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说]天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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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的梳着头。

    纤细的手指从柔软的发丝中,缓缓的滑过,凭借着一把黄杨木梳,乌河分流。窎纹把头发从两鬓向上编起,分成四股小辫,汇头顶绾成了一个燕尾双髻,用两枝叼珠凤凰固定好。红漆描金的梳妆台上,散落着的几支金丝花?簪也被她一一的插入发中。

    清蓝的夜里,凄风冷淡,明月半弯。

    空荡荡的勰龙神殿中,数百只朱雀镏金烛台上同时绽放着明黄色的光晕,隐隐的浮现着大殿四壁无数只纠缠盘绕的暗红色傺螭。

    窎纹轻轻拿起身前这雕刻着并蒂莲花紫檀木案上的一盒胭脂,着黄铜菱镜,缓缓的匀在苍白的颊上。

    “美么?”窎纹举起了铜镜,清冷的声音飘荡在空阔的殿堂上,回应她的,不过是神殿中烛芯燃烧时的剥剥声。

    “我倒忘了,你们不能说话了。”窎纹嫣然一笑,菱花镜从手中蓦的跌落,啪,的一声,碎了。

    “我这个样子应该和神殿外,所有普通少女一模一样吧,一模一样……”窎纹双手紧握,再次伸手,一排鲜红的甲痕,宛若新月,红月。“可是我瞧不着,你们也瞧不着,他,也瞧不着了……”说着,她轻轻挥动着藕色的水袖,风动中,木案,梳妆台,木梳,胭脂……以及碎落在莲花地砖上的铜镜一齐散作了齑粉,无声无息的消融在明亮的烛光中。

    琉璃王朝的勰龙神殿中地位最高的大司神,是不需要这些世俗的东西的。

    窎纹轻轻叹息着,纤薄的身子拖曳着长长水袖,缓缓走向神殿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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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澈倒提着琊月神枪,莹白色的长枪泛着冷月一般的光,即便是在炎炎烈日下,依然寒摄人心

    百丈外,超过五十的胡厥铁骑在他身前往复奔驰挑衅。这些号称神州第一铁骑的骑兵,只是远远的在荒芜的大地上,飞快的奔驰而过,卷起漫天的尘土。

    无人胆敢更进一步!

    夏澈的手指有些麻木,原本雪白的衣袍早已经被紫黑的血迹掩盖了原本的颜色,为他温和的面容上平添着几分肃杀之气。

    胡厥的铁骑缓缓的向前推进着,开始最后的试探。整齐划一的骑步,一丝不乱的动作显示出了他们号称第一强大实力。然而,他们的眼底,却没有传说中的样的坚定。

    敌人只有一个,一枪一人一马,孤独的立在他们身前百丈外。然而,那骑孑立的马下却横七竖八的躺着上百具尸体。上百位曾经笑傲奔驰于草原大漠,纵马弯弓的大好儿郎,就这样永远地葬送在这里!仅仅一个人!浑身的浴血的夏澈就如同魔神伫立在众人面前

    夏澈微微眯起了眼,胡骑距离他不过六十丈,再进十丈就是他们冲锋的时刻。他右臂一紧,原本中了两箭而失血麻木的胳膊,也如召唤般回应着夏澈的知觉。不久前的交锋中,已经让他身带数十处创伤,最险的一处在右肋下,几乎被一柄长刀贯穿,如果不是神之咒,应该已经躺下了吧?可是他却不能死,必须一步不离的守在这座乱石嶙峋的小山惟一上山道路的咽喉之上!他有些自嘲的,牵起已经什么感觉的嘴角。

    御景,这座在琉璃国的地图上,小到几乎不被标明的小山,大概就是他的埋骨之处吧。

    “喝呀!”胡厥首领终于大喝一声,叫出了冲锋的命令。刹那间,五十铁骑高高挥举着长达六尺的枪刀奔雷般冲了上来!敌人只有一个,只要杀了他,就可以冲上他身后的,埋着数斤火药,足以决定整个战局的小山!他们是草原大漠上最为矫健的儿郎,战刀横扫处,无坚不催!

    夏澈手臂一振,琊月神枪如毒蛇般探出,刹那间已经贯穿冲在最前一名骑士的咽喉!明明十余丈的距离,竟然被他瞬息突破!在胡厥们震惊的目光中,夏澈长笑,琊月神枪转了一个弧度,最接近的两名骑士被弹起的枪身扫下马背,依然是十丈!

    “绝地术!这家伙是勰龙神守!”胡骑的惊呼声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所有人知道勰龙神守代表什么样恐怖的实力!

    “勰龙神守么?”夏澈心里蓦得泛起一丝苦涩,勰龙神守到底也是人呵。琊月神枪闪动,七尺长枪划过一个银色的大圈,莹雪般的冷光在烈日下,依然璀璨得令人无法逼视,如飞龙般奔腾而去。夏澈全身的力量凝聚在这一次挥舞中,胸口气闷的感觉几乎让他虚脱过去。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琊月咒却没有发挥有的威力,重伤后的他原本就不能驾驭神咒的力量,而勰龙神守的威名更让胡厥的铁骑纷纷拉马后退。一片惊慌的马嘶声中,号称第一的铁骑竟然又一次被夏澈一招逼退。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由夏澈嘴里喷出,他挥枪卷起的风沙却悄悄的掩蔽了这一切。

    滚滚烟尘中,一个身影闪过,随着几声短短的哀嚎,一匹白马人立而起,长嘶着冲向胡厥当中。风沙落下,胡厥的骑兵才发现夏澈一人一马立在他们的包围圈中。而在他的身侧,只是几匹无主的战马彷徨着,蹄下,躺着数位被割断咽喉的骑士。直到此刻,胡厥们才注意到,夏澈提枪的身子,摇摇欲坠。

    “他受了重伤,已经支持不久了!砍下他的头,狼主定赏万户侯!”鼓舞着被敌人恐怖实力震慑的士气,胡厥首领大喝一声,率先策马而上!虽然勰龙神守代表着极为恐怖的力量,但是他们也是草原上千里挑一的勇士啊!

    “这样的我,到底还是不能阻止天祀……”夏澈牵起的嘴角上,勾着一抹寡淡的苦涩……

    啪!手中的玉琥跌落在地。

    青蓝色的光芒如流水般卷入窎纹雪白的袖中,轻薄的衣袖却承受不了这样力量,啵,的一声裂成了数百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露出她那两截纤细的手臂。

    “大司神大人!”神台下,两百神巫一齐平匐在地。

    “琉璃战败……”窎纹清冷的声音从十丈高的黑色神台上,悠悠传来……所有人都把脸低低的贴着地,没有人能看见高高在上的窎纹的表情,也没有人瞧见,她眼角一滴悄悄划落的水珠。

    “下雨了!”倾盆大雨毫无预兆的骤然落下,无情的卷向画满符咒的祭坛。

    “他会死……他怎么可以死……”窎纹仰着脸,孑然立在神坛上,喃喃的低语终于湮没在了瓢泼大雨无边无际的冲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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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名骑斥候回报平安了。李御风仰起头两侧皆是高耸的山谷,山势险窄,杂木从生,正值夏末蝉噪,树木茂盛,不禁心下一凛。他提住马辔,回首望去,但见十万大军逶迤山道之上,银色的旌旗甲胄在丛生的林木间忽隐忽显。

    “御景山么?竟然是这样的一座山啊。”李御风剑眉一挺,面对如此险要的地形,即便是斥候不断的回报安全,依然让他心里很不安定。此处距离圯巽城不过百里,倘若为胡厥设下伏兵,断了退路……李御风面色一变,当即喝令全军停步稍息备战。

    军令刚下,忽听对面一声炮响,漫天箭雨如飞蝗铺天而来。琉璃王军因有所备,前队很快聚拢,列下盾阵。这一拨箭雨虽然来势凶猛,伤亡倒也不大。李御风策马急出瞬息间已然越过盾阵,右手一抄,已捏住一枝箭。只见那箭镞颜色泛黄,尾羽处刻着一小小狼首,正是胡厥之物,不禁暗捏一把冷汗,直叫侥幸。他官拜破虏将军,率领琉璃王师前锋从京城出发时,日夜兼程,一路上累死人马无数,只求在最短时间赶赴圯巽城。只要圯巽城守住,不出一月,胡厥必然因后给无力,退回关外。谁料想,即便如此赶路,依然被敌人抢在前头。此时如不是李御风突然警醒,这十万疲敝的前锋部队,必然折损巨大!

    箭雨虽然密集,却无法直接突破琉璃王军坚固的盾阵,特殊加固的盾牌,坚实的韧性,精美的工艺一直都是琉璃王朝的骄傲!

    哗!的一声,对面山头上,无数旌旗摇动,片刻间,密密麻麻的人影隐现在山石林木间。李御风的目力甚好,对方人数在三千上下,皆身着暗黄色的两裆铠,长至膝上,腰部以上是胸背甲有的用小甲片编缀而成,肩部及两侧用革带系束。脚上踏的是一种钉着铜头的硬皮靴。他们手里握着六尺长刀,腰跨箭筒,正是胡厥军队标准的装束!

    “列阵!”李御风朗声下着命令。遇伏的事实显而易见,不过这却不足以令他慌恐。此处地势险要,山脉秃峻,即便是敌人先到,也绝不可能赶在琉璃王军之前,设下重兵。随着李御风的命令,一支五千人的队伍快速的聚集在盾阵之后

    琉璃王军虽然疲敝,在兵力上却占有绝对优势!随着李御风挥下的手臂,五千人的军队向山坡上敌人发起了第一轮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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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王京龙渊东南一百十里外,一座青山突兀地立在平坦原野之中。山中树木枝叶茂盛,花影婆娑,谷间时有云飘过,各种奇异兽栖息其间。虽然此山秀丽非凡,更盛产各种奇珍,然而一般人乃至当朝天子,都不敢妄入一步。山之崖,云之颠,座落着琉璃王朝,乃至整个神州最为神秘崇高的勰龙神殿!

    金碧辉煌的勰龙神殿之后,乃是一片小小的人工竹林。此时,一穿着皂色祭袍的十五六岁少年,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玉鼎,低头匆匆走进小小的竹林,立在一幢小小的茅舍前。

    “进来吧。”一个温和的男声,淡淡的传了出来

    推开门,只见一跪坐在地上的白衣男子,手里拿着根竹枝,在地上轻轻的勾画着,“毕八星之大星曰边将,大星动摇,边城兵起……夏末,大火灿,积卒七星正,天佑琉璃,此战必捷……”

    “叩见神守大人。”少年平匐在男子身前,面颊贴地,竟然不敢多看他一眼

    “你快起来吧。”男子慌慌张张的丢下手中的竹枝,“小宫,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的。”

    少年依言起身,偷偷望向男子身侧所画之图。只见数十粗细不一的线条看似胡乱的排列着,仔细看去,那一横一竖前却隐隐大有深意,竟象一幅和谐无比的图画。少年仔细辨认,才发现,此图乃是南天二十八星宿拱太微营向。大火居中,其下积卒,从官,天幅,阵车,顿顽,骑官,车骑一一罗列,然线条纵横中,却似隐含着千般变幻。少年见了,竟然有些失神了。

    男子淡淡一笑,道:“骑官二十七星,在氐南,若天子武贲,主宿卫。东端一星,骑陈将军,骑将也。我画的这积卒八星井形,乃兵之制也。皇帝五阵,风后八阵,皆由此推之,后有伏羲演为五行八卦……”说着,他俊脸蓦的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干咳一声,轻声道:“小宫,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啊!”少年专注于男子所绘之图,不防他突然发问,一惊之下,手中的玉鼎竟然由手中跌落,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碎了。少年顿时面如死灰,急忙匍匐在地,连连磕首道:“小宫该死,坏了大司神大人的神鼎,神守大人救命啊!”

    “呵呵,没事的。”男子忙道,“你先快起来吧。”说着,那叫小宫的少年忽觉一股温和的大力由身下涌起,竟把他的身子平平的托了起来。少年站定身子,却见男子白色的袖子轻轻扬起,那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玉鼎碎片,竟自行聚合而起,须臾间已经恢复如初。

    “多谢神守大人!”少年欢喜得抱起玉鼎,对着白衣男子连连作揖。他抬起头来,正对着白衣男子那张丰神俊秀的脸。却见那张恍若神佛般的面上,竟然露出一丝古怪之色。

    “怎么会这样?”男子缓缓的蹲下身去,修颀的手指轻轻抚着适才所绘的星图,原本清晰的线条此刻已变得一片狼籍。

    “这个……这个是,刚才神鼎落在上面……把图弄乱了,对不起啊,神守大人,小宫不是故意的!”抱着玉鼎的少年,几乎哭了出来。

    男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般,低声道:“五星入积,太微晦,右垣缺,紫微移黯……清而明者,天之体也,天裂,阳不足,下将害上,国后分裂,其下之主当之。天开见光,流血滂滂。天裂见人,兵起国亡。天鸣有声,至尊忧且惊。怎么会这样?都是国乱之象啊!”说着,他的手指移向积卒正中多出来一个小坑,叹道,“妖星移宫,四星若合,是谓太阳,其国兵丧并起,琉璃危矣!”

    少年低声道:“神守大人不必过滤,大司神大人是有大神之人,区区三十万胡厥来犯,应该,应该伤不了国之根本!”

    “大神通吗?”男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力量……真的……值得吗?”

    三日后,也就是琉璃王朝七十四六月十三日,卧病于引凤宫的宗明皇帝,收到了勰龙神殿的奏堞:勰龙神守夏澈擅自逃离勰龙神殿,昭告天下,请奏以擒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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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千人的突击,却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山势陡峭,人马无法象在平原那样展开,险峻的山路把大队人马切成了无数个小块。相对的,早已守侯的敌军却以逸待劳的集中兵力消灭小股的琉璃王军。突击的队伍是无法躲避在大队的盾阵后面的,片刻间,近百战士已经饮恨铺天箭雨之下。不过没用多久,人数上的差距却扭转了这一局面,当胡厥的箭矢基本告罄后,琉璃王军终于冲上了胡厥占据的山头。

    站在高处,他们才看清了胡厥的布置。山坡后竟然是一片异常空阔的地势,对面狼旗飘扬着的,是胡厥延绵的营垒。环绕营垒的木栅后布满了宽阔的拒马木桩,木桩的顶端都被防守者削尖,任何冒失的入侵者都无法轻易从这里越过;木栅后是绵延数百丈的营垒土墙,上面还部署数量不菲的铁蒺。即使是这看似平常的壕沟,其实下面也布满了锋利的竹刺;没有合适工程器材,又不花费足够的时间,琉璃王军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地越过这片可怕的防线。

    胡厥人数不超过千人,在适才的交锋中已经损失了小半。让这些马上儿郎,放弃他们擅长的马背,以小股人马在这险要的地形上进行他们并不擅长的战斗,敌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而且,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布置这一切?李御风不禁深深地锁起了英朗的眉头。这个时候,他不禁后悔起为了抄近路,听信山民所言走御景这条险道的决定了。想到此处,李御风伸手探入怀中,摸了那枚挂在胸口处的玉圭。“小宫……”他在心里低低的唤了一声。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单看这布置,胡厥故意拖延时间,阻止琉璃王军前进的目的却是显尔易见的。只要穿过这座叫御景的小山谷,就可以到达圯巽城了。

    “传令全军!”李御风猛得一咬钢牙,“前进!”即便是真的有伏兵,他已经顾不上了,敌军在这里的布置,只说明了,圯巽城尚未落入敌手。

    同一时刻,后撤回营垒的胡厥已经有条不紊的摆好了最典型的鱼鳞阵型。最前面是盾手,后面紧挨着长刀兵,第三层是为数不多的刀斧手,最后却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大约两千五百人的胡厥士兵根本不理会对面冲来的琉璃王军,直到军号响起,才齐齐站定,冰冷的刀尖从盾牌后面伸了出来,弓弦也被拉得满满。相对于琉璃王军传统的枪矛,胡厥这种长达六尺,尖而细长的刀,在马背上攻击的面积更广,具有更大的杀伤力。

    以区区两千多人,阻挡琉璃的十万大军吗?李御风的右手一热,不由自主的按在腰侧挂着的战戟雕花的长柄上。渴望!这是一个战士对血的渴望,这一瞬间李御风完全忘记自己身为指挥官的职责,暴喝一声,率领骑兵队猛冲而上!

    在鱼鳞阵前两百步的时候,雷鸣般的马蹄声,猛得搀杂了箭矢的呼啸声。飞蝗一般的箭只再次划破清蓝的天空,迎着七月流火的炎炎烈日,直落入琉璃王军的骑队中,一时间到处都是都是箭失钉在甲盾上的噗噗声。伴随着弓弦每一次绷紧后发出尖锐的颤音,间杂着时起彼伏的哀嚎。琉璃的骑兵却没有顾及倒下的战士,猛狂的冲了上去。

    李御风左手擎起甲盾顶着飞箭的攻势,右臂猛得挥出,他瘦小身型毫不相称的巨大战戟在半空划过一曲线,毫无困难斩裂最前排的一面皮盾,顺势劈开了它身后战士的胸甲。然后,战戟毫无困难的架住了同时伸来的三柄长刀,凭着跨下骏马的冲击力,李御风顺利冲进了长刀兵的阵营当中。在他强大的冲击下,竟然没有一人能正面抵挡他一招,只一照面就被战戟砍倒。

    胡厥盾牌手和长刀兵无法化解骑兵的冲势,原本严谨的鱼鳞阵型很快就被冲散了。后面的刀斧手以及根本无法近战的弓箭手,很快的就成为了琉璃骑兵案板上的鱼肉,战争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只半个时辰,琉璃王军已经把两千多胡厥屠杀殆尽。长期的战争已经让战士们心变得如铁石般的坚硬,充斥着令人翻胃的血腥味,只是让男儿们微微皱着眉头,然后毫不犹豫将马下呻吟的胡厥伤者的头颅斩下。

    李御风提着马缰缓缓的走在骑队的前列。正面就是胡厥的营垒,即便是李御风也不敢贸然率众冲进这已看似无人的营帐。恢复为一位指挥将领的他不能明白为什么敌人要放弃这些已经布置好了马桩栅栏的营垒,而选择在与他们正面决战呢?

    这个时候,他却透过浓浓的血腥味,闻到了一股他绝对不想闻到气味。

    硫磺!这个恐怖的认知,几乎没让这铁打的男儿第一时刻落下泪来。胡厥竟然以三千人的牺牲,把琉璃王军的十万前锋,引进了这个看似空旷却无处可避的谷地!所谓正面的交战,不过是拖延时间把这十万人的军队,完全引进来而已。

    “小宫,你自己……保重了。”李御风长啸一声,拍马冲向了胡厥的栅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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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好了?”窎纹轻轻拨弄着手中一朵青玉色的牡丹,传说中的“梦华夜流”,惟生长勰龙神殿之中,靠神巫沐神之咒力才能绽放的绝世神品。

    “启禀大司神大人,八百名童男女皆已齐备。”两个平匐在她身后的神巫战战兢兢道,“都已在神山下候着。”

    “人数是不是少了些?”窎纹随手扯下一片花瓣,淡淡道,“他们的家人有意见么?”

    “没……没,这样做是为了国家……能为神殿和国家出力,他们……应该感到光荣才是。”神巫的头压得更低了。

    “那就准备天祀吧。”窎纹将手中的牡丹移到唇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玉色的花顿时碎了,无数玉色的花瓣宛若翩翩蝴蝶,纷纷扬扬。

    “美丽的东西,皆是无常……”很轻的,窎纹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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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黑暗中渐渐的明晰起来,仿佛一个个明亮的光点不断的聚集汇拢,然后慢慢的交集成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请住手,窎纹!”他听到自己无力的呐喊着,无数殷红的血线在空阔的勰龙神殿中交织缠绕着,他只是徒然的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神殿正中的女子,寡淡着清冷的面容,翻飞着长长的发,卷扬着长长的衣袖,微微的笑着。她站得是那样的远,无论他怎样的靠近,怎样的奔跑,都无法触及她,哪怕仅仅是一片扬起的衣角。

    他平匐在她的脚下,乞求她的原谅,却被她拒绝了:“都是她们的错,这些愚蠢女人,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都是她们的错,竟然胆敢勾引勰龙神守!勾引大司神惟一的勰龙神守!所以,这是惩罚!神的惩罚!”

    他用尽所有的气力,依然无法冲破她那以神之名,刻在他灵魂深处的结界。只是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她……看着勰龙神殿上血丝缠绕,最后慢慢的凝结成大殿四壁上,暗红色的无数个嘶哑着悲愤与恐惧灵魂的傺螭。

    勰龙神守,拥有强大战力的勰龙神守,从出生起,就只是守护大司神的傀儡,至死不变!

    拥有大神通,支撑着整个琉璃王朝的国运的大司神……那靠无数牺牲供奉的伟大力量,真的值得么?那一刻,他选择了离开。其实他也知道,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无论他做出怎样的挣扎,都是徒然的。他为她供奉的,除了身体之外还有永世背负着傀儡烙印的灵魂……所以,当敌人的长刀贯穿了他身体的时候,他却知道,即便如此他不会轻易死去。

    如果是头颅被割下呢?他曾经这样想过,是不是依然注定回到她的身边?他的存在,就注定是对她的伤害吧?

    他这样想着,潮水般的凉意涌了上来。那或许是,悲伤,深深的……

    缓缓的,他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媚如桃花般的笑脸,以及一根已经伸到他唇边的瓷勺。

    几乎是反射性的,他的身子猛得弹起,全然不顾这样贸然的举动撞飞了瓷勺,以及一只位于他身前的小碗。

    “啊!”端碗的人轻轻的低呼了一声,碗内盛装的汁液已经完全泼洒在她的身上

    坐定了身子,他才发现自己处身在一个六尺见方的皮制帐篷中,帐篷内部四面都钉着木栅栏,只在向北一侧开了个小门,却也挂着铁锁,显然这是一座临时成的囚笼。而他的身前,是一个被褐色汁液淋了满身的少女。那少女摸约十八九岁,圆圆的小脸上长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模样十分美丽。“对不住……”他注意到了少女身上的狼籍,有些慌乱想伸出右手替她擦干净。可是,没有知觉。低下头,他才发现自己的右臂已经齐肩断去,双脚也没了知觉。同时,他也发现自己身上虽然缠绕着不少的包扎用的布条,但是绝大部分却是完全赤裸着的。

    堂堂的神殿神守,竟然会在一个年轻女子面前,赤身露体……这囚笼中,除了身下一堆无法蔽体干草外,再无他物。瞬间,赤红的云从他的脸上,直烧遍全身,他掩耳盗铃般的别过脸去。耳侧,却传来了少女清脆如铃的笑声。

    那声音,真美,一种明媚的感觉在他的记忆中,轻轻的搅动着……忘记,所有的痛。

    “我叫铃铛,是军中的女仆,奉命来照顾你的啦。”少女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完全无视他那如熟虾般红透的俊脸,“害什么躁?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她得意的把明媚的小脸凑到了他的面前,“你不是神巫吗?神巫也会害躁啊?”说着,她变戏法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巨大的熊皮,随手扔在了他的身上。

    后来,他从她的口中知道,因为他的缘故,让胡厥无法引燃埋在山里的火药,待他们把他击倒的时候,万里无云的晴空却突然下起了暴雨。功败垂成的胡厥准备割下他的头颅的时候,发现受到致命伤害的他,竟然没有断气,就把他带了回来。不过,他们因为惧怕勰龙神守恐怖的力量,又为了防止他逃跑,所以他们斩下了他的右臂,并且挑断了他的脚筋……

    “天祀……到底还是没能阻止啊,勰龙神守的力量吗?”他苦笑着,用仅剩的左手轻轻的捂住断臂处,手指按下,只有微微的痛,“也许,你们还是低估它了……”说着,在少女的目瞪口呆中,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你干吗?”铃铛抓起身旁的一把干草,砸在了他的身上,秀美的小脸上满是愤怒,“你以为你这个样子,可以逃走吗?外面是我们胡厥的三十万大军!”

    “不是的。”他羞腆的蹲了下来,该死的,他又忘记身上没有遮蔽的衣物了。低垂着熟透了的俊脸,他低声道:“我的意思是,我就算脚筋断了,也是,可以走的……”

    “白痴……你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铃铛瞪着明亮的大眼睛,象发现什么新鲜事物般,奇道,“能走是很厉害啦,但是你现在的身份是战俘啊,要是别人知道了,没准儿把你的双脚都砍了,那样的话还能走吗?”

    “不能。”他抬起通红的脸,对上少女明亮的眼睛,很认真的道:“我的名字叫夏澈,是神殿的勰龙神守,神守是不可以说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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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您看,天!”紧跟在李御风身后一名掌旗官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什么?”李御风握紧手中的战戟,呆呆的望向天空。同一时刻,十万琉璃王军,一同望向了天空。

    湛蓝的天空中,只见一抹黑云,黑龙般正在飞快地流动着,从西向东,如河之决口,仿佛在一快巨大的蓝布上,泼下了大片墨渍。

    “这是,乌云吗?”李御风只觉得手心一阵发冷,片刻间,黑压压的大片云团凭空出现在无边无际的天幕之上,不断的翻滚搅动着。

    蓦的,云层中蹿出一道道耀眼的蓝光,在空中凶悍地闪耀着,随即霹雳的雷声如炸在头顶一般,巨大的轰鸣声,震慑着所有人的耳鼓。不大一会,四面山崖上的林梢在骤起的风中,唰唰响动,旌旗猛的卷起,军中的马匹也不安的踏着蹄子。

    “天佑我朝!要下雨了,哈哈哈!”李御风取下头的银狮双鸢盔,仰天大笑。狂风疾吹,一头乌黑的长发飞扬头顶上方,形相凄厉。接着豆大的雨点没头没脑的照着十万琉璃王军头顶打下来,由疏转密,很快化为瓢泼大雨,四周一片模糊。郁积已久的暴雨终于降临大地。

    “这,是神迹啊!”十万将士顾不得取出随身带的油衣,一齐翻身下马,哗啦一声,十万具银亮的甲胄一起整齐的跪倒在地。

    云涛滚滚,惊雷阵阵。忽而把御景山照得雪白;忽而又天光晦暗,把这天地拥抱在自己那黑沉沉的怀里。

    就算胡厥用心险恶,布下火药又待如何?

    普天之下,有能力在顷刻间布下一场暴雨的,除了上苍之外,只有神山上勰龙神殿的大司神一个人而已。

    “小宫……”李御风兴奋的握紧怀中的玉圭,“你等着,哥哥一定手把胡厥赶出去,把胜利带给你!”说着,他猛得站直了身子。李御风肩披紫红长麾,身着银色的对襟兜鍪,胸前束着光明护心镜,戎甲长至膝上,前后两块方形的鹘尾甲覆盖于腿裙之上,脚踏银丝飞马靴。他虽然身型不甚魁梧,却也相貌俊朗。手执银色战戟,任凭雨水浸透了“山”字纹的甲胄,李御风傲然而立,顿觉得一股浩然之气填满胸襟。

    越过这座山谷,圯巽城近在眼前!

     9                 

    圯巽城乃北方大邑,位于琉璃与胡厥两国交界处,乃却是由漠北走廊南下中原必经之地,平素为贾云集,贸业甚为繁华,实乃边城最为繁华之所在。城墙高达八丈全部以黑土夯筑,内外两城想套,呈一个巨大的回字形状,南北走向。外城东西长约一千六百丈,南北宽一千九百五十丈。城池四面分别开有朱雀、白虎、青龙、玄武四道城门。四门外均建有瓮城,方型城上门楼巍然屹立。琉璃国畏天景天,因此崇尚黑色,有所谓“天色昼则苍夜则玄”,因此整个圯巽城在建筑上大量使用了黑色,远远望去,延绵的城郭直如一条苍龙,横据在北方的平原上。然而,这号称北方第一重镇的圯巽城,却在胡厥入侵的时候,没有做任何抵抗的开城投降了。

    辚辚的马车颠簸着鱼贯沿厚重的吊桥驶进圯巽城,车轮碾压在潮湿的吊桥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圯巽城被宽阔的护城河包围着,河里面的积水上一些水鸟在觅食。士兵们大声的吆喝把这些水鸟纷纷惊起,扑啦啦地飞向空中。

    铃铛骑在马上,有些兴奋的四顾张望着。圯巽城内街道布置整齐,自四面城门通入城内都有一条大街。中央南北大街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条平行的南北向纵街,横贯玄武、朱雀两门。由于是戍边城,城市内到处都是来自各国商铺,络绎不绝的人流穿梭在高大精美建筑群落之间

    对于出生在草原的铃铛来说,提着半月形的大竹篮,装着裹着亮晶晶糖浆的山楂的小贩;贴满各种山水美人图的“南纸铺”;挑着盆、水壶和炭炉的剃头匠;不停用裹着团布的棒槌敲着“圆笼”,用糖浆吹着糖人的艺人;背着木箱子,不停摇晃着看病用的“虎撑子”的走方郎中;总是提着一只鸟笼,击着竹板儿的算命先生;摇着堂鼓儿,推着货架的小商人……她跳下马背,兴奋的牵着马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跑来跑去,在各种商铺前,捣鼓那些精美的小梳子、头油、牙线、舌刮子、胭脂粉、陶瓷器皿、各种各样美丽绸缎布匹,以及那些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精美食物……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那样的不可思议

    圯巽城的百姓对这支胡厥的辎重车队,却没有流露出更多情绪。也许对于,城中的百姓而言,城市占有者的变化,只不过是把琉璃的苍龙旗换成了黄狼旗吧。胡厥、琉璃、甚至百姓,对于城市而言,所有的一切只是过客,只要不妨碍他们的正常营生,就不会有反抗。

    “娘,那个哥哥是什么人啊?”

    “乖,不要管他,他是坏人。”

    “坏人哥哥长的真好看呢!他在画什么啊?”

    一对母子的议论声,打断了铃铛打算大肆购买的兴致,她牵马回到车队,却看见位于辎重车队最后的一辆囚车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的围观。百姓们对着囚车兴奋地指指点点的样子,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以木制的囚车,载着战俘入城,也许只是为了羞辱他吧?在琉璃的勰龙神殿拥有绝高地位的勰龙神守,在琉璃百姓的眼中,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把他象畜生一样关在囚笼中,以车载过曾经是琉璃重镇的繁华市街,接受无知百姓的嘲弄羞辱,应该比杀了他还痛苦吧?她这样想着,心中隐隐地有些痛了。

    隔着木栅,铃铛默默地望着眼前跪坐在这小小的囚笼中,仅以左手食指在囚笼底板上,轻轻刻画的男子。他身子单薄,全身上下只裹着一张熊皮,乌黑的长发乱糟糟的披散在身后,白皙的肌肤上纵横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创口。然而那信眉轻垂,清逸秀美的样子,竟全然不似尘世中人。囚车辚辚地顺着大道颠簸前进,他就象是寺院中香火供奉的神佛一般,那般安静的坐着,直入亘古。

    莹白细长的手指,在地面上轻轻勾画着,过处,指甲在囚笼的木纹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浅浅的痕。

    脸上没来由的一红,她不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画的是什么啊?”她柔声道,“这些图形好奇怪呢。”

    “这是天覆阵图。”夏澈的手指停在图正中,一个小小的圆点上,“这里是阵眼,主将以玄色令旗操持。”而后他的手指游移下来,轻声道:“这里是天前冲四队人马,天衡十六队人马。天后冲四队,风八队,游兵十二队……这里是门旗……金鼓令……”说着,他抬起了头,象是才注意到周侧竟然有如此多的人般,俊秀的脸,蓦的红了。“怎么这么多人啊?”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拉了拉身上的熊皮,又慌慌张张的低下头去。

    对于这位勰龙神守大人,极端害躁的行径,铃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样的人,竟然会是那个传说中,拥有最强力量,如鬼神一般存在,独力杀死近百胡厥铁骑的勰龙神守!不过,当所有人都陶醉于这胡厥美丽女子明媚如桃花的笑颜时,却无人发现她寸剪横波的眸子深处,闪过的一丝清寒。

    铃铛暗暗苦笑一声。天覆阵图,他到底不愧是勰龙神殿的神守啊,即便身陷囹圄,却依然对胡厥的战阵了若指掌,神巫的洞察力果然是惊人的。虽然他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对她的真实身份与目的,因该早已洞察了吧?他故意在众人面前指出胡厥的战阵图,是想告诉她,胡厥无法从正面战场上获得胜利么?胡厥的苦心造诣的布置,在他或者勰龙神殿里的那人眼中,就象白纸一样的透明么?他们以三千人的代价引琉璃王军进入死地,可是却因他的出现使火药没有及时引爆,而后就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三千名草原勇士的牺牲,在这些神巫的手中,其实代价不过只是一场雨吧?

    突然想起了那个关于勰龙神殿大司神和勰龙神守的传言。那个,拥有大神通,孤独于绝高之处,支撑起整个琉璃王朝国势的女子;那个为了一个男人,残酷地杀死勰龙神殿中所有女人的大司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仿佛是听到了她心中的声音,他微微一笑,柔声道:“窎纹她,是一个比女神更美丽的存在……”他的声音清清柔柔,沉静如黑曜石般的眸中,有一抹,说不出的温柔

    铃铛的心口,轻轻的痛着。“你好好休息吧。”铃铛撅嘴道,“如果顺利的话,明辰,我胡厥的三十万大军将在圯巽城之下,以你所画的天覆战阵迎接琉璃的王军!”说着,她猛得一拽马缰,策马急驰而去。

    原本以为,可以冷漠的看待一切;原本以为,可以无视他清澈的眼神;原本以为,可以自如的操纵一切……可是,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连在他面前掩藏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呢?他明明不过是她的阶下囚,明明只是她手中任意处置棋子,可是她却不能再在他的面前掩藏自己真实的面目,不能再做那个一无所知,天真无邪却微不足道的小小女仆!

    公主,这个称号,其实代表的只是它的责任吧?虽然,她很想把它忘记。

    “明辰么?”夏澈抓着囚车的木栅,勉力撑起身子。即便是有着神咒护体的力量,在这连身子都站不直的小小的囚笼中,被挑断了脚筋的双腿,是不可能恢复了。可是对于胡厥,他却没有应有的恨,相反的,每次当面对铃铛那明媚如桃花的容颜,他总是有一抹淡淡的恍惚。

    “星乩……荧惑不动,兵不战,有诛将。其出色赤怒,逆行成钩已,战凶,有围军。钩已,芒如刃,人主无出宫,下有伏兵。”他轻轻的摇头,平静的脸上,慢慢的浮现出一抹苦涩,“本想凭一己之力,阻止他们点燃火药,成功的话,就可以阻止你,阻止你施行天祀。这样的我,实在是太无能了啊。”

     10                 

    噗,的一声,又一口血喷了出来。窎纹颤抖着,扶着巨大的青铜星鉴缓缓的跌坐在地。星鉴因为失去咒力,巨大的闪耀着满天星斗的水幕,哗啦,一声落了下来。青蓝色的水洒落在暗红色的地砖上,聚合成大大小小数十面水镜,每一面都交幻着死亡的冷光。

    窎纹却已顾不了这些,她只是用白色的衣袖捂住嘴,防止口中鲜血不断喷出。然而,即便她能掩住口鼻,却无法掩住眼角和耳穴同时流下的血。

    “七窍流血……”她不禁自嘲道:“倘若是普通人,早已死去了罢?”超出了神咒能力的星乩,即便是身为大司神的她也是承受不起的。

    “荧惑有芒角如锋刃,轸星离徙,天子忧,琉璃败,神守会死……”即便是花了如此巨大的代价,也无力改变的星乩么?这是惩罚吧,她幽幽的叹息着,从那个时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的灭亡罢。

    在琉璃和他之间,她或许是选择错了……

    窎纹撑起身子,指尖点向身前最近处一面尺方的水镜。青蓝色的冷光一拨一拨的散开,水纹层层荡漾着,无数交织驳杂的景像至水镜中不断交演变,最后竟然慢慢的凝结成一个少女明媚如桃花般的笑容。

    该死!窎纹的手指一颤,少女的模样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青蓝的水镜恢复成原本的黯淡。

    该死!该死!该死!他的心中,怎么可以藏着这样的东西?怎么可以!

    伴随着窎纹骤然飞扬的长发,鼓荡的衣袖,勰龙神殿四壁无数只暗红色交缠的傺螭,一齐嘶吼咆哮起来。

     11                 

    “大人,圯巽城到了!”奔驰在队列最前方的一名年轻将领拉住缰绳,身体紧紧贴着几乎直立起来的战马,眯着眼用手指着右前方地平线某处沐浴在黎明的晨光中,延绵的黑色城廓欣然大声叫道。

    哗啦一声,银色盔甲发出了清脆碰击声,手提着战戟,李御风策马,跃上了一位置较高处。黑色的城墙,黑色的箭楼,同样黑色的炮塔,以及隐匿在城墙后面,阴冷潮湿,密密层层堆叠交错的屋舍;所有这些,连同那高高挂起的吊桥,以及蜿蜒的护城河,一座诡异妖冶的城池逐渐清晰地出现在李御风的眼前。

    比这座毫无生气的城池更耀眼的,却是在圯巽城下,黑压压的,无边无际的胡厥大军。胡厥人喜好暗黄色,大漠本色的营垒,以及高高飘扬的黄狼旗,三十万大军就这样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圯巽城下。

    “他们放弃不擅长的守城,打算在这平原地带,决一胜负吗?”放李御风握紧战戟只觉得手心一阵发冷,十万的疲敝之师,是无法正面同胡厥那横扫天下的铁骑相抗的。圯巽城,这琉璃北方第一重镇,竟然连一封告急信都没有发出,就无声无息的沦陷了。

    即便是身经百战,官拜破虏将军的李御风,此刻多少有些意兴阑珊。从接到北方告急的第一封战报的当天,他就被派从京师出发,昼夜奔驰,赶抄近路,却几乎陷入死地。待终于赶到战场,圯巽城却已经沦陷多时了。此刻的他,虽然诸多不满,依然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即便他不愿意,早已养精蓄锐、蓄势待发的胡厥骑兵是不可能给他们更多休息时间的,更何况轻装上阵的他们,根本没办法携带更多粮草和防守器械。

    两军中间是七八里地带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平原,尽管这曾经是肥沃的阡陌田地村落,可战争双方一贯的清野策略,使刚刚长高的粮食作物烂在了地里。

    李御风轻轻的嘘了一口气,向中军将军道:“结阵立寨!”中军将军应道:“是!”纵马出去,传下号令,登时前军和左军、右军都转了回来,一众军士将皮室大帐的支柱用大铁锤钉入地下,张开皮帐,四周树起苍龙军旗,片刻间,便在荒原上结成了一个极大的木城,前后左右,各有骑兵驻守,数千名弓箭手隐身大木之后,弓弦都绞紧了,只待发箭。

    前面远处尘头突然大起,扬起十余丈高,宛似黄云铺地涌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当鼓声犹如急驰的马蹄声时,惊天的吼叫声在整个战场上响起,犹如群狼的嘶叫,一支胡厥三万人骑兵队,呐喊着向的琉璃王军的阵营潮水般猛冲过来。胡厥铁骑骁勇,这般不养马力,急驱而来,原是有必胜的把握,希望凭借着胡厥铁骑最强的冲击力,直接在敌人立足未稳时,把他们的队型冲散!敌阵中鼓声擂起,数百面皮鼓蓬蓬大响。中军将军大声叫道:“击鼓!”琉璃军营中五百面皮鼓也蓬蓬响起。蓦地里对面军鼓声一止,三万名骑兵喊声震动天地,举起长刀直冲过来。

    眼见敌军前锋冲近,中军将军令旗向下一挥,营中鼓声立止,上万枝羽箭同时射了出去,敌军前锋纷纷倒地。但敌军前仆后继,蜂涌而上,前面跌倒的军马便成为后军的挡箭垛子。

    然而弓箭很快就已告罄,最后一波弓箭杂乱无章的飞射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了零碎的弧影,举着巨大盾牌的胡厥骑兵踏着力竭掉落的箭矢,飞快的冲到了琉璃王军阵前。

    尖利的呼啸声就在李御风的耳边震鸣了起来,他那雕刻般英朗的面容上,却看不到一丝慌乱。凭借着琉璃甲盾的优势,琉璃王军已经迅速的布好了阵型。两万枪兵手握银色长枪,整齐的排列在五千盾手之后。面对敌人的正面突击,无险可守琉璃王军只能打艰苦的消耗战。随着第一个骑士手中的长刀砍断了一名盾手的头颅,盾手身后枪兵的长枪准确进了他的马腹。嘶鸣的战马人立而起,竟然把骑士掀翻在地,片刻间被敌人砍成肉泥……很快的,血和死亡的气息遍染了整个战场。

    琉璃营中鼓声雷震,胡厥接战不久,便即败退。琉璃军马向前追杀,气势锋锐。李御风立在高处,紧紧捏住手中的战戟,喜形颜色、兴奋莫名,紫红色的长麾和身后绣着苍龙的大纛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

    虽然胡厥的人数只有三万,但蓄势已久的士气,以及超强的机动力,不久之后就已经在同枪兵的交锋中体现出来。忽听得号角响起,胡厥主力开到,胡厥前锋反身又斗,霎时间羽箭长矛在天空中飞舞来去,杀声震天,血肉横飞。不久,无拦马栅依靠的盾阵就已经被敌人突破,随着骑兵的冲击,两万人的枪兵队伍被敌人切割成无数个小块。虽然枪的长度在对骑兵的战斗,有一定的优势,但是人数上的差异却让他们首尾难以兼顾。胡厥骑兵呼喝着,从枪兵身侧来回冲过,不断将落单的士兵斩落马下。

    “斩马腿!”随着李御风落下的话音,一支一万人组成的,手持藤牌的刀斧手冲了上去。相对与盾手的甲盾,刀斧手中里的藤牌较为巨大,形状更象一只乌龟壳。胡厥骑兵见到这古怪装束的军队自然不放在眼里,但是一刀砍下去才发现吃亏。原来这藤牌制作分为两层,外面编得很稀疏,里层则装以铁甲。当胡厥的长刀砍下,士兵转动手中的藤牌往往把长刀卡住,此时原本被分割成无数小块的枪兵却出现在四周,利用长枪的优势,毫无困难的把武器插入胡厥们的身体里面。倘若不顾,这些靠着滕牌护身的士兵,又可以轻易的欺到胡厥的马下,凭着手中的利器斩断马腿。跌落马背的骑兵,同样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针胡厥铁骑训练的将士果然不负所望。李御风微微一笑,举手再招了一位传令官到近前:“号令左右两翼围合,切断他们的归路!”说完,他跨上战马,对身后早已蓄势已久的前锋营骑兵队,道:“儿郎们,随我拿战功去!”说着,他一拍战马,率先冲进了下去。

    发觉形势急转直下的胡厥指挥将领,突击无效后连忙呼喝后撤。凭借着骑兵的冲击力,他们成功的突进了琉璃王军的腹地,然后却很快发现落入了敌人的圈套。待他决定撤退的时候,却已经晚了。李御风亲自率领前锋营的骑兵队,都是排的四排的三角阵,一队在最前锋,二三两队紧随其后,四五六三队再次,后面再跟三个队,再依次下去,最后两排各是四个队,总数五百人。三角状的阵型,象一个巨大的锥子,硬生生的插进胡厥的骑兵队当中。李御风身手矫健,膂力雄强,在他巨大的战戟夸张的挥舞之下,敌人若草芥般纷纷倒下,竟然没有一个胡厥能正面挡下一击!不过一千人的队伍在三万人的胡厥腹心,纵横突刺、左右冲撞,直接打散了胡厥原本已不甚严密的队型。

    原本靠着铁骑冲击的胡厥骑兵很快的发现,队型被打散的军队被扼死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敌军。胡厥将领心中暗暗吃惊,原本打算一举击溃敌人的战术竟然落到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连忙派出两队骑兵向左侧冲击,琉璃中军早已有备,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两翼一合围,将两队胡厥的八千名兵尽数围歼当地。这一场恶斗历时不到一个时辰,却杀得惨烈异常。其实这些马上男儿各个骑术精湛,骁勇非凡,如果坚决从一个方向突围的话,琉璃王军根本没可能拦住他们强大的攻击力,至少可以保住绝大部分的人马。可是,当这个命令还在胡厥将领心中酝酿的时候,他却看到了李御风。手持战戟,冲在前锋营最前的李御风,一身浴血的银色的战盔依然亮得耀眼。几乎是本能的,胡厥将领立刻取下了身后负着的雁翎狼牙弓,拍马迎了上去。他因为托大,没把琉璃王军这十万疲敝之师放在眼里,竟然落到这般惨败的下场。这胡厥将领虽然不是草原上一等一的战士,但却是胡厥出名的神射手!“这个狡猾的琉璃将军!只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可以获得完全的胜利!”那一瞬间,他对自己下了一个赌注:胜利,或者死亡。

    李御风觉得自己应该只是一个莽夫,在很多时候,并不能客观的保持冷静。作为琉璃王军前锋的最高将领,在更多的时候,他表现的更象一个普通的士兵,冲杀在军队最前列。巨大的战戟就象是胡厥的噩梦,沉稳有力的挥舞中,草原儿郎纷纷倒下。银白铠甲浑身浴血的李御风发出了号令,身边不到八百铁骑明显加快了速度——从一开始起,这区区近千骑人马就表现出了准确的策略:虽然是急速的前进,然而队形却丝毫不曾涣散。人马虽然不多,而且在前进中不断有所损耗,但是集中在一处却显示了令人惊讶的力度——就仿佛是一支利剑,撕开了胡厥大军的口子,直刺心脏!不多时,胡厥那高高飘扬的黄狼大纛已经出现在数十丈外。

    哐当!一声,李御风头上一震,银狮双鸢盔落在地上,一支狼牙长箭钉在缨上犹自颤动不已。他心中一凛。飕!的一声又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李御风身子即刻后仰,然而凛冽的劲风还是刺得他颈中生疼,他身子在鞍上后仰,然而坐骑却丝毫不停,一直飞速奔向敌方中军。他身子还未直起,只听半空又是两声劲啸,知道对方竟是双箭齐发,心中登时有豪情涌起。李御风一声清啸,战戟扬起,看准了箭的来势,顺着狼牙箭箭杆猛得一挑。叮!,的一声,一股大力涌来,他只觉手腕一震,狼牙箭顿时掉转方向,迎上了第四支箭。啪!的一声,两箭相交,一齐跌落。直到此时,李御风才看见,一名身着暗黄色的两裆光明铠的胡厥年轻将领,正立马弯弓在不远处的黄狼大纛之下!

    “好箭法!”李御风喝赞一声,一夹马腹,猛得迎了上去。那胡厥将领却也不慌乱,眼见离他约有一百步之遥,拉开强弓,飕的一箭,李御风他射去。李御风横戟将箭格飞,片刻已经冲近五十步!他冲的猛了,身后的前锋营骑士跟不上来,顿时被胡厥骑兵分散开了。李御风却全然不顾,策马猛冲,那胡厥将领身旁卫士举起长刀,纷纷拍马向李御风冲了过来。李御风纵马急驰,战戟挥下,已斩下了最近处的一骑士的首级。距离已经在飞快的接近中,那将领连珠箭发,却是射向李御风身下跨着的战马。他出手又快又准,但听得李御风身下战马悲嘶一声,头颅已经被两支狼牙长箭贯穿,跌翻在地。这时李御风已深入敌阵,身后数千军士挺刀追来,面前也是数百铁骑严阵以待,实已陷入了绝境。陡然间,李御风从马背上跃起,身子平平贴着数把同时刺来的长刀,如一片落叶般滑了过去。手中的战戟却在半空划过一条弧线,脱手向胡厥将领掷去。

    胡厥将领看见这战戟来得并不见如何迅疾,便挥弓击去,岂料李御风膂力雄强,这一掷中所蕴的力道奇大,他一击之下手臂一震,连人带马后退了两步方才稳住,顿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此刻李御风的身子落地,胡厥连忙挥刀斩下,却见他在地下几个打滚,溜到了一名骑士的坐骑之下。那骑士一怒,急忙策马挪开,却不见了李御风的身影。呼听一声惨叫,一匹战马人立而起,马上的胡厥骑士却已经跌落马下。顷刻间,李御风竟然已经钻到了另外骑马腹之下。只见他从这匹腹底下钻到那一匹马之下,一个打滚,又钻到另一匹底下。众骑士无法放箭,纷纷以长刀来剌。但李御风东一钻,西滚,尽是在马肚子底下做功夫。胡厥军官兵乱成一团,数千人马你推我拼,自相践踏,不时有人发出短促的闷哼声,却哪里剌得着他?待人马终于稳定下来,李御风却象凭空消失般,没了踪影。

    日近正午,荒原上,大风呼啸,漫天卷扬的尘土,直把烈阳淹没。

    胡厥将领手扣双箭,绷紧手中的雁翎狼牙弓弦,只觉得手臂微微的颤抖。炎炎烈日下,他鼻尖上的冷汗却如绿豆般,一颗一颗滚了下来。忽见不远处黄尘飞扬,一片耀眼的银色,挤破胡厥暗黄色的阵型,硬生生插了进来。他心中一惊,琉璃的前锋营终于冲进来了。一时间,原本围在黄狼大纛的数千胡厥骑士,纷纷掉转马头迎了上去。

    李御风胡厥将领眼微微眯起,凭着过人的眼力,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名骑士策马的身子有些怪异。果然,当所有人发动冲锋后,那骑士突然掉转马头,朝大纛下的胡厥将领猛得冲了过来。

    胡厥将领冷哼一声,手中双箭连珠发出,噗!噗!两声,两箭同时射中了那骑士胸口。然那一骑却恍若不觉般,径直奔来。胡厥将领反应快极,手一抄,两支狼牙箭已然扣在弦上。嗒嗒嗒嗒……马蹄卷着尘土,已经奔到了身前十步,那身中两箭骑士突然凭空跃起,直扑向胡厥将领。他自然不会上当,身子一歪,已经避了开去。果然,在那骑士跃起的同时,另一条银色的影子冲马腹下钻出,半截胡厥用的长刀,猛得刺了过来。

    狼牙箭破空而出,一前一后,直取李御风的心脏和肋下!李御风人在半空无法躲避,长刀伸出,直接挑飞了当先一箭,然而对方箭上强劲的力量,依然让他身子一滞,噗!的一声,第二箭穿透铠甲,没入了他的肋下!鲜红的血花,顿时凭空绽放,飞起的身子顿时栽倒在地。

    胡厥将领心中一喜,反手又抽出双箭搭上弓弦,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发现原本该落在他马前的李御风,却突然不见了。与此同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坐骑一沉,“人在马下……”他心中暗叫不好,随即眼前黑了……

     12                 

    她伸出手,一只红喙白羽的信鸽扑腾着翅膀,停落在她纤细的手臂上。

    “破虏将军……李御风……天祀……”铃铛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了一团,轻笑道,“天佑我胡厥,这个消息晚了些,幸好还赶得及。人道李御风乃一有勇无谋之辈,这样的人却轻易的葬送了我胡厥三万铁骑,更让我那贪功轻率的四哥葬送了性命。”她的声音柔和而冷淡,仿佛在说着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坐在屋内的一位锦衣华裘老人,愤怒莫名!

    “铃儿,你明明知道的,你明知道你四哥会战死,为什么不阻止他?你就忍心看着他们,看着我胡厥三万勇士,就这样无谓地埋骨他乡?”老人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马鞭,竭力克制自己心中汹涌澎湃的怒气。

    “父王,这是天命啊。”铃铛冷然道,“正如琉璃必败一样,这一切都是天命。四哥他天纵英才,却注定夭折于战场。想父王您乃一代名主,勤政爱民、擢人善用、励精图治数十年,却无法逐鹿中原的大好河山;那琉璃皇帝荒淫骄奢、横征暴敛,却在这锦绣江山安逸而眠。天下乃有德者居之,可是琉璃仗着勰龙神殿的妖力护法,逆天行事,害我胡厥祖祖辈辈世代困于塞外苦寒之地,无法更进中原一步。勰龙神殿一日不除,我胡厥决无出头之日!所以,要夺取这丰腴的土地,锦绣河山,首先必须除掉勰龙神殿。”

    “可是铃儿……我怎忍心,怎忍心……”老人叹道,“其实我不是你口中贤明的君王,如果勉强从我的孩子和江山中,作出选择的话,我选择的,一定是你们!”

    “父王……”铃铛眼中有微微的湿润,缓缓的走到老人身前,跪在了他的脚下,柔声道:“这也是天命啊。琉璃大司神主持的天祀,破虏将军李御风,勰龙神守夏澈,还有我和四哥……所有的一切都是天命。琉璃必败,这已经是我胡厥唯一的机会了。”

    老人猛得抓住铃铛薄弱的双肩,大声道:“什么狗屁天命!我尊贵女儿,堂堂的胡厥公主,怎么可以相信种子虚乌有的东西?”他是那样的用劲,十指几乎掐进她的肉里,“我现在就派人把那个狗屁神殿的小白脸剁成肉泥,烧成灰!我就不信,我胡厥勇士不能堂堂正正的打败琉璃!”

    铃铛却恍若不觉般,嫣然一笑,明媚若三月春风萦绕的桃花。

    “父王,来不及了啊。当我在他心里种下‘惑之芽’的时候,一切已经不可更改了。”说着,唰!的一声,她已用力扯下了自己右手的衣袖,雪白的手臂上,一条暗红色的血纹,如傺螭般狰狞的缠绕着。

    “‘惑之芽’……铃儿,你、你、你……唉!”老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这是何苦?”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也无……父王,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请您,请您放他一条生路吧。”

    “不行!”老人脸色一变,冷声道,“倘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让全圯巽城的人给你殉葬!”说着,猛然起身,拂袖而去。

    铃铛缓缓的站起了身子,清亮如水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黯淡。

    在神山之颠,在那虚无缥缈的勰龙神殿中,孤傲绝世的大司神,曾经仅仅因为有女神巫对勰龙神守怀有仰慕之心,就恼羞成怒地杀死了神殿中所有女子的大司神,其实最期望的,是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子吧?

    “那样高傲的你,倘若知道我在他的心中种下了‘惑之芽’,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一定是愤怒欲狂吧!呵呵,我等着,这即将到来的天命!”说着,她伸手取下了挂在墙上的琊月神枪。轻轻的抚摩着莹白的枪身,她幽幽道:“对不起,为完成‘惑之芽’,必须夺取你身体的一部分。在你冷漠的心中,勉强刻下一个女子的模样,的确太难了些。我真的很开心能够在你里刻下‘惑之芽’,即便我死了,你也无法忘记我了。或许,这样的我,并非真的希望利用你吧……”

    啪!一滴泪落在雕花的地砖上,碎了。

    “李御风……”以琊月神枪支撑着身子的少女,轻轻道,“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13                 

    李御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年幼的弟弟,含笑站在神山之巅。山风牵扯着他那翻飞的发,衣袂卷扬。

    他伸出了手,却怎么也握不住眼前这瘦小的身子。

    “哥,我一定会成为最伟大的神巫,为您祈福。”弟弟如春风般微微的笑着,明亮的眼中,有着不可更改的坚定。

    “小宫!”他大声呼喊着,幼弟却义无返顾的走向了山之巅,走进了那巍峨的神殿……

    “小宫!”李御风大叫着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床塌前凑着四颗喜孜孜的脑袋。

    “将军的身体恢复力真好啊,哈哈,那么重的箭伤,睡了一天就无碍了。”

    “是啊,比壁虎还要强悍……”

    “真不愧是我琉璃,第一幸运的破虏将军啊!”

    浑身冒着冷汗的李御风,终于打发走了这帮号称神医,其实同苍蝇没多大分别的军大夫。

    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体健壮的没话说,李御风完全不顾属下们的劝阻,主动承担起了巡夜的任务。士兵虽然喜欢身先士卒的将领,只是这个老是把自己往死路上的推的将军,却让所有人都后怕不已。不过好在这家伙,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莽夫,但是运道却好的出奇,经历过多次的惊咋后,也就由着他了。

    入夜,天际斜挂一抹瘦月,冷冷清清的孤立于黑幕之上。月隐处,繁星明暗,仿佛无数幽浮之眼。

    亏着琉璃高超的制铠技术,细密的银甲没让李御风肋下的箭伤如想象中的深。所谓的巡夜,无非是被无数属下念叨的头皮发麻的李御风,找个托口出来透口气而已。将士们一方面感慨他的好运气,一方面又责怪他过于贪功冒进,险些赔了性命。对于这些,李御风倒也不甚在意,从取得武状元开始,他就一直好运不断。皇上特地钦点他为破虏将军,抵半是图他的强势吧?

    牵着马,李御风在军营四处闲逛着。自从胡厥一战大败后,竟然也不再派兵进攻了。十万人马得以养精蓄锐,安营造饭,倒也不怕胡厥再次来犯。

    李御风站在高处,却见圯巽城下的胡厥营火有如繁星,无边无际的蔓延在黑夜中,顿时觉得豪气干云,只盼着又可立下不世之功。忽见一名报子驰马奔到,向他禀告道:“启秉将军,侥天将军率军二十万,明日午时可到大营!”李御风闻言,自然是喜出望外,心道那援军一到,立即对圯巽城发动总攻。他心中高兴,正待返回住处,却见一队军士押着一双手反剪的男子,匆匆而来。

    “将军,这小子是逃兵!”军士把那男子摁着跪倒在李御风的面前。但见那人满面凄惶之色,却也不多言语。

    “逃兵?”李御风闻言不禁心头火起,怒道:“此国家危难之际,大好儿郎自当为国效力,以头颅热血守卫家园,你这贪生怕死的混帐东西!推出去砍了!”

    “将军!”那人突然叫道,“请将军听我一言!”

    李御风微微眯起了眼,冷冷道:“你死到临头,还要说什么?”

    “呜哇!”一声,男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并非小人贪生怕死,只是小人心中委屈……小人名叫杨成,京师人士,本是军中神武营中的一名小校,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非怯懦之辈。只是,我等军人在战场上拼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保家卫国……然而,然而……那些该死的东西!勰龙神殿中的神巫,竟然,竟然把我一双年幼的儿女……抓去活生生的,活生生的祭了天祀!”说着男人猛得站了起来,大声道:“昏君荒淫无道,神殿残杀百姓!请将军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回去复仇!大恩大德,来世当牛马以报!”说着,他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李御风连连磕头。

    李御风皱眉道:“天祀?那是什么?”

    男人道:“神殿以活人为牺牲,强行扭转天命,就称为天祀。每举行一次,动辄杀害上百人,乃至上千人……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年少男女,神殿所为,欺世盗名、恶行滔天、令人发指!”

    李御风的脸色骤变,道:“胡说!我兄弟也在神殿任职,却从未听说你说的这些肮脏东西!”

    男人冷笑道:“将军不信,杀了小人就是。神殿大司神乃是天下第一的善妒之妖妇,天下谁人不知?那贱人为了独占一名男子,竟然把神殿中上百女神巫全部残杀!此等妖妇的恶行,将军也未听闻么?近日的天祀,因为时间仓促,不能齐备大量寻常百姓家的少年男女,贱人就把神殿中的未及冠的少年神巫一并凑了数,将军倘有亲人在神殿,一问便可知晓!”

    “你说什么!”李御风一把拽住了男人的襟口,将他整个身子提了起来,急道,“你身在千里之外,如何得知此等消息?妄议神殿,也是死罪,你不知道么?”

    男人苦笑道:“将军……小人善驯信鸽,随军亦带一对,往复家中。小人家就住在神山之下,消息自然是近便了些,本以为沾了些神山灵气,谁料想……却害了一双小儿女……”

    “你……胡说……你……”李御风把男人丢在地上,“来人把他押解下去,改日再审……”说着,他摸向了怀中的玉圭。然而,一摸之下,他不禁呆了。原本如羊脂温润的小小玉圭上,竟然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裂璺。

    “小宫,你……怎么了?”李御风的手心一热,小小的玉圭,碎了。

    “混帐!”李御风狂吼着,喀嚓!一声,一根碗口粗的木桩在他的拳风中,断成了两截。

    哥,我一定会成为最伟大的神巫,为您祈福……

    哥,这只玉圭上面有我的灵力……

    哥,除非我死了,不然它一定能守护你的……

    “小宫——小宫——小宫——”夏末的夜里,所有人都听到了,李御风那如苍狼一般的哀嚎……

     14                 

    铃铛默默的望着自己右臂上缠绕的傺螭血纹,它们有如活物般在雪白的肌肤上,翻腾游弋着,以咆哮的姿态一点一点的侵占着她的身体。

    “螭咒吗?”她轻轻的笑着,“这就是‘惑之芽’的代价吧,你宁可与我一起毁灭吗?能和拥有大神通的勰龙大司神同归于尽,是我的荣幸呵!爱上一个,绝对不可以爱的人,是我们共同的悲哀吧……”有些自嘲的,她端起了梳妆台上那面黄铜菱花八角镜。

    昏黄的镜中,是一张明媚的容颜,秋水横波、柳眉含月、瑶鼻樱唇、肌光胜雪……看着,看着,她不禁有些痴了。这样的容颜,却从来没有被人怜惜,就象庭院中的牡丹,为谁开了,为谁落?应恨东风多作弄,空华烟灭未沾衣……

    “窎纹她,是一个比女神更美丽的存在……”他曾经,那样轻轻柔柔的说过。

    心好痛!刻骨的、撕碎的痛着。

    这样也好,就这样死去吧,带着这无边无际的痛楚,无声无息的死掉吧。

    “你,这样做,却是何苦?”他轻轻柔柔的声音,在她的耳际响起。

    她蓦的转过身子。

    带着深深的疲倦,他清逸的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或许是腼腆,或许是温柔,清的象水。

    绝地术吗?她黯然的望着他,即便是身负重伤,他到底还是勰龙神守啊。

    他蹒跚着,缓缓的走向了她,黑曜般的眸子,静谧如神氐。

    “傻丫头……”他那苍白的脸,微微的红了,伸出了手,修颀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无力守护她是我的罪;这般连累于你,也是我的罪。我的罪,只能我自己来偿还……”说着,他那仅剩的左手上,白色的浅光幽幽的扬起,仿佛风吹落的雪花,纷纷扰扰,冷冷清清……连同她无声滑落的泪,缓缓的消融在无边无际的苍茫之中……

    “你才是傻瓜呢!”铃铛柔声道,“你明明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在你的心里种下‘惑之芽’,目的就是为了引发她的‘螭咒’啊!你明明知道,我是如此贪心的女人,那么残忍、那么卑鄙的夺走了你的手臂,你的双脚,你的力量,你的性命……这样的我,却依然不满足,我必须夺走你用生命来守护的人……”

    轻轻拂落那只已经失去了温度的手臂,铃铛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

    “得到你的力量的我,已经具有了杀死她的资格。勰龙神殿,这样的东西,原本就不该存在的……”说着,七尺长的琊月神枪,凭空出现在她纤细的手中。

    莹白色的流光,在指间,淡淡的流淌着。

     15                 

    竖日,午时。

    琉璃的援军终于到了。

    李御风在自己的军帐中,迎接远到而来的侥天将军以及军中所有的高级将领。

    不久,就传出了侥天将军暴病的消息。

    后来,本该同胡厥决一死战的三十万琉璃王军,突然拔营南下!全然没有防备的琉璃王朝,仓皇应战的结果是,半月后,王京龙渊沦陷了。

    叛军并没有追赶带着宫眷仓皇逃离龙渊的宗明帝,直接挥师攻向了龙渊一百四十里外的神山。

     16                 

    残阳下落着,巍峨的神山染着金色的烟雾。天地仿佛燃烧着,无论山,无论松,无论花,无论人……

    铃铛那孤独的影子,长长的拖曳在身手一千四百零三级石阶上。

    眼前这庄严肃穆、气向恢弘的勰龙神殿。金碧雄伟的大殿立于云之崖台,上负恒顶绝壁,壁间有枯根盘于殿顶若龙,东西两峰危崖高耸,相峙回环。勰龙神殿踞高绝俗,巍然而立。殿柱粗大,彩椽辉煌,白色的玉阶高叠九仞,落日照耀着朱色的神亘。

    一种奇妙的东西融入心脾。言喜则过,言悲则不及,或许是有些落寞吧。

    铃铛平举着莹白的琊月神枪,清冷的光,宛若花蕾绽放,波环散漫,在夕阳的残照之姿中,氤氲扩散。

    穿着玄色斋衣的神巫们,静静的退了下去。

    得到琊月神枪认可的人,惟有勰龙神守一人而已。

    神巫们平和的面上,流动着暗暗的悲伤,却没有人阻止铃铛的脚步。

    随着数百只朱雀镏金烛台同时亮起,拖曳着十二层的,厚厚的白色斋衣,窎纹孤独的身影出现在缠绕着无数暗红色傺螭的大殿上。

    铃铛抬眼,仰望着眼前的女子。

    “窎纹她,是一个比女神更美丽的存在……”他曾经,那样轻轻柔柔的说着。

    可是,出现在她面前的大司神……那张脸……那已经不是人类的面容了。纵横交壑的伤痕布满了她整个面容,模糊了五官,翻起了的血肉,竟然在不停的蠕动着,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其实,天祀的供奉,最重要的牺牲,就是大司神本身……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牺牲,即便是神也是无力的。”窎纹的声音冷冷清清,幽幽的盘旋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缓缓的,她走向了铃铛,“这样的我,即便你不来,也没有更长的时间了。”

    “可是……”铃铛握紧了手中的琊月神枪,皱眉道,“在他心中,你却是最美丽的。”

    窎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可惜,他注定为我而生,却选择了为你而死。”

    铃铛明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黯然,“如果不是‘惑之芽’,他那冷漠的心中,根本不会有我任何的流连……”

    “是么?”窎纹冷笑道,“握着琊月神枪的你,会不知道么?倘若他不愿意,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他心里留下任何东西的,即便是我也不行啊。”

    铃铛那纤细的身子,猛得一颤。“可是,可是,我这样做,是为了国家啊!”她大声道,“勰龙神殿这样的东西,为什么要存在?为什么我胡厥百姓就注定只能守着苦寒之地,在大漠风沙中苦苦挣扎?为了国家,我可以不计一切代价!”她声音是那样的大,象要驱除一切的惶恐,大声的叫着,驱除那埋藏在心底最深的惶恐。

    “为了国家?值得吗?”窎纹背过了身子,淡淡道,“我曾以为,身为大司神的我,可以看清所有的一切,直到最后,我才知道,即便是拥有传说中的大神通,却从来没有看透过自己的心……”

     17                 

    熊熊的烈火,很快的吞没了一切。

    大火烧了七天七夜,没有一个神巫能够活着逃离神山。

    琉璃王朝最恢弘,最神秘,最伟大的勰龙神殿在烈火中,烟消云散。

    按着辔头,李御风远远的望着高耸入云的神山,雕刻般刚毅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落寞。

    “这样做,值得吗?”他猛得把手中那沾满鲜血的战戟远远的丢了出去,“在我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只有小宫一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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