(蔡菊英)喂,回来吃糒③啦。”
其实阿三和蔡菊英就在门外不远处和村里的几个小孩子在玩耍,没有必要喊那么大声。徐伯母的用义非常清楚,好像在告诉左邻右舍:我家阿三有媳妇了。
阿三叫着“咪叽咪歹”回来了,蔡菊英和村里的几个小孩子跟在后面。
徐伯母把村里几个小孩子打发走后,拉着阿三的手说:“傻子喂,妈跟你洗脚洗手才吃糒。”
蔡菊英自告奋勇地说:“我带阿三哥去洗手。”
徐家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徐伯母在八仙桌上摆上斩好的鸡肉、切成小块的咸猪肉和一盘番薯叶菜。
吃饭了,大家都坐到桌前。
徐伯母用筷子夹一大块鸡肉放在蔡菊英的饭碗里,说:“侬吃肉。”
① 亻赤 ,读南方言读nǎn,即我或我们。
② 妚,海南方言,读mò,多用于人名。
③ 糒(干饭),海南方言读bu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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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英妈说:“侬吃吧,伯姩给你吃你就吃。”
阿三看到蔡菊英吃肉,抓起一个鸡腿,说:“咪叽咪歹,我——也——吃。”
徐伯母看到油水顺着阿三的手腕往下流,不好意思地一边用抹布给儿子擦拭,一边嗔怪地说:“傻子喂,慢慢吃啰,谁跟你抢呢。”
从徐伯母的话里,不难听出她心里的悲怆、爱怜和无奈。是啊,生子三个,夭折两个,留下一个痴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也要替菊英妈想想,自己聪明伶俐的女儿,要永远服侍一个半残傻子,心里又是一种什么滋味?再替蔡菊英想想,她年幼无知,天真好奇,将来长大懂事以后,还会厮守这个家吗?各有各的难处,目前互相关照,也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吃完饭后,菊英妈就要回家了。蔡菊英恋恋不舍,拉着妈妈的手不放。
菊英妈说:“侬听话,要好好做工,跟阿三哥玩,妈会经常来看侬的。”
阿三不希望蔡菊英走,一边打手势一边叫着:“咪叽咪歹,咪叽咪歹……”
徐伯父和徐伯母担心蔡菊英死活要走,那样的话,一切都白费心机,又得从头再来。可是,好像没有这样的兆头,这让他们稍稍安下心来。
徐伯父、徐伯母坚持送菊英妈到村口,阿三和蔡菊英也跟在后头。
菊英妈挑着一担东西,好像有点沉。
菊英妈说:“菊英,妈回去了,以后要听伯爹、伯姩的话,跟阿三哥玩。”
蔡菊英说:“知了。”
第二章 童年离家 9
蔡菊英留下来了,阿三显得特别高兴,他趔趄地牵着蔡菊英
的手一同往家走去。与其说阿三牵着蔡菊英的手,不如说是蔡菊英扶着他。
这时的徐伯父又高兴地捻起自己下巴的花胡子,徐伯母不停地捋着头发在后面跟着,好像一家子刚赶集回来一样。
第二章 情谊深长 11
第二章 情 谊 深 长
一
蔡菊英同意留下,徐伯母高兴极了。
徐伯母安排蔡菊英睡在与阿三隔壁的一个分间,阿三的情绪好像安稳了许多。
蔡菊英的睡床很别致,三边有围栏,上面刻有花草,好像是以前人家结婚用过的。床上的被子、蚊帐虽不是新的,但也洗得干干净净。可以说,她长这么大,还没睡过这么好的床呢。尽管吃好睡好,但一到晚上,她还是禁不住想起爸爸、妈妈、姐姐和弟弟,有时候还伤心地小声哭了起来。每当这个时候,阿三哥好像也听到了,在隔壁“咪叽咪歹”地叫了起来。她只好忍住哭声,擦干眼泪……
蔡菊英明白,自己是因为家穷才把她送来干活的。其实干的活不外乎锄地、插秧、割稻、喂猪、放牛,还有就是陪阿三哥玩。既然来了就来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老想家。她想过偷跑,但又怕妈妈生气,好在徐家人对她还不坏。再说阿三哥也怪可怜的,就因为生一场病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从表面上看,他是傻,但好像又懂一些事理,比起自己村里的那个傻子强多了。许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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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好不说,关键是自己要在这家呆多久呀?一年?两年……不过,总有一天,她相信,妈妈会来接自己回家的。
天亮了,蔡菊英赶紧起床,穿着她带来的木屐。徐伯父、徐伯母他们早起了,正在煮猪食。
蔡菊英自知起晚了,内疚地问:“伯爹、伯姩,侬做乜?”
徐伯母说:“侬乜也不用做,先刷牙洗面,喏,这是你的牙刷牙膏、油厚(肥皂)跟毛帕(毛巾),是阿三哥的叔爹(叔父)从星洲(新加坡)带回来的。”
“不用了,我在家总是用手指刷牙。”
“现在不用手指了,要用牙刷,来,伯姩教侬。”
徐伯母手把手,教蔡菊英如何把牙膏挤到牙刷上,然后蘸上水放在嘴里来回刷,最后含几口清水咕嘟咕嘟几下再吐出来。
“好辣哟。”
徐伯母从屋里拿出一面小圆镜子,递给蔡菊英,说:“侬看吧,牙是不是比以前白多了?”
蔡菊英接过小圆镜子看了看,牙齿果真白了许多。
蔡菊英问:“以后每日都要刷牙吗?”
徐伯母说:“每日早上都要刷。
“还有这个镜子呢?”
“给你的。”
“真的?”
“那还有假?你每日还要用油厚和毛帕洗手洗面,知不?”
“知了。”
蔡菊英以前见过小镜子,那是摇着拨浪鼓的货郎到村子里的时候。那货郎挺抠门儿,只是给你照一下,让你馋得不行。那时哪有钱买呢,更不敢向家里要钱。大多数女孩子想看自的模样,
第二章 情谊深长 13
只有到挑水的时候往井里瞧。井里的人影虽然不清晰,但也能见个鼻子眼睛什么的。
徐伯母拿出一双木屐,说:“这是阿三哥的,还没穿过,我看你们俩的脚差不多一样大,还是你穿吧。”
蔡菊英说:“我有木屐了。”
徐伯母说:“你有你的,我是我的,换着穿嘛,好多嗒嫫仔(姑娘)想都没有呢。”
蔡菊英不得已,穿上徐伯母给的木屐。
她说:“木屐好是好,但还是不比光脚行路。”
徐伯母说:“慢慢就习惯了。”
看来,蔡菊英对木屐不如对镜子感兴趣。毕竟是女孩子,谁不喜欢照看镜子呢?
这时,阿三哥也起床了,他看到蔡菊英穿着木屐很不自在的样子,又“咪叽咪歹”地叫了起来。
徐伯母帮他穿衣服,帮他洗漱完后,从锅里拿出热气腾腾的番薯,算是全家人的早饭了。
蔡菊英问要干些什么活?徐伯母说急什么,活有得是,现在最主要的是熟悉家里的情况。
徐伯母想了一下,说:“妚英呀,伯姩家里的情景侬也看到了,就这个样子啦。现在亻亦 家有三亩水田、三亩多坡地、一只耕牛和一付犁耙,就我们两个老劳力,阿三哥是没用的啦,你来后就增加一个劳力了。”
蔡菊英说:“伯姩,你叫侬做乜侬就做乜。”
“真是苦侬啦,还要照顾阿三哥。”
“侬不怕苦。”
蔡菊英自小就能吃苦耐劳,何况徐伯父家有地有牛,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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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归自己,比起她家来不知要强多少倍。至于照顾阿三哥,权当跟他玩就是了。
不知为什么,蔡菊英开始担心自己长大。村里的小姐妹有人说了,她长大以后就是阿三哥的老婆,所以她不希望自己长大,也不做任何人的老婆。
二
彰榜村不大,只有十一户人家。按当时国民政府的保甲制度,十户设一甲,十甲设一保。彰榜村设一甲,一甲设一个甲长(村长是自然甲长)。彰榜村和附近的福本村、谭连村、东湖村、昌文湖村、知州、墨桥乡等十个甲共设一个保,一保设一个保长(墨桥乡的乡长自然是保长)。尽管这样层层管制,村民还是不习惯叫什么甲长、保长,还是称呼村长、乡长。
徐伯父家在村里虽然算是富户,但主要靠自己的劳力吃饭,农忙时才雇一、二个短工。徐家虽衣食无忧,却有大虑,用迷信的话说是“克子命”。徐伯父虽不太迷信,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心里总有个疙瘩。
徐伯父因小时候读过私塾,有自己的田地和劳动工具,胞弟又去了星洲,在村里算是有威望的人物了。听说选村长时,有不少人提过他的名字,但保长不同意,说他性格桀骜,有时还得理不饶人。其实,他也不想当什么村长,更看不起村长。他认为村长太没骨气,还有谄媚之嫌。比如交官粮的问题,因旱灾农户收成减少,村长就不敢要求减免,甚至还助纣为虐……总之,徐伯父是个有点“清高”的人。
徐伯父除了有威望外,还有点“名气”。这名气不因孩子的夭
第二章 情谊深长 15
折、阿三的痴呆而贬损,也不因有南洋外侨关系而抬高多少。这种“名气”来自他和琼崖工农红军虚无缥缈的关系。谁也说不清他是不是共产党,这给他增添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那时不管是国军(国民党军队)还是共军(共产党军队),谁都不能得罪。所以在村里,还没有人敢对他有不敬之举,至少是敬而远之。
徐伯父并不表明他是共产党,但他认为琼崖工农红军是好样的,常给村民讲红军的故事。他仗着有点文墨,描绘得有声有色,还极度夸张。他说红军有个女子特务连,个个都是神枪快手,能飞檐走壁、入地上天,国军闻风丧胆。有人问,现在还有女子特务连吗?他说有呀,只是不轻易看见。他说她们像云似雾、如雷带电,飘闪到哪里,哪里的国军就死了,人们将信将疑……其实一些村民更喜欢这样的夸张,因为他们与红军沾亲带故,更希望别人把自己的外甥小舅抑或是姨妈婶娘描绘得更亮丽、更神秘一些。
蔡菊英不小了,她特别喜欢听徐伯父讲故事,时常沉浸在女兵英勇杀敌的遐想中……
徐伯父十分疼爱蔡菊英,虽说是童养媳,也视同己出。他注重读书识字,闲暇时就教蔡菊英,说是将来有用。教者无意,学者有心。蔡菊英那个读书识字的念头,又在心里点燃。
徐伯父除了教识字,还教一点《三字经》①、四书五经②和算术,蔡菊英记性特好,往往过目不忘。
蔡菊英为了节省纸墨,就用小棍子在地上写字,有时还忘记了干活……徐伯父不但不责怪,还常常赞叹:她有读书天赋,领悟力强,如送去学校,以后肯定出人头地,可惜家里需要她……
①《三字经》的版本很多,清朝道光年间刊行的版本是最通行的一种,民国年间采用的则是增补本。
② 四书是指《大学》、《中庸》、《论语》、《猛子》,科举时代认为是儒家的主要经典;五经是指易、书、诗、礼、春秋五种儒家经书。
16 天涯红云
徐伯父并不是看不起女孩子,这方圆几十里,哪有人送童养
媳去读书?那会惹出笑话的。尽管这样,他教就是了,也好让蔡菊英懂得一些家教礼节,还能活跃活跃这个没有生气的家庭。
转眼间,蔡菊英来徐家六年了。
蔡菊英自从她大姐出嫁后,回家的次数开始多了起来,徐家人也通融大方,时常给她带上一些食物。她对徐家有好感,认为他们心地善良、胸怀宽阔。她早知道自己是徐家的童养媳了,但为了父母的面子,只能强忍。但她暗自发誓,绝不会做阿三的媳妇。她甚至相信,徐伯父知书达理,为人楷模,总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
这些年来,蔡菊英在徐伯父家除了干农活、家务活、照看阿三哥和读书识字外,很少过问其他事情。她连徐家有多少亲戚、住在哪里?在干什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有一次,徐伯父家来了一个要粮的女人,她忍不住问徐伯母,这人是谁?为什么来要粮?徐伯母说,是外家的一个亲戚,家境贫寒,今年收成不好,就给她挑一担吧?
徐伯母的慈悲心肠,久而久之也感化了蔡菊英。没有多久,那个要粮的女人又来了,她对蔡菊英特好,不但主动打招呼,还说了一些家常话。
蔡菊英在谈话中得知她是琼山县旧州市人,就叫她旧州姐。
旧州姐约有三十岁,中等个子、偏瘦,嘴巴稍大,那翘起的
鼻尖上,常挂着细密的汗珠。
旧州姐说,旧州离彰榜不远,等有空带她去她家玩。蔡菊英可想去了,可是旧州姐什么时候才有空呢?
蔡菊英问:“伯姩,旧州姐叫乜名,是亻亦 乜亲戚?”
徐伯母说:“她叫妚姑,是伯姩大姐的大嗒嫫仔。”
第二章 情谊深长 17
蔡菊英说:“那你们就是姨爹(姨父)、姨母啦?”
徐伯母故意嗔怪地说:“你这个小子,乜都问。”
“伯姩,不是讲旧州离亻亦 这里不远吗?做乜亻亦 这边收成好,她那边就不好呢?”
“这个……同一个村都有不一样的呢,这又怎么讲?”
“她有老公吗?”
“还没有。”
“她这么大了,做乜还不嫁呀?”
“你呀,问那多做乜?”
“旧州姐真可怜。”
“那以后你就多多照顾她啰。”
“侬一定要留好东西去她吃。”
三
彰榜村的西边,有两棵相邻的大榕树,四个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听说有上千年的历史。其中一棵高耸入云,一棵斜立多姿,好像是一对情侣,相互顾盼。
榕树上经常窜出一些小松鼠,引来孩们子的追捕。特别是在榕树结果的时候,树上简直就是小鸟的天堂,那啁啾的鸣声就像在开一场音乐会。榕树上熟透了的果子,像手指甲那么大,黄澄澄的,散发出甜甜的香味。那些小鸟最喜欢啄食这些果子了,有绿色的野斑鸠、八哥和黑头土画眉等。黑头土画眉最多,一群一群地飞来,它们吃饱后,在压弯的枝头上嬉戏,不时碰落那些熟透了的果子。
有一个叫妚六的男孩子,他用弹弓射鸟,不时射中一只,飘
18 天涯红云
飘然落下来,在地上蹦达着、呱叽地叫着。其他孩子一拥而上,
拾起小鸟玩赏,最后还得归给弹弓的主人。那个时候,谁有副弹
在农闲的时候,特别是中午,蔡菊英与村里的女孩子喜欢在那两棵大榕树下玩耍。她经常给那些女孩子讲从徐伯父那里听到的历史典故,还把刚学会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用木炭写在榕树身上,给大家讲解字意。其实她也是以己之昏昏,使人昭昭罢了。尽管如此,那些女孩子也趋之若骛、佩服三分。
蔡菊英问:“你们去过旧州市吗?我旧州姐就住在那边,以后我带你们去玩。”
蔡菊英没去过旧州,却说要带别人去玩,以显摆她那旧州姐有多么了不起。当时农村的女孩子就是这样,从小在家里干活,很少外出,大不了到附近的村庄走走亲戚,个别人偶尔到墟乡看看戏、逛逛墟市,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蔡菊英就这么个底子:从北兴村到彰榜村、认识旧州姐、有个小圆镜子和用过牙膏牙刷等,还有就是从徐伯父那里学到的小故事、识几个字。就凭这些“家当”,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大榕树下对村里的男、女孩子有说不完的话。当然了,她那个小圆镜子,在女孩子“听众”中,是使用频率最高的。
蔡菊英十八岁多了,一米六的个头,留齐肩短发,突出的前额垂着一绺刘海。她虽然不胖,但显得结实,秀气中透着一股蛮气。
在村里的小姐妹中,蔡菊英与徐美珠最要好。徐美珠岁数小点,诚实本分。她们俩只要碰到一起,就无话不说,有时不得不说到阿三的事情。
徐美珠问:“菊英姐,你做乜还不跟阿三哥做亲家(结婚)呀?”
第二章 情谊深长 19
蔡菊英听多了,有点烦。她坚持认为她是来干活的,不是来
嫁人的。可说是这么说,村里人却认为她就是阿三的媳妇。以
前徐美珠也说过这样的话,她根本不在意,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一丝羞赧和无奈。她——毕竟长大了,但不可能与阿三哥成亲。在她的意识里,阿三哥就是哥哥,她就是妹妹。
阿三越来越虚弱了,他走路摔倒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连“咪叽咪歹”也很少叫了,有时整天在家睡觉。他给人一种感觉,好像要和两个哥哥一样……徐家怎么这样衰(不吉利)啊。
蔡菊英说:“他是我哥,还是你嫁给他合适,同意的话我就叫你做嫂。”
徐美珠说:“我才不同意呢,给再多的彩礼也不同意。”
“我知你从小定婚了,舍不得上室那个妚六吗?”
“我还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呢……还是讲阿三哥吧。”
“他好像越来越不做得了。”
“如果真是那样,徐伯父很惨吔。”
蔡菊英的感情很矛盾,她既不愿嫁给阿三哥,又害怕他死去……
“我这次才知,亻亦 的国家也惨吔,日本仔(日本鬼子)要打来海南了。”
“我也听人讲了,但他们做乜要来亻亦 海南呢?”
“日本仔生得怎样?”
“我听人讲,日本仔生得矮小,弯脚筒(罗圈腿),鼻下有一节须(胡子)。”
“这样不是很丑吗?特别是鼻下那节须,怎样唱鼻哆(省鼻涕)呢?”
“谁知。”
20 天涯红云
“他们的家在哪?难道他们没有父母姐妹、没有饭吃吗?”
“这个我就不知了,等旧州姐来再问吧。”
蔡菊英没学过历史、地理,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不得不
岔开话题。其实,蔡菊英知道日本要打到海南的消息以及描述日本人的长相等最先来自旧州姐的讲述,然后才是村民赶集串村时的道听途说。
彰榜村那两棵大榕树下,中午是小孩子们玩耍的地盘,晚上是大人乘凉的地方。大榕树上吊根摇曳,树下盘根错节,特别是那凸出的板根,可以当凳子坐。有几条又粗又长的板根,由于坐的次数多了,已经变得油光滑亮。
徐伯父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大榕树下坐坐,夏天是乘凉,冬天要是不太冷,也要在树下烧堆篝火聊聊天。可以说,这里是村民晚上不约而同的聚集地。村里不论什么事,小到播种插秧,中到邻里纠纷,大到党国政事,都在这里“商量解决”。
徐伯父像往常一样,等村民讲完农活家事后,总要讲一些秦、汉和三国等历史故事,最后是中外时事“点评”。
徐伯父说:“听说广州已经失陷,日本仔很快就要打过海南,共产党和国民党要联合起来打日本仔了。”
村民中一阵骚动,议论纷纷:
“背室母(他妈)的,我不信国共两军打不过日本仔?”
“日本仔的枪炮比亻亦 的好吔。”
“不怕它枪炮好,就怕国共两党不同心。”
“我昨日去市(集市)听人讲,日本仔心歹,杀人不眨眼,连小子也放过。”
“说不定日本仔已经到海南了?”
“不清楚。”
“我前日去府城,听到防空警报“呜呜”地响,很吓人。我
第二章 情谊深长 21
抬头看天,看了半日,脖子都伸酸了,还没见飞机。”
“要见你就怕了,它丢下炸弹,就像鸡母生蛋一样。”
“有人讲日本飞机已经炸了海口市①,就要来炸府城了。”
“飞机是哪样的呀?”
“不见过。”
“听人讲像大鸟一样,有两个翅,是用铁做的。”
“用铁做的飞得起吗?”
“飞,不是都来轰炸了吗。”
“说不定哪一天飞来炸亻亦 。”
“那亻亦 怎么办啊?”
“在天上的能躲就躲,在地上的那些就麻烦了。”
“大家静一下、静一下!”徐伯父说,“按我看,打日本仔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该藏的东西要藏好,特别是粮食,还有嗒嫫仔尽量不用外出。”
“出钱出力给去谁?”
“只要国共两党联合起来,谁都可以。”
“我们打得过日本仔吗?”
“打不过也要打,难道要让日本仔杀人放火吗?”
“我们不做亡国奴!”
夜已经很深了,村民们还在争辩着……是啊,一个异国军队就要踏进我们的家园,谁能安心睡觉呢?
① 海口市位于海南岛北部,1848年第二次鸦片战争后,被列为通商口岸之一,1926年,海口市从琼山县划出,独立建市。
第三章 云龙改编 23
第三章 云 龙 改 编
一
彰榜村不平静了。
白天,有人在村里村外挖洞掘坑,用以藏身和埋食物;有人杀了猪、牛腌制咸肉,放进水缸里;有些女孩子将头发剃短,扮成男人……村民的举动,让人感到好像日本鬼子马上就要进村似的。
徐伯母也准备了几口大缸,叫徐伯父和蔡菊英在屋后挖几个大坑,准备埋粮食。
徐伯父自做镇静,说:“急乜,日本仔还没来呢。”
徐伯母说:“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村里每一个人的心情都一样,只有赶快把东西藏匿好,心里才塌实些。
有一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妚姑来了。
蔡菊英高兴地、急不可待地说:“旧州姐,你来得太恰了,你看,听说日本仔要来,伯爹、伯姩在挖坑埋米呢。”
妚姑说:“做得恰,要事先发动乡亲们都把东西都藏起来,不让日本仔抢走一粒米、一个番薯。”
24 天涯红云
“旧州姐,日本仔家在哪里?”
“我听人讲,日本是一个跟我们隔海的很小的一个国家,他们没有多少地,就走到别的国家抢,人家不给,就杀人,连我们海南也不放过。”
“他们比海贼还凶恶、还贪心。海贼只要财物,他们要的是土地,要人做奴隶。”
“那亻亦 就成亡国奴了?”
蔡菊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赶快跑到厨房,从一个吊着的竹篮子里拿出两个粽子。
蔡菊英说:“旧州姐,要不做亡国奴,就吃了这两个粽。”
妚姑说:“还有这样的讲法呀?那我一定要吃了。”
徐伯父说:“端阳节的时候,菊英特意留的。”
徐伯母好像有点妒意,说:“菊英心疼你呢。”
徐伯父骄傲地说:“菊英识事多了,还识好多字呢。”
妚姑吃惊地说:“是吗?这样就好,识字多了才识事。”
蔡菊英故意转换话题,说:“粽里面有肉,很好吃的。”
徐伯父说:“快吃吧。”
蔡菊英看着妚姑边剥粽叶边吃,心里甜丝丝的。她跑到厨房,用葫芦瓢在水缸里舀了半瓢水,递给妚姑。
蔡菊英问:“旧州姐,亻亦 的军队在哪里?”
妚姑说:“现在国共要合作,红军要改编,要发新军装、开大会,一起打日本仔。”
“是吗?你是怎么知的?”
“我……也是听人讲的,听讲要在云龙墟开大会,很热闹姨爹、姨母、菊英,到时你们也去参加。”
第三章 云龙改编 25
“侬去、侬去!”
蔡菊英叫着,好像担心徐伯父、徐伯母不给她去似的。
“咪叽咪歹,咪叽咪歹,侬也去。”
妚姑带着歉意地说:“哦,还有阿三,我差点忘了,那就一起去吧。”
蔡菊英心里清楚,阿三根本走不了远路,在家还需要人照顾呢。不论怎样,反正她是要去的,而且还要带上徐美珠。
蔡菊英看看徐伯父,说:“可是侬不识去云龙的路。”
徐伯父自告奋勇,说:“伯父也要去,我带侬去,说不定村里有很多人要去呢。”
晚饭,为了外甥女的到来,徐伯母拿出家里腌制的咸猪肉。徐伯父高兴,喝了几碗自酿的米酒。
妚姑吃饭后要走了,蔡菊英多想留她住一宿,好好地说说话,听听外面的事情。蔡菊英觉得妚姑这个人有点神秘,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呢?
徐伯母给妚姑备了一袋米,她把那袋米往背后一抛,说声走了,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二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五日(农历十月初十四),国共两党决定在云龙墟举行红军改编暨誓师抗日大会。
这令人振奋的消息,传遍了海南岛,连最偏僻的乡村都张贴了县政府的公告。公告要求各界爱国人士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枪出枪,共同抗日。
彰榜村的村民们围着公告,群情激奋,当场就有人捐出钱物,
26 天涯红云
村长派人负责收集登记。徐伯爹也不甘落后,捐出了一块正面有孙中山半身像,背面有帆船的光洋①。
村民议论最多的是国共合作的问题,两党能合作吗?合作以后能打败日本鬼子吗?合作不成怎么办?许多人表示要去参加大会,一是看看热闹,一是掂量掂量自己捐出的财物,是否“物有所值”?
徐伯母说:“妚英,来,要去看开会了,伯姩跟你拔面②。”
徐伯母拿出一个白色的蛋粉,说:“伯姩还没给你拔过面呢,
都这么大的嗒嫫仔了,免得叫人笑话,去拎(拿)凳子来坐好。”
蔡菊英以前见过妈妈拔面,那是在北兴村的时候。那时她还小,吵着也要拔,给她试了一下,一疼就跑开了。
拔面,那是女人在婚前、过节或是有什么大事时才做的。现在为了去云龙开会而拔面,还真有点新奇。
蔡菊英从厅堂搬出一张高高的凳子,在房前的菠萝蜜树下坐下。徐伯母用蛋粉在她的脸上涂抹几下,一股香味随即飘逸开来。
徐美珠也来了,羡慕地说:“这下子漂亮死啦,要做亲家啦。”
徐伯母嗔怪地说:“等菊英拔完就轮到你,你也要做亲家啦。”
徐美珠不太相信地说:“侬从没拔过面呢,伯姩要跟侬拔面?”
徐伯母说:“就你多嘴,哪能不给你拔。”
徐美珠高兴地在蔡菊英身旁转圈,一会儿摸摸放在地上的蛋粉,一会儿看看徐伯母绕的棉线,好像想学似的。
徐伯母将棉线在双手上组成交叉状,棉线的一头咬在嘴里,然后按在蔡菊英涂得雪白的脸上绞剪着,随着粉屑的飘落,蔡菊
① 1933年4月国民政府财政部宣布“废两改元”,确定银本位“元”为货币单位。新铸正面有孙中山半身像,背面有帆船的银元,定为国币,广东称为“帆光”,统称“光洋”。
② 拔面,旧时妇女的一种美容方法。现在海南有些地方的妇女还在使用这种方法。
第三章 云龙改编 27
菊英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后来就不叫了,但每绞一下,她的眼睛就闭一下……
徐美珠问:“很痛吗?”
蔡菊英答:“像蚂蚁咬。”
蔡菊英拔完脸,轮到徐美珠。
徐美珠更不耐疼,特别在修眉毛的时候,她的叫声更大,引来村里许多小女孩。这时,好像人越多,她越爱叫。
徐伯母说:“这点痛都耐不住,以后怎么生子哟。”
徐美珠说:“侬不嫁人。”
徐伯母逗她说:“做得,亻亦 不嫁,亲都定了也不嫁。”
在旁观看的一群小女孩“轰”地笑开了。
徐美珠说:“有乜好笑的,走走走。”
那群小女孩边走边念顺口溜:“寒寒沁沁(凉凉),倌爹(新郎)揽倌姩(新娘),倌姩不肯,倌爹揽紧紧;寒寒沁沁,倌爹抱倌姩,倌姩放尿(小便),倌爹抱手上……”
徐伯母笑着说:“谁教这些小子念的,笑死人。”
徐美珠说:“难听死了。”
徐美珠拔完脸后,脸变白了,也变得光滑了。她抢过蔡菊英的小镜子照看,满意地笑了。
徐伯母说:“你们就慢慢看吧。”
徐伯母好像很自信她的手艺,收起蛋粉,拿起凳子,昂起头往家里走去。
凌晨,鸡叫了第二遍。
徐伯父小声叫道:“菊英,起来啦,去云龙开会了。”
蔡菊英一骨碌爬起来,说:“天还暗着呢。”
28 天涯红云
“云龙路远,要去早点。”
“那阿三哥怎么办?”
“有伯姩呢。”
“还有美珠也要去,我去叫她。”
“那就快去。”
蔡菊英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飞也似地跑出屋外……不一会儿,她带着睡眼惺忪的徐美珠来了。
徐美珠说:“我没带饭呢。”
徐伯父说:“我早准备糒珍(饭团)了,够吃。”
这时的夜空西边,挂着半个月亮。淡淡的月光照亮了那条弯弯曲曲的红土路,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了。
在朦胧的月光下,蔡菊英和徐美珠戴着斗笠,打着赤脚,紧跟在徐伯父后面。为了赶时间,他们抄小路。小路太窄了,两边多灌木杂草,要举起双手走过;遇到小河沟渠,把宽裤筒一挽,快速通过,然后将光脚在水里“唰唰”两下,就“洗净”泥土了。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一片阴森的椰林,使人有些胆怯。徐伯父打开那舍不得用的手电筒,一束亮光显得刺眼。突然“哗啦”一声,一片干枯的椰叶从十几米的高空坠落在他们脚边。徐伯父说,椰子树对人有感情,它的叶子和果子落下是不砸人的。这样的话,很多人说过,就是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也真没有听说过有人被砸过。
不知过了几个村庄,光听狗吠声就有好几遍了。
蔡菊英问到土桥没有,徐伯父说已经绕过了。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
蔡菊英和徐美珠脊背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徐伯父笑着问:“你们累不累?”
蔡菊英说:“不累。”
第三章 云龙改编 29
徐美珠也说:“就是担上几十斤的稻谷也不累。”
徐伯父说,过了岭脚村就到了。
三
天大亮,徐伯父他们到了云龙墟。只见人山人海,旌旗飘扬,锣鼓喧天。
蔡菊英说:“我生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人呢。”
徐美珠说:“我也是。”
他们不知道会场设在哪里,四处打听,才知道在六月婆庙。徐伯父说,朝有锣鼓声的地方行去,肯定不错。
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六月婆庙。这里的人更挤了,徐伯父拉着蔡菊英她们硬往前挤。
他们好不容易挤到 台前,被一支穿军装的队伍挡住了。只见这支队伍身穿清一色蓝色军服、全副武装、排成几列横队,足有三百多人。特别显眼的是,他们左袖上佩带着写有“独立”字样的布质臂章。
队伍前面是用竹子和木板搭成的 台, 台上方挂着一个横幅,红底白字写着:“广东省民众抗日自卫团第十四区独立队成立暨誓师大会”的字样, 台后不远处就是六月婆庙。六月婆庙沾了大会的光,只见里头人头攒动,香烟袅袅,供品如山,一派蒸蒸日上的景象。
徐伯父说:“这就是原来的琼崖工农红军游击队,在台上的都是国共两党的大官。”
蔡菊英说:“哪个是大官呢?”
30 天涯红云
徐伯父说:“我也不认识,等一下就知了。”
这时,只见一个大官模样的人用双手做按下的动作,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他大声宣布广东省民众抗日自卫团第十四区独立队①成立的命令……
徐伯父向旁人打听,才知道那个宣布独立队成立的大官是国民党琼崖守备司令王毅②。
一阵锣鼓声后,是授旗仪式。
“你们听到没有,接旗人是独立队队长冯白驹③!”徐伯父似在自言自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果真魁梧英俊,一表人才。”
蔡菊英问:“独立队队长是多大的官?”
徐伯父说:“就是司令官呀。”
蔡菊英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回响:海南三百万同胞们,广东省民众抗日自卫团第十四区独立队成立了,这是琼崖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④的结果,也是全中国人民的愿望,我们绝不辜负人民的希望和重托,誓死保卫我们的家园,坚决把日本侵略者赶出琼崖、赶出中国去!
① 独立队下辖三个中队和一个特务小队(短枪队),队员三百多人。
② 王毅,1900年生于澄迈县文儒乡北雁峒排坡园村,1949年农历12月30日夜,从上海乘太平轮赴台湾,在舟山群岛附近因撞船丧生。1938年10月21日,广州沦陷后,国民党最高当局成立琼崖守备司令部,广东省保安第五旅旅长、琼崖守备副司令王毅升任琼崖守备司令。
③ 冯白驹(1903—1973),原名冯裕球,又名冯继周,海南琼山县人。
1926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后任中共琼崖特委书记兼军委 、琼崖东北区抗日民主政府 、琼崖抗日独立总队总队长兼政治委员、抗日独立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1945年抗战胜利后,任中共琼崖区委书记、琼崖民主政府(临时人民政府) 、琼崖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解放后略。)
④ 1938年10月22日,琼崖国共两党谈判达成协议,实现了第二次合作。
第三章 云龙改编 31
冯白驹讲话完后,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停后,接着是各党派人士、人民群众代表讲话……
蔡菊英眼尖,叫道:“美珠,你看,还有女兵!”
徐美珠说:“在哪?”
“你看,那不是吗?”
“哪里?我没看见。”
“剪短辫,戴军帽的。”
“哦,看见了,我还以为是男兵呢。”
“有十多个。”
“真是女兵哟。”
“那边还有几个。”
“是哟,这么多呀。”
“美珠,以后我们也去做女兵。”
“做得,可是我妈……”
“你妈叫你嫁老公。”
“不是的……”
这时,从队伍里走过来一个女兵,说:“菊英,你们来啦!”
蔡菊英叫道:“你……你是旧州姐?”
妚姑脱掉帽子,说:“是呀,不识啦?”
蔡菊英认出她鼻尖上挂着的汗珠,惊奇地叫道:“想不到呀,旧州姐乜候(什么时候)做兵了?”
“旧州姐早就做兵了,那时不方便讲去你知。”
“怪不得,你要那么多米总不够吃。”
“部队人多,是个大家庭呀。”
“这个是美珠,同村的。”
“美珠,没见过,现在认识了,你们跟谁来的?”
徐美珠说:“跟伯爹来,他刚才还在这里,喏,他在那边。”
32 天涯红云
徐伯父在不远处正全神贯注地听会。
蔡菊英跑过去拉他回来。
妚姑说:“姨爹,我知你们一定会来。”
徐伯父说:“妚姑呀,这样的场面,不来就亏了,国共合作、改编,太好了。”
蔡菊英埋怨道:“伯爹,你做乜不讲去侬知旧州姐是女兵呢?”
徐伯父笑着说:“现在不是知了吗?”
蔡菊英又问:“那么旧州姐真的是伯姩的外甥女?”
徐伯父自豪地说:“那还有假?”
蔡菊英说:“旧州姐,我们有好吃的糒珍。”
妚姑用手指着旁边,说:“你们还是留着吃吧,你们没看见吗?各界人士和乡亲们送来那么多猪牛羊和慰劳品。”
蔡菊英早就看见 台左右侧,堆满了农副产品,还有人在不断地送来,几个男兵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她想,国共合作打日本鬼子,就这样隆重了,要是把日本鬼子打败了,那场面不知有多壮观呢?如果自己是其中的一员,那该有多光荣啊……
旧州姐说:“姨爹、菊英、美珠,我还有阅兵式,先走了。”
徐伯父说:“快去吧,以后有闲就来看我们。”
妚姑说:“一定来!”
阅兵式开始了, 台前,只见各中队、各部门形成方阵,
整齐地、大踏步地走着,鼓点和掌声也有节奏地响着……
有人在惊呼:
“你们看,机关枪!”
“还有很多长枪!”
“还有短枪队。”
“快看呀,女兵队阵来了!”
蔡菊英用手指着大声叫道:“美珠,你看,那个是旧州姐,第
第三章 云龙改编 33
二排第五个,多威风!”
徐美珠说:“我看到了,真是了不起!”
又一阵锣鼓声、口号声,盖过了人们的说话声。
阅兵式后,各党派人士、群众团体轮送着写有“抗日先锋”、“人民救星”等字样的锦旗、彩匾,只见 台上的官员和各派人士、代表握手、祝贺……
大会好像快要结束,蔡菊英和徐美珠的肚子在“咕咕”叫。毕竟走了大半夜的路,在路上只吃了一个饭团,现在是饥渴难忍。她们不约而同地把眼睛瞟向徐伯父。
徐伯父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也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心里清楚,她们不只是饿,是馋了。
六月婆庙周围,是小商贩们的天下,叫卖声不绝于耳。卖海南粉、抱罗粉、海南粽、椰子粑、薏粑、煎堆的①,卖椰子、甘蔗、香蕉的等等,挤占了大半个路面。特别是那些小孩子们,互相追逐嬉戏,穿梭其间,给六月婆庙增添了许多喜庆的气氛。
这时天气有点冷,太阳暖融融的。已经快到中午了,徐伯父带着蔡菊英她们在一个露天摊子坐下。
徐伯父说,我们今天不吃饭团,吃米粉,庆贺一下。蔡菊英和徐美珠可高兴了,其实,她们早被海南粉、抱罗粉的香味熏得直咽口水。徐伯父要了一碗海南粉,蔡菊英和徐美珠各要了一碗抱罗粉,各自低着头“哧溜、哧溜”地狼吞虎咽起来。她们吃完抱罗粉,把配汤也喝个精光。徐伯父问好价钱,交给店主30分辅币(铜镍质)②,又带着她们回到开会的地方。
① 海南粉、抱罗粉、椰子粑、薏粑、煎堆等均是海南地方风味小吃。
② 1935年11月,国民政府宣布实行“法币政策”流通的一种钞票,并新铸铜镍质的1分、2分、5分、10分、20分的辅币。当时,海南岛的“法币”流通量300万元,其中海口约占250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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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改编大会结束了,但人们还不愿意离开会场,还沉浸在大会热烈的气氛中……相识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着国共合作的前景;有的在夸耀自己的亲人或是同村的人也在部队中;有的说自己也想加入独立队……总而言之,这次云龙改编大会远比平时的集市热闹几倍,其意义也更深远……
由于回家路远,徐伯父他们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云龙墟。
在回家的路上,蔡菊英和徐美珠谈论着大会的盛况,但最多的还是关于旧州姐和女兵的话题……面对她们的兴奋和好奇、愿望和理想,徐伯父沉默无语……
第四章 抗日救国 35
第四章 抗 日 救 国
一
云龙改编大会后,在国民政府的号召下,各县、墟、村纷纷成立群众抗日组织。
彰榜村也成立了农救会(农民抗日救国会)、青抗会(青年抗日救国会)、妇救会(妇女抗日救助会)和儿童团。农救会负责人自然是村长,农救会统管全面工作。令村长徐继德头痛的是,青抗会、儿童团都安排妥当,唯独妇救会没人愿意干。妇救会的负责人,女人不愿干,男人干不了,这可急坏了村长。徐继德担心,如果这样拖下去,抗日粮、抗日布收不上来,不仅是有失颜面的问题,可能还落个渎职抗旨、不支持抗日甚至汉奸的罪名,那可担当不起啊。
徐继德毕竟是精明人,他想到了徐伯父。一天晚饭后,他登门拜访。
“徐伯爹呀,咱们还是同族同宗的呢……”
“有乜事就讲嘛。”
“我直讲了吧,就因妇救会的事,看来你不帮忙是不做得啦。你也看到,其他村都动员起来了,就亻亦 村没人愿意做,抗日物品收不上来,你说不是很难看吗?”
36 天涯红云
“这是大事呀,难道那些婆姩(妇女)真的不愿做吗?”
“真的,她们都推脱家务多、子(孩子)小。”
“你的意思是叫我去做妇救会的负责人?”
“不是、不是,是想跟你商量看叫谁做好?”
“这样吧,我有个提议。”
“乜提议?”
“你看菊英怎样?”
“噢,我做乜没想到,她有能力、也有威信。”
“这没关系,我会做工作,就怕她不肯。”
“我看没问题。”
“徐伯爹,你可帮大忙了,我一定答谢你。”
“那就不用了。”
村长走后,蔡菊英回来了。
“妚英呀,你们在大榕树那边玩乜?”
“跟美珠她们学古(讲故事),还讲云龙改编大会的事,那些没去的怨死了。”
“伯爹有件事要跟你讲一下。”
“乜事?”
“就是村里妇救会没人做,我想让你负责一下。”
“侬不识做乜呀。”
“很好做的,你叫美珠那几个嗒嫫仔,人越多越好,到各家各户收抗日粮,然后挑到土桥墟旧州姐那里,就算完成这期任务了。”
“去旧州姐那里?做得,我做!”蔡菊英一听说妚姑姐,二话不说就答应,“只是,家里的工,还有阿三哥……”
“有我跟伯姩呢,放心吧。”
第四章 抗日救国 37
“乜候开始收粮?”
“明日就开始。”
“收到的粮放哪里?”
“就放在亻亦 室大厅。”
徐伯父按村里的实际情况,对收粮的数量和对象等,向蔡菊英作了一些交代。收粮一般凭自愿,贫困户能免就免,富裕户能多收就收。对蔡菊英、徐美珠这些孩子,说妇救会,她们可能不太懂,说是帮旧州姐收抗日粮,她们就积极百倍。说她们是孩子,其实也不小了;说她们是大人,好像又不太懂事。她们除了干活,整天漫山遍野掏鸟蛋、找山果吃,哪像个闺中羞女呢?
要说徐伯父是出于宗亲关系,叫蔡菊英负责妇救会的事,那就错了。要不是为了抗日,就是徐继德跪下来求,他也不会同意。他有自己的打算,一是让蔡菊英锻炼锻炼,二是保证抗日粮一粒不少地送到独立队。
第二天早上,蔡菊英她们便纠集村里一大帮女孩子,挑着空担子,挨家挨户收抗日粮,就是村长徐继德也不例外。这时已是农历十月,稻谷还没成熟,乡亲们家里没有多少余粮。蔡菊英按照徐伯父说的,每户收稻谷半筐,多者不限,贫困户少收或不收。个别有粮不愿交的,她们就大喊大叫,让他难堪丢人。试想,谁愿意和这些半大的女孩子争吵呢?
不到两天,抗日粮就收齐了,徐伯父家里厅堂堆满了稻谷。徐继德来了,看到这么多的稻谷,乐得直夸蔡菊英。说实在的,徐继德对抗日是赞成的,为人也不坏,只是过于滑头。与其说是他叫收抗日粮,不如说他害怕上头怪罪下来,受到惩处。
“你就不用表扬了,她做得不好。”
“她做得太好了,连我这个村长她都敢叫多交粮,真是不一般。”
38 天涯红云
“是吗?有这样的事?不过你是大户,多交点也没关系。”
“我不是来怪罪她的,多交粮没意见,我是讲她胆气过人,将来一定有出息。”
“小子识乜,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伯爹有学问,说起话来让人心服口服,不过,有这样一个媳妇,也是阿三的福气哟。”
“算乜福气啦……”
徐继德想到阿三的病症,怕触到徐伯父的痛处,忙把话叉开,说:“这些粮食还是由菊英她们担到土桥,我给她们记分,到年底算总分发钱发物,你看做得不?”
“亻亦 这个村还有谁能担呢?还是要叫她们,到年底发乜总做得,由你村长定。”
“也只能这样了。”
“你就放心吧。”
“那——我走了。”
“以后有乜吩咐,就讲吧。”
“做得、做得。”
说实在话,徐伯父才不放心徐继德呢,所以从收粮、管粮到送粮,极力推荐蔡菊英去做。再说挑担子,那是农村女孩子的强项,一个人光着脚丫挑六、七十斤的东西,走八、九公里的路程,只是几把汗水的问题,关键的是要挑到独立队那里去。
徐伯父把收抗日粮的工作安排妥当,也算安心了。可是刚才徐继德不经意说他有这样一个儿媳是福气的话,让他心里有点隐隐作痛。
可不是吗?阿三那孩子越来越不能走路了,吃东西也少了,说话也少了,整天睡在床上。蔡菊英虽好,但恐怕做不了自己的儿媳了……徐伯父越想越害怕,要是阿三也像前面那两个哥哥一
第四章 抗日救国 39
样,蔡菊英又走人,他连个养老送终的也没有了。可真要是那样,又有什么办法呢?
徐伯父为人正直、乐善好施、威望四方,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养不了孩子?也许——这就叫缘分,人和事要有缘分,人和人也要讲缘分。
徐伯父把这一切或许看作是命里注定,或许认为是夫妻血液有问题,反正说不清楚,也不去想了。还是说眼前吧,只要妇救会的工作开展顺利,就叫人高兴。刚才徐继德说蔡菊英要他多交粮,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事。这肯定是蔡菊英“自作主张”,不过她做得对呀,徐继德有钱有粮,又是一村之长,为什么就不能多交一些呢?
二
一九三九年二月,海南岛的天气还很冷,海面上飘逸着迷蒙的雾气。
二月十日(农历十二月廿二日)凌晨三时,由日军第五舰队司令长官近腾信竹中将和陆军第二十一军司令官安腾利吉少将指挥的台湾步兵饭田祥次郎混成旅团一千三百余人,在海军三十二艘舰艇、五十架飞机的掩护下,在海口西边海上,先炮轰秀英炮台和书场码头一带,然后分乘数十艘登陆小艇,向西北角琼山县天尾港进攻。我方守军保安第十五团候伯明部,立即反击,终因敌强我弱败退,海口沦陷。
海口、府城被攻占的当天早上,琼崖守备司令王毅仍坐镇府城司令部指挥部队,最后因无法抵抗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防线
40 天涯红云
翰林乡一带的山岭中。
渡江东进,直捣文昌、嘉积,决定派独立队第一中队八十多人前往潭口渡口阻击日军,不让他们过江。果然日军向潭口渡口开来,独立队勇猛杀敌。在日军飞机的轮番轰炸扫射下,独立队英勇无比,一直坚守阵地到黄昏,才奉命撤出。这是独立队抗击日军的第一仗,极大地鼓舞了爱国军民的斗志,坚定了海南人民的抗战决心!
二月十九日(农历正月初一),是中国人的传统佳节——春节,本来人们应该是高高兴兴、燃放鞭炮过年的,可是却在硝烟和恐
惧中度过。方圆几十公里,没有一个村庄燃放鞭炮,因为村民害怕鞭炮声招徕日本鬼子;还有就是村民不愿意听到鞭炮声——鞭炮声和枪炮声几乎一样——不吉利。只因日本鬼子的到来,人们的观念变了,燃放鞭炮变成了一种忌讳。
二月二十日,日军获悉我方部队机关撤至定安县,由饭田祥次郎混成旅团的五十四联队之一部,以步骑炮联合兵种共七百余人,在飞机和坦克的掩护下,沿南渡江沿岸溯流而上,直指定安县与仙沟墟。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引起民慌。定安县政府许多县兵、公务员纷纷逃往乡下,有亲戚的投靠亲戚,没亲戚的借住有空房的人家,以躲避战火。
彰榜村离定安县不很远,在傍晚时分,也来了几户逃难的人家。徐伯父接纳了一户三口之家,让他们住一分间。这家男人叫陈焕章,约三十出头,是定安县国民政府的一个财务人员;陈夫人美丽贤惠,腼腆少话;女儿陈惠珍,十一、二岁的样子,天真活泼,娇滴可爱。
陈焕章是个识字人,和徐伯父很谈得来。他们俩在谈话时,
第四章 抗日救国 41
蔡菊英总靠在徐伯父身边,陈惠珍却依偎父亲的怀里。
“陈先生,定安县城的近况如何?”
“王毅司令指挥的保安第十一团王武华部、黄自强部和定安
县游击队在郊外与日军苦战半日,终因敌强我弱,退守雷鸣、龙
门一带。战斗非常激烈,子弹打在房顶上,哐铛地响,掠过天空,
嗖嗖如风,家家闭门不出。”
“你们逃出来时,日本仔是否入城?”
“还没有,但县政府已告知,所有职员撤往乡下。”
“也只能暂时躲避了,让你们就屈居寒舍了。”
“不敢,承蒙关照,感激不尽。”
“我们乡下,除了几张破床,一无所有,尤其晚上,只有煤油灯照明。”
“那不是问题。”
“农村没有公房(厕所)解决放屎(大便)放尿问题,放尿有尿桶,放屎就只有到野外‘将就’了。”
“我们自行解决、自行解决。”
“听你口音,也是琼山人?”
“我们是同乡呀,我家在演丰乡,濒临大海。”
蔡菊英没见过大海,好奇地问:“大海是哪样的?”
陈焕章说:“大海呀,大海是蓝色的,望不到边;海面上有海鸥在飞,帆船在驶;海里有各种各样的鱼、虾、蟹、螺等。”
“听讲海水是咸的?”
“那自然。”
“那你们煮菜不用盐啦?”
“不是的,海水不能直接食用,它苦涩难咽,要晒出盐粒后才做得。”
“演丰离这里多远?”
42 天涯红云
“有一百多里呢,哦,也就是从这里去云龙走三趟吧。”
“以后你会带我们去你家吗?”
“那当然,我现在就想带你们去,可是……”
“咪叽咪歹,咪叽咪歹,我——也——去。”阿三在房间里听到说要去演丰,有气无力地叫着。
徐伯父说道:“这是我三儿子,从小得病后就傻了……”
陈焕章说:“是吗……徐伯爹,你去过演丰不?”
“去过,那是以前的事了,去买咸鱼和虾酱。”
“等日本仔走了,我请你们全家去做客,吃海鱼。”
“那当然好,可是看来日本仔不会自己走,不赶他们是不走的。”
“赶走日本仔?他们有飞机、坦克和大炮,我们的保安团、国军独立团都打不过他们,反而是他们把我们赶到这里来了。”
“要是我们这里也保不住,你还往哪里跑?难道要跑到演丰的海里去吗?”
陈焕章觉得徐伯父说得好,有一定学问。是啊,海南岛就这么大,能躲到哪里去?有家不能回,真的要躲到海里去了?既然日军能到旧州,就能到土桥,彰榜村也不是久留之地。
“徐伯爹,此话在理,但我军积弱难返,又能奈何?”
“此话错了,以弱克强,以小胜大,古已有之。就说那秦朝灭亡后,楚汉争霸,那时汉王刘邦与西楚霸王项羽争夺全国统治权,刘邦兵力十万,项羽兵力四十万,可见刘邦是‘以卵击石’,结果却是他逼项羽自刎乌江,夺得天下,此又如何说呢?”
徐伯母大声说:“这个老头又学古了,人家比你识,不用听他罗嗦,去吃饭。”
陈焕章赞赏道:“伯爹讲得好,敝人受益非浅。”
第四章 抗日救国 43
“你虽然不是定安人,你知道定安一名之意吗?”徐伯父还
没等回答,“定安就是‘境地安定,黎庶安宁’之意。”
“伯爹真是学识渊博啊。”
“你还知道吗?自古定安多文人。”徐伯父意犹未尽,“从宋
至清,海南共有七对父子进士,定安就占了两对——张岳崧①与张钟彦,王映斗②与王器成。”
“我早有所闻,不想伯爹出口成章。”
“如今不同了,日本仔打过来了,还定乜安?现在哪里都不安,连入土的人都不安啊。嗨,不讲了,去吃饭。”
蔡菊英不知什么时候已帮徐伯母做好饭菜端了上来了,八仙桌上,碗筷齐整。
陈夫人说:“麻烦你们了。”
徐伯母说:“讲乜话,以后亻亦 就是一家人了。”
徐伯父拿出自酿的米酒,说:“一家人不讲两家话,来,吃米酒,御冷寒。”
徐伯母见陈夫人和女儿迟迟不上席就座,知道她们忌讳,就说:“我们家不封建,男女同桌吃饭,妚英,侬跟小妹坐,伯姩跟陈夫人坐,都上来。”
徐伯父说:“今天咸肉煮椰子菜,还有盐水煮三毛鱼③,鱼是妚英从河沟里抓来的。”
陈夫人连声说:“已经不错了,不错了。”
徐伯父大声说:“陈先生,为赶走倭寇,我们以酒预祝!”
① 张岳崧是海南历史上唯一的探花郎,曾任清代翰林院编修湖北布政史、护理湖北巡抚等职。
② 王映斗,官至大理寺正卿,官衔正二品,为海南在清朝为官之人中拥有最高官衔者之一。
③ 三毛鱼,是海南本地产一种淡水鱼,头大尾小,圆锥形,大的有半斤,身上长有刺鳞,肉质鲜美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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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章好像也来了劲,大声说:“太对了,日本仔原本就是倭
寇,为赶走倭寇,我们吃酒!”
徐伯父和陈焕章说着话,喝着酒,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大厅里只剩下徐伯母陪着了。可以说,徐伯父是主随客便,而陈焕章
是借酒消愁。他们开始还高谈阔论,后来陈焕章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徐伯父明白他在哭什么,徐伯母不知如何是好。徐伯父说让他哭出来吧,也许这样要好受些。陈夫人从卧室出来了,不好意思地苦笑着搀扶丈夫回屋里去……
夜深了,彰榜村沉浸在冷冷的夜色中,除了几只饥饿的猫头
鹰在菠萝蜜树丛中“咕——,咕——”的叫声外,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那么深沉……
三
彰榜村的东南面是一大片平坦、肥沃的田地,一条小河从中
间穿过,向西边缓缓流去。收割后的水田里,剩着长长的籼稻茬。一头老黄牛,在悠闲地吃这田埂边的青草,不时鸣叫几声。不远处停放着一辆空木轮牛车,一个老妪在捆扎着丢弃在田里的稻草,然后扛到牛车上……
徐继德在村里放话:日本鬼子已经南下云龙、土桥、文岭、龙发等墟乡,到处寻捉国共两党人员,还杀人放火、抢劫财物、强奸妇女,今后各家、还有逃难来的媳妇、姑娘不准出村,如遇到日本鬼子进村,不准出家门,否则后果自负。村长一句话,吓得那些媳妇、姑娘不敢出门了,生怕日本鬼子把人抢了去。所以这段时间,在路上、田地里,大多只见男人和老妇的身影。
陈焕章一家人住了半个多月,想回去了。徐伯父不同意,说
第四章 抗日救国 45
是要了解情况才决定。于是徐伯父带着化装成农民的陈焕章,到
定安县城探听虚实。
此时的定安街上,十巷九空,行人廖廖,时而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列队走过。
在县政府大门前,贴有许多布告,有捉拿国共要员的,有成
“陈先生,你看这个日伪政府招聘布告,你可以回来工作了。”
“我知道,你看这样做得不,你一个人先回来,家眷稍迟一点。”
“我也是这样想的。”
陈焕章带着徐伯父到他家,房屋还在。他入屋取了一些衣服和食物,就匆匆出门。
在出县城的公路上,陈焕章遇到了一位同事莫礼明。
“这不是陈哥吗?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是你呀,做乜在这里?”
“我是来看情况的。”
“有乜消息?”
“县政府许多人回来了,就是不敢去报名。”
“你去问了不?”
“去问了,日本人说,为了精诚合作,建立东亚共荣,大大欢迎回来。”
“他们会不会叫我们做坏事?”
“我看不会,要是叫亻亦 做汉奸,死也不去。”
“那当然,喂,你从哪个村回来?”
“我没有走,藏在家里。”
“看不出呀,你还不怕死?”
46 天涯红云
“嘿嘿,我家有地洞,那你从哪个村回来?”
“我从彰榜村回来,哦,这是室主徐伯爹。”
莫礼明说:“徐伯爹,承蒙你关照陈哥,有谢啦。”
徐伯爹说:“这是……
陈焕章说:“哦,这是我的同事莫礼明。”
陈焕章说:“改日我也登门拜访徐伯爹。”
徐伯爹说:“十分荣幸,还是先解决你们的工作问题吧。”
莫礼明说:“陈哥,这样吧,后日你来找我,能工作就工作,要不家里就接济不上了。”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分开了。
徐伯父和陈焕章回到彰榜村,天已经黑了。徐伯母早把饭菜备好,在等他们回来。
徐伯母说:“饭菜都凉了,快吃饭吧。”
陈夫人问:“情况怎样?”
陈焕章说:“看来可以回去工作了。”
陈惠珍高兴地围着爸爸转,陈夫人的脸上也现出了少有的愉悦。
陈焕章说:“不过为了稳妥,你们母女俩还要住一段时间,等形势明朗才来带你们回去。”
陈夫人说:“这样也好,只是拖累徐伯爹了。”
徐伯母说:“讲乜话,我们有难同当嘛。”
陈惠珍说:“我和菊英姐有福同享。”
“咪叽咪歹,我——也——有福——同享。”阿三在卧室里也结结巴巴地说。
第四章 抗日救国 47
陈惠珍也学着说:“咪叽咪歹,有福——同享。”
陈夫人叱道:“不准这样学话。”
惠珍吐了一下舌头,躲到爸爸身后去了。
徐伯母打圆场,说:“没乜、没乜,小子总是爱拾嘴(学别人说话),菊英以前也是这样,后来就不想学啦。”
徐伯父大声叫道:“拿酒来!”
陈焕章也叫道:“拿酒来!”
陈夫人说:“不要像上次那样吃醉了?”
陈焕章说:“不会的。”
陈焕章似乎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自从躲日本鬼子到徐家以来,今天是他吃饭最香的一次……
四
彰榜村的天空,也不安宁了。
日本鬼子的飞机三天两头从上空掠过,而且飞得很低,那马达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许多村民和孩子到空旷的地方,翘首观望飞机,被太阳光照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村民揶揄着:
“这就是飞机呀?白白的机身上和翅下都画着一个圆圆的红印,像是要吸人血。”
“我还看到日本仔的人头了,好像他也看见亻亦 。”
“我‘亮手圈’(做下流手势)去他看,装乜威风。”
“在天上的亻亦 还不怕,要是日本仔进村就麻烦了。”
48 天涯红云
“我听人讲,日本仔最骚,见嗒嫫人(妇女)就抢。”
有人问:“狗弟,日本仔要是抢你那个漂亮老婆,怎么办?”
狗弟说:“亻亦 就做掉他。”
“用乜做?你连老婆都打不过。”
“哈哈哈……”
狗弟长得又黑又矮,就像武大郎,连他也敢说干掉日本鬼子的话,不是笑死人吗?
狗弟不服气,伸出右手的母指和食指,说:“不用看我衰哟,我手指一扣,啪……”
大家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以狗弟的手势,就是在说他有枪。民间买枪,这不奇怪,但要花好多大洋。像狗弟这样的穷酸样,竟也买枪,不得不使人刮目相看。不过像他那样的小个子,也该有把枪防身了。
有人提议,大家都买枪,组成一支村队,保村护家。
徐继德走来了,问:“你们在讲乜呀?”
狗弟说:“他们说要买枪打日本仔。”
“这是好事呀,我们村还没有民兵队呢,要赶快组织起来。”
“村长有乜方法?”
“要发动村民捐款买枪。”
“你讲话算数?”
“一定算数!”
大家有理由相信,村长都支持蔡菊英收抗日粮,也会支持他们成立民兵队打日本鬼子的。
蔡菊英也看飞机回来,她一进门就说:“伯爹,刚才侬看见飞机了,大家都在说日本仔入村怎么办,狗弟哥还暗示他有枪,要杀日本仔。”
第四章 抗日救国 49
徐伯父笑着说:“看不出来哟,狗弟有长进了。是啊,把人逼到最后一步,也就乜都不怕了。”
“他们讲要成立一个民兵队。”
“早就应该成立了,就是找不到人做队长。”
“村长会不会又来找你?”
“有可能吧。”
“那你跟他讲叫妚六做队长。”
“妚六就是会打弹弓的那个?”
“就是他。”
“他不是参加青抗队了吗?”
“叫他两边做嘛。”
“那叫兼职。”
“他做乜都积极,又听美珠的话。”
“我才跟村长讲吧。”
一天,村里去土桥墟赶集回来的人说,蔡菊英家人捎话,她二姐要出嫁了。
徐伯父说,“这是喜事呀,我要去一下。”
蔡菊英说:“也真是的,早不嫁,迟不嫁,偏偏这个时候嫁。伯爹,日本仔已到土桥,你不用去了。”
徐伯爹说:“哪有亲家那边有喜事不去的道理?”
“以后再去不做得吗?”
“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
“我怕不安全。”
“伯爹五十多岁了,日本仔不会做乜的。再讲我要到土桥找你旧州姐,商量送粮的问题呢。”
“是吗?那我也去。”
50 天涯红云
“你——不做得,嗒嫫仔不用出门。”
“那你要快回来。”
“放心吧。”
蔡菊英一听说要找旧州姐,就兴奋起来。
蔡菊英说:“我在茅草坡那边发现四个鹧鸪蛋,我去拿回来煮熟,帮我带给旧州姐。”
徐伯父说:“做得,让她补补身体。”
第二天,徐伯父背着一个大草篼上路了。
时值六月,田洋泛着金黄色,一阵热风吹来,夹带着稻谷成熟的清香。
徐伯父到了土桥墟,只见街上行人稀疏,也没有日本兵。
他通过熟人带路,在一个破旧的瓦房里,找到了妚姑。妚姑不穿军装,一副农妇打扮。
徐伯父说:“妚姑,没想到能见着你?”
妚姑说:“我走了,又回来了。”
“这话怎么讲?”
“姨爹,你不知,独立队在三月份已经扩编为独立总队,发展到一千多人枪了。我们第一、第二大队和琼山县游击大队配合,打了文岭和龙发两个日本仔据点,刚回到土桥,正准备做饭,你就来了。”
“怪不得,在土桥不见日本仔。”
“我们还准备围攻土桥日本仔据点,但有点难攻,府城日军离这里又近,就放到以后了,要不你可以看一场‘好戏’。”
“可惜我看不到‘戏’了,我想问以后粮食送去哪?”
“你讲去菊英知,暂不用送粮,最近日军集中兵力,要对琼山、文昌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叫她先把粮食埋起来,以后会有
第四章 抗日救国 51
人去联系的。”
“我们会保管好粮食的。”徐伯父说,“喏,这是菊英给你的
鹧鸪蛋跟猪油糒珍。”
“这个菊英呀,真会疼人。”
“我现在还要去菊英家一趟,她二姐出嫁。”
“是吗?这个时候……”
“我快去快回,没乜事的。”
徐伯父又匆匆上路了……
五
傍晚时分,徐伯父回到了彰榜村。
蔡菊英问:“伯爹,你见着妚姑姐不?”
徐伯父说: “见着了,他们刚打了文岭和龙发两个日军据点回来,恰好碰着。”
“她吃侬的鹧鸪蛋了吗?”
“吃了,她讲真好吃。”
“她还讲乜?”
“她讲粮食先不送,以后会有人来要。”
“伯爹,你见着我二姐吗?”
徐伯父说:“见着了,她夫家在咸来乡,听讲男方家有田有牛有犁,应该不错吧。”
“侬室弟(弟弟)怎样了,他念我不?”
“他不念你,也不睬我,拎着糒珍边吃边跟村里那些小子玩。”
“他把我忘了。”
“小子屎(小孩子)都是这样,见面就好啦。”徐伯父说,“妚
52 天涯红云
姑讲,最近日本仔随时要到这一带地方扫荡,叫你通知那些嗒嫫仔,不用外出。”
“日本仔要来扫荡?”
“就是来杀人、放火、抢东西。”
“侬就是不明白,日本仔做乜要杀人呢?”
“是啊,我也讲不清,可能他们的本性就是这样吧?”
“伯爹,你不是教侬‘人之初,性本善’吗?”
“这……我讲的是中国人。”
“那他们也有眼、有鼻、有嘴呀?”
“他们不是人啊。”
蔡菊英略有所悟,边走边想……
陈焕章回定安上班一段时间了,就是不知为什么,也不捎话来?陈夫人等得焦急,吃不香也睡不甜。陈惠珍却无忧无虑,跟着村里那群孩子,捉迷藏、吃野果,有时候玩到天黑才回来。陈夫人也不责备了,让她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脏了自己洗……陈惠珍和村里的孩子已经混成一片。
徐伯父也为陈焕章担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接妻女回去?他不是嫌麻烦,这里能管吃饱,但毕竟是在农村,再说一家人分开太久总不好吧?
徐伯父正操心,没想到陈焕章带着莫礼明来了。
陈焕章说:“伯爹,我回来了。”
莫礼明说:“伯爹,我也来了,还认得我吧?。”
徐伯父说:“认得、认得。”
天气有点闷热,陈夫人看到陈焕章和莫礼明俩人满头大汗,找来两把蒲扇分给他们。这时,徐伯母、蔡菊英和陈惠珍也来了。
徐伯父问:“都有工作做了吧?”
第四章 抗日救国 53
陈焕章说:“有是有了,就是不像以前了。”
“此话如何说来?”
“定安城进了大批日本兵,收集了一些地痞流氓、失意的官
僚政客和落伍军人,成立了治安维持会和临时县政府,你说这还像衙门吗?简直是贼窝痞家。”
“原来那些工作人员都回来啦?”
“差不多都回来了,伯爹,你讲这样的工作做还是不做?”
“伯爹不识这行,但不做你会做乜?会犁田插秧?会看季节雨水?”
“那不是替日本仔做工吗?”
“也不能这样讲,不是有这样的说法‘身在曹营心在汉’吗?”
“人家要骂亻亦 做汉奸的。”
“只要亻亦 问心无愧,骂又何防?”
“这是寄人篱下、苟且偷生。”
“我看这是过渡时期,谁没有个一时之忧呢?”
“伯爹,你的意思是讲这份工要做?”
“是啊,自己把握分寸,有何不可?”
“也是,不做又做乜呢?”陈焕章想了想,“那我们想现在就回去。”
“不做得,吃饭再走,礼明第一次来我家,岂能怠慢?”徐伯父吩咐,“老太婆,把那只老鸡母杀了,煮鸡糒①。”
徐伯母爽快地应道:“做得,我就去。”
蔡菊英说:“侬 也去。”
蔡菊英带着陈惠珍去看杀鸡了。
莫礼明说:“看来,只好客随主便了。”
① 鸡糒的主料是鸡和大米,即在热锅中下鸡油、蒜瓣爆香,然后倒入洗净的大米翻炒,再加鸡汤调熟;或直接用煮鸡的汤油煮饭,也非常入味爽口。
54 天涯红云
陈焕章说:“徐伯爹就是这样的人,没办法。”
吃饭了,大家都静静地吃着,没有人说话。刚才还说得没完
没了,现在个个竟成了哑巴?徐伯母也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地叫着吃肉、吃肉。是啊,说什么呢?要说大家相处这四个多月,
都难舍难分,也说得过去;要说回去后为日本鬼子工作,无论是谁,心里都不是滋味。日本鬼子侵略我们的国家,还要我们为他们工作,这是什么道理?可是不这样,又拿什么来养家糊口?这两难择决,岂止难为他们,也难为着许许多多像他们一样的人。
吃完午饭,陈焕章他们回家了,徐伯父、徐伯母和蔡菊英送到村西边的大榕树下。陈焕章叫留步,他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徐伯父手里。徐伯父感到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十块光洋。徐伯父推辞,被陈焕章按住。
“伯爹,敝人无以回报,望你笑纳。”
“怎么可以……”
陈焕章已经跪下,说:“你不收下,我就不起来了。”
“快起来、快起来。”徐伯父赶紧把他扶起,“做得,我收下,我收下两块,以作留念,其他的绝不再收。”
“你一定要悉数收下,以聊慰愧疚之心。”
“我说过绝不再收,如果你硬逼,就是视老夫为乘人之危、
贪功好财之徒!你若有心,就记住彰榜村还有一个徐伯爹。”
“这从何讲起……”陈焕章见徐伯父如此言重,不敢再催要,“也做得,伯爹,以后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还有很远的路呢,走吧。”
在另一旁,陈惠珍一只手拉着蔡菊英的手,另一只手在拭着眼泪。
“菊英姐,我走了。”
“有闲就来看姐,没闲就画几个字寄来。”
第四章 抗日救国 55
“嗯……”
虽然两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却情真意切;特别是陈惠珍和蔡菊英,已是涕泪横飞……
六
一九三九年八月的一天晚上,徐伯父家有人敲门。
蔡菊英高兴地说:“是旧州姐来了。”
门开了,妚姑带着一个女子一同进来。
妚姑说:“你们还没睡呀?”
蔡菊英说:“刚从外面玩回来。”
“这个是丽霞姐,姓云,比你大点子。”
“她也是女兵?”
“是的,刚从文昌县参军的。”
“你们做乜不穿军装呀?”
“我们进村一般不穿军装,还要化装成农村妇女呢。”
“哦,是这样。”
这时,徐伯父和徐伯母从卧室出来了,妚姑作了介绍,云丽霞微笑着。
徐伯母问:“你们还没吃饭吧?”
妚姑说:“还用问,肚都饿扁了,有乜好吃的?”
“没菜了,剩饭也不够。”
“侬有办法。”蔡菊英抢着说,“伯爹,用你的手电筒一下,很快就回来。”
56 天涯红云
蔡菊英拿着手电筒疾步走出屋外,徐伯母明白她去做什么了,暗自发笑。
“姨母,菊英去做乜呀。”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没一会儿工夫,蔡菊英手里提着一只斑鸠回来。
她说:“伯姩,杀了给旧州姐和丽霞姐吃。”
妚姑问:“你怎么捉到它的?”
蔡菊英说:“我早就发现它的窝了,准备等它生蛋呢。”
徐伯母夸道:“我这个妚英呀,会捉鸟摸鱼,阿三都不知道吃多少山珍野味了。”
提到阿三,妚姑才想起,忙问:“阿三呢?他现在怎样了?”
徐伯母说:“他很少出来了,问一句应一句,不太睬人。”
“我去看看他。”
“他睡在屋里。”
这时,阿三有气无力地说:“咪叽——咪歹,妚姑姐——来了?”
妚姑说:“是呀,我是妚姑姐,你要起来坐不?”
阿三说:“不——了。”
徐伯母说:“让他睡吧,到天光(亮)再扶他出来晒日头(太阳)。”
他们还在说话,蔡菊英就做好了饭菜。
徐伯母说:“妚姑、丽霞,吃糒。”
妚姑说:“姨爹、姨母、菊英,你们也一起吃?”
徐伯母说:“我们吃过了,你们吃吧,我跟伯爹去外面行行。”
蔡菊英坐在妚姑身边,看着她俩狼吞虎咽的样子。她俩也顾不了那么多,每人一连吃了两碗米饭,速度才渐渐慢下了来。
蔡菊英问:“旧州姐,好吃吗?”
第四章 抗日救国 57
“旧州姐,我……我想参军。”
“好呀,那我们就可以经常吃到野味了。”
“只是……”
“只怕伯爹、伯姩不同意?”
“还有阿三哥……怎么办啊?”
“你怕不怕苦?怕不怕像我们来时那样饿着肚?”
“不怕,我乜也不怕,就怕……”
“我知了,你也不用慌(急),我会讲的。”
“真的?”
“真的!你不知咧,你虽然没参军,就已经为我们办事了。”
“我为你们办乜事了?”
“你和那些姐妹收粮、担粮到土桥去,就是对部队最大的支援,总队领导都已经知你的名了。”
“是吗?领导知我的名了?”
“所以,参军的事你不要慌,领导会同意的。现在部队最需
要的是粮食,不能让粮食落到日本仔手里。你这里很关键,你要继续留在村里,知不?”
“知了,但也不用留那么久呀。”
“你还小呢,大点子才去。”
“丽霞姐也没大我多少呀。”
“她都嫁人了,老公去南洋,她就走来做兵。”
“那我……”
“不用多久,我一定带你去。”
“迟点也做得,但要一定哟。”
蔡菊英之所以想参军,主要是不想当童养媳,她也从来不把
自己当作童养媳。她不是嫌弃徐家不好,也不厌烦阿三哥。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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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哥怪可怜的,但她就是不同意这样的婚约。她曾想过跑回家,但又怕父母把她送回来;她可以跑得远远的,但人生地不熟,又怎么生活呢?这件事要做到两全其美,既不让自己父母伤心,又不让徐家难堪,唯一的理由就是——参军!尽管军队的生活艰苦,还会有生命危险,但她心甘情愿。等到把日本鬼子赶走,她当徐伯父的干女儿都行,至于阿三哥……伺候他一辈子也行……但他为什么非要娶媳妇呢?
这时,徐伯父和徐伯母从外面望风回来了。
徐伯母问:“你们吃饱了?”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吃饱了!”
徐伯母问:“今晚不走了?”
妚姑说:“等天光才走。”
“米都准备好了,但没有那么多了,从定安来逃难人多了……”
“本来就不打算担多。”
“下次再来。”
“如果我来不了,丽霞会带人来。”
“都一样。”
“姨爹,有件事要讲去你们知,现在日本仔很猖狂,到处烧杀掳掠,你们以后要少出门。前几日,也就是在今年农历七月初一(八月十五日)早上,在长流镇儒显村,日本仔因为寻找抗日战士,杀了该村一百九十九人,连吃奶的小子也不放过。儒显村旁的五源河里堆满尸体,河水也变成红色。”
徐伯父愤恨地说:“日本仔没有道理这样杀人啊!”
妚姑说。“要将这件事讲给去大家知,还有邻村的,都要做好防备。”
蔡菊英问:“怎样防备呀?”
第四章 抗日救国 59
妚姑说:“主要是粮食要事先藏好,平时要有人放哨,发现日
本仔进村,要赶快跑到附近的山林或者是地洞里躲起来,你们还可以想其他方法。”
“我叫那些放牛的小子走远一点放哨,有情况赶回村报告,这样做得不?”
徐伯母说:“已经很晚了,去睡吧,床铺都安排好了。”
妚姑这时才感到困意,轻轻打了一个哈欠。
妚姑很放心、也很随便,这里毕竟是姨父、姨母家,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七
一九四○年二月,琼崖特委和独立总队领导机关西迁澄迈、儋州、临高三县交界处的美合地区,建立革命根据地。美合地区
是一个便于指挥全琼抗日的好地方。
妚姑很久没来彰榜村了。
蔡菊英问:“伯爹,旧州姐已经有几个月没来亻亦 室了,她去哪了呀?”
徐伯父说:“听讲她去了美合了,美合是山区,离这里好远。”
“那米都放生霉了?”
“不用慌,她讲过会回来的。”
“伯爹,侬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是吗?”
“不知旧州姐跟你讲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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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乜事?”
“就是……就是……”
“快讲呀。”
“就是侬想去做军(当兵)。”
“我还以为是乜事呢,旧州姐早跟说了,这是好事呀,但要等部队回来,找一个好时机。既然侬问了,伯爹就讲了。”
“还有,如果侬走了,阿三哥怎么办?”
“不用担心,他也是个废人了,还有我们呢。”
“你们真是好人,就像侬的亲生父母,以后一定报答。”
“侬有这样的心,伯爹、伯姩就满足了。”
“真的,等把日本仔赶走,侬一定回来好好伺候你们。”
“伯爹相信、伯爹相信!”
蔡菊英知道,徐伯父、徐伯母心里肯定难舍,但不知道怎么样去安慰他,只好说这些现在还不能兑现的话。
徐伯父已经看出,阿三步其两个哥哥的后尘是迟早的事,
怎么能让蔡菊英独守空房呢?就是阿三在,也配不上她呀。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蔡菊英参军,自己少了点什么?不就少了一个劈柴挑水的劳力;自己多了点什么?不是多了一份情谊吗?他是明白了,徐伯母会想通吗?她不至于说“花钱买的一个儿媳走了”这样的话吧?即使她一时想不通,也不会那样表白吧?再说,徐伯母也不是那样的人。
第二天,蔡菊英像往常一样做完家务活,正要歇息。
徐伯母叫道:“妚英呀,来,搬凳子出来,伯姩要跟侬拔面,很久没跟侬拔面了。”
按理,徐伯母说要拔面,肯定是有重大事情。
蔡菊英从厅堂里搬出一张凳子,来到房前的菠萝蜜树下。
第四章 抗日救国 61
她问道:“伯姩,今日做乜要拔面?”
徐伯母叹口气,说:“就怕以后没有机会跟侬拔面了。”
蔡菊英听出了弦外之音,莫非是徐伯父已经讲出她要参军的事?她不会阻拦吧?
蔡菊英有点紧张,坐在凳子上,仰面朝天,好像在等待着一个吉祥的降临。
徐伯母轻轻地往蔡菊英脸上涂着蛋粉,仔细地端详着她那白嫩的脸庞,不禁心生惊叹:菊英的五官已经长开,竟然出落得如此漂亮!那突出的额头没有了,圆圆的眼睛变长了,有点厚的嘴唇饱满红润……徐伯母没养过女孩,人说女大十八变,真不假啊!
徐伯母用线绞修着蔡菊英的脸和眉,就像在雕琢着一件宝玉。其细心之处,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足。
“侬今年十九了,是大嗒嫫仔了,大嗒嫫仔的眉毛要越细越好看,侬不用怕痛。”
“侬不怕痛。”
“菊英呀,伯姩知了,侬想去参军。”
“侬还会回来的。”
“侬来这个家也有六年多了,伯爹、伯姩疼侬不?”
“疼!”
“以后会记住伯爹、伯姩不?”
“会!”
“有侬这句话,伯姩死都心甘啊!”
“等赶走日本仔,侬回来伺候伯爹、伯姩一辈子。”
“侬到部队后,一定要听领导的话,跟同志们合好。路远了,
天还寒,侬跟妚姑谁都好,缺乜就回室要,反正我俩老有的你们就要去。”
蔡菊英没想到,徐伯母非但不难过,还讲出那么关心人、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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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人的话。那慈母般的嘱咐,让她感到好像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不知不觉间,拔面好了。
徐伯母不再说话,收起用具,不慌不忙地向家里走去;蔡菊英也拿起凳子,紧跟在后头……
第四章 光荣参军 63
第五章 光 荣 参 军
一
一九四○年六月,山坡上飘散着山稔果熟的芳香。人们好像忘记了山稔果的存在,让它在山野里熟透烂掉。成群的八哥鸟,扇动着黑白相间的翅膀,飞落到山稔树梢,压弯枝头,旁若无人地啄食着那紫黑色的山稔果。
日本鬼子要进村扫荡了,各村都人心惶惶。
彰榜村也不例外,每到晚上,村西边那两棵大榕树下就热闹起来,连很少露面的村长徐继德也来了。他不得不来,不来就不了解情况,不了解情况就要吃亏。他除了保护自己外,也不希望自己的村民被日寇杀死或是全村被烧掉。那时没有报纸,也没多少人识字,交通不便,消息闭塞。那时的消息传递,主要靠人和人之间,以一传十、十传百这种古老而又有效的方式,往往也发挥得淋漓尽致。大榕树下,其实就是彰榜村的“传达室”或“会议厅”,凡是有价值的新闻,今天传达,明天就能家喻户晓,甚至外村人也知道。
徐继德发话了:“大家不要讲话了,听我讲。最近日本仔又要对琼(琼山)、文(文昌)根据地进行扫荡了,看来亻亦 村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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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免。‘扫荡’就是烧、杀、抢。有人可能也知了,去年九月,离
亻亦 不远的云龙、道崇、苏寻三、咸来等七十二个村庄全部被烧掉,几万人无家可归啊。为了躲日本仔,我们村有些人在家里挖地洞,藏人埋粮,这样很好,但还不够,还要在室外挖、村外挖。我们村西北边有许多树林和荆棘丛,可以在那里挖,已经有人在那里挖了,大家一定要事先做好防范呀。”
狗弟说话了:“背室母的,亻亦 中国的军队呢,都跑去哪啦?”
徐继德说:“据最新消息,冯白驹的独立总队已到澄迈县的美合地区建立了根据地了,而王毅的保安部队、常备队和自卫队不知跑去哪?”
“独立总队势力还弱,去美合还有话好讲,王毅这么多人马不见,就是躲起来了。”狗弟想起了什么,大声叫道,“菊英,菊英,你听着吗?”
蔡菊英和徐美珠在一个角落里,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着什么。
蔡菊英听到狗弟在叫她,应道:“在这里呢,乜事?”
狗弟叫道:“以后那些米就不用给王毅的部队了。”
蔡菊英反问:“谁讲给王毅的部队了?”
徐继德解释道:“反正我们送给独立总队,独立总队和他们怎么分,是他们的事,不要两家都来要,我们受不了。可是最近听讲王毅的部队不打日本仔了,不知是真是假?这样就麻烦了。徐伯爹可能知细点,徐伯爹,你在哪里?”
黑暗中,徐伯父慢慢说来:“我要向大家讲清楚,独立总队做乜要到美合建立根据地?主要是国民党要投靠日本仔,看来国共第二次合作不成功。如果这样的话,共产党就要面对两个对手——国民党和日本仔,形势危急啊!”
徐继德说:“国民党要是变心了,共产党就很难打赢日本仔了。
第五章 光荣参军 65
如果让日本仔长期占领,我们就要做亡国奴啊!”
徐伯父说:“那不能那样讲,不要看独立总队只有这一千多人,
在大陆那边还有百万大军呀,哪一日打过来,国民党和日本仔就有戏唱(完蛋)了。”
狗弟焦急地问:“徐伯爹,你快叫大陆那边的百万大军打过来吧。”
徐伯父说:“我要有这个本事就好啰,不过你放心,他们一定会打过来的。”
天上没有星星,大榕树下很暗,大家在说着话,谁也看不见谁,只能从各自的口气里,听出各种各样的担忧和希望。不知道夜有多深了,也许是白天太劳累吧,有人打着哈欠,有人发出鼾声,有人不声不响地离开……大榕树下就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都没有时间的约束,等到最后没人说话了,就算“散会”了。
黑暗中,徐伯父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至于他是不是最后一个离开,他自己也不知道……
夜深了,妚姑和云丽霞来了。
徐伯父问:“听讲你们去美合了?”
妚姑说:“我们第一大队留下来,现在独立总队已改为独立第一总队。”
“改就好嘛,说明人多了,听讲国民党不和共产党合作了?”
“是呀,国民党里的顽固派不抗日,要反共,他们的真实面目很快就会彻底暴露的。”
“乜叫顽固派?”
“就是国民党里那些与共产党做死对头的官员。”
“是不是守备司令王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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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他和新到海南的吴道南①一伙,诬蔑我们“攻击友军”、‘图谋不轨’。他们还限制琼侨回乡服务总团回来抗日,还说要‘先倒共后抗日’,他们的阴谋,我们已经看透了。”
“那你们要注意呀。”
“特委和总队部领导机关去开辟美合根据地就是为了更好地打击他们。还有件事,姨爹,上次我跟你讲菊英要参军的事,如果没有意见,天光就走。”
“没意见、没意见,但也太突然了?还没有告去菊英家里知呢。”
“只好以后再讲知了,日本仔在道崇乡一带烧杀淫掠,菊英家的情况不祥。我们这次从定安县赶来,就是要带菊英去树德乡参军的。听讲琼侨回乡服务总团也在树德乡成立,到时会有许多领导在场,这个时机去最恰了。”
“是啊,人家华侨都回来抗日了,我们还有乜讲呢?”
“菊英睡啦?”
蔡菊英说:“旧州姐,我没睡,在听你们讲话呢。”
妚姑说:“拾好你的东西,天光就走。”
蔡菊英担心地说:“这么快呀,只是……阿三哥……”
徐伯父说:“我跟你伯姩早商量好了,放心去吧。”
蔡菊英说:“侬会像旧州姐一样,经常来看你们。”
这时,徐伯母慢慢走进来,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可以看到她的眼角闪动着的泪光。
徐伯母的声音有点颤抖:“妚英呀,去就去吧,有闲才回来看
我们……”
徐伯父善意地责怪道:“这婆姩人,真罗嗦。”
① 吴道南,广东省琼崖国民党第九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专员、第九区保安司令部司令(兼)。
第五章 光荣参军 67
徐伯母带妚姑她们到厨房吃饭。
徐伯父带蔡菊英到他的卧室,他从一个很旧的木箱子里取出两块光洋和一些法币,塞到蔡菊英的手里。
“伯爹没乜给你,这个你拎去以后有用。”
“侬……”
“不用说那么多。”
蔡菊英感到双手沉甸甸的,她只是见过可从来没有摸过和得到过光洋和钞票呀。她说不出这些钱能买多少东西,但认为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这么多钱。现在有了——徐伯父给了,她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唰唰地落下。
“侬不去做军了,钱还你。”
“讲乜话,侬要去,要不日本仔来了,还不知怎样呢,跟着旧州姐,伯爹放心,。”
“那阿三哥怎么做(办)?”
“不是讲过,有伯爹、伯姩在吗?”
“明日美珠要是问,你就讲侬跟旧州姐走了,以后会回来找她的,还有收粮的事,就叫美珠代替吧。”
“也只有靠美珠了。”
“侬室那边怎么办?”
“伯爹会去讲的,他们也会想通的。”
“伯爹,你和伯姩真好!”
“如果侬不嫌,就认伯爹做干父吧。”
“你跟伯姩就是侬的父母了!”
“不讲多了,妚姑她们也吃饭好了,去睡吧,天光还要赶路
呢。”
这一夜,蔡菊英很难入眠。她在牵挂,自从日本鬼子扫荡后,
自己的爸、妈和弟弟怎样了,还有姐姐那边,情况也不明;她又
68 天涯红云
担心,自己走后,伯父、伯母会伤心,还有阿三哥,他虽然已不能正确表达情感,但会用那茫然的眼神在搜寻自己;她想到自从来徐家后,伯父、伯母对她的关爱……从心里发誓,今后一定要回报他们!
天朦朦亮,徐伯母就叫醒妚姑她们吃早饭。今天的早饭是咸肉干饭,这咸肉还是蔡菊英腌制的呢。早上吃干饭,这算高规格待遇了。
蔡菊英她们默默地吃着,不说一句话。
徐伯母打破了沉寂,说:“你们怎么不讲话呀?”
妚姑问:“姨母,菊英跟我们走了,你心痛不?”
“有乜心痛的,就像你跟部队走了,你妈心痛不?”
“姨母,菊英讲,你就是认母了。”
“菊英早是我的嗒嫫仔了。”
徐伯父提醒道:“天要光了知不?”
徐伯母突然想起什么,说:“哦,差点忘了,我去做糒珍、煮鸡蛋。”
妚姑说:“姨母,你是疼我,还是疼菊英呀?”
徐伯母说:“就你嘴多,都疼,都疼!”
妚姑来到蔡菊英房间,教她如何打背包。妚姑把毯子、席子和蚊帐卷成一条,两头合并用绳子扎紧,呈一个Ω型,就是背包了。她说将这背包斜挂在肩上,或穿在扁担上,就可以带走。尽管她又解说又示范,蔡菊英却心不在焉。
蔡菊英说:“侬去向阿三哥告别,以免他埋怨。”
徐伯父说:。“那就快去吧。”
当蔡菊英端着煤油灯走到阿三床前,欲叫醒他的时候,不知
道什么时候他早已睁开了眼睛,两行泪水闪着亮光。
蔡菊英有点哽咽地说:“阿三哥,我要走了,等回来再跟你
第五章 光荣参军 69
玩……”
阿三从喉咙里哼了两声:“喔,喔……”
阿三可能不知道参军是什么,也不知道蔡菊英什么时候能回来,就权当她回外家一次;也许他有心灵感应,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不这时怎么会流泪呢?不要小看阿三这种外表上像傻子的人,他心里也许什么事都明白着呢。
“阿三哥,你讲句话呀。”
“咪叽——咪歹……”
“我知你的意思,我走了。”
妚姑、蔡菊英和云丽霞出发了,她们戴着斗笠,打着赤脚,有的挑着背包,有的拎着草篼,在金色的晨曦中向树德乡的方向走去……
二
六月十九日傍晚时分,妚姑她们三人走过一个大水库,再走过一片树林,就到了琼山县的树德乡。
树德乡其实不大,小街上只有八、九户人家,有四间瓦房,其余的是茅草房。这里的瓦房沿路而建,房前都留有小走廊,方便行人遮阳避雨。
树德乡有点特别,乡里的墙壁上、树身上贴着用红、绿、白纸张写的标语,尤其是不远处插着的那面白底红十字旗,是那么地显眼。这里来了不少“外地”人,他们说着各县口音的海南话,穿着新颖大方的衣服,还有不少皮白肉嫩、扎着小辫子的姑娘,边走边唱着歌,好像他们原先就住在这里似的。
70 天涯红云
蔡菊英猜测,这些人就是旧州姐说的“琼侨回乡服务团”吧?她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也参加过云龙改编大会,见过各种大、小官兵,从穿着和表情方面看,她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妚姑带着蔡菊英她们来到一间瓦房前停下来,她先进屋,然后才叫蔡菊英她们进去。
蔡菊英进到屋里,闻到一股浓烈的土烟味。屋里有两个中年男子,当官的模样。其中一个身着中山装,笑脸相迎;另一个穿着已经快洗白了的军装,腰间挂着一支驳壳枪,枪把的尾部缀着一根红穗子。她认得这枪,在云龙改编大会的阅兵式上,那些当官的和短枪队战士也配带这种枪。那个带枪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支纸卷的土烟,正在使劲地嘬着,那土烟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那两个男子看到有新同志到,就走过来,伸出手,说:“你们辛苦了。”
云丽霞行了个军礼,然后和他们一一握手,并说:“首长好。”
轮到蔡菊英,她有点紧张。她从小到大,只知道有村长、乡长和保长,还没有听说过“首长”。
蔡菊英欲伸手又止,也不知如何称呼,就说:“阿叔好。”
她话音刚落,妚姑和云丽霞就“扑哧”地笑起来,弄得她挺不好意思。
妚姑说:“妚英呀,在部队都叫首长和同志,不叫阿叔、阿姨,你刚来,不相干,以后就不要这样叫了?”
蔡菊英满脸通红,说:“知了。”
蔡菊英不知所措,既然不能叫阿叔,就不叫吧。可叫同志呢?不带“长”,好像有点不合适;那就叫首长,首长是多大的官,也不知道。她没有想到,在部队连称呼也这么讲究。
妚姑说:“菊英、丽霞,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独立第一总队第一大队的政训员陈志成同志,这位是琼侨回乡服务总团的团
第五章 光荣参军 71
长符克同志①,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告诉他们了。”
陈志成指着云丽霞说:“以后不要叫我首长,叫同志,冯白驹、马白山他们才是首长.”
云丽霞说:“是!”
蔡菊英被弄糊涂了,连首长也不能叫了,那叫什么,叫总团长和政训员?总团长还好叫,政训员就别扭了。她打算干脆都不称呼,点头就是。
陈志成指着蔡菊英说:“你就是蔡菊英呀,听说你每次都多收甲长的抗日粮,是吗?”
蔡菊英说:“你是怎么知的?”
“我还知你是来参军的,不错吧?”
“一定是旧州姐讲去你知的。”
这时,陈志成看着妚姑笑了。
蔡菊英说:“收粮是小事,参军是大事。”
陈志成说:“不对,现在收粮是大事,永远是大事。你想一下,一个村收粮,解决了部队几十个人的吃饭问题;如果每个村都这样,不就解决几百人、几千人的吃饭问题了吗?再讲,这些粮食归我们了,日本仔就得不到了,是不是这样?你到部队以后,就会感到收粮比参军还重要啊。”
蔡菊英还不完全明白,她们当初玩耍打闹儿戏般的收粮、送粮,竟有如此大的内涵和意义。她庆幸自己凭着朴素的感情,出色地、多次地完成收粮任务,否则今天可能就没有资格参军了。
① 符克,原名家客,海南省文昌县昌洒镇东泰山村人,1.15年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华侨农民家庭里。1939年,日本侵琼后,符克率领越南琼侨回乡抗日服务团一行42人,乘坐轮船从西贡港口启航直抵香港,再经香港回琼。
1940年8月,琼侨回乡服务团总团长符克和琼山县参议员韦义光前往国民党琼崖守备司令部商议有关抗战大计途中,惨遭杀害,这就是骇人听闻的“符韦惨案”。
72 天涯红云
蔡菊英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陈、陈政……政乜啦?”
妚姑插话道:“叫陈政训员,叫陈同志也可以。”
“陈政训员,彰榜村那里还有很多稻谷呢,藏在侬伯爹室的地洞里。”
“妚姑已经讲去我知了,都是你的功劳啊,以后路过的时候再要吧。”
“还有村里那些姐妹,她们出了不少力呢。”
“她们也有功劳,你出来参军后,收粮的事就靠她们了。”
“是啊,还得靠美珠,侬叫伯爹跟她讲了,她会同意的。只是,侬参军的事没讲去她,她可能气火了。”
“她也想参军?我们欢迎。”
“是真的?”
“真的,我们欢迎更多的人参军,把日本仔赶出海南,赶出中国。”
“就是不知她……是不是结婚了?”
“我们不强求,参军自愿。”
“我是自愿的,一百个自愿。”
“我不是讲你。”
“我知……”
“还有,在部队不论辈份,不叫‘侬’,叫‘我’,知不?”
“知了,就是不习惯。”
“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陈志成转身对妚姑说:“妚姑,你带菊英去刘文书那里填个表,林学理中队长签个名,她就是你们第一中队膳食班的战士了。”
妚姑敬礼,大声说道:“是!”
妚姑带蔡菊英到第一中队临时住处。第一中队有一百多人,大部分人住在用树枝和芭蕉叶搭建的简易棚里,女同志和伤病员
第五章 光荣参军 73
则分散住在老乡家和小学校。
妚姑她们找到刘文书,说明原委后,刘文书用毛笔在登记表上写上蔡菊英的姓名、籍贯等。当问到婚否时,蔡菊英不知如何回答。说是给人当童养媳,她可从来没有答应过;说是未婚……旧州姐就在旁边,她可是徐伯父的外甥女,那些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蔡菊英正在犹豫,妚姑替她回答:“未婚。”
刘文书看着蔡菊英,说:“未婚就说未婚,有乜怕羞的,以后也要嫁人的嘛。”
妚姑说:“以后嫁不嫁人也要写上吗?”
刘文书说:“人家开个玩笑嘛。”
“看见漂亮嗒嫫仔,话就多了?。”
“不是、不是……写好了,班长大人,请介绍人签名。”
妚姑一笔一画地签上名。
蔡菊英想起陈志成说过的话,说:“旧州姐,林学理中队长乜候签名?”
妚姑说:“刘文书,你快去找林中队长签名,要不……今天有肉吃,给你吃赤(瘦)的。”
刘文书人长得高瘦,喜欢吃肥肉,所以要讨好膳食班的姑娘。妚姑抓住他这点,他那敢怠慢。
他学着琼剧①小生的腔调说:“遵命,我走——了。”
妚姑说:“我看你演丑角还差不多。”
蔡菊英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对待刘文书,心里很过意不去。她看看刘文书,以示对不起;刘文书也看看她,吐了一下舌头。她觉得他很逗,歉意地笑了。
① 琼剧为海南大剧种,属于弋阳腔支系,形成于明末清初,原称“土戏”,外地人称“海南戏”,民国初改称“琼剧”。
74 天涯红云
蔡菊英问:“旧州姐,刘文书会唱琼剧?”
“他平时爱唱几句。”妚姑想了想,“还有,你以后叫我妚姑
姐就做得了,不用再叫旧州姐,好像我没名。”
“嗯……刘文书是哪村人?”
“他是定安卜效村人,去过学校,识唱几句琼戏(琼剧)。”
“那你们不是可以经常听到琼戏啦?”
“是呀,我们无事的时候,就叫他唱几句,他还会比划几下。”
“看来他人很好?”
“人是不坏,爱开玩笑,就是不会气火,太斯文。”
“旧州姐,不,妚姑姐,你刚才讲我未婚,要是以后他知了怎么做?”
“童养媳算未婚,又不是你一个人这样。至于刘文书,你就放心吧。”
“他也是我们第一中队的吗?”
“不是,他是我们第一大队的,但吃饭归我们管。”
“我们做乜管大队部的人吃饭?”
“第一中队要跟着第一大队部,肯定要在一起吃饭了。”
“那大队部在哪?”
“你没看到吗?冒烟的地方就是。”
蔡菊英一眼望去,树德乡四周山坡的上空,都冒着袅袅炊烟。
她说:“四周都有烟呀?”
“我也不知在哪了,我们只来三个中队,要是三个大队全来,树德乡就住不下了。”
“我们有这么多兵,肯定有许多官了?”
“我们官兵平等,大家都吃一样的饭。”
“妚姑姐,我刚才听到刘文书叫你班长?”
“是啊,我是管柴、米、油、盐的班长。”
第五章 光荣参军 75
“我们中队有多少个膳食班?”
“有五个。”
“一个班有多少人?”
“少的四、五个,多的七、八个。”
“每班都是嗒嫫仔吗?”
“全部是嗒嫫仔。”
“那我做乜?”
“你的还没批下来,先帮忙做膳食吧。”
“只要跟妚姑姐在一起,做乜都做得。”
“做膳食很苦的。”
“妚姑姐不怕,我也不怕。”
“苦就苦一阵,等打败日本仔就好了。”
“那丽霞姐做乜?”
“她也是我们膳食班的。”
“我们在一起最好了。”
蔡菊英希望能与妚姑、云丽霞同一个中队、同一个班,在她
的意识里,女孩子也只能干挑水、煮饭之类的事;再好点,像服务团那些穿白大褂、戴白口罩、手拿针筒的姑娘——当个医疗队员就不错了;再往下就不敢想了……她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胜利感,自己能“逃脱”童养媳那样的婚姻,已经是千庆万幸,哪还敢挑三捡四呢?
妚姑带蔡菊英来到一间茅屋里,屋主不在,她们把背包、斗笠等东西放在客厅的泥地上。
蔡菊英问:“咦,做乜这里已经有五个铺位了?”
妚姑说:“都是我们膳食班姐妹的,加上你,就是六个了。”
“她们去哪了?”
“喏,在那边煮饭呢,丽霞也在那里。”
76 天涯红云
“一个班要管多少人吃饭?”
“每个班管三、四十人吃饭,有时人数不定,像我们今天来,不也照样吃?不过你走运,今晚吃糒,还有猪肉。”
“我在路上就闻到肉香了。”
“你的鼻真利(灵)。”
“肚饿鼻就利,中午在路上吃的糒珍跟鸡蛋早就不见了。”
“我也饿了,天也要暗了,很快就会开饭的。”
“这个室主去哪了?”
“可能去看服务团了。”
“妚姑姐,服务团全是番客(外侨)吗?”
“服务团是海南南洋番客自愿支持海南抗日的民间组织,从去年五月开始,从香港、越南、星洲、暹罗(泰国)等国 家的琼籍华侨、港澳同胞,组成三个琼崖华侨回乡服务团,分期分批回海南参加抗日斗争,到现在共有二百五十二名爱国青年回来,其中七人在海上被日军杀害,太可惜了。”
“做乜不注意呢?”
“有些事是预料不到的。”
“他们都是海南人吗?”
“那还用讲,都是海南人。”
“讲不定还有同村的呢?”
“就是有呀,我听符克总团长说,他们有一个女团员,到处打听部队里有没有彰榜村的人。”
“是吗?彰榜村只有徐伯爹有南洋番客关系。”
“我猜那个人可能是徐伯爹的侄女,可是我也不识她呀。”
“你不识我就更不识了,再讲我也不是彰榜村的人。”
“就算亲戚吧,到时再打听。”
“服务团会跟我们部队走吗?”
第五章 光荣参军 77
“不只是跟我们,他们以八至十人组成若干个随军工作队和医疗队,到国共两党的抗日军队里去,我们第一中队应该有一组吧。”
“你怎么知他们要随军?”
“他们参加打仗吗?”
“他们主要是宣传抗战和进行医疗服务,部队首长哪舍得让他们打仗,他们医好伤病员不是一样吗?”
“我也舍不得让那些番客打仗,人家从南洋回来,还带回那么多东西。”
“从去年夏天开始,服务团就带不少医疗器械和药品等东西回来了,还成立歌剧队。哦,今日服务总团成立,晚上在小学校有歌剧队演出。”
“乜叫歌剧队?”
“我也没看过,到时就知了。”
妚姑和蔡菊英来到正在煮饭的姐妹们那里,那些姐妹们只是瞅了新来的人一眼,各自忙碌着,根本不理睬。
妚姑说:“姐妹们,我给你们介绍一个新同志,我的表妹,叫蔡菊英。”
有一个操着定安口音的女子说:“我说班长呀,表妹怎么生得不像你啊?”
妚姑对蔡菊英说:“她叫陈凤娇,定安姩,爱逗人。”
有一个女子说:“你姨爹姓徐,她怎么姓蔡了?”
妚姑对蔡菊英说:“她叫林少敏,琼东县①人,多嘴婆。”
林少敏说:“妚姑姐,你讲呀?”
① 琼东县,古名永丰、会同。1958年12月,琼东、乐会(古名温泉)两县并为琼海县。
78 天涯红云
妚姑说:“是我认的表妹,不做得吗?”
又有一个女子说:“你认的表妹也够多了。”
妚姑对蔡菊英说:“她叫吴波,万宁县人,平时话不多。”
吴波说:“我们都是你认的表妹了。”
本来正在忙碌的姑娘们,这时“哄”地一下子全笑了起来。
妚姑说:“菊英,她们就是这样,爱讲爱笑,也爱哭爱闹。”
蔡菊英说:“我也一样。”
蔡菊英原以为会像见符克总团长和陈志成政训员一样,介绍一个要握手一个,没想到竟在嬉闹中“认识”了。
要开饭了,今天每人一大碗干饭、一块较有分量的猪肉和一份油煮空心菜。等待分饭的人自动排成一列长队,有的说笑,有的伸长脖子嗅着空气中飘来的肉香味……
妚姑站在一口大铁锅边,拿着一把长长的木铲,搅松着煮熟 的米饭,那从米饭里腾出的水蒸气,遮掩了她的脸……陈凤娇和林少敏各拿一个有木柄的椰壳碗,往每个人碗里盛饭,吴波分肉菜,显然有点忙不过来。
有个男同志问:“妚姑呀,你去哪捡来那个嗒嫫仔,又白又幼(嫩)又漂亮。”
妚姑说:“是吗?那你也去捡一个啰?”
那个男同志说:“有肉吃就不错了,还敢捡人?”
“就是捡也养不起。”
“不是养得起养不起的问题,万一打仗牺牲了,让人家当寡妇,不忍心啊。”
“郭泽光,我识你,不要净讲这些衰话。”
“难道想都不让人家想吗?”
“不但让你想,还让你晚上做梦,做得了吧?”
郭泽光在大家的嘘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第五章 光荣参军 79
蔡菊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场
面,看来这里的男人想女人都快要想疯了。但话又说回来,难道想都不让他们想吗?他们也不容易呀,打仗随时要牺牲,娶老婆已经是一种奢望,现在只剩下“想”的权利了。
妚姑说:“菊英,不理他们,你去帮吴波分菜。”
蔡菊英拿起筷子,学着吴波的样分菜,头也不抬。
突然,一张熟悉的脸,在她面前一晃。她定睛一看,是刘文书。
刘文书白皙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蔡菊英说:“是刘文书呀,我夹块肉去你。”
刘文书赶紧凑上前,伸出那椰壳做的碗,说:“你刚来就做工了,也不歇一下?”
“没乜,迟早都要做的。”
“你给我白(肥)点的肉。”
“这块可以吧?”
“就这块,再蘸点盐。”
“刘文书,我参军的事林中队长签名了不?”
“我办事,从来不拖拉,早就签名了。”
“你真是好人。”
“没乜,以后还要互相关照呢。”
妚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做声。刘文书喜欢吃肥肉就吃了,还蘸盐。平时是不允许给蘸盐的,要不是今天是服务总团成立的日子,蔡菊英又是刚来,绝不会原谅他。
同志们都吃上饭了,膳食班的姐妹们,这时才围蹲在一起用饭。
蔡菊英注意到,姐妹们端的都是用椰壳或大竹筒做的碗,唯独自己用的是陶瓷碗,而且碗上的荷花绿叶彩釉亮丽引人,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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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不好意思起来。
陈凤娇说:“菊英那个碗好啊,上面的花花草草真漂亮。”
蔡菊英听不懂她的意思,看看妚姑。
妚姑说:“她讲你的碗好看,就是讲不耐用,不方便携带行军。”
蔡菊英问:“那怎么做?”
林少敏说:“还有乜好讲,丢掉。”
蔡菊英说:“丢掉?不做得,这碗是徐伯爹给我的。”
妚姑说:“菊英,她们是跟你讲笑的,碗要留,但也要做一个椰壳碗。”
陈凤娇说:“不用做了,我这里就有多一个,妚英,送去你。”
蔡菊英接过椰壳碗,说:“谢定安姩——姐。”
陈凤娇笑着说:“叫定安姩就定安姩吧,反正也叫惯了,我不计较乜姩不姩。”
妚姑说:“你们都吃完饭了,快收好东西,去学校看服务团演出。少敏,你把剩肉热一下后,搬到吴大伯家用笸箩盖好,再压上个石头,以免老鼠偷吃。”
吴波说:“就怕两脚老鼠偷吃吔。”
陈凤娇也凑趣:“这两脚老鼠够肥了,再吃就走不动了。”
林少敏知道在说她,说:“我又不是偷吃才肥的。”
她有点生气了,嘟着嘴。其实,她是虚胖,是那种缺少营养的“胖”。她的“胖”与生俱来,就是喝清水也瘦不了多少。
妚姑替她圆场,说:“你们讲,谁敢叫瘦人管肉呢,少敏,你讲是吗?”
林少敏得到启示,说:“就是嘛,肥人才怕吃肉呢。”
陈凤娇说:“平时也不见得你少吃呀?”
林少敏说:“多久才吃一次肉,能少吃吗?”
妚姑说:“好了好了,抓紧时间,你们不听见,演出的锣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