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乡系列之二:粉红色的线衣裙
个故事不知道该怎么说起。幸福的童年时相似的,不幸的童年各有各的不幸,当你对自己的童年不能确定是幸福还是不幸得时候,你就会觉得很多东西只剩下一种令人迷惘的东西,让你还念,又让你感伤。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一件粉红的线衣裙对我来说是幸福还是不幸。
在中国,我像很多的孩子一样,有着特殊的身份,又因为这样的孩子多了。所以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平凡。我是中国农村妇女超生出来的女孩。我是因为超生寄居在外婆家的女孩。
六岁那年,也就是我在外婆家已经生活了五年多的那一年。妈妈又来看我了。给我带了一件十分漂亮的粉红色的线衣裙。是妈妈亲手用开司米线结的。妈妈是个爱美的女人,在她所生的两个女儿当中,我唯一的一点值得她骄傲的地方就是我的可爱的长相。那一天妈妈来看我,那件粉红色的线衣裙的确让我心动了,她是那样漂亮,好看,美,我用尽了小脑袋里所有华丽的称赞的词汇来形容它。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要穿新衣服了。在我的很多衣服当中,我记不起哪一件是我穿的时候就是新的。
那天下午,深秋的天气十分凉爽,妈妈和我站在院子里,院子里有外公的小藤床。外公喜欢在外面睡。即便是秋露弄湿了被子他也不在乎。妈妈把我的长裤解开,我忘记了当时穿的是什么样的长裤,只知道当时脱了长裤之后就是一件秋裤,妈妈想把那件粉红色的线衣裙给我穿上,就继续想把我的秋裤解开,我没有穿内裤,因为没有。妈妈看到我没有内裤,不知道该怎样给我穿上她织的那件漂亮的裙子。我也跟着着急起来,对我来说,那个时候,如果有一条内裤时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它直接能让我穿上那件玲珑可爱的裙子呀。妈妈犹豫了一会,突然把我的秋裤的裤腿往上捋,直到捋到我的大腿,然后她把那件我和她都心爱的裙子套在了我的身上。我一时间忘记了内裤,只知道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姑娘。
穿玩了裙子,妈妈说要骑车带我出去,到舅姥爷家走亲戚,我想那个时候大概是中秋,不然不会走亲戚。因为在农村,最重要的两个节日就是中秋和过年了。或者,什么都不是,妈妈只是想带我出去。只是想骑车带我出去。
坐在妈妈的身后,我望着自己美丽的裙子,心里十分快乐,对普通孩子来说,他们得到了两重的快乐——穿新衣服,走亲戚,而对我来说,是三重。最后一重,也是最难得的一重就是妈妈骑车带我。我真的忘记了那个时候的妈妈是什么样子,无论我怎么样努力地想象。我只记得,一个女人在我的前面,努力地蹬着脚踏板。车子发出有花?奏的支支嘎嘎的声响,我的对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棉花田,还有高粱地。秋天里空气独有的气息在整个田野里散漫。我的目光在裙子,妈妈,还有田野之间来回旋转。
或许是骑了很远,妈妈告诉我已经到了舅姥爷家的村子,遇见人多的时候,妈妈就下了车子,把我也从后座上抱下来,妈妈拖着自行车在人群中挤过来挤过去,我则拉着后坐上的一条铁杆紧跟着妈妈。路上的行人投来的目光多半是看我粉红的裙子。那时我以为。
越走越拥挤的时候,妈妈告诉我,这是集市了。我望过去,人山人海,人们有的提着篮子晃悠,有的推着自行车响着铃铛,还有开着拖拉机头的,拖拉机司机两边坐着两个挎着篮子笑骂的妇女。
妈妈叫我站住,不要走了。我于是停下来。妈妈叫我站住,不要走了。叫我在街头等她。她说要去找舅姥爷,我于是很听话地等,一个人等。过往的人群在望我,在望我的粉红的裙子,我那时以为。而妈妈渐渐消失在拥挤的人群当中。
我环顾着周围陌生的人群,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在那里焦急地张望,不敢动一动,我开始害怕了,终于在那个时候永久地忘记了自己的红裙子。我开始害怕了。妈妈是要把她的累赘的女儿扔掉了吗?
我飞也似地望前挤,惊慌失措地寻找那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她是我的妈妈,我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妈妈。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看见很远的地方,妈妈正在和一个人攀谈着。我飞跑上去,揪住妈妈的衣裳,妈妈回过头来,看见是我,先是一惊,然后连忙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给我擦眼泪和鼻涕。我才知道自己当时是一路嚎啕,泪流满面地去寻找自己的妈妈的。妈妈为我擦着眼泪,我没有用,那么大了还害怕人,大白天的。我只是委屈地哭,没有问妈妈是不是想把我丢掉。我紧紧地揪住妈妈的衣服,不离开一寸。那个时候的恐惧胜过现在的任何迷惘或者自失的时候。
也许妈妈永远都不知道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或者妈妈知道,装作不知道。后来,妈妈真的把握带到舅姥爷家了,再后来就回到外婆家继续生活了。这样一生活就是十五年。我对那件粉红色的裙子再也没有相关的记忆了。
让人惋惜的是,我觉得自己最美的时候,竟然是我最恐惧和最伤心的时候。那醉人的粉红色,竟成了我现在都不敢轻易去碰的东西。没有人知道,除了我的妈妈,能告诉我,那件粉红色的线衣裙,是不是我童年里纯粹的、和别的孩子相似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