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完全的 及死掉的版本)
病
1
我相信我病了。有一天别人对我说,我生活在别人的梦里,那个别人就是另一个自己。
于是我没敢把这个想法告诉别人,怕他会把我关进精神病院。对于精神病院,我曾有过许
多想象:那应该是个幽静的地方,而又喧闹;因为生活着一些和我一样,但也不太一样的
昨天,还会有个家伙对我说,他属于织女星云的第26座C号三等星上的原驻民。显然他
在说谎,我非常清楚他是地球人,况且他也没能通过星际公约的思维检测:“张开嘴,闭眼,
放松呼吸把你三秒内想到的事在一秒前说出来。”正确答案应该是“口恩?”结果他答了
“口母?”这是由于无意中闭上嘴的结果,便也暴露了他至少,起码,最底限度的可能是在
用脑思考;那么即使他真的不是地球人,也是生活在织女星上的地球人。
正说着话时,我们的护士来了,她长得翠绿可人,据说像植物一样富有母爱般的奉献
精神。她给我们吃红药片,还有小黄药片,有时外加一剂绿色的针剂。红药片是苦的,叫
人害怕。不过她说没什么,只是地球上的一点点血罢了。而黄药片总会令我想起我的行星
上一种类似黄金的垃圾;每每于此时,就要从那颗已被移植成地球人的心脏里,冒出一股
难言地,像烟似的思乡之情。
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回家。这里气候不好,经常下雨。当然家乡的天气也不怎么样,
城市整个泡在水里,只要火山爆发时,大家都去集会,像看焰火:岩浆自黑乎乎的洞口涌
出,边冒着黑烟,如同一只巨大的墨斗鱼喷散出的迷雾。但不一会,它却流血了,番茄汁
似的搅和到海里,立刻遇到美杜沙的诅咒,还原成石头。我们站在海底,水偶尔会给烧开
了,在我们头上冒着气泡翻滚。延绵绿色的海藻织成张大网,漂荡在沸的火锅里——我们
那的女巫特别喜欢把自己的头发煮着吃。可在地球上人们老是烧成灰吃,传说可以止血。
那女巫很漂亮,从脚趾到头发尖也没我的小手指长,我年轻时还爱上过一位女巫哩。她
是早晨叶子上露滴的精灵,可惜只活了一天,不然也许如今我还要把她继续爱下去呢。她的
身子是昨夜的月光和星光,她长的很美。一丛幽寂的树林,晚间花草都睡着了的时候,她诞
生了。有一种灯,叫萤火虫,是人间的星星;散漫分布在深绿色的树丛中,亮成橙黄色的小
点,一闪一闪。轻风微微拂过,哼着睡歌拍花瓣儿草叶儿们入眠;动物们都很乖,青蛙,蜻
蜓,蟋蟀蛰伏着不动,或有时侧一侧身,浅浅地吟唱几句梦中听到的琴声;连蜘蛛也只在悄
悄地织网,准备捕捉空中的寂寞。渐渐地,水气凝重了,空气里飘散的满是夜来香,和生长
在冰块上的紫罗兰发出的馨香,悠悠扬扬地在云雾瑷逮中流动.变化。其间只有一点幽冥世
界里特有的青灰色,因为那数点跳动着的萤火虫也去睡了。远方天空上笼罩着一片靛蓝。
我的小女巫就在这个时候苏醒,她总是在睁开眼前睡在自己的梦里,醒后便去给八千里
外的九个太阳沐浴;或者有时端一盆汤,做搅动海水的游戏。我曾见过她哭泣。蔚蓝的大海
上透着层浅绿的波浪,雪白的鸥鸟在悬崖边的峭壁上筑巢。“嘎嘎嘎”地叫着,声音嘹亮,
传得很远很远。峭壁上生些绿油油的小草,绿得像水粉画上的油彩;九个太阳追跑着嬉闹在
天上,把大地.海.小溪.树林.地鼠的卧室全照得通明和谐。她便开始哭泣了。海面上升起一
个个气泡,五光十色,飞啊飞的并不爆掉。然后水沸腾着,继续向天空翻滚出彩色的气泡。
太阳们停止嬉戏,在天上好奇地瞧着,同情地洒下了一丝丝细的光雨。
2003年4月1日,巴格达时间凌晨5点13分,伊拉克战争正在继续,全世界都来关注这场战
事,但精神病院除外。虽然各种数字对任何人都毫无意义,这其间也包括我们。
早晨我和一位古西夏的先知谈过这个问题,他自称昨天刚刚参加一场战斗。“我打死了
六个。”他说“用老式M-4,‘砰.砰’一气干掉三个,另三个用眼神,眼神,你尝试过么?”
他边比划着给我示范;“在拜占廷时代,我是希腊的大巫师,那些黑暗时期的骑士们都不是
我的对手。你看那些人,”他用手指向花园里树以外的地方,“那些穿着白衣服走来走去的
人,他们有的胳膊底下夹记事本,有的端着药品;他们根本不懂我的语言,他们以为可以封
锁住消息,他们是疯子,我昨天还在战场上结果了六个人,他们的灵魂已成为我的祭品。”
“别听他胡说,”一个蠕蠕喏喏的,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家伙凑过来说,他的脸很白,像张
纸。“你没看出来他跟你吹牛吗?”他缩头缩脑的咽了口唾沫,挤到我们中间,“有人要杀
我,”他把嘴侧到我的耳朵上说。这时阳光斑斑斓斓地洒在树林的空地上,花?圃里的花很香,
红色的花飘着绿色的香味,蓝色的花飘着浅蓝色的香味。有一些人在散步,花园的小径弯弯
曲曲,像蛇似的游动在他们脚下。长椅上坐着空气,一些光跑到喷泉的水幕中裸泳,把她的
彩虹外套丢在天上。“因为我杀了二十一个人,”小胡子接着说,“我知道我有点神经质,
可你知道吗?那种情况下我不得不杀他们。一具没了皮的死尸,”他眼睛向前望着,紧紧盯
住一个护士的长发,她手里端着的盘子上摆满了手术刀。“肌肉,血管,还有神经,内脏,
空气里满是福尔马林的味道...”花墙涂成了白色,地上铺着白的方砖,我们倚在回廊的栏杆
上,我们三个人,往荷花池里扔面包,那里面养着鱼,红的,白的长着龙鳞的鲤鱼。荷花开得
异常艳丽,粉扑扑的,上边都坐着个长透明翅膀的精灵。“战争什么也没有,”主祭跟我说“
谎言在继续。”当明天知道了这句话时,我刚准备出院。“战争不止,谎言在继续。”
你知道抚摸烫的感觉是什么吗?我转动着咖啡杯,把加菲猫的脸冲向我的笑容。一张微挑
的嘴角隐隐映在棕色的烤瓷面上。手指轻轻触到烫,几百万个电子沿着神经跳舞,像多米诺骨
牌一样从食指尖铺倒到指根,排进手掌一直延躺到手腕,爬上前臂……嗖.到达大脑,哗.夜的
天空绽放开焰火,海潮澎湃,一束阳光来到地球,来到我身边。烫...停——止,回放,唰,
骨牌自尾到头重新立起,烟花回缩成光点,无数个海水的水滴凝固着,在半空中。太阳的光...
离开我身边,手指离开杯子,笑容离开嘴角,颜色和图案离开眼睛。
“给我把匕首,我想杀掉全人类。”我说,“战争也好,杀戮也好,你们看不到生命的价
值么?在一场场玩笑中,谁不在无时无刻死亡?‘啪’”我打了个响指,一小团火在中指末端
燃烧。“忘记等于杀掉你已忘记的自己,而记忆又令他们复活;当生命中的轻变得沉重时,沉
重会更加沉重么?如今的湖是蓝的,海是蓝的,天也被它们染蓝;太阳因为人们看得到它而发
光,散热。看不到么?你看得到的。”
“看那个小姑娘,”大巫师和我们讲,“她以为自己被强奸过,”杨柳随风拂动,一个穿
红衣的女孩路过我们的视野。她自言自语,我可以听得到,“我生活在一滴水里,海洋是我的
故乡,在纯洁的,没有光的地方,我收集闪着莹火的灵魂,把它们一串串挂在我身上,装饰我
赤裸的身躯...”她走到草地上时,风转向了,把她的消息送离我的耳畔。草绿油油的,她坐
到上面继续独自呢喃。“其实是她强奸了别人,”巫师接着讲到:“她有一柄十字剑,锋利,
随便能贯穿任何人的心脏。”小胡子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左胸。我朝他笑笑:“你知道爱
么?听说过么?”“没有。”他们都在摇头,荷花池里的鱼挽一朵水花上来,大约要下雨了。
“爱,缘于自私,你是我的,我爱。也缘于无私,我不是你的,你爱。爱忘记了爱人,这
世间便没了爱,谈的人多了,则有了爱。这世间其实没有什么,谈的人多了便什么都有了。”
“切.切.切.故弄玄虚!”大巫师,小胡子红衣女孩一起嘘我,全都走掉了。我看看那飞舞在
花圃上的蝶,心里升出丝暖意。阳光斜沉下山顶,树林开始现出一片冥幽,天也不再那样蓝了,
有云悄悄移向天边,把本来灰白色的天点缀上一抹彩霞。太阳回家去了。
我跑在我的神经里。巨大的多米诺骨牌从我身后压过来,电极冒着黄光,像点燃的导火索
似的追我,我跑.跑.跑.跑得好累,还要拼命的跑。那里的天空灰黑,阴霾笼罩,只有身后的光,
前方没有路。这像地铁的隧道,又像城市楼群间熄灭了灯火。极强的光,滚动闪耀在暗的幕布下,
旁边的红血管,白的神经,紫的和透明的细胞之间。我的呼吸急促了,一滴冷汗从眼角流出来,
腾空停在睫毛上,里面浮着个小女孩。红衣,双手斜握着柄十字剑,幽幽地向我微笑。
小时侯,我在读书,教室外有几株古槐。时值仲夏,上面便有知了在叫。我昏昏欲睡,红衣
服的小女孩到处都是,电视,海报,灯箱,音乐,电影,广告。她们走进乡村,把乡村建成城市;
她们来到海边,把蛮荒驱逐出自己的领地。她带来了舒适,快捷和疾病。网络像条蠕虫似的蚕食
着森林里的空气;书籍.影片.五花八门的.七彩的.涂着灰水泥的.泡在啤酒里.红酒里.塞在嚼着巧
克力.口香糖的嘴里的思想一点点用领带勒死人们的想象。幻想的世界。空虚漂泊在香烟的云雾里,
毒品的针管里,一点火星,一点快感让人生变得更加无聊。真的是这个样子么?我拿着一面镜子问
自己,“哥,我知道我看到的是错,一朵玫瑰叶子上的灰尘而已。这朵玫瑰正欲开放,它饮了夜晚
里月的甘露,在腐败的泥土上吮吸到丰沛营养,虽然脚下便是自己曾经的血肉,自己的尸,她依然
笑得红润艳丽,只是叶子上沾一点灰罢了。”
2
“婊子。”门开了,露出张熟悉可爱的脸。“你找谁?”一种特殊的声调敲击
耳膜:清脆,又稍显阴沉,涵着忧郁的颜色。“你是谁?”“我?达琳.你……”
她穿着件米黄T恤,天蓝的牛仔裤上印着卡通图案,右耳上一只晶亮的耳坠在阳光
下闪耀,左边被油黑的长发盖住。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很柔顺的样子。扶在门上
的手纤细修长,小指套着枚黑青色大理石戒指,与她牛乳般白皙的肌肤很不相衬;
这时楼道洒满阳光,灰尘在空气里游来游去,大约也给染上传说中的太阳味。
“我叫杰,我来找我哥,他住在这。”“你哥?孑?”“对”“好,进来吧。”
她拉开了门,转身走进屋子,有几缕阳光跟着我的脚步也闯进来,转尔又被我随手
关上的门拦在外面。“说吧。”她背对着我,窈窕身材展现在我眼前,一条腿像在
听音乐似的抖着打拍,她耸了耸肩等我开口。
屋子里还是那熟习的味道,熟习的壁画和装饰,各种混合在一起的颜色也是熟
习的。只有空气与温度有些陌生。“说什么?”我踏在地板上,把提箱放下,从口
袋里掏支烟出来。是从精神病院旁的超市买的,没有牌子,我抽的烟向来没有牌子
,但我忘了买打火机和火柴。“靠,你小子还他妈装傻,丫的是不是疯人院没住够
?”她猛一转身,乖张地搡我肩膀一把,我被推个趔趄,烟滑落出手指掉在地板上
。她嘻嘻哈哈地笑了:“没火还抽烟呢,喏。”达琳一个响指把食指点燃,然后冲
那支烟凭空吻了下,烟立刻飞到她的唇上,被她凑过来的食指熏得云雾缭绕,一点
火星像落日似的通红,透过烟幕闯进我的视网膜。她吸了两口然后递给我,“喏,
先坐,饿么?我给你弄饭,渴了冰箱里留着你爱喝的啤酒。”“没有,不饿也不渴
,”我抬脚踢开行李,走了两步坐到那条褐色的沙发上,“家具你动过啦?原来的
沙发呢?我的镜子呢?”“没有啊,原先的沙发你正坐着呢,镜子还在老地方。”
她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伴着茶几上的花香。客厅里的陈设都没变:沙发.茶几.
电视.冰箱.壁画.空调,没有墙壁的书房里电脑还在闪烁,书架上的书整齐没有灰尘
。只是颜色都变了,镜子也消失了。
我走之前房间里的一切全是明洁油润的乳白。现在变得七彩斑斓,绚丽得像蝴蝶
的翅膀和小时侯在野外写生涂抹的水粉画。白的沙发变成粉褐色,透明的茶几换上了
天蓝的玻璃,支架给漆得金灿灿的,阳光一照刺人眼睛。满屋子的地板都是紫檀色,
仿佛走在欲雨黄昏中的,天边的云上;一股浓重沉厚的气息自然而然飘散在空气里,
即使燃着的香烟也压不去它。我伸展开双臂向后靠去,抬头仰看时,却发现天花板
也一片翠绿,上面镶着各种各样的,五颜六色如彩虹般的灯。“只能全是她的杰作。
”我想。冰箱上密密层层贴满了卡通,留言纸条,连上面的字也是用橙色荧光笔写的
。一切都变得花花绿绿,我像进了染坊,只剩下橘黄色电脑背后的书架上排着的一行
“镜子呢?”我夸张地大声问她。“老地方,还在这儿。”达琳走出厨房,身后
跟着股菜香,她伸手拉开一面墙上的遮帘,那个熟识的身影又回到我眼前:“嗨,哥
哥。”“嗨,兄弟。”我跟他打完招呼,便沉重颓唐地瘫倒到沙发上。眼神凝滞了很
久后才又亮出色彩,似乎刚经历了场北极风暴中的寒冷。漂亮的极光从我的瞳仁中射
出,悠游闪入达琳那水滢的眸子里。“怎么样,最近生意好么?”我问她,“给我瓶
饮料。”烟,已经熄灭在手指间,给打过蜡的地板涂了层薄薄的灰烬。她莞尔浅笑了
下,笑容停在淡的像含着水气的晨曦中;她弯腰把冰箱打开,保鲜层装着的啤酒飞到
我手里——那张面具似的笑容不见了,隐隐消失在到处弥漫的香气里。“还行,晚上
“你想象过用刀子割开天空的情景么?”她曾经问过我,在餐桌上。“就像在解
剖室割开尸体的皮肤。那种手感很好,细腻,刀子像切进油脂一样,没有声音就划裂
了新鲜皮肤的表皮,像轻轻拉开你晚裙背上的拉链似的简单。”“要是那拉链卡住呢
?”她的双眼痴迷,连我想打断她思绪的问话也无法打断她。她在回忆,或者幻想回
忆。“有些事你并没有做过,然而你以为你做过,那么你怎么知道自己究竟做没做过
呢?我不知道,当刀子割破天空的皮肤时,会不会也露出血管,神经,肌肉呢?或者
流出绿的血,蓝的组织液,淡黄色的细胞尸体。也许会像上解剖课时看到的都是内脏
,空气里泛着刺鼻又刺眼的福尔马林味道,在冬天寒冷的屋子里把呼吸都冻结了,窗
外飘着雪。
“每天夜晚,月亮来临的时候,没有人给我讲故事,早晨他便要死去。方法很
多:绳子,药,匕首,电,水...河流经常是洗涤这些梦幻的地方。我总是在等,等一
个能给我讲故事的人,然而没有,他们要的是我,我的样子,一个空虚的外壳。”“
你有没有去过早晨的露滴里?听人们说,夜有一种精灵,它在晚上哭泣,只要月亮升
起来世界就是干净的,它为这干净的世界而哭泣,早晨把泪珠留在草尖上。”“没有
去过,干嘛说这些?”“你呢,你为什么说?”“不为什么,想而已。”“我也不为
什么,只是想而已。”然后她静了阵,气氛像宁静的秋水,微微映出天空的淡蓝。“
其实是因为你,你是唯一讲故事给我听的人,可惜...”“可惜我不是男人,对么?
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个童话;而你,却又那么喜欢流泪。”我粲然笑开了,对着镜
子里的自己说:“嗨,哥,看我们的公主总是要为世间的不幸忧伤,我们不该帮帮她
么?送她一个微笑好了。”于是我看到了我们的笑容:镜子很干净,天空很干净,干
净的天空上有云,干净的镜子上有灰尘和指纹。后来天空没有被刀子割开,镜子上留
有我们的笑容和灰尘,也许还混合了几道泪痕。
“你有没有感觉天上的星星像破碎的玻璃,掉在湖里面,准备刺伤人的心?”
达琳和我做在茶几旁,我坐在沙发上,她坐在地板上,茶几摆满了刚做好的菜 ,菜的
香味很能引诱起人的食欲,像只垂到胃里的鱼钩,一点点把饿钓出来,刺痛着胃。“
我打算考研,中文,戏剧文学比较,”她说,“或者戏剧比较文学,我忘了,反正差
不多的一个词。”“很好,”我说,“如果你看过北极的霜天,就不会觉得星星像玻
璃了。”“为什么?”“因为我没看过北极的霜天。”“嗬...”“嗬。”“冷么?”
“不,但是痛,心在流血。”“我知道。”我知道她知道。“你这个样子能活多久呢?
”她问,“你相信鬼么?”她问。“鬼?”“对,就像那个。”她指了指我身后,我
转过头,看到了具黑色烟尘组构的面孔,它的两眼空洞,脸上像爬满了蚂蚁,牙齿似乎
被刚刚啃去肉的骨头。“怕么?”她问。“哈,许多年前我要比它丑得多呢。”我用两
只手指端起下颏,摘掉自己的脸,露出上面流着血的血管,交横错布得像蛛网一样的神
经,还有那一圈圈发紫的轮匝肌,有些已经开始腐烂,但绷得很紧。那只没有眼球的鬼
,并没有看到我的样子时就已经被吓得灰飞魂散,像白蚁蛀过的房子经历地震似的在瞬
间消失。我又戴上那层面具,习惯地朝达琳挑起嘴角:“吃东西吧,我饿了。”
“你不觉得你忘记什么了么?”达琳经常在饭前这样提醒我,今天也不例外。
“是的,洗手,我又得开那该死的浴室门。”浴室有一个蛇做的门把手,每次去
开时,它总要爬上我的胳膊,像领带似的缠在我的脖子上,弄得颈窝里满是滑溜
溜清冷的粘液,像蜗牛的唾沫,这是安徒生说的。“听,云在动电视里的一句对
白,听上去很美,接着便是主角们的接吻。几乎很多次,美的句子后面全跟着接
吻,或许接吻也很美。我吻了吻我的蛇,然后洗去它身上的粘液。
石青色水龙头有两个,一个里面淌着血,另一个从圆润的龙头口上滴奶。“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水是多么珍贵啊。”我把血和奶混合了擦洗身子,于是回到客
厅时,身上冒着股甜丝丝的腥味。“晚上是谁打算认识我?你的同学么?你的同
学几乎全成了酒吧的常客,可没一个得到过你,不公平吧?”“我想让他们好好
活着。”达琳冷冷地回答。“你身上什么味道?”她突然来了兴致,翘起鼻子凑
过来,又舔了舔我的手指.嘴唇和耳朵。“怎么了?”“你身上有股怪味,像人的
味道。”“嗬,又来了,不然还能怎样呢?像猪像狗?”“不是,只要我属于你
像什么都无所谓。”她从身边搂住我的脖子,吻我的耳朵和头发,把耳朵弄得凉
丝丝的。“还记得我说过,你是唯一给我讲故事的人么?可惜我不喜欢你的故事
。”她推开了我,回去吃饭了。我刚感觉到一点相拥的温度,须臾之间便也消散
了。“但是,聊胜于无,你不在的日子,我还是想念那些糟糕的传说.童话.游记
和你对问题的思考,看世界的方式。终究你是个无聊的家伙,只不过新近添了点
人味——干吗关心我和我的同学?没有你生物界就不繁殖了么?笑话!”她嘟嘟
囔囔着,饭也不吃了,黑亮的眸子显出圈晶莹。她哭了。
我只在一旁静静地喝自己的饮料,想必那刚刚得来的一点味道,也被她的泪水
冲去。我只期盼夜晚早些到来。
夜幕降临了。“蔡昊坤,小蔡。”嘈杂的音乐声中,达琳领来一个形容猥琐
的家伙介绍给我,他戴着付无边眼镜,鼠嘴猴腮,中等个头,瘦弱,禁不起风的
样子,喜欢不时地推自己的眼镜。一身学生打扮,灰色制服,没有帽子,头发不
长,全梳向了不遮眼睛的一边。“同学?”我一边问,给他到了杯非酒精饮料。
“恩,同学。”达琳每当黑暗来临时,便快活起来,不再管我们了,撇开我们,
自顾自的跟着音乐摇晃身体,手里攥着杯‘随意鸡尾’——这是酒吧自制的配方
:用各种颜色的饮料调入乳白的米酒里,颜色依饮者的心情随意而定,是种淡的
软饮料。
“去跳舞吧,或者先来认识下这里的人,”“什么?”音乐太吵,他没有听
清我的话。他眼睛四处好奇地打量着,没有在意我的存在。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膀,“你那虚伪的笑容习惯地展现在你的脸上,疲惫不堪。”孑在身后嘲讽我,
“没办法,活着嘛。”其实我也很无奈。“嗨,看那边,”我提高了声音,舞池
里的人都在跳舞,灯光昏暗,他也许看不清,不过他还是向我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边那个乐队,他们叫CATS,是任何地方的流浪者。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Hi”他怯怯地举起右手,猫似的叫了声。可他们根本没注意到,继续着自己在沉
幻中的疯狂。“不对,要这样,”我在吧台下面掏出瓶可乐,晃了晃朝他们丢去
,然后用自己的麦克大声对他们喊:“你们他妈的再把噪音弄大点,有人跟你们
问好呢!过来,兄弟。”我一把搂住他的头,把他扯到麦克前,他没防备,手一
抖,弄洒了自己的饮料。“没关系,我再给你换一杯。”“H……i,嗨,你们好
,Cats。”“大声点,你没长舌头么?”乐队的猫们机敏地躲开我的‘炸弹’,
接着用狂野的音乐回答了他。他张开嘴给我看,他的确没长舌头。“好吧。安卓
儿,我们的天使,我们的调酒师,这是...什么?”“什么?...噢,昊坤,蔡昊
坤。”“喏,给他来杯‘烈炎’。”“好—的,马上来。”“Hi,你好,安卓儿
。”当他面对金发女郎时一点也不害羞,虽然那颜色是染成的。“咚咚,铛铛,
锵。”鼓手发了疯似的发挥作用,镭射激光跟着乱扫,织汇成一张张五色的蛛网
,像人们的梦幻;七彩转灯也发出刺眼的光,在幽暗中使人迷乱,整个酒吧在每
天夜里都是沸腾的城市。舞池里的人不知疲倦地扭动身躯,茶座上漂着酒杯里的
蜡烛,人们聊着天,但听不清对方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台上那个领舞的位置便属于达琳,今天她没有上去,在一旁喝酒,溶入人群
里面。“嗨,对了,还有他,我的哥哥,”我转身拉开背后的拉帘,露出面镜子
,“孑,”“孑?”他好奇地探过身子看了看。“对,你会成为这里的常客的,
记住他。”“噢,”他下意识地回头向舞池里寻找,神色有几分迷离。“找达琳
?在那边,领舞台上。喏,你的饮料好了,慢些喝。”我朝他做了一个诡异的笑
容,可他还是把酒呛到了吧台上。“过会有华尔兹,兴许适合你。”“是,是吧
,这是什么啊?这么烈。”“烈焰,告诉过你慢点喝,安卓儿没寻你开心用工业
酒精就不错了,是不是,安卓儿?”那个金发姑娘用她大眼睛下面的红唇朝他抛
一个飞吻,肯定了我的回答。“吓,原来是这样。”他傻兮兮地自言自语,随后
又问我要什么时候才有华尔兹。“今晚是等不到了,如果有兴趣,明天白天来,
我用钢琴给你伴奏。”“噢,不了,没有舞伴,况且又要上课。”“达琳答应今
晚陪你?”“没有,她不陪班上任何男生,可听说她挺随便,有时候连马路上认
识的人都……你们住在一起?”“恩。”“尝过味道?”“咸的。”“啊?”“
嗬,笑话。我对她没兴趣,我对女人没兴趣。”“玻璃?”“不,男人也打不起
我的精神。我有时喜欢小孩子,可不动他们,只看看。我更愿意猥亵那些古老的
灵魂,腐烂掉的思想...”“噢,喜欢读书。”“恩,我曾尝试过吻达琳的额头,
把她的灵魂吮吸出脑壳,你有过那种感觉么?像喝牛乳,她再也逃不掉了。”
“达琳!”我冲着麦克大喊,“你他妈下来,我们在说你他妈是个婊子。”
“哈依,你猜对了,我就是个婊子,我喜欢,有问题么?”“喏,”我耸了耸肩
,“就是这样。你呢?吸毒还是喜欢被虐?”“都不是,”他小啜了口‘烈焰’
,吃药似的咽下去。“我喜欢偷偷地看。”“嗬,那么达琳适合你,她每天裸露
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棕褐色的肌肤穿梭在阳光分子里,油润得像条美人鱼;你
看看她深黑的眼睛,去想想她白皙的身材,她的灵魂透着光明的颜色。”“不,
不,不是这些,偷偷地,偷偷地,你明白吗?重要的是感觉...”虽然他的喉咙
滚动着咽下唾沫,虽然他两眼突出不停的用手指扶眼镜,虽然他局促不安,并且
开始把一只手插入裤袋,但他依然否定了达琳的魅力。我只好换一个话题:“来
点要去High怎么样?我这有端口,下载密码,合成器和材料原子源,一应具全。
要的话只付钱就可以,都是最新设备,前几天网上又推出几种新样品的分子式,
想不想尝尝?”“你问过这个问题了。”“是啊,我忘了,这年头在网上下载药
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自打纳米技术兴起以来从没这么惨淡过。听说连日本的艺
技都只卖淫不献艺了。”“呵呵。”他开始习惯‘烈焰’的温度,整口整口灌进
喉咙。“嗨,聊什么呢?刚才夸我什么来着?”答琳满身是汗地挤倒他身旁,从
她身上泛出股冷冷的香味,像挂着露珠的草叶。“我们夸你身材好呢,喂,你带
来的这位老兄以为我是玻璃,今天喝什么?”“玻璃?哈,你要是玻璃我早去变
性了。嗨,安卓儿,给我来杯‘忘却忧伤’,要加那种淡蓝的甜水晶。”
“给你们讲个故事吧,窗外下着雨,你们听到了么?”“什么?噢,我现在
连你说的话都听不清。你听到了雨声?”戴眼镜的小蔡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于
是达琳一字一句,一本正经地打断他:“嘘,听他说,他会给你讲关于人类的真
正的往事,喏,看我的。咳,”她清清嗓子,用她那种特殊的声调,清脆又稍显
阴沉,慢悠悠地说:“得了吧,又要絮叨你那点旧事,都快讲三千遍了,”她扳
着手指数,又顿了顿,转脸冲我装出付很可爱的样子笑着:“不过我还是乐意听
。”“OK我闭嘴。”在一片荒野上的孤独的房间里,外面下着雨,我们围坐在火
炉旁,听某个人在讲述那些古老的传说:“战争在继续,人与人之间的战争,你
与我;人与自然的战争,我们同上帝,我们同自己——能理解么?”我问小蔡,
他装着若有所思似的点点头。“虚妄的战场上,大家都在编织童话——嗬,算了
,换个故事,说个通俗点的。”看他们压根心不在焉,我泄气了。“喏,安卓儿
的,你会感兴趣吧?”我指了指安卓儿,她扔给我一个不屑一顾的讪笑,她知道
自己又将经历些未曾经历过的往事。不过她还是把达琳的饮料端来,并且没忘记
加上产自梅里雪山的封存了几千万年的蓝冰。“那群猫不歇一歇爪子吗?我指的
是乐队。”小蔡又顺便要了杯‘烈焰’,他开始有点醉了。“累~的~时候~他们~
自然~会~停下。”达琳拍着吧台大声唱,她倒没醉,只是不停地发疯。“好了,
好了,听我讲。安卓儿是美院的学生,最擅长立体派绘画,我从来看不懂她画的
东西。她有个男朋友,一起四年,后来分开了,没说理由。安卓儿也隐隐地知道
,大约是他又有了新的女友。这挺正常,不是么?喂,达琳,你有几个超过四星
期的男友?”“我想想...你要是算男人的话,就你一个。”“嗬,我不算。”
“那没了。”“所以安卓儿挺惋惜的,毕竟一起四年了,可后来听说那家伙得病
了,什么绝症,或者讨厌人的病,总之不想让安卓儿知道了伤心,就分手了。怎
么样,够俗了吧?没完呢,接着听。
“结果安卓儿知道后,反倒更恨他了,说这种装孙子的东西自以为多伟大着
呢,我们猫族他妈根本不吃这套。对不对,达琳。”“对!我们走在孤单的街上
,甩掉陪伴自己的影子,我们虚伪自私,我们不顾一切,来,在天堂陷落的时候
,在地狱飞升的日子,来,我们一同走向毁灭,走向毁灭,毁灭!”“什么啊,
这么吵?”小蔡问,他已经醉了,趴在吧台上,偶尔抬一下头,眼睛也不睁地从
嘴里溜出句谁都听不懂的话。“猫族进行曲,我的国歌,不过达琳等会再唱。OK
?”“好。”“好,我说到哪了?对,不吃那家伙那套,安卓儿更瞧不上他了,
你以为自己在演电影,这是生活。生活本来就够讨厌的了,结果还故意弄得挺美
好似的,自欺欺人!可不然呢?生活还是无法改变,枯燥.乏味.无聊.累。似乎
把它看成童话也没什么不好,不然还能怎样呢?无奈。
“于是安卓儿又改变决定去看他了。没想到见面后又听说是诊断书下错了,
虚惊一场,得病的是别人。这下高兴了——虽也为那个真得病的家伙空叹了几声
气,可还是高兴——便又想着追安卓儿,打算和她结婚。‘得,’安卓儿说‘你
再找个女孩,还是我追你吧。’这样他又傻乎乎地找了女朋友,当怎么等安卓儿
也不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安卓儿了,他就和那女孩分手了,自己守着
“最后,注意听!当他们的尸体都化作灰,一个飞在天上,一个埋在地下时
,他们之间一切爱呀恨呀,有关系啊,没关系啊统统他妈的结束了,就跟太阳耗
尽最后一滴火,变成个大石头一样,静得不能再静。去他妈的空虚无聊吧,当这
一切都烂了的时候,谁还在乎呢。可现在的日子还得过,不是么?要过得好好的
,过给自己和别人看。”
他们都睡了,蔡和达琳。猫们休息了爪子,安卓儿给我送来杯‘紫色天空’
,自己也去倚到椅子上休息了。他们是那样安详。舞池里的人,幽暗的茶座里的
人,在不知觉时悄悄散去。服务生们结了帐,开始打扫。夜的狂欢已经结束,我
望着那杯酒,上面浮着漂亮的葡萄紫,杯底衬着层浅绿。我反手拉上身后的拉帘
,哥哥消失了,然而在这之前我敬他一杯,为了毁灭与孤独,也为重生。
3
“猪。”我是一头猪,然而当我知道自己是一头猪时,我还是头猪么?首先猪
不知道自己是猪,所以它才称之为猪,但他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我也不明白自
己是什么。所以我既有成为猪的可能也有成为其他事物的可能。但我目前是什么
?这是一个除我之外,又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既清楚也不清楚的一件事。理由将
由我慢慢道来。
如果——这个词拥有几个有趣的朋友,像‘假如’,‘设若’,‘要是’等。
他们放在一起构成了人们的假想空间:我是人的时候常常觉得蝴蝶美丽,如果我
是只蝴蝶还会觉得自己美丽么?设想不可能发生的事除了给生活增添些趣味外,
现在让我们来思考一个简单的问题,当你思考你所思考的问题时,得出的结论
是否被认为至少在当前时间内是正确的?而在被千万次实验的支持下更确定了其
正确性的不可更改?——于是科学诞生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们的先人曾创造过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
我知之濠上也。”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庄子没有给惠子继续争辩的机会,否则惠子也不会罢休的
。“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除非你假想自己是鱼。)”“你不是我,又
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除非你假想自己是我,知道我假想自己是鱼,以
自己的角度来假想鱼的快乐,而非从鱼的角度。至于鱼是否真的快乐,只有鱼知
道。)”“我不是你,当然不知道你(的感受),但你也不是鱼,所以你其实并
不知道鱼(的感受)。(只是假想罢了。)”“请看咱们最初争论的:你说‘你
怎么知道鱼的快乐?’既然知道我知道鱼的快乐还问我,我就是在濠上知道的啊
。”“等等,你知道我的潜在涵义是问你怎能知道鱼的快乐,并非‘怎么’知道
。即使是‘怎么’也是求其方法而非地点,你回答濠上,简直等于搪塞。”子诡
,避吾之锋,露汝之芒,吾求汝知之鱼乐之器,非其所,子不予我其法,搪而其
处,散矣。
“什么乱七八糟的?”达琳在背后过来,偷看我的日记。“嗬,没事胡诌呗,
干吗偷看我写字?”“好奇呀,以为你干什么呢?”“你以为我能干什么?”“
你什么也不能干消磨时间罢了。”“对,那你以为你能干什么?也只是消磨时间
啊。”“不是,我有理想,有目标,正在不断的努力,最重要的是我有幸福感!
”“嗬,那我无法再与你辨证任何话题了,我正在寻求的便是幸福.快乐.美好.
这些词背后的意义。”“傻瓜,你要不去想这些,你就已经很幸福了。”她双手
搂住我的脖子,脸贴在我的面颊上,轻轻地用脸摩挲着我。我感觉一股暖流从她
眼睛里溢出来,我去用舌头接住它们,咸的。“杰,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回从前的
样子?我们一起好好地活着,不为别人,只为我们自己。随便别人说什么都不在
乎!”她哽咽了,不能再说下去。她把脸深深埋在我的肩头,任泪水浸湿我的衣
裳。
“不可能了,难道你不明白么?时间只有一次,发生过的都是不可改变的命运
。那些消失的记忆只能被忘记,或者存在于未来的回忆世界中。”出院几个星期
了,他没一点好转,当我离开这片白色世界时,他却走入其间,而且不再打算出
来。我还清晰的记着些残存的恐惧碎片:一辆白色的,白色,车,拎着十字剑的
女孩,穿着红衣,她强暴了我,用剑抵着我的喉咙,不!这些都是真的,真的?!
“达琳,达琳,醒醒,醒醒,又做噩梦了么?”她一身冷汗,泛着草叶的香味,
低低地呜咽着,像睡熟的小猫,却又发出鹰一般的嘶鸣。“好了,好了,我在这
...不哭了,不哭,乖...”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用简单的话小心翼翼地安抚那
颗滴血的心。两颗摇摇欲坠的心互相抚慰,互相温暖,在那远古冰河时代,即将
被冻僵。“我们都快成冰雕了,”我对她说,“两尊冰塑的塑像,到时候你还会
这样依偎着我么?”“会的如果有永远的话,那就是永远;如果世界只有现在,
那便是现在。”“可惜,世界只是没有如果。”“是啊,已死的已死,未生的依
旧未生。你那脆弱的灵魂,在冰冷的世间被冻结成霜一样的雪人,然后玻璃似的
碎掉,碎掉。刺进我的心,把我们埋葬在一起。这一时刻,任何誓言都已化为虚
无。答应我,要用你的尸体陪伴我的灵魂,好么?”“好的,”我微笑着吻她的
长发,“我们已经死在一起了,你忘记了么?虚无就让它虚无下去吧。咱们不要
再讲话了。”于是我们沉默了。在别人看来,会是永远。
当战争来临时,年轻人必须做出选择。不做选择也是种选择。选择的概念是
什么?以主观期望为标准所做的主观认定有效的行动?如果主观期望存在自身性
矛盾呢?如何行动?放弃行动?不选择?——>如果以上结论是错的,请选择正
确答案。但不要忘记,现实世界(当前世界)不存在‘如果’。那么来看选择的
问题。当选择了不选择时,是否同战争来临所必须做出的选择的主观期望目标一
致?似乎不是,第二内涵已经转变了第一内涵的意义。如果一个苹果摆在你面前
,削了皮吃或不削皮吃与你不去吃它完全属于两种概念。第一种选择是关于苹果
皮(怎么吃)的问题,第二种选择是关于吃(不吃)的问题。由于两种概念的主
观意指互相并不涵盖,所以无法置换,但可以随意偷换。
曾经有一个图书馆管理员编书目,当他录完馆内所有书籍后,发现自己处于
某种尴尬之间:这本目录辑是否也要收录进自己的目录里?那么,目录辑是否能
算作书籍?这更像是个通过时间来解决的问题。当你思考对一个问题所作的思考
时,这种思考能否也算得上思考,是否要列入前面对那个问题所做的思考当中呢
?不过,这种比较是种强烈的引导性暗示行为。应该先来比较书籍与思考是否有
相同或真正类似的本质。首先它们都是由信息构成,是对信息的集成和分类,只
不过一种是简单的收藏录入,另一种是进行高级的复杂化再处理。那么后者是否
可以用来比喻前者呢?这就要问思考本身和书籍本身了。思考的自我意识对于人
类而言拥有相当的意义,对于书籍是否也有同样的意义?抛开这里不谈,去用时
间来理解——即物质世界的连续性进程。一个行为从它的发端至结尾便是它的过
程。在过程其间我们无法断定其产生的结果。而且过程间的每一次实质性进程都
存在改变其结束方向的可能性。那么处于过程中时,行为具有多种结束的可能性
共存的状态。编辑目录如果算种行为,那么在它结束前,它便拥有即将自己纳入
本身其间和不纳入以及这两项之外的多种可能。每一种可能在其结束前都是正确
的。但我们所讨论的是应不应该进行一个影响这个行为的可能性,使之成为该行
为中的某一具体环节。这样我们发现,一旦这个可能性成为影响行为自身的因素
时,无论我们是否做出选择,都将不可避免的进行选择。如此无论应该与否全已
不重要。时间自然会解决一切问题。
据说有一只猫被放入危险的笼子里,这里面有一瓶毒药,一柄锤子,而关键
的引发装置是用量子决定的。当量子发生衰变时,引发装置启动,锤子敲碎瓶子
,瓶子洒出毒药,猫死掉;反之,量子不发生衰变时,装置不启动,猫好好地活
着。而量子的衰变具有绝对的随机性。这样,对于我们无法测知的影响图书馆管
理员的各种潜在因素,是否也可以被看作具有绝对随机性?——大脑内的信息传
递.丢失和其与时间的对应关系使它注定不可预知。于是一切只有在行为结束后才
可进行论述,而对它自身组成过程中的任何一处当时影响行为结果的任何可能性
所做出的选择都是应该的。但这是错误的。
“杰,你说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们是不是还能一起幸福地生活?享受现在
这些美好的阳光,风景和轻松的心情?”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和达琳坐
在面临海边的长椅上,脚下不远处便是沙滩,大海宁静的波浪轻柔地抚顺着它,
像抚顺一只小猫,哄它进入梦乡。达琳在我身旁给我削一只苹果,她的手指纤细
灵巧,右手小指上戴一枚黑青色大理石戒指,是很久以前别人送她的生日礼物。
“为什么非要跟猫过不去呢?”“什么?”“那个实验。”她低着头幽幽说道,
手里没有停,并且专心致志,仿佛在给苹果雕花边。我在聆听天空的宁静,天空
没有云,阳光普洒下来,伴着柔和的海风水一般涌到我们身边,把我们沉入其中
,空气里布满温暖的颜色,使我和达琳仿佛要静默地睡去。
“不知道,其实那只是个假说,没有真的实验。”“可他还是用了猫,干吗不
拿狗做实验,你忘了自己是谁么?”“没有,狗也会被实验的,这无关紧要。”
“杰,你知道么,”她的手停下来,抬起头异常严肃地看着我,“自从那件事发
生以后,你变了许多。”“我知道,我们都变了。”一阵沉默,她把苹果递在我
手里,自己痴痴地望着大海。“记得海子那首诗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记得,只是它也变了。”“你对我说过它很宁静。”“恩,属于死亡的宁静。
但现在也变成平淡了。”“嗬,”她笑了,“我们都在走过死亡。”
变化中的世界有潜在未发现规律的可能性。如不规则循环中的规律:12314,
12324,12334,12.55,12376——>在下一组或几组数字出现前无法确定其规律
。回顾人类以科学眼光观察世界的历史,其间似乎也有相类似的糟糕状况:无
论任何科学定理只是人类用于观察世界的方式,而这些方式被其他大多数个体
认可,并符合当时人类以为所认识的外在世界的规律。——这个规律可能只是
世界本质法则(如果世界拥有本质法则的话。)的一个表面化展现。(由于人
类的认识局限,时空限定性无知,注定了我们无法了解.理解一些事情,和对一
些已知事情产生误解。即一个人无法想象其完全不知道的事情。)那么让我们
来猜想一下宇宙本质法则:如果宇宙本身是一个错误的过程,其间的任何被认为
正确的努力便将成为构成错误的一部分,为错误的本质服务。但什么才是错误?
许久以前的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人们:生存还是死亡?而当面对必死的终点,人
们所做出的疑问似乎应该是:如何死亡?这是一个自起始至结束并不停顿的过程
,宇宙赋予了我们这种状态。如果宇宙是永恒的,如果人类在宇宙永恒的下一刻
仍未灭绝,那么永恒之后我们会做什么?一件事会因为我们看不到终点而没有终
点么?会的,个体或群体的消亡只是我们对某种事的看法的终结。然而,世界只
因我们的感觉而存在。我清楚我们必须死亡,但我们会灭绝么?如果这个宇宙消
失了,它的规则被打破,一切都散失掉,我似乎踏入没有方向的空间,这里没有
感觉,没有黑暗和光明,也没有边界。我发现组成自己的分子一个个逃逸,像那
只灰尘构成的鬼一样,烟花似的散去。缤纷或者灰暗的梦也如晨雾般消逝,一切
都已被记忆忘记,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便是游戏规则:你当前所认为清楚相信赞同的一切仅是你当前所认为清
楚相信赞同的一切。本法则所叙述的观念也包括其自身在内。即法则的内在错误
性不变,但依然可以用于以主观感情衡量包括法则自身在内的其他事物。关键词
:上帝。什么是上帝?从自我的角度来看,是一种自我无限信任的代名词,主观
安全感的寄托,个体依赖情绪投射附着于外界事物的形式及过程。是人类弱小时
期的心理寄慰。上帝是全能的,因为你相信它。然而‘上帝死了。’因为你不再
相信它。科学取代了上帝的位置,依旧可以被称为上帝。当个体需要物质保障其
安全感的存在时,金钱也可以成为上帝。这两个例子所处领域不同:一个位于自
然世界中,一个位于自然世界的人类社会中。于是,后者比前者所受到同类的影
响更稳定,更持久。因为这是个相对于个体存在的世界,其敌人为自己的同类;
但在前一种领域下,人类又不得不以群体形式面对自然,其敌人是自然界其他生
物及自然本身。这样,一个矛盾的游戏开始了:社会妨碍个体欲望的发展;个体
欲望的交织平衡协作(变相发展)缔结社会。
死亡是必然的,通向它的道路有许多种。在你诞生的那一刻,游戏已经开始,
而结束它则很难有你来控制,你可以通过选择来对你的预期目标进行努力,你所
选择(即信任)的方式即为你的上帝。其方式可外化为一个主观形态,或附着于
包括自我在内的任何一个外在实质上。在努力的过程中个体可不断改变其选择,
所以上帝可以死上千次——虽然它是不死的。
现在再回到人类目前公认的上帝——科学——身上。科学的本质是个体相信以
科学的方式来观察世界,并以观察得到的结果改造世界,同时得到了其他大多数
个体认可的过程,或信念,或当前结论。——如果这个论点被认为是错的,那么
它是错的;如果被认为可以表述当前人类所认为的科学状态,那么它是错的;如
果被认为是界于两者之间或之外的混沌状态,那么它依然是错误的。——让我们
先理解一下错误的概念:你所相信的错误的意思是如何的,便是你所认为的错误
,可以用它来衡量上面以及过去发生和假想中预测发生的每一件事(话),得出
你的当前结论。若有兴趣翻一下字典,得到的错误概念或许是多种多样的:不正
确,与客观事实不符。——不正确,标准在哪里?客观事实,个体的主观客观事
实的叠加,即为群体的主观客观事实。(三人成虎,指鹿为马。)——请以你所
认为的错误来衡量这几句话吧。哥白尼当年的错误在今天依然是错误,银河系里
太阳不是中心。
“你究竟在写什么啊?”现在达琳几乎每天都要检查我的日记,和任何写过字
的纸张,她说是出院前医生叮嘱她这样做的。我不清楚每天被监视有何好处,可
能为了更加悉心地照料我,观察我的病情是否反复。总之,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
是想让我尽早恢复从前的生活,平平淡淡,然而幸福快乐。所以我不在乎她翻看
我的东西,因为我知道,那样的时光不可能再回来了。“是他们对我的出院评估
,题目叫做《关于错误与矛盾的谬论》。”笼罩出她的背影的台灯下,达琳正坐
在书桌前,细读我所写的她认为迷一样的文字。“你当时是怎么通过的?就靠这
个?”显然她很好奇,大约在怀疑那些评估者的智商。“不是,”我给她端杯水
放在书桌上,自己站到她身边,帮她按摩头。“看得头痛了吧,要是拿这个应付
,他们能放我出院么?我当时直接对他们说:‘不管怎样我都是错的,你们掌握
着正确的法则就可以了,因为我本来就是错误与矛盾的综合,所以才会来到这儿
,现在我想出去了,你们却又拿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阻碍我,难道谈论它会有什
么道理么?有价值么?’反正我全力抑制住强烈地想拍桌子的欲望,尽量冷静的
看他们在本子上划来划去。之后他们又问我回到社会想做什么,靠什么生活。我
告诉他们我有家别人代为管理的夜总会,出去以后打算卖掉,然后开所书店或者
类似的生意,因为以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在适合从事那种喧闹的行业了。就这样,
我便通过了,而他们一点也没有发觉我在语言上玩的小花招。想知道我得的评估
结果是什么吗?”“想。”她伸手去抓杯子,“注意,烫!”可还是晚了,她甩
开手指,抖落着放在嘴边吹,像被烫到爪子的猫。“不早说!”她轻嗔着我,并
没有回头,我的手插在她的发际间,她的头发很柔软。“我说的时候已经晚了,
怪你不小心,冒冒失失地去抓杯子。”“好吧,我的错。”她抬起头,仰脸向我
闭上眼睛:“你的评估结果是什么?”“行为性逻辑结论偏差及进行性认知思维
混乱综合征,痊愈。”“什么?”“他们解释说就是我以为做错事,做坏事可以
得到奖赏,做好事则遭惩罚;或者把刚了解到的知识运用到不清楚的事物上,有
时又把各种新得出的想法掺到一块儿说出来,虽然我压根不明白这些想法的真正
涵义。并且他们还说我有近乎固执的反向思维习惯,连语法表达都是倒着的,从
而多少导致了我的一点反社会倾向。”“嗬...你,反社会?有么?”达琳笑了,
她睁开眼看着我,我也只好笑了。“不知道,你说呢...”
“那么……他们说的是真的了?”她又静默着注视了我一会,忽然反转过身子
,趴在椅背上。我停了下来,我以把她的头发弄乱了。“你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
?”“不知道,因为无聊吧?海边的生活似乎有一点寂寞,你不觉得么?虽然早
晨有壮丽的日出,每天天气也很好,沙滩上还有长椅,看得到悬崖和悬崖上筑巢
的白鸥,但你不觉得这缺点什么吗?”“快乐。”“是的,我们在一起不快乐了
。”“明白了,不要再说了。”我蹲下来,拨开她的长发,看到泪水穿过她的脸
颊,流进颈窝。我想去安慰她,吻她,但她躲开了。
人类以自我主观感觉虚拟重建了一个基于感性基础上的理性客观现实世界。
这个世界是在无数痛苦.挫折.修正以及喜悦中构建的。其间搀杂了个体之间的互
相影响,群体之间的互相影响,自然与群体.个体,自然本身之间的互相影响。世
界在这个过程中被我们用一个个感觉碎片组成,而它最终只有一个形式:变化。
看过了《西雅图夜未眠》之后,想起‘他人即地狱’这句话。在自在的世界争
取自我存在似乎一种人类本能,宛如生物对保存自我优势基因所做的不懈努力。
但在自在的世界中如何的存在才可以被视为存在?我们模仿学习,从中失去自我
,我们拒绝模仿学习,于是再次失去自我。电影,电视,书籍,游戏,各种娱乐
的副产品和实用主义等等,等等使我们的幻想被窒息,又在涅磐中凤凰般复活,
羽毛变得更加美丽,只是灵魂不再如往昔。我们被整体洗脑了,上帝提着剑冲进
我们的世界,我第一次看到她,才发现她是个小女孩,很柔弱的样子,然而手里
提着剑。
当现代文明水洗天空一样涌进我的世界时,一切都在改变。我的天空变得混浊
黯淡,我的海洋没有边际,我在我的沙漠里迷失方向,我寻不到解救灵魂干渴的
绿洲。在无数通往不知去向的路上,我猜不出正确的一条,于是我更加相信错误
,因为它至少是真实的,然而也只是我所认为的真实。我不再相信什么了,我失
去了自己的上帝。在宗教失去它的权威性时,科学是否以得到无限延伸的可能,
科学是否会有终极?当它不再能被人类所信任依靠时,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在相
信天地命运的年代里,我找不到宁静;在信任自己的时代中,我依旧无法沉静心
灵。我怀疑着我的怀疑,而这怀疑无法承担起人类沉重的信任。于是我漂浮在空
荡荡的宇宙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只能游走在疑问与回答间,消失于太阳升
起的地方,我开始不再用脑思考了。一种死亡般的宁静在死后包围了我,我懂了
,开始相信幸福,快乐和一切雨滴里的童话。它们是那样简单,明快而且干净。
我开始相信花与树有着美丽的爱情,蝴蝶和添海的小鸟是人类来世的灵魂,夸父
在炎炎烈日下追逐着他的希望,女娲赤裸着她柔美的身躯一次次飞向天空,把五
彩石化作衬映天边夕阳的云。我愿意相信这一切,哪怕它们只是谎言。当灵魂信
任一个谎言时,它已不再成为谎言。我明白了,但已经晚了。
4
“这一代所受的创伤不是用时间可以治疗的。”当我推开浴室沉重的门时,当
我听到达琳强忍不住地从牙缝中溢出的痛苦呻吟声时,当我看到镜子里那张被她
用我的剃须刀片毁掉的脸时,我的心又一次开始滴血。“你干什么!?”我疯狂
地喊着抓住她的双手,但已经晚了,她的脸被刀片一道道划开,变得血肉模糊,
混合了痛苦与委屈的泪水,使得她更加疼痛。脸部肌肉也因剧烈疼痛而战栗痉挛
着,她的嗓子梗噎了,使得她呼吸困难,她只能断断续续地,不很清晰地回答我
,她全身悸动着,弯下腰,似乎要收缩成一团:“全是……因……为……它,我
……恨……它,我……不要,不要……这……样……下去……了。”我猛地把她
搂在怀里,紧贴着我,我不顾她的痛,每一刀都仿佛刻到了我的心上,刺在我的
指尖上。她抽泣着轻叫了一声,想要推开我,然而终究不再挣扎,软软地瘫倒在
我的肩头上。我撕开衣领,把肩放在她的嘴唇下,“傻丫头,”我对她说,“这
不是你的错,干吗要这么折磨自己?”她不回答,牙齿以渗入我的肌肤,我把她
搂得更紧了,血混同泪在我们的颈项间流淌。我去吻她的长发,她有一种草叶的
香味,此刻大约也浸润进我的灵魂。我们默不做声,疼痛像冰块一样连结着我们
,把我们凝固成一座冰塑的塑像。我们一起品味体验着薄薄的冷一样的锋利,缓
缓刺入各自的心,无声息中,我们宁静地伫立了许久,许久……
达琳有一张美丽可爱的面庞,但也因为它引出了这许多不幸。2002年的春天,
我与达琳正沉浸在玫瑰色的热恋中,并且已经计划出未来的幸福生活,用幻想筹
备过无数次自己与她的各式婚礼;争讨出蜜月旅行的路线,房间摆设,家具的款
式之类等等等等。一切都在稳妥中进行,只要再过一年左右,达琳毕业后,我们
就会像鱼儿一样真正溶入到曾经属于梦幻的生活里,去无拘无束地享受爱情和婚
姻的幸福,快乐以及温馨。
只是命运喜欢作弄人,用人类的悲哀换取它自己的快乐。不幸便也发生在这个
本应该生机盎然,爱雨纷飞的季节里。那一天,达琳陪同学逛街,然后独自回家
。路上,发现了款她特别喜爱的水晶——后来她告诉我,是那种很少卖的淡蓝色
,中间隐隐嵌着只围着金鱼缸转的小猫。——于是她兴奋地急忙去跑回家取钱,
当经过第一个路口时,被一辆白色轿车撞倒,她没有看到车牌,更没有注意到车
号,就已经昏了过去。如果当时被送到医院,或许她可能就只是像医生告诉我的
那样:“轻度脑震荡,休息几天,静养一阵子,避免精神刺激,很快就会好的。
”之后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然而没有,大约车上的人下来时瞥见了达琳漂亮的面庞,大约他恰巧是个逃犯
,或者大约他根本就是禽兽!总之她被拖上了车,在载到近郊后,被奸污了,最
后又被丢在那里。当我赶来看到她时,已经是在雪白的病床上了,旁边站着护士
和公安局的调查人员。她的脸色惨白,眼睛里闪着不安和惊惧。她说她什么都不
知道,只记得一辆白色汽车,回过头时,伴着刺耳的刹车声,身体一阵麻木,仿
佛要腾空飞去,闭上眼的一瞬间,似乎掠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向她微笑。
我疯了。我只能选择疯掉,度过这么许多年,才发现自己居住的地球原来是个
大垃圾场,涵垢着连我在内的数不清的垃圾。我要一把匕首,用它杀死全部人类
,打消一切弱肉强食,打消一切谎言骗局,只把孤独和冷寂留给地球。但我没有
这样做,为了达琳,我不想让她孤单,令她害怕。我去了精神病院。在那里一住
半年多,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我厌倦他们。然而医生却告诉我,我正在慢慢痊
愈。于是,他们放我出来了。
在临海的镇上,有一处通往沙滩的草地,绿油油的,经常有镇上的人来这里嬉
戏散步。草地不远处连接这沙滩,上面摆放着几处供游人休息的长椅每当傍晚落
日染红海水时,人们便会看到一些情侣来此处小憩,喁喁着各自的情话,于是温
暖的颜色便携着归巢的鸥鸟漫溢到整个沙滩上。紫檀色的天空下,每个人都在感
受宁静的快乐,海水缓缓把自己的柔情推到沙滩上,又悠悠撤回来,似乎在轻拍
顽皮的孩子入眠。
我和达琳相互依偎着半坐在草地上,无心地看着被温馨包围起来的人们,幸福
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流淌,就像轻柔的风徐徐吹过发际。我的目光游荡着,无意中
遇到达琳的脸,这已经没有什么了,她的伤口早已痊愈,几道为陌生人所疑惧的
疤痕也早在我的眸子里被习惯。她的侧影依然很美,她清脆的声音中不再忧郁阴
沉,时间开始把我们心灵上的伤口冲洗干净,让疼痛渐渐逝去。
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女孩,牵着风筝向草地上跑来风不是很大,托不起风筝,
小女孩跑跑停停,一直没有让它飞上天空。结果她白白努力了一阵,累了,很失
望的样子站在那里,泄了气我拍拍达琳的肩,挽她一起站起来,走到小女孩跟前
,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安卓儿。”她眨着天真的大眼睛仰起脸回答。
“嗬。”我和达琳对视了一下,都会心地笑了。“让我帮你放风筝好么?来,到
我肩上来。”她顺从地答应了,骑上我的肩膀,手里牵着风筝线。当达琳松开风
筝时,我们一同欢快地向前奔跑,达琳从后面追上来,回头看到那只风筝跌跌撞
撞,但最终依然顽强地飞上了天空。
————关于错误与矛盾的谬论
孑杰
2003.4.1夜
写在后面——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有这么大兴趣把自己写的东西打到网上 其实写作这种事只是写者与自己内心的对话 而每当完成一个东西后 就像死掉一个灵魂 当它完成时 它只是一具尸体 一堆垃圾 只不过打到网上来 又让它复活一次 虽然知道它本身不怎么样 然而终究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明知道糟糕 可还是总幻想着被人理解 注意 甚至称赞 ——虽然本配不上称赞 敲字敲得好累 以后不会了 这即兴奋又悲哀的心情以后也不会了 ——毕竟世间是美好的 只要你长着一双能发现这美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