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我谈]我的大学爱情(转载)
卷首
列车缓换缓开动了,透过车窗,我看到黑暗笼罩的星城模糊在寒冬的雨幕中。雨点打在车窗上,一条条蜿蜒流下,窗外的一切于是更虚幻。我使劲向左后扭着脖子,想最后看一眼与湘水深情对视千年的麓山,入眼只一片黑。
车加速了,悻悻地转头,把视线无聊地投向左前窗外。
隐约中,一条红影出现。是林梦,在雨中与列车同向走着。我拍了拍车窗,想叫,林梦仍是低着头走,旋即消失在窗后。
雨更大了,打在车窗上劈啪作响。仰头靠在椅背上,随手把mp3耳麦塞进耳朵,闭了眼,我的世界便被熟悉的吉他声占据。当老狼那带着淡淡忧伤的歌声响起时,眼泪竟止不住盈满眼眶:
我是你闲坐窗前的那棵橡树
我是你初次流泪时手边的书
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段蜡烛
我要你牵我的手在午后徜徉
我要你注视我注视的目光
你是否还记得《模范情书》?你是否还记得曾经的过往、、、、、、
一
泛黄的白衬衫,洗白的蓝牛仔,拖个半新的皮箱,我是这样走进商院大门的,从湘西的一个小村落走来。高中时期的我,应该说来长沙之前的我是很有些自信的,因为小学便能作诗,如“同学数十人,个个呼噜声。不敢高声语,恐惊梦里人。”,整个中学也一直名列前矛。人说三岁定八十,没想却在十八岁上出了岔,高考刚上省线,勉强被商院录了下来,调剂在中文2班。
新修的足球场,还没铺草皮,周遭稀稀拉拉立着几棵树干,枝桠上零星挂着几片黄叶,可能刚转种过来,水土不服,叶子发黄乃至凋落了。
“树挪死,人挪活。”我盯着正对面的两棵树寻思-------我挪到商院的命运会比它们好吗、、、、、
“夏白,发什么呆,向左看听到没!”教官紫胀着脸对我吼。急忙转头,却看到大黄那张汗脸,朝我挤眉弄眼,情知不妙,急忙把脑袋向另一侧晃,猛听得一声暴喝:“出来!”
我于是极不情愿,三步一回头地走到教官面前,他指了指旁边:“从那里开始跑,绕球场两圈。要快,大家等你。去!、、、其他同学,听口令,向前看!休息五分钟,解散!”
球场上军训的除了我们中文2班,还有其他四五个班,在各自教官的吆喝声中练得正起劲,黄尘弥漫中个个面无表情像马戏团里的动物般整齐划一做些简单的动作。
我跑了一圈,军衫便湿了,烈日烤得脸颊发烧般灼疼。球场门边几个学姐撑了伞嗑着瓜子看热闹,当我气喘吁吁跑到她们旁边时听一位学姐感叹道:
“哎呀,他们这一届运气真好,太阳一点也不毒,比我们那时候舒服多了,没意思!”
“就是!”另一位悠闲地甩了颗瓜子壳,附和着说。
终于跑回中文2班,站住觉得腿肚直颤。一个矿泉水瓶向我飞来,老凉靠枯树坐着,用帽子扇风,一脸坏笑:“还有半口,幸亏我嘴下留情!”
老凉是赵本山的老乡,瘦高个儿,能言善道似乎不逊老赵,昨天第一次见面就给室友们吹牛比讲段子,直闹到夜半,把我们五个唬得一愣一愣的。
李明敲着饭盒招呼我吃晚饭,一天军训下来,我直想呕,趴在桌子上懒得动。
“你总是、、、太软,、、、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老凉在门外唱着任贤齐的《心太软》掏钥匙,每当唱到“心”字的时候故意顿一下隐去不唱。
“瞎掰,听说没,昨天世贸大厦被撞了!”
“夏白!拜托,胡子!”
胡志呵呵笑着:“行,夏白就夏白,你也别叫我胡子,ok?”又叹了口气,“你说咱学校开学也真会挑日子,今天军训这么热闹,我的心情却是格外的沉重。你说,这一撞得死难多少无辜民众呀!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去你妈的,就你小样还学人家忧国忧民!”老凉把门一关,冲胡志笑骂,“咦,大黄呢?”
大黄叫黄涛,大连人,却长得斯斯文文的,架副近视眼镜,个头比宿舍我们几个南方的还谦虚,说话一本正经的,老凉一见他就直嚷嚷说东北人可没他那样的,于是要寻根究底问黄涛祖宗三代,居然纯种得很,黄涛还扬威似的张口来了段二人转《猪八戒背媳妇》,一气之下老凉给他取了个外号-------“大黄”,还夸说“大黄”其名在江湖上可是与“旺财”不相伯仲的。昨晚辅导员让宿舍选个寝室长上报,大黄在老凉的“鼎力支持”下荣幸当选。
“艺术系美女如云,那帮小子都行动了,咱跟大黄说说,也找个宿舍连谊连谊!”老凉唾沫横飞,“这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知道不?”
杨井松合上他的英语冲刺,从鼻子里哼了声,瓮声瓮气地说:“幼稚!”
老凉白了他一眼,直呼“代沟呀,代沟!”杨井松是广西人,因为启蒙晚,高考又“屡试不第”,第三次才考进商院,比我们五个大了四岁。他似乎真像老凉说的,跟我们有代沟,昨天见面至今,很少说话,捧着早考过的英语冲刺看得起劲,老凉说那是因为惯性,他还在做第四次高考的准备呢。
冲完凉,老凉拉我去网吧,走到校门口他让我等着,自己去对面买烟。大致过了武侠小说里形容的约一柱香时间,他兴奋地跑回来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眼睛真大呀,笑得贼甜,皮肤细腻,声音也格外柔!”老凉半眯了眼,似乎陶醉了。
他点了颗烟,把烟盒递给我,我摇了摇头,问他:“你说谁呀?”
老凉掏出钱包,数了几张给我,神神秘秘的说:“兄弟我请你吃零食,你去我买烟那店,随便买点啥,瞅机会问下那小姑娘,就是收银那个,叫啥名。去吧,我站这瞧着。”
我忍住笑,接了钱走,他又叫住我:“可别搁那来一句什么‘刚来买烟的谁谁谁要我问你叫啥’,机灵点,中不?”
“放心吧,能让你丢那脸吗?”我答应着。我从小便不善跟女生打交道,特害羞,要我没来由去问人家花?名,老凉可真算找对人了。去店里买了几样吃的,磨蹭一小会儿,折回校门。
“问了吗?”
“问了。”
“叫啥?”
“她不说!”我满脸伤心。
老凉疑惑地盯我看了半晌,把烟头一扔,骂道:“操,这小妹子。看样子你魅力不够,要我亲自出马了。”
接下来老凉做了件让我大开眼界咋舌不已的“壮举”:他去商场挑了一大堆零食,深呼吸几口,一气跑到校门对面,直截了当对那收银员说:“交个朋友吧,我叫老凉,你呢?”
小姑娘眼睛睁得老大,呆了,莫名其妙看着老凉,旋即脸红到脖子根。老凉把零食往柜台一放,故作镇静:“别怕,我没恶意。诺,这送你,见面礼!”
小姑娘露齿羞涩地笑了:“你叫我沙沙吧。”
二
半个月的军训结束,当晚各班组织送教官,操场上以班为单位一堆堆聚在一起,场面居然甚为感人,晚风中还不时送来女生们的掇泣声。也许受了感染,哭的人越来越多,须眉们也不让巾帼地加入了。我很不理解送教官为什么要哭,难道是因为太过兴奋吗?就像中学时有位教导主任,总喜欢在我们做完广播体操后上台婆婆妈妈说些学校的琐事,大家站得腰酸腿疼之余终于熬到他讲完,会兴奋地卖力鼓掌一样。半个月下来,太阳尽职地天天保持它的炙热度,教官们也无一不变着法儿修理我们新生们,用老凉的话说,“简直是天灾人祸!”大家明显比刚来要瘦,要黑。
我们班教官的不苟言笑、要求严格让全班都抱着敬畏的心理,军训以来有他在个个噤若寒蝉。临送别他一席话让全班大跌眼镜:“各位哥哥姐姐,我看了你们的名册。你们班最小的那位比我还大一岁呢!这半个月来,小弟多有不敬了,哈哈!”看着这小子张狂的笑脸,大家面面相觑,直呼上当。
脱下军装,女生们顿时显得窈窕起来,老凉关于联谊寝室的提议很快便获通过,大黄经不住老凉跟胡志的轮番催促,硬着头皮去艺术系托关系,一周下来,联系到两个宿舍,跟她们寝室长通了几回电话,没见过庐山真面目便让室友们定夺。
“最好是跟她们两个宿舍都联了。”老凉大气地说。大黄扶了扶眼镜,表示反对:“不妥不妥!一夫岂能事二女?!”
“哈哈、、、、、、”大家都被大黄给逗乐了。
“靠,啥跟啥!咱这是联谊,不是找对象,多几个朋友,有啥不好?”
大黄摇了摇头:“不行,哥们知道了咱寝室会成为众矢之的的,到时我这寝室长岂不成了靶心?画画的还是唱歌的,只能选一个,投票!”
我向来觉得学画的女孩有种特别的气质,安安静静,不张狂,不象学音乐的人那般,贴着前卫、高雅的标签,看人都用俯角。有个经验,在大学校园里碰到女生问你学什么的,问的时候还自信满满高高在上的样子,百分之八十她是学音乐的,其实她对你学什么并不关心,目的是要你反问她学什么,然后可以骄傲地告诉你:“我学音乐的!”综上,我义无返顾投了美术班的票。结果以四比一被淘汰,杨井松弃权。他们四个选音乐班的原因很简单--------“人家要登台表演的,长得肯定不能太对不起观众!”
沙沙是我们宿舍第一个来访的女客,我不知道老凉跑了几趟校门对面买烟,才跟她变这么熟的。当我打开宿舍门的时候,沙沙在跟杨井松聊天,杨井松俨然长辈口吻,谈兴正浓,嗓门吊得老高:
“小姑娘呀,这样就不念书了,出来会吃亏的!看我,年纪一大把了,是吧?也不着急工作呀、、、、、、”
沙沙笑吟吟听着,见我进门,老朋友一般点头招呼。
“等老凉吗?”
“是啊。你,是夏白?”
我点了点头,知道老凉肯定知道我压根没问过沙沙叫啥名的事了,不禁失笑。果然,沙沙问我:“那次老凉是让你问我名字的吧?为什么不问呢?”
“呵,现在不是知道了吗?你叫沙沙,是吧!”
“嘻,真逗。”沙沙咯咯笑了,“老凉说,你会跟他教我上网。”
从此,我和老凉多了个跟班妹妹。沙沙不上班的时候总会来找我们俩,她刚初中毕业,从长沙周边的一个小村进城没多久,眼睛很大很亮,圆脸庞,很爱笑,笑的时候酒窝很明显。沙沙也说普通话,不过长沙味特浓,“h”“f”不分,前鼻音后鼻音含糊,每次来宿舍,老凉都要逗她说顺口溜:
“跟我念:黑化肥灰化会变灰,灰化肥灰化会变黑!”
于是沙沙便哽着脖子认真地一字一顿念:“黑发肥飞发费变飞”,引得室友们哈哈大笑,她还瞪大眼睛茫然四顾,不知所以。
三
“我和白大寝室长几番商量最后决定,咱们第一次联谊活动的内容就是、、、、、、”大黄故意拖长声音,似笑非笑地透过镜片看着我们几个,“爬岳麓山!哈哈,兴奋吧?”
“切!”胡子、李明、老凉我们四个难得默契一次。这时,一个异常深沉的声音响起:“我倒认为这真是个很不错的馊主意!”是杨井松。
“那你去吗?”
杨井松慢条斯理合上他的英语冲刺,很肯定的说:“当然、、、、、、不去!”
“不行,大哥你得去。”大黄从包里掏出几个纸团,摊在桌上:“这是她们宿舍五大美女的芳名,你们一人抓一个,到时负责照顾着点人家。”
“不对,这叫责任制,包干到户!”大黄一本正经地说,“是她们提出这么干的,说是很新奇。”
“不对不对很不对,我说大黄,怎么只有五个纸团,你私藏谁了?”老凉说着便去大黄身上摸索,“我要你那个,小样,肯定是寝花来的。”
大黄撇了撇嘴:“是寝室长,你要吗?谁长啥样,坦白说,我也还不知道呢!”
然后我们一人抓了一个纸团,杨井松很不屑地看着大家的幼稚之举,剩了一个执意不要,大黄生气了,说:“得。大不了我吃点亏,照顾俩!”
我打开纸团,上面写着“林梦”。
大黄打电话过去,她们寝室长白娟告诉他说,正好,没被抓的那女生病了,去不了。老凉连说巧,进而联想到说咱杨大哥跟那女生还真有缘,把剩下的纸团打开,那女生叫小素。
周六一大早,我们五个就在校门口恭候白娟她们的大驾。
四个女生,由一个背着吉他,罩个太阳帽,描眉画眼的胖妞带着走向我们,渐行渐近。
大黄看了直吐舌头,轻声嘟囔:“完了,没想恐龙也会学猫叫,她声音咋那么甜美!”
老凉笑了声:“废话,声音不好能学音乐吗?其他几位还挺不错呀,大黄可真是大公无私,呵呵!”
胖妞健步如飞走到我们这边,环顾一周,问:“谁是黄涛?”
声音果然甜美,我们几个强忍着没笑出声,看大黄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去。
“去认人吧。”老凉拉我一把。“别扭扭捏捏,大方点。”
我忽然觉得腿格外沉重,跨了半步又缩回来。老凉径直走了,胡子李明跟了过去。
他们三都找到谁是谁了,剩一个女生站在最后,竟尔转过身去,背对大家,长发披肩,一袭白裙,很瘦,应该是林梦。我有点后悔了,看来杨井松毕竟有深度,看事明白,这场面除了尴尬,我嚼不出别的滋味。
逃遁一样上了公车,他们八个尽量自然地说笑起来,林梦被安排坐我旁边,可能也觉着尴尬了吧,上车伊始便一直扭头看着窗外,一声不吭,似乎我的存在可有可无,甚至根本就没发觉我的存在。有风吹过,她的长发乍起乍落,便闻到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老凉在座后捅了捅我,继续跟旁边的女生聊。发现自己很没用,把气氛弄这么紧张,连林梦是圆脸方脸都还全没概念,于是极力找话题。
“哎,我说、、、”
“恩?”林梦扭过头来。
忧郁的双眸,干净的脸庞,漂亮,但不至于惊艳,因为她的眼神会让人有安静的感觉,而非张扬。我想,她应该去学画的。
“你是林梦吧?”慌不择言,明知故问。
她微微笑了笑,不急不缓地反问:“你,夏白?”
我点了点头,笑了,这是由衷的笑,僵局总算打开,感觉车内的空气突然不那么沉闷压抑了。
“林梦,你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五行缺木?”站在岳麓山顶,整个长沙尽揽眼底,我问同看风景的身边的林梦,“名字才两个字,却有四个‘木’。”
林梦仍是微微笑着:“照你说,那姓林的是不是都五行缺木?”
“呵!”我无言以对,转过身。
草坪上,他们几个坐了一圈在吃零食,白娟把吉他放下,招呼我们过去。
“白姐,唱支歌吧,家伙都带上了!”老凉怂恿道。
白娟打开吉他,试了几个音,大大方方地弹唱起来。接着另几个女生也清唱了几首,老凉身边那位唱美声,他的眼睛于是瞪得比沙沙还圆。白娟等大家唱完了,说:“这儿有位吉他高手,大家要不要听她表演?”
叫好声中,吉他传到了林梦手中。林梦害羞地低了头,几缕黑发散落在琴弦上。
吉他响起,吉他的声音经由林梦的指间流出,似乎也带着莫名的忧伤。她弹唱的是《模范情书》
“我是你闲坐窗前的那棵橡树
我是你初次流泪时手边的书
我像每个恋爱的孩子一样
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长”
凉风吹过,长沙有些秋意了。树枝轻摇,摇曳在初秋的风里,也摇曳在林梦的歌声中。
下山在爱晚亭驻足的的时候,林梦忽然说:“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
“什么问题?”
“就是林梦是否五行缺木呀!”她调皮地眨眨眼,“回去帮你问问再告诉你。”
“问你爸妈吗?”我很奇怪。
“问林梦。”她盯着我的眼睛,“因为,我叫小素。”
四
老凉不知在哪听到师大堕落街的名头,拉了我跟沙沙过来消夜,还神神秘秘地告说有位特别来宾,在饭店接了个电话就跑去街头等了。他是听说什么“湖大的才子,师大的妹子”,而妹子又以堕落街最为集中才兴冲冲跑来的,据说堕落街很乱,“堕落”嘛,顾名思义!可当老凉下了车三步并做一步跑到街头时,赫然看到立着块大石碑,上书“商业文明街”,不禁大失所望,骂了声:“操,来的不是时候,它从良了!”
沙沙问我谈过爱没,我摇了摇头。
“不费吧,夏白哥长这么‘面’!费没有?”
“是‘不会’!跟我念,会、、、会、、、”
沙沙咯咯笑着,又问,那有没有喜欢的人。我摇了摇头,又点头,说:“有啊,就是你咯!”
她又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瞪大眼,歪着头入神。
老凉叨着烟百无聊赖地晃悠进来了,冲着我们苦笑,朝后努努嘴。他身后跟着位姑娘,眼角下拉,吊着八字眉,痘痘挤满一脸,没处空闲,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要数嘴巴以下,下巴奇短,近乎没有,直接从下唇过度到脖子。老凉入座,她也在旁边坐了。
沙沙眼瞪得更大,瞅瞅那女生,又瞅瞅老凉,突然冒出一句:“介绍一下呀!你女朋友吗?老凉!”
老凉哭笑不得,端起茶杯猛喝一气,抹抹嘴说:“这个、、、暂时不是啦!吃东西,来,大家吃呀!”
“你们大几的?”那女生发话了。
“大四,快毕业了!”老凉急急抢着回答。沙沙把碗端得老高,挡着脸,脸都笑扭曲了,死撑着不笑出声。
“哦、、、不像呀!”那女生缓缓地说。
“哈哈、、、”沙沙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转身夺门而出。
回到宿舍老凉告诫我说:“夏白,千万别相信网络!师傅曾经多么美好而又脆弱的心,现在受、、、伤、、、了!”然后尖着嗓子假哭。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她名分呢?”我故意问他。老凉横我一眼,咬咬牙,无可奈何长叹一声。
“三月换一把,爱情如牙刷。但寻风头草,不觅解语花。”老凉把李敖的歪诗贴在床头,日三省乎己。忽而想到一招,让我以他的名义写封较通用的情书,称呼留白,他好复印几份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比如联谊寝室,就可以人手一份发过去。”老凉吸了口烟,“当然,大黄的大白就免了。”从岳麓山回来后,老凉一直叫白娟作“大白”。
我脑中立马闪出了林梦,不对,是小素的身影,乌黑长发,一袭白裙,淡淡忧伤的眼神、、、、、、她也会收到老凉的情书吗?我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我是一个胆小而内心脆弱的人,却有个坚毅的灵魂,但是姑娘,你的出现融化了我层层裹在灵魂表层的坚冰。我曾经古井无波的冰封的灵魂已然出窍,无端追寻着你的身影。为了能继续活下去,踌躇良久后,我只好屏弃胆小的恶习,麻着胆子向你投递爱的讯息。你是否愿意像上次在公车上给老人让座那般好心,伸出你友好的左手或者右手,把灵魂还给我,同时救治我脆弱的心?
爱与不爱,于你是一道难以抉择的选择题,可于我,却毫无半点路可退,因为成熟而理智的我,从你惊鸿般掠过我眼眸的那一刻起,已然不能自控,左右不了自我的思想!
你长发如诗、身段似梦,潇洒来去,似乎不留一丝痕迹,却扰乱了我几宿好梦,从此辗转反侧、日形消瘦。你能发现我双颊因为你而一天天高起来吗?是的,你不能,因为你根本不会注意到林立在你身边、拜倒在你牛仔裙下的众多才俊中间,有我孤独的身影。
啊,我恨我自己,甚至还不知道你姓什名什。我向上帝求助,上帝回答说:“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你比任何人都爱她,所以,你会赢!”言尽于此,请把各段首字相连,那是我的心声!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希望你别开罪上帝!
老凉
老凉看了我代写的通用版情书,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去复印。走到门口,他忽然转头,贼笑着说:
“夏白,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情书给小素的。”
我呆在原地。
五
大学课少,日子在老凉“太软”的歌声中,在沙沙的长沙塑料普通话中,在杨井松瓮声瓮气的英语声中流得飞快,转眼星城秋将尽了。我一直以为东北人耐寒,南方人耐热惧冷,谁知完全反了,大黄跟老凉已经铺上电热毯,预备过冬了。
白娟打来电话,说周五晚岳麓山顶能看到百年难遇的流星雨,相约两个宿舍一起去看,大黄满口答应。当时台剧《流星花园》正热播,满大街都是“陪你去看流星雨”的歌声,一说大家都神往起来,惟独,杨井松照例是不愿意去。
这次是自由搭配,一回生二回熟,再见面气氛轻松融洽得多,沙沙也同我们一道去。真正的林梦也来了,一见面便只嚷嚷夏白是谁,小素指了指我。
“嘿嘿,果然挺有书卷气的,也蛮酷,不错不错,不愧是我林某人的老乡!”林梦直奔过来,上下打量我,鬼笑着。她也是湘西人。
林梦扎个马尾辫,眼睛很有神采,声音响亮,着一身运动装,身材适中,蛮活泼可爱的样子。
车上位置不够,男生们便把位置让了出来,全站着。林梦和小素远远地坐在车尾,一瞥眼间,见林梦扭身朝着正襟危坐的小素手舞足蹈很兴奋地说着什么,而小素,轻咬嘴唇,挂着微笑默默地听。我发现小素穿的稍嫌单薄,嘴唇泛青,黑发衬得脸色格外苍白,暗忖:“要风度不要温度,女孩子的通病吗?”
公车穿行在星城的夜道上,车窗外街边的霓虹如长画般在眼前舒展,照得人脸时红时绿、时暗时明。老凉他们都在开心地聊着,车内应该说很活泼很热闹,可我分明嗅到一种孤独的气息,回头,见小素脸朝窗外,默不吭声的,思想已然游离在一车的喧哗之外。
岳麓山脚下是大学城,几十所大小高校罗布其间。流星雨有如一呼百应的英雄,学子学女们成群结队,挥舞着路边摊买来的荧光棒向岳麓山顶进发。迎面偶尔碰到三三两两下山的麓山寺僧侣。
虽是深秋时节,如今麓山的枫林已经没了“万山红遍”的气势,更何况是晚上,放眼只一片黑暗,偶而透着几星黄红相间的影子。临冬的长沙也是很冷的,刮阵风,满山的树便波波相连地摇晃起来,一片“沙沙”之声。
“沙沙,听,林子在叫你呢!”林梦打趣说。
沙沙呵呵笑着,走向林梦。突然,沙沙惊呼出声:“小素姐,你怎么了?冻成这样!”
只见林梦身后,瘦弱的小素瑟瑟发抖,脸如白纸全无血色。
我除下外套,递给沙沙。小素没太推迟,套在身上,投来感激的目光。
当第一颗流星在天边划下弧线的时候,我们一行已经一字排开煞有介事地许愿了。流星雨接踵而至,纷纷而下,半天交织着绚丽的光影,似乎全坠落在星城边际的某个地方。他校的学生们欢呼雀跃,有人齐声动情地唱着关于流星的歌,情侣们紧紧相拥。
小素就站在我身边,双手合十,半仰着头看天,一脸肃穆。
夜空中的流星渐见稀落,再看小素,仍是那个姿势,睫毛蝉翼般缓缓合上,两颗泪无声滑过脸颊、、、、、、
“你、、、还冷吗?”我不知所措。
小素张开眼,摇了摇头,注视着最后那颗流星陨落的方向,悠悠地说:“这样许愿,真的会灵吗?”
“我想,会的吧!”
见小素可怜楚楚的样子,我居然难受起来:“我希望你开心一点,这样会感染人的。”
小素怔怔地看着我,展颜笑了:“这是你刚刚许的愿吗?别说出来呀,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们相视而笑。
“哇,说悄悄话呀?让我听听!”林梦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老乡,我们家小素姑娘不错吧,嘿嘿!”
小素立马脸红,低头看了看脚尖,转身走开。
林梦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前些天,我收到几封情书。你说怪不怪,不同人给我的,内容居然一模一样。落款都是夏、、、呵,应该是恶作剧吧!”她边说边掏出一封展开,“我念给你听、、、我是一个胆小而内心脆弱的人、、、”
“死老凉,居然用这招!”我知道上了老凉的恶当。
“哈哈,这真的是你写的吗?”林梦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放肆地大笑。见我满脸愤懑,她才敛了笑,正色道:“人家是崇拜你嘛!对了,我有小素的QQ号,要不要?我写给你。”
六
下雪了,在长沙第一次感受粉雕玉砌素裹银妆的时节。我一向很喜欢冬天,尤其是下雪的日子,给人静谧的感觉。一度偏执地认为,在下雪天,整个世界都要比平时干净很多。南方的积雪较朔雪滋润,著物不去,晶莹有光。低调的杨井松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雪,竟舍得抛下英语冲刺,不顾严寒孩子般跑去舍外堆雪人,憨笑着自娱自乐了一整下午。
这段日子在网上跟“麓山夕阳”聊得很开心,她是小素,林梦给的号。小素在网络上并不忧郁,很健谈,语气也很活泼,开玩笑说见第一面就喜欢我的安静,现在很欣赏我的文笔:
“以后当作家了可别忘了我们这帮穷朋友们!‘苟富贵,勿相忘’嘛!连狗富贵了都不会相忘,我想你应该比它强!”
“呵呵,有意思!”
“还有更有意思的呢。问你,知道狗为什么要叫吗?”
“因为狗如果不叫,就会变性的----公狗不叫变母狗,母狗不叫变公狗,懂吗?”
“真有其事?闻所未闻!”
“《三字经》里不是说了吗?‘狗不叫,性乃迁’!傻瓜!哈哈”
“无言、、、、、、”
在真实与虚幻间游离,我理不清头绪:小素到底是什么性格的人呢?从聊天中我了解到,小素并非汉族,她是从傣家竹楼里走出来的。至于更多,小素总是机灵地避而谈其他。她说她喜欢看我写的东西,就编了些凄美的爱情故事发给她,她说看完后,感动得哭了,执意拿去院报,不久白娟把稿费送了过来。我把钱放一边存着,准备找机会叫上小素一起花掉。
“每想你一次,上帝就落下一粒沙,于是便有了撒哈拉。”小素的留言。我知道这不过是网络上流行的一句话,可心里仍或多或少地甜蜜着。
天气很冷。沙沙发工资了,说南门口的火锅很好,不吃就不算来过长沙,请我和老凉去大快朵颐。沙沙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却很有“小大人”的味道,每次我们出去玩她都不让我和老凉掏钱,说我们都是学生,她大小拿着份工资。
“沙沙,我看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么小,做一年回家念书吧!”老凉诚恳地说。
沙沙抿抿嘴:“我就是读不进去,浪费时间。而且出来了,心也散了。”然后给我俩夹菜,“吃吧!”
门外大风呼呼地刮着,这是我所经历的冬天中最冷的一个,长沙气候挺恶劣,夏天格外热,有“火炉”之称,冬天则出奇冷。
一阵吉他声夹杂在风里,随着风的忽大忽小而忽高忽低,如泣如诉。脑中闪现麓山顶小素弹唱的模样,甜蜜感真切地袭上心头。
“不费吧!这么冷的天,这些卖艺的还出来!”沙沙嚼着菜含糊不清。
“是冰冻的时分
已过零时的夜晚
歌声飘渺,是许美静的《都是夜归人》,老凉跟着哼唱。
唱到高音部分,我忽然心跳加速,停了嘴巴细听------这声音,明显带着莫名的忧伤!
大衣裹了瘦弱的身躯,站在邻店门口且弹且唱,寒风刮起披肩长发,瘦瘦的她便瑟瑟起来,吉他声也跟了歌声发抖-------是小素。
我靠着店门,盯着小素的侧脸,心一阵阵发疼。小素接了钱转身,看到我,一时呆了。手里攥着把零钱,低下头去,几滴清泪无声落下,融进积雪。
走到小素身边,她咬了咬泛青的嘴唇,怯怯地:“夏白,我冷!”
紧紧抱着小素,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随了冷风钻入鼻息、、、、、、
七
“记事开始,印象中便没有爸爸,阿妈也从来不提。小时侯不懂事,见山上田里的活都是阿妈一个人做,我就问她,‘我爸在哪?他,长什么模样?’阿妈苦笑着告诉我,‘他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很快会回来的。’我就很开心地盼呀盼,盼着爸爸回来竹楼,盼着他挣钱回来,阿妈可以不要起早摸黑家里家外地忙活。可一天天过去,还是不见爸爸回来。一次临睡觉前,我又问,‘阿妈,爸什么时候回?我们家也要买台电视,我要阿爸!’阿妈忽然红了眼眶,转过脸去,背对我躺着。她的肩膀在耸动,阿妈哭了。
稍大一些,我听别人说,我爸是知青,返城时回长沙了,走的时候还没我,跟阿妈说好假离婚的,等在城里稳定了就回来接她。
这么多年阿妈一直一个人,每天闷不做声地劳作着。到了晚上,她会趁我睡好了半夜爬起来从箱底翻出张相片看,看着看着就无声无息地落眼泪。我猜着那相片是爸的,阿妈是想爸了,我也想,便偷了来看。是他们的结婚照,黑白的,似乎浸过水,模模糊糊的,辨不清谁是谁,我仍然不知道爸长什么模样,他多高?跟我像吗?”小素喃喃地诉说,默默淌泪。
“阿妈身子不好,听着她咳嗽我就揪心,抢了背篓背着,说阿妈我不念书了,家里的活我来,我大了!她就生气,说没盼头了,不如死了算。我知道阿妈是望着我成材,望着我找爸呢!
来长沙念大学是我自己选的,阿妈很高兴,送了一程又一程,车走了好远,阿妈仍是站在那挥手。我知道她多年前也这样送过一个人来长沙,是爸。”
小素的手心冷沁如冰,感受她心的温度,也是凉的,宿管科大盆的炭火似乎温暖不了她。室内潮湿的热空气在玻璃窗上凝成冰,一滴滴无声地滑落,一如小素的眼泪。不知何时,窗外又开始飘雪了,在积雪反射下,夜空中点点黑的白的纷纷而下。转头看到躺在墙角的白娟的吉他:“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要、、、?”
“阿妈给的钱不多,可那已经是她的全部了。我骗她说够了,可你也知道,艺术系跟别的系不同的,学费比较高。”小素声若蚊吟。
门开了,挟着阵凉风,林梦风风火火地钻了进来,看到我们,半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你们、、、、、、”走过来拉了小素,“你没事吧?我们先回去吧!”走到门口,转身拿了吉他冲我皱了皱鼻子:“老乡,再见!”
回到宿舍,老凉躺在床上开了台灯等我。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夏白,你能领悟为师这种境界吗?”老凉盯着我的眼睛,见我还在发呆,吐口烟圈,换了真诚的语气,“白,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点点头,老凉摇摇头,叹气说:“那没什么了,对她好点。跪安吧!”
大黄他们几个便用被子捂了嘴笑,杨井松一句“别闹了,还让不让人睡!”宿舍归于安静。
我开始努力写东西,想多存点稿费帮小素。稿子全发在小素在“麓山夕阳”的QQ里留的邮箱里,却犹如泥牛入海,不见发表。在网上碰到,忍不住问她。
麓山夕阳:“你太急躁了,为了钱而写出来的东西,失去了你的灵性,完全没感染力!”
省了钱出来给小素,她死活不要,只好换了别种方式,隔三差五请她出来吃顿好点的------她实在太瘦弱了!看着小素能多吃几口饭,我会有幸福而满足的感觉。
考完试,小素急不可耐地要回云南看她多病的阿妈。送她到火车站,该上车了,人头攒动中,小素不时回头看站在入站口的我,似乎有些不舍,终于还是走了。我在长沙耽了两天才买到回湘西的票,林梦托我替她也买了张。下了火车据说是半夜,我要等到天亮才有下乡的汽车,林梦说一起回去我可以去她家等。
寒假一个月,终于深深体味到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小素家是没有电话的,只能把她的一笑一颦,她的无声流泪翻出来反复回忆,甜蜜着、忧伤着------过年,记得小素说,寨子里的人们会在夜空下围了篝火跳傣族舞的,她和她阿妈也会在其中吗?
八
回到学校,老凉告诉我沙沙恋爱了。
“跟你吗?”我记得早前他惊世骇俗送沙沙零食的事。
“操,一个黄毛小子,吊个耳环,看着就来气,沙沙还当个宝,一大早兴冲冲带了来这现。”
我们大笑,以为他生气是有些由头的。
“笑啥?我何许人也?告诉你们,我可是有对象的,毕了业就结婚!”老凉气鼓鼓地说。
“哈哈,是张曼玉还是林青霞?不对呀,她们好象都名花有主了!”大黄不依不饶。
老凉嘿嘿一笑,翻出张照片甩在桌上。是他和他所说的对象的合影,两人坐在厚厚的雪地上,很亲密的样子。
“东北财经的,高才生!”老凉骄傲地补充道,“高中追了她三年,这次回家她才答应。嘿,看样子不收山都不行了!”说着一把揭下墙头李敖的诗,撕得粉碎。
寝室电话响起,胡子接了,贼笑着向我招招手。
“夏白,我在你们宿舍下面。”小素久违的声音。“去烈士公园玩吗?她们说免费的。”
我提着用压岁钱买的吉他冲下楼。公话旁边,小素提个袋子站着看这边,见到我,微微笑了。
小素的笑凝住了,眼眶澄着晶莹的光,我怕她又要落泪,牵了她手,接过袋子,沉甸甸的,好象是年糕。
“阿妈做的,带了给你吃。”小素说,“傣语管它叫‘罗嗦’!”
我们坐在烈士公园的草坪上,春风温柔地徐徐送来不知名的花的芳香。
“小素,你会傣族舞吗?在家这段日子经常想象你跳舞的样子!梦里看到,呵!”
小素轻笑:“那你应该看厌了吧?”
“哪能!百看不厌。你真的跳一回,让我开开眼吧!“
冬的冷还未褪尽,草地上带着丝丝凉意。小素跳了几步哆嗦了一下,我有些不忍:“好了好了,快穿鞋吧,别把孔雀冻坏了!”
小素坐下,有些抱歉的对我说:“下次,一定好好跳一回给你看!”
第二天,孔雀没事,我倒感冒了。林梦送药过来,说她爸是医生,回趟家什么特产都没带,就背了一大包药。临走林梦警告我:“下次可别再这么不小心了,再感冒我可要收费!”白我一眼,冷冷的丢了句,“我可没小素好!”
有小素在身边的日子,整个世界在我的眼里美好起来:我会听着她调皮的话语吃吃的笑,会盯着她眼中淡淡的忧伤默默感动,连杨井松捧着看了半年多的英语冲刺的样子,似乎都傻得可爱,甚而至于对一切留着长发素面朝天的女孩子都抱着好感,老凉说,这叫“爱屋及乌”。
长沙又展现出它酷热的面貌,晚上熄了灯仍然热得睡不着,我们六个光着膀子吹着电扇卧聊,突然听到敲门声。
我穿了衣服去开门,竟然是沙沙,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怎么了?沙沙,出什么事了?”
“夏白哥!”沙沙鼻翼翕动两下,又开始哭起来。
老凉觉察到情形不对,套上裤子点支烟,出来领了沙沙去走廊,我跟在旁边。我俩问了半天,沙沙只是摇头哭,嘴唇都咬出血来,很是伤心。
“说,是不是那小子?”老凉火了,面目狰狞,音量徒增了几倍。大黄李明胡志一一跟了出来,杨井松也站在后面,老凉一指寝室门:“都滚回去!”
沙沙吓得息了哭声,哽咽着。我拍了拍老凉:“别这样,吓着她了。”安慰沙沙说:“说吧,我跟老凉都会帮你的。”
老凉又点了颗烟,呼吸平缓下来。
“是他。”沙沙总算开口了,“我身体有点不对劲,怕要出事。可他不认,还打我。”说着,她又哭了。
我震惊了,沙沙还这么小,这小子!老凉扔掉没抽完的半截烟,拉着沙沙的手跑去食堂,我知道不妙,紧跟过去。
果然,老凉要了把菜刀,红了双眼,嗓子沙哑:“沙沙,他在哪?他现在在哪?”
沙沙完全吓呆了,瞪大眼睛,满是惊恐。我急了,过去劝老凉冷静。
“夏白,你别管!”老凉冰凉的声音,“放心,我不傻!我只要那小子给个说法,吓唬吓唬他,不会真怎么他的。沙沙,明白吗?告诉我吧!”
“我认为这样对沙沙也、、、”我抢着说。
“说了你别管!”老凉愤怒了,眼里喷出火来。
沙沙挂着眼泪,又伤心又害怕。我心里一动,跑到厨房也拖了把菜刀,冲老凉吼:“走,一起去!”
老凉呆看着我,然后闭了眼睛,半晌,把菜刀一抛,骂了声“操”,松开沙沙掏出烟来打火。
九
“沙沙说,这事儿完了她想走。”我把昨晚沙沙的话转告给老凉。
老凉盯着门口发呆,长时间的沉默。
“是呀,早劝她回去念书了。”半晌,老凉说。
我于是把沙沙准备去广州继续打工的话咽了下去,跟了说,“恩,长沙是呆不下去了。”
门开了,沙沙一步步挨了过来,头发凌乱,脸色苍白,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暗淡。记得以前的沙沙,很爱笑的。我和老凉看了心里都特别难受。
几天后,老凉买烟回来坐在床上连抽了半包。我知道,沙沙走了,没有告别。之后去校门对面那家店,收银员换了位阿姨。
暑假,大家兴冲冲准备回家,我决定留在长沙打工,因为总发现小素呼吸粗重,领她去检查竟是哮喘。她说这样很多年了,没敢去医院,怕阿妈担心。小素对于自己的病,很有一套说辞:她认为没钱治倒不如干脆不检查,因为检查出来真有什么,又没条件治,会更加担心,病反而会加重;不检查,总还有不是什么大病的希望,一定程度上起到安慰剂的疗效。
我之前没想过打暑期工的困难,结果整栋宿舍就剩了我一个大一学生,工作也不好找,别人一般要求做长期。勉强在火车站旁的米琪西饼屋找了份工作,做服务生,第一声“欢迎光临”我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叫出口的。待遇太低,十余天后便申请转入业务部,顶着烈日在长沙大街小巷穿梭,推广西饼屋的蛋糕,很累,薪水却跟了业绩直涨,颇为可观。可下班回学校宿舍楼,空空的走廊,一个人窝在寝室,寂寞的毒蛇便来啃噬我孤独的心。想到小素,便毫无理由地快乐起来,连在高中同学录上记录打工生活的留言都跳跃着愉快的音符:
1
今天我终于决心去找份工作了
看到一张招聘业余歌手的启事
欣然而往
接待我的姑娘长的像关芝琳加梁咏琪他再除以二。
试唱一首后她满脸失望:
实力派歌手你不行-----------因为太帅,
偶像派歌手你也不行---------唱的太好!
另谋高就把!
哎!我终于体会到了各位同学找暑期工的痛苦,
难啊~!
黄昏 小路
黄昏的小路 秋风温柔的像情人的呼吸
我站在那匹神骏非凡的白马旁看夕阳 暗忖:今天的太阳居然也是圆的耶
突然 白马停止了它小便的动作 低声吼着 可能你会以为它的行为像狗 但它确实是马 白马
能让马停止它的小便只有一种可能——大敌临前
果不出所料 两个身影毫无声息的出现于我面前
左边那位我再熟悉不过 就是凭借一招倒挂金钩名动江湖的** 人送绰号“风骚娘子”
右边那位虽然骚劲不如他旁边那位摄人 想也非等闲
人世间最让人脸红的事应该是遇到一骚娘们
如果有比这更让人脸红的事 那就是~~~~~遇到两个
我是人 如假包换的男人 所以我此时的脸一定很红 而不是白或者别的什么颜色
“你来”风骚娘子开口了
“你、、、你在跟我说话?”
“不跟你难道跟马?”
我倒真的希望她是跟马说 但世上总是有些事不遂人愿 我没有把握在一招之内摆平两个骚娘们 只好作势走过去
“下个月初五 你来 我摆喜酒”
我一脸迷惑
风骚娘子指了指旁边那位:“跟他”
一阵风吹过 两条身影不见了 突然的和来时无异
我继续看我的夕阳 暗忖“过了这么久 这太阳咋还是圆的呢?”
“滋滋、、、”看来白马兄憋了蛮久了、、、
3
暑期一直逗留长沙
对面突然发出砰~~~~~``的一声 小伙子倒在血泊之中
我不是尼采所谓的超人
没有泰山崩于顶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
于是我心理不畅 “如果我走快点点 上次在本留言薄的留言就是在下绝笔了!”
所以各位同学下次在街上溜达的时候一定要慢一点
虽然一次打这么多字很累 但想着我这举手之劳可以救几条人命
我就觉得贼欣慰?!
千万别组织队伍手捧锦旗来感谢我啊 那样我会做大多数未成年少女喜欢做的事~~~~~~~~脸红的!
4(路遇帅丐)
七点左右 解放东路
忽然 一只又白又脏的手平伸在我面前约十公分处
暑假自己在外混饭吃 饱尝都市冷漠的我突见一只如此友好而又热情的手 感动的不行
于是我抬头
于是我见到了你
“阁下风采照人神气内敛发型新潮着装前卫、、外带不修边幅不洗澡
放荡不羁潇洒不已,但是、、你我初次见面奈何伸手??”
“给、、、给一点塞~!”
左右前后看了良久,从来来往往的公民中实在再难找出个比我更衰的同胞啊 我想如果把你身上的行当加诸我身上 当乞丐我一定比你逼真! 于是断定:你应该不是对我说的吧 ! 继续爬!
然而,你小子却真的神目如电 居然看准了夏某乃善良青年 竟动用通常在追女生情况下白战百不败屡试不爽的独门绝招----死缠烂打紧跟到底 我总不能把帅哥你带去见老总作为业绩吧 走到家润多处我决定坐下来跟你谈谈心 指了指路人甲乙丙丁 我言辞恳切
“你看看他们一个个 谁不是白衬衫西装裤油皮鞋? 在下不过一介书生 一文不名 不信你可以看看我的钱包 别看此钱包长的有板有眼 看里面 是吧 两块钱 要不咱俩都把钱拿出来平分?”
你摇了摇头 含笑不语 那样子真他妈深沉的像上帝他老人家 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根本还没有放弃的意思
“难道两块钱你也要追踪到底?哎呀 算了 留下一块作车费 还有一块不如咱俩买俩包子共享吧 我还没吃早餐呢! ”
列位看官 当是时我看到了一个非常奇妙的现象
“不是吧帅哥 你、、、哭???”
你真的哭了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哭 这是名副其实如假包换的哭呀 当然也不是琼瑶剧里常见的那种要死要活的哭 有泪无声谓之泣 有声无泪谓之嚎 但你的哭显然非泣非嚎 不光声泪俱下 还额外奉送鼻涕口水 连汗水之类也一应俱全 我真佩服你由笑转哭的神速 而且转换之间不留一点痕迹 让我觉得一点都不牵强 真是个高手啊啊啊啊!!!(持续十秒) 夏某生平最怕女孩子在旁边哭哭啼啼 但较之仁兄你的哭 我倒宁愿让十万女生以我为圆心围几层鬼嚎 于是那两圆大钞遂转入阁下腰包 而且当你边哭边打开腰包放钱的时候 我发现:其实你的腰包真的比我的鼓 是真的 !!!
谨以此类似文章的东西敬告各位同学:别再说什么不担心我没饭吃的话了!
同事中有一位同校,大三学长,自称在院俱乐部属元老级人物,共事之后见我业绩不错,力邀开学后去俱乐部外联部。
伴着汗水、苦楚、欢笑,暑假结束了。当小素看到明显瘦了一大圈,脸的一半因为有头发遮盖没被晒着,成了黑白阴阳脸的我,又要哭,我抓了她手,说:“小素你知道吗,我最不喜欢看你哭的样子,很丑!不管什么原因,都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不许哭,答应我,好吗?”小素睫毛上还挂着滴泪,咬着嘴唇佯笑,猛点头。
十
商院迎来了02届新生。
“夏白,你报仇的机会来了。”小素跟我坐在球场看台上,俯视新生军训。
我于是学了一年前那位学姐的语气:“哎呀,他们这一届运气真好,太阳一点也不毒,比我们那时候舒服多了,没意思!”
“就是!”小素也故意捏着嗓子配合。
“哈哈哈、、、”我俩肆意地笑着。
学长的确能耐,不久,我做了院俱乐部的外联部长。这可是个苦力活,俱乐部一有活动,拉赞助的事便责无旁贷地落到我头上。大黄戏称我是丐帮帮主,没事儿领着小叫花们去公司、单位求爹爹告奶奶;老凉纠正说是骗子才对,一些小活动,被我们吹得跟春节联欢晚会似的。可为了赞助费中百分之二十的提成,我乐意,因为要治小素的哮喘,那些钱还远远不够。
俱乐部也不全是些小活动,两个多月后,公关部居然公了湖南卫视《音乐不断歌友会》的关,虽然只是让我们一众人等去席地而坐当观众,大家听了似乎比去当嘉宾还兴奋,因为湖南卫视节目在全国据说很有影响,甚至不少外省的学生,包括大黄,都是因为看了电视,才神往长沙的。一到长沙才发现,跟他们大连简直没法比,直呼上当。
我要来十二张票,这便算做两个联谊寝室的第三次活动。杨井松似乎心动了,可临行又说我们幼稚,他可早就过了追星的年纪了。
周杰伦这段时间很火,而这次的歌友会来的是有着大陆周杰伦之称的胡彦斌。我和小素其实都不大喜欢那种类型的唱风,偏爱舒缓的音乐,而且胡彦斌是谁,大家多半都不认识,据说是上海人,才十八九岁,好象刚出道,本想不去,林梦不依,他是周杰伦的铁杆歌迷。
“夏白,你不支持小周杰伦就是不支持周杰伦,而不支持周杰伦就是不支持我林梦!”林梦气鼓鼓地,荒谬的强盗逻辑,可小素不想太扫她兴,只好同去。
“唱得挺不错的,我想他会红。”小素说。
林梦跟老凉一直在扯着嗓子尖叫,大有压过台上,喧宾夺主的气势。我很担心场务会过来撵他俩走,可事实证明我多虑了。
回校路上老凉解释说,他那样叫是有原因的,想看看全场有没有伯乐,慧眼识英才:“因为我嗓子明显比小胡好嘛!”老凉忿忿不平的,“可林梦老是干扰我。”
“谁干扰你啦?我那叫助威!”林梦一脸满足。
又是冬天,QQ里有人留言,是沙沙。
夏白哥:
你们还好吗?
来广州半年了,仍然吃不惯这里的东西,没辣椒,炒个鱼还要加把糖。好想长沙的口味虾,和南门口滚烫的火锅,又麻又辣,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三个还凑一块吃呢!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还能见到你跟老凉吗?真的很想你们。
长沙应该下雪了吧?这边仍然很暖和,一年四季都这样我觉得很单调,反而想念长沙的冷了,刺骨那种。你知道我很怕冷的,现在却想天气变冷,你说奇不奇怪?
代我向老凉和小素姐他们问好。
沙沙
沙沙,曾经多么天真无忧的女孩,现在居然从她字里行间读出忧伤的味道了,她心灵的伤痊愈了吗?过的好不好?我似乎有很多话想问,全堵在嗓子眼,可最终一个字也没打出来,兀自面对显示屏发怔。
走出网吧,居然真的下雪了,夹在淅沥的雨点中打得脸上生疼。我没有带伞出门的习惯,因为小时侯老是丢。
“黑发肥飞发费变飞,飞发肥飞发费变黑、、、、、、”我赌气似地嘴里反复念着,冲进雨雪中,一口气跑回宿舍。
明天,又会是个银妆素裹的世界吧!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过完年回到长沙,我在校旁往吧上网,才发现QQ号丢了,无聊地反复听着新红起来的刀郎的歌:许多朋友顿时断了联系,包括沙沙,也看不到“麓山夕阳”的留言了,我很懊恼。
还好有电话,很快便跟小素联系上了。小素穿了套民族装,楚楚可人,脸色也红润得多------她的哮喘,经过半年多的调治,要好多了。
“看样子,某只孔雀已经做好开屏的准备了?”我打趣说,“小素,跳一段吧!”
“呵呵,我看你才是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呢!”小素调皮地做个鬼脸,“这么多人,我可没有表现欲!”
这年春天,非典肆虐,长沙高校全封校了,要证件才能出入校门,而且不允许远行,每人领了个口罩。这段时间我很担心,因为大致知道非典是呼吸道疾病,小素咳嗽几声,我就催她去看医生。她倒不急,反而说学校知道会隔离的,跟那些疑病一块吃住,没准弄巧成拙了,我觉得有理,可心还是悬着,小素就跟我开玩笑:
“你知道‘非典’两字怎么来的吗?”
我摇摇头。
“这是曹操说的,《三国演义》里典韦救了曹操,曹操便说:‘非典,吾命休矣!’呵呵!”
我知道她是在宽我的心,便跟着笑。
“夏白同学你好,这里是长沙音乐频道。”我一听,就知道是林梦,猛然记起今天是愚人节,“您的好友小素为你点歌,《当》,请欣赏。”我直着耳朵,且听她预备捣什么鬼。
“当!、、、”猛听得一记敲脸盆的声音,耳朵发麻,电话那端传来一片笑声。林梦笑声最大。
临睡,电话又响,接了,这次是小素打来的。
“夏白,听说了吗?张国荣跳楼了。”
“哦!那刘德华跳海没?”我生气她也学来愚弄我,肯定是林梦那厮的主意。
“是真的,你听,林梦在哭呢!”小素把话筒移了移,果然听到林梦呜呜的哭声,还蛮逼真的。林梦很爱为了些遥远的人、事伤感,仿佛明星们都是她家亲戚,二月分长沙电台主持罗刚的事件,她还哭了半天,可这次我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认定是在愚弄我的。而且,内心里不大欣赏她那种哼哼唧唧的哭法,而小素,只会默无声息落泪的。
“你劝劝她吧,说我相信了,很着急!”我想,也许小素同样受骗了。
第二天,张国荣自杀的事就沸沸扬扬传开了,晚上小素打电话说林梦一天不吃不喝,这才真有点着急。又有些气她长不大,人家张国荣的熟人现在也许吃得正欢呢,你是谁,操哪门子心!不过我这位看似活泼的老乡,却也不失为善良的性情中人。
学校解封了,小素陪林梦去在建的沿江风光带散心,同行的还有白娟。我因为俱乐部要开会,没能成行,让李明去当护花使者。
不知为什么,半天的会,我一直心里惴惴的,总觉得不对劲,会上讲了什么,一句都没听进去。我想可能是封校两个月没怎么出门胆子小了,小素她们不过是出去走走,没什么好担心的。
走在宿舍楼走廊上,我听到电话响,似乎是我们宿舍,很急促。我心跳加速,清晰地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冲了过去。
“喂?喂喂?”
听筒里传来林梦的哭声,我更加心焦。
“说话呀!林梦?”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可林梦只是哭。
“是夏白吗?我是白娟。”白娟抢过电话,声音也哽咽着,“小素、、、她出事了!”我两眼一黑。
武警医院,李明耷拉着脑袋蹲在挂号室墙角,从头到脚全湿透了,地上也是一滩水。老凉放开扶着我的手,跑过去踹他,白娟拉住,“别这样,他尽力了!”
“谁是家属,过来一下。”我站起来,面对医生。
“对不起、、、、、、”
我往后一倒,什么都听不到了,一双手拉住我,依稀是老凉、、、、、、
小素静静地躺在白床单上,挂着丝微笑,似乎进入了甜美的梦,是梦见她爸了吗?长长的睫毛轻轻合着,泛着水光,我坚信是水,她答应我不会再哭的;散落在白床单的长发显得更黑,依旧散发淡淡的茉莉花香,可跟脸一样苍白无色的嘴唇,再也唱不出忧伤的歌了、、、
十二
“帅哥,一起喝一杯吧!”张芬叼着烟,冲我举了举杯。
“去你的,干活吧,经理见了有你挨的。”我熄了烟头砸过去,有人叫酒,便取了托盘顶着单走过去。
“妈的,夏白你给我记着。”张芬揉了揉脸颊,放下酒杯气急败坏地掏出镜子补妆。
舞台上鬼影丛丛,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在放肆的快节奏音乐中红男绿女们上摆下摇。
湖南地理位置并不理想,一非沿海,远没东南一带得天独厚的经济发展优势;又偏僻得不够彻底,享受不到国家西部大开发的政策优势。可湘人自有他的特质,岳麓书院“唯楚有才”的横匾可不是全无道理的。湖南人很能把握时代的脉搏,扼住潮流的喉咙,极易接受新事物:乱世中湖南出名将、出伟人,盛产血性的匹夫匹妇,因此流传“无湘不成军”;而太平盛世,湖南人又敢为人先,电视上,当别台清一色一男一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有章有度机器般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播报新闻时,湖南电台的新闻人员偏偏要轻松地坐着,有说有笑仿佛邻家大哥大姐般亲切地跟观众拉家常,娱乐节目更不消说,已然成为大陆各省电台的领军。作为省城的长沙,现在被很多人定位为娱乐城市,也叫星城。
星城人爱吃、能玩,忙碌一天之后多半会呼朋唤友聚在小吃街喝两杯,小到臭豆腐、口味虾、鸡鸭架、猪蹄,再而至于麻辣烫,大到各类火锅,经由小吃店老板的炮制,都能做得香辣可口,比及去外省开店的湘菜师傅们少了精细,却要纯正的多,而且不贵;吃完小吃,朋友们会红着脸膛粗着嗓门满口长沙话吆喝着去酒吧、KTV唱歌。这其中有十多二十岁、乃至三十岁的“满哥”妹子们,也不乏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女。外地人乍到长沙会有些反感长沙方言,认为调子太高,说话人似乎“盛气凌人”,这其实是一种错觉,一如女人说日语就让人觉得温柔的错觉。
“魅力四射酒吧”坐落在与步行街相交的酒吧一条街中心位置,正是星城最热闹的地段,而且酒吧服务很全,大厅可蹦迪或跳别的舞、喝酒、打台球,还有唱歌、听歌的特色包厢供应,每天七点开始营业,无不门庭若市热闹异常,各色人等鱼贯而入,或歌或舞,且饮且乐,直至凌晨。这里的老板,曾经是我在米琪西饼屋做蛋糕业务时的客户,现在,他是我的顶头上司,算算快一年了。
一年?掏出手机,打开日历:今天是2004年7月13,一年多了!我习惯地掏出烟,点了一支,颓然坐在沙发上,吞吐间,大脑便混沌起来、、、、、、
老凉昨天打电话过来,聊了半天,最后说:“夏白,你变了,不过我希望你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然后挂断。
是啊,真的变了:一年前的那晚,半醉半醒间,老凉点了支烟递到我嘴边,只一口,就能呛得我咳不停,直咳到泪眼模糊,可现在,我烟瘾比他还大;变得开朗了、幽默了、爱笑了,能跟张芬她们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敢拿了麦无所顾忌怪腔怪调地冲着满厅的客人喊歌。
一旁,龙哥又在给张芬和阿丽讲段子:
一天,妹妹在书房看书,书名是《汉书》,姐姐走了进来,就出了个上联:妹妹看书心思汉。
妹妹听了脸羞得绯红,却想不出下联来。
姐姐觉得无聊呀,就打开门出去,被太阳光一照,忍不住抬起手遮在头顶。
妹妹灵机一动,下联脱口而出:姐姐怕日手遮阴!”
“哈哈!”张芬阿丽左右夹着龙哥,边笑边打,“坏家伙!”
“来来来,继续喝!”龙哥红光满面。
下了班,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冲完凉躺在租住的屋子里,把灯熄灭,孤独的感觉油然而生,电风扇寂寞地在身旁哼着。
摸索着床头的“白沙”,我预感今晚又将失眠。这一年多,失眠一直困扰着我。在学校,一个月几乎每晚张大双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听着他们五个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等天亮。整个世界似乎都入睡了,独留睡不着的我感受孤独的况味。我会想很多东西,思想如脱缰的野马般在七里八里的事情中没头没脑狂奔:想起小时侯,想起很多人,现实中的、或书上的,好的、或坏的。然后是抽烟,烟的一端明灭在黑暗的呼噜声中,会让寂寞的我感觉有人为伴-------也许它也是寂寞的吧,可老凉说,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会不再寂寞,这跟一加一不再等于一是同一个道理。
我的失眠日益变得严重,室友们朝夕相处没大发觉我的身体变化,半个月的样子,林梦碰到我,说我的脸色特难看,硬拉了去医院,确诊是神经衰弱,虽是初期,却很严重了。之后,我休学一年。
来“魅力四射酒吧”上班,一方面也是因为失眠,与其在四周都是睡眼惺忪的气氛中苦熬,倒不如去同样无眠的环境里寻求心灵慰藉;而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有酒。我酒量不好,三杯两盏下去,便开始在云里飘。胃会很难受,可飘过之后回到现实,还是觉得糊里糊涂地飘着好。
最开始失眠,我会很忧心,生怕第二天没精力。可现在,我已经坦然接受------既然睡不着,就干脆天马行空地想事情吧!常常是抓住某些记忆里的碎片延伸开去想,聊以自娱,构思些并没发生的幻境,想得入神,不知东方之既白。
失眠跟夜猫子的区别,是夜猫子白天会睡。半年前我养了只猫在屋子里,想让它在漫长的夜陪陪我,可它白天死了般昏睡,晚上没原由的瞎叫唤,不吃不喝,烦人至极。向张芬讨教养猫之道,她不以为然地说:“现在是春天,猫叫叫很正常!”
再过一个多月,到了九月,休学期满,我又要回去商院了。晚上上班,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不太喜欢的鱼龙混杂的酒吧凭添了几分可爱,这也许是留恋的感觉吧,舞台上疯狂摇动的男女们在眼中也不那么“癫”了,见到走下楼梯的阿丽,不自觉给了个亲切的笑脸。
“夏白,楼上4号包厢的音响有点问题,你过来看看!”阿丽说完,转身上楼。
来到4号包门口,正准备敲门,身后音乐突响,传来胡彦斌的《超时空的爱情》,举起的右手僵在半空,大脑“嗡”的一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的身,跌跌撞撞推开身后3号包厢的门,电视屏幕上,赫然是两年前胡彦斌音乐不断歌友会的场景,他笑脸吟吟地唱着,镜头一转,到了观众席,小素把手放在两年前的我的手心,微笑着、、、、、、
“夏白,夏白!”阿丽的声音,“经理!”
一段歌毕,掌声、老凉林梦的尖叫声在耳后响成一片,在经理的搀扶下,我踉跄下楼,泪,终于夺眶而出。小素只会无声地哭的,可是我做不到,酒吧的喧闹,会掩盖我的哭声,所以我可以很彻底地释放自己。而在学校宿舍,小素离去的日子,我会躲进洗手间开大水龙头,将哭声淹没在“哗哗”的水流声中。
提前辞职了。原来两年前勉强去的《音乐不断》竟然不经意记录了如此鲜活的小素、如此幸福的我们!去网上搜索,终于在591MTV里找到了那天歌友会的整貌,一个多小时的节目我反复从头至尾看,从早到晚,直到完全麻木,烟蒂丢了满地,胸腔隐隐作疼。
消息闪动,有人要求加为好友。打开查看,竟然是“麓山夕阳”!这么久没睡,我想我真的有幻觉了,然而,这一幕又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是小素显灵了吗?我很宿命,却不迷信的!
“小素,是你吗?”我哆嗦着打出一行字,“原谅我一年来有意的回避熟悉的一切,有意的想把你遗忘,因为如果不这样,我想不出别的让自己轻松的方法。你怪我了?”发送出去,我像等待审判的罪犯般,死死盯着显示屏,眼睛发酸。
“是夏白吗?我是林梦,对不起!”
幡然醒悟,“麓山夕阳”,有林有夕,合成一“梦”。原来一直都是林梦在骗我!她继续打字:“一开始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长沙,一直在回避我们,要不是老凉告诉我你的新号,我、、、”
关了电脑,一切的一切逐渐明了起来:一年来的努力,以为自己把什么都忘却了,重生了,可不过像蜂子或蝇子一般,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
2004年9月的商院,仍是老样子,小素的离去我的出走于它并无任何影响。宿舍楼下,新生们欣喜地换了军装顶着烈日跑去军训,迎面碰到拖着旧皮箱,剃着代表重生的光头的我,只讶异了一秒,便嘻嘻哈哈打闹着错身而去。
我回到原宿舍等通知,老凉他们都是大四的学生了,见我回来直叫学弟。晚上,系里通知我搬去02届中文三班宿舍,老凉胡志大黄都沉默了,杨井松仍是捧着英语冲刺半躺在凉席上,我突然觉得很亲切,什么都变了,杨井松没变!抑制不住走过去,拿下他书,盯着他眼睛:“杨大哥,再见了!”
杨井松翻了翻眼皮,沉声说:“走好,常来玩!”又去抓他的书。
老凉帮我提了大包小包,走在前面。走到门口,大黄叫住我:
“夏白。”他想了想,似乎下了决心,说:“别怪李明。换了你,也不一定有法子救得了小素。”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新宿舍的同学其实挺逗,待我也不当外人,我抽烟,也没人流露厌恶。他们总能在乏味的生活中找乐子,自创了许多堪称经典的顺口溜儿------“考试不舞弊,来年做学弟。”,“宁可没人格,也要考及格。”;当韩片《那小子真帅》上映的时候,观摩回来,一室友语出惊人,“那玩意真爽!”;同舍有人看《谁动了我的奶酪》,还书的时候找东西把“酪”字贴住;碰到穿着清凉的女生,他们会大叫“真理”,因为《围城》里提及,真理是赤裸裸的。他们有属于他们的快乐,可是那份快乐与我无关,我的快乐,已经耗尽了,在一年以前的商院。
第一天上课,室友让我最好穿色调灰暗的衣服,因为辅导员有叫穿得鲜艳的同学答问的习惯。新辅导员是个老头,据室友说他并不服老,坐公车碰到有人让座他会破口大骂:“你认为我老吗?”然后吹胡子瞪眼睛,气鼓鼓地站到终站。他兼授我们《现代文学》,拿了他的“著作”给我们瞻仰,发现极富特点,惜墨如金,从不赘言,绝无长篇,他解释说:“林语堂说了,文章要像女孩子的裙子,越短越好!”问及自我感觉,他答:“当然好!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妙。张爱玲说的!”
下课在教学楼外面碰到老凉,他告诉我:“林梦要写诗了,真强,咱念中文的倒给比下去了。”
我听了有点担心,因为室友说诗人是先把别人弄疯,然后自己再疯,结果就会出佳作了。白娟她们是否已经疯了?小素的床位一直空着,这对她们几个无疑会有心理上的阴影。老凉说:“那样会影响第二次发育的!”接着是苦笑,背了包走了。
躺在床上,白沙抽了半包,仍是睡不着。室友们不像老凉他们那么闹,全打呼噜------新室友有半数是磨牙的,比呼噜声小。
下了床走出宿舍,校门那边还很亮。新开的小店有人在搓麻将,好久没喝酒了,走过去要了两瓶,冰的。长沙的夏天到了深夜仍然很热。
似乎双腿不是受了大脑的指示,不自禁的,我来到足球场。坐在看台上,四周寂静无声,远处高楼顶有闪闪点点的灯光,记得小素说过,那是为了提醒低飞的飞机而装的。球场还没铺草皮,黄澄澄一片,跟三年前我新来商院时一模一样------白天,新生也像三年前的我们一般,战战兢兢地听着教官的号令吗?
“他们这一届运气真好,太阳一点也不毒,比我们那时候舒服多了。”我默念着,仰头灌了大口冰啤酒,去摸烟,“没意思!”
没有人回答“就是”,身边是空的,微风吹来,火机的火苗轻摆着。
两瓶酒下肚,头重了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我定了定神,仔细辨认球场上的景致,远远的,我又看到曾经害我受罚的那两棵树,枝繁叶茂的,活得很好。
“树挪死,人挪活,谁他妈说的!”我抄起酒瓶,用力砸向球场。
从此,我一睡不着便往球场跑,坐在看台上,能让我想起许多,许多曾经刻意回避的现实,“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坦然面对。”我相信自己一次次重复地想念,终究会有麻木的一天。可那将在多少次之后呢?一千次?一万次?有时会一个通宵坐在那儿,只是想,可始终无法麻木。在醉眼朦胧中看到小素的身影,还是会心疼。
“夏白,你别折磨自己!”多少个夜后,在球场看台,林梦找到了我 ,“小素在,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会抽烟?”
一年多不见,林梦解下了她的马尾辫,长发遮住半边脸,眼神也透着丝丝缕缕的忧郁------是为了要做诗人吗?我猜测。举起酒瓶,继续喝。
林梦猛地夺下酒瓶,站起身灌了一气,复又坐下,轻轻的掇泣声传过来。
我别过脸看她,看不到眼睛,只看到遮在脸上的头发。
“为什么,你要骗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冷。
林梦俯下头,埋在膝盖上,大声地哭,“怪我怪我,都怪我!”她尖叫着,“是我害死她的好吧?如果不是因为我不开心,她也不会陪我去湘江边!”林梦哭声更大了,“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
“我、、、”胸口堵得慌,“林梦,我没有那个意思。”这其实真的怪不到她份上的,可我也解释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在小素走后冷落林梦,还有李明。无怪乎李明也躲着我,他们都误会我了。
“林梦,听我讲个故事。”我想我应该解释清楚,别让小素成为太多人心头的针,“有一个人,收拾好东西急冲冲地准备出门,突然桌上电话响了,抓起一听,是别人打错了,于是愤愤地甩了电话冲下楼。刚到马路边准备过去,一辆急弛而过的汽车把快他一步的一个人撞倒了,当场死去。”
林梦渐息了哭声,看我一眼,不明白我讲这话的用意。
我继续说:“如果这个人没有接那个打错的电话,那么,被撞死的人,就是他。可是,他会视那个无意打错电话的人为救命恩人吗?生活中有无数的巧合,你把小素的死强揽到自己头上,背着沉重的心理包袱,其实毫无道理。我不怪你,也不怪李明。小素也不会怪。”
林梦定定地看着我。我拿起酒瓶,递给她,又开了一瓶,一碰:“我希望我们大家以后都开心地生活,忘掉该忘的一切。干!”
放下酒瓶,林梦问我:“夏白,小素家里的事,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其实小素从来没打算在长沙找到他爸。”林梦肯定的语气。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你想,就算找到了,对她妈,对她,一定会是幸福的吗?如果她爸心里还有她妈,会这么多年没个音讯?小素知道,找到了爸爸极有可能只会加重她俩的伤疤,让苦等这么多年,一直怀着希望的她们连希望都没了,而她们自己过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活在没有结果的希望中。”
我茅塞顿开,林梦说的不无道理。突然记起三年前,在岳麓山顶看流星雨,小素许愿后哭泣的样子。我想小素一定许了一家团聚的愿,可她知道,那愿望是绝没实现的可能的。
心里一阵绞疼,我不愿林梦看到我难受,站起身准备走。
“夏白!”林梦仰起脸孔,欲言又止。
“什么?”
她抿了抿嘴,“你说,生活中有无数的巧合。如果三年前,我们两个宿舍第一次联谊去岳麓山那次,没有我生病的巧合,小素不是以我的名义出现,我们,会是现在这样吗?”
是啊,我抓的纸团,上面写的是林梦!
林梦抬头注视着我,长发散在背后,等我回答。
“我不知道。有些东西是命定的吧!”说完,转身仓皇逃开。
这几天一直在思索跟林梦聊到的话,“巧合”、“命定”。人生其实真的很奇妙:许多东西似乎命中注定,你生在富贵之家,大体注定你从小锦衣玉食,较一帆风顺地走完一生;而出生卑贱,则注定你需要付出比富家子弟多千万倍的艰辛、努力,才会有别人唾手可得的成就、地位,这是所谓的命?另一方面,人生是由多个相连的时间点、时间段串连而成的,下一秒、下一分、第二天,你会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会碰到什么,无法完全准确地预料得到,所以更长时间段后的你会面对怎样的境况,自己又会变成怎样,更是无法逆料。琐碎的生活中,一件小事,或许就会成为你人生中的大转机,或大危机。人,真的很脆弱!
胡志曾感慨万千地对我说:“夏白,你能作为一个男人站在这里,其实是相当不容易的,需要无数的契机和巧合。你可能不是几代单传,可你想想,你的上面,你爸,是个男人吧?”
“你爸才不是男人呢!”我莫名其妙。
“别气,听我说。你爸的上面,还是要有个男人吧?再上面,再上面,一直到人类的始点,猴就不算了。明白没?等于是人类的最开始,就要有个男人,他一代代传下来,形成一条链,才到了你。这条链中的男人们,只要任意一个有一丁点意外,或者没生后代就故去,或者生的不是男娃而是女的,便没了你!”
当时我认为可笑,中国人口问题众所周知,哪像他说的那般。可细一想,真的,稍有差池,世人当然不少,地球当然照转,可生活在世界上的我们,独一无二的个体们,就被另外的个体代替了。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虽然有迷信的嫌疑,老凉开玩笑说,“那咱们这么熟,敢情上辈子啥也没干,光回眸了。”可至少说明,人作为个体,能来到世上虽然很不容易,但是不容易的两人,能相遇、相知,就更不容易了。
林梦在网上看到我的奇思怪想,惊愕地问我:“你不会真打算出家吧?这么宿命!”
我说我也想呀,只怕吃不惯斋。她说现在的和尚没必要吃斋的,我回答:“既然学姐这么支持,我尽量了。”林梦便不再说话。
入冬了,临圣诞节下了场雪。老凉来宿舍找我,说杨井松挨打了,让我也去看看。
杨井松头缠绷带,枕着他的英语冲刺躺在睡了近四年的床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我不过点了碗肉炒饭,他们发这么大的火!”杨井松仍是很气愤。
“跟你说多少遍了,兰州拉面馆的人信回教,不吃猪肉的,偏不信!”老凉皱了眉头。
“夏白,过了十二月,我们都要实习了。我回东北,可能不会再来长沙。”老凉抛过来一支烟,自己跟着点了一支。
我走过去,跟他并排坐在床沿上。默默地抽完烟,我站起身,拍拍他肩膀:“走的时候告诉我,我送你!”
老凉点点头,顺势仰躺在床上。
“林梦让我问你,圣诞节有空没,她想去趟步行街。你们是老乡,她也要走了。”
我没说什么,开门出来。
步行街来来往往的人挤作一团,林梦一手抓一把吃的,侧了身往前挤,我机械地跟着。
前面有一大堆人围着圈,中间传来一个男声,藉着话筒,盖过吵闹的人声:
“长沙的朋友们,圣诞快乐!我是老狼,下面给大家送上、、、”
“是老狼耶,夏白,快一点!《模范情书》?我最擅长的歌!”林梦泥鳅一般钻进人堆,我怔了半晌,木然追了上去。
“我要你打开你挂在夏日的窗
我要你牵我的手在午后徜徉
我要你注视我注视的目光
默默地告诉我初恋的忧伤
这城市已摊开她孤独的地图
我怎么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
林梦嘴唇一张一翕,跟着轻唱着,泪,顺着脸颊流淌。我的思想,早已去到夏风吹拂的岳麓山顶,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已经麻木了吧,我想。
往回走的路上,林梦一直低了头,盯着脚尖默默地走在前面,手里一串串吃的,没动分毫。
“夏白。”林梦忽然转身站住,面对着我,“你送小素的吉他,她送给我了!”林梦迎着我诧异的视线,“在去湘江之前,在她知道‘麓山夕阳’的事之后。”
我如遭电击,心一瞬间下沉,“胡说,这不是真的,你又来骗我?”
“这是真的!”
“你还说!”我愤怒了,比被人没来由抽个大嘴巴还觉得侮辱,双手握得紧紧的,脚底冰凉。
林梦仿佛下了决心,靠前一步,眼眶包着眼泪:“你打我也要说。因为小素知道,我家其实早搬来长沙了,湘西不过是我爸工作的地方。我回去,只为了你不至于露宿街头等车;知道我为了你,慌称我爸是医生,买了药给你送过去、、、”
我听不下去了,转过头,不辨方向的一通急跑。
“夏白!”林梦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身后传来。
对街有人放烟花了,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光点急冲到半空,散作更多星星点点的光点,又纷纷落下,消失在半空之中,一如那晚的流星雨。
“小素,她其实并不爱我吗?”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闪现一幕幕小素无声流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带着淡淡茉莉花香的黑发,一袭白裙、、、、、“不会的,不可能!”人在伤心的时候,生理上心的位置,真的会阵阵发疼,抽搐般疼。
“夏白,我骗过你。但这次,我说的都是真的!”林梦发来短信。短信提示继续在响,我关了机,扔在路边,掏出火机。寒风夹杂着雪花打在脸上,钻入脖隙,冰凉冰凉的。
敲了几声,门开了。老凉裹着被单给我开的门,宿舍里漆黑一片。
“今天考完了最后一科,他们全上通宵网去了。”老凉拉了拉被子,给我腾出块地方坐。
抽了几口烟,老凉声音有些发抖:“白,师傅分手了!”
“是东北财经那个?”我试探着问。
老凉点点头,继续抽烟。宿舍里窗户紧闭着,仍然很冷。烟头点点红光明灭在漆黑的宿舍,老凉紧锁双眉的脸忽隐忽现:“她,出国了。去韩国,托她们班一小子家里的关系,两人一起走的。”
老凉丢了烟头,脱鞋把脚伸进被子,靠墙坐着。
“白,这一段我老想起沙沙,想起刚来商院那阵子。”老凉的声音从漆黑寒冷的角落里传来,有点哽咽:“沙沙,再也联系不上了。而你,哎!”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尽量平静地问:“那你什么打算?还回东北吗?”
“回!”老凉又“啪”地打燃火机,凑到嘴边点烟,“后天晚上的车,你送送我。过好了,咱还能在一块儿。”老凉闷头抽了半截烟,似乎很肯定,又没把握地盯着烟头,“会有机会的。你不会去东北,我去看你。”
我知道这不过是张空头支票,不过是我们美好的愿望。即便实现,多年后再相见,只怕也失去了坐在这里的感觉。在长沙,在商院,在中文系,我们兄弟了近四年,以后却要走上不同的路,也许我们的的人生轨迹再没有交点,一如消失两年有余,无处找寻的沙沙。
“他们几个呢?”我嗓子有点哑。
“上了今晚的通宵,都散了。胡子杨井松明儿一早走,大黄也是,他会回来考研。”老凉丢了烟头,握着我手,“李明后天跟我一道走。”
“知道了。”我知道老凉是希望我在李明面前做得好看点,不要因为小素,伤了感情,“其实,我应该感谢他。”
我挑了最沉的两个包,替老凉和李明扛着,走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刺骨的寒风刮着脸,刀削般疼,李明缩着脖子跟在我后面,前面是老凉。
我买了站台票,执意送他俩上火车。
老凉的车先到,他放好箱包,从窗口探出头来向我挥手。
“外面凉,先回吧!”老凉眼眶有些红。
“恩!”我应了一声,站着没动。
列车终于还是开动了,老凉挤出丝笑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忽然,听老凉轻声地唱了句:“你总是、、、太软!”
泪水,无法抑制地夺目而出。
转回头找到李明,我全身上下都吹得冰冷。
我尽量显得热情,可总觉得有些隔膜,只好闷声不响抽烟。李明始终低着头。
列车进站了,我拍拍李明,扛起包走。
临上车,李明突然把我拉到一边,放下手提箱。
“小素说,她还想去趟岳麓山,看回流星雨。她说她答应过你,要在流星雨下跳舞给你看的。”李明沮丧地垂下脑袋,“她就那样抓着我的衣角,脸朝着麓山的方向,说着、微笑着往下沉,可是我、、、”
紧紧握着李明的手,也是凉的。
“夏白,对不起!”
“不怪你!”别开脸,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小素,并非林梦说的那样!
回到学校,我熟悉的人事眨眼间远去了,头上密密匝匝长出了半长的新发,已经不需要逃避,不需要剃了光头标榜重生,我的世界空了。
我开始试着与室友们打成一片,试着习惯商院朝九晚五的生活,试着戒烟。当05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我的春天也来了。这几天晚上,我睡得很香,也有半月没有抽烟了。有人说,如果你有朋友,本身是抽烟的,他能戒掉,那千万别再跟他做朋友------因为连烟都能戒掉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见,戒烟有多难,但我似乎做到了。
夏天,我穿上球衣,随了室友们挑战中文三班其他宿舍的男生,在足球场开心地奔走着,不去管身边树木的死活。
秋天,我也大四了,打算过完这学期就南下,再也不来长沙。我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会否像沙沙一样想念这里该诅咒的坏天气,会否像老凉的来信说的那样,怀念一直认为很乏味的大学生活,会否像大黄那样,去了别校读研,还不时跑回来仔细品尝商院食堂两个一两永远多于一个二两的米饭。可即便留恋,依然坚决地要离开,他们一个个,不是都走了吗?!
冬天,我在网上找到胡彦斌歌友会的MTV,给室友们看几年前的我,呵着手盯着显示屏笑。
考完最后一科,我在宿舍仔细地收拾东西,统统塞进已经有些老态的皮箱,南下,我就带这个。
终于拾掇好了,我直起腰,下楼吃晚餐。
手机响了,我放下筷子,看短信。
“夏白,一路顺风!”陌生的号码。我随手回了句:“谢谢!你是谁?”继续扒饭。
吃完回到宿舍,天黑了,宿舍里就我一个。突然记起刚刚陌生电话还没回短信过来,很好奇会是谁,便拨了过去。无人接听。
真的要走了,有些许失落感,几番挣扎,还是决定去足球场坐坐,只一小会,算是告别。天沉沉的,要下雨了。
一手提瓶啤酒,迎着冷雨,边喝边走,转个弯,球场看台便在眼前。
一个短发的女人,穿件肥厚的红绒衣坐在看台尽头,下雨了,似乎浑然不觉,泥雕木塑般一动不动。
我就地坐下,举起瓶猛灌,决定喝完了就走,不再回头。
终于,红衣女人站起身,缓缓地踱步过来了,挺着肚子,是个孕妇,微雨朦胧中看不清脸。我回头把视线投向泥泞的球场,陷入了对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的回忆。
“夏白?”红衣踱到了我身后,惊呼出声。
转过头,我看清了,她,是林梦!手一抖,酒瓶滑落在看台上,叮叮当当地滚下阶梯,“啪”的一声,跌碎在球场。
列车是由长沙始发,足足会停一刻钟。林梦执意送我到车门,递给我一包东西,答应我一登车,她就走,不会站在雨里等到开车。
“好了,祝你们一家三口幸福!”我微笑着。
“这话可不一定对。”林梦也笑了,“没准是双胞胎呢?”
我呵呵笑着,看看手表,转身准备上车。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转头问她:“林梦,你是不是五行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