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遠走

隨 風 遠 走

  我以為自己短時間內已沒有靈感再提筆寫作;我總以為自己不會再憶起這段前世今緣。然而,昨天從重慶回貴陽的列車上,我不禁又一次地黯然淚涕。從樹下漠然走過的男子;那鏡花?水月的愛情,在事隔半年後,恍惚間又投影在我的心海之上,讓我悲痛不已。遂決定回來後將此刻骨銘心的如煙往事在這個夏秋交錯的季節裏一一記下,讓它隨著清冷的秋風一路遠走。

              (一) 癸未緣記

  “我慢慢地睡了過去,雙手掛在你的脖子上。遠方有什麼人在輕輕地唱歌。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幷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麼睡著了,夢裏落知多少。”

                        ——三毛

  癸未年的初秋,天清朗而曠遠。孤單的我在這一時期把空虛的精神寄託給了紛繁炫爛的網路。喜歡在那個迷幻世界天馬行空地遊行,只為了能夠在那虛緲的空間裏,尋求一份精神的寂慰。“月滿西樓”是我這一時期最常去的一個網路聊天場所,頻頻光顧,只源於迷戀這個詩情畫意的名字。在這個春花秋月的網站裏,常有一些文人墨客在此吟詩作賦。流連於此,會讓厭世嫉俗的我心中飄蕩出一種遠離都市喧囂的清雅。

  一個百無聊奈的午後,我又一次漫不經心遊走其間。隨意中不覺與一名為“小玉子”的線上網友攀聊起來,三言兩語後,我們遂相互間切磋起了五子棋技。本想借此在這個散漫的午後尋求一點贏棋的歡娛,不想此人竟棋藝精湛,幾個回合下來,均將自以為是的我逼到走投無路的絕境。我好生懊惱,稍作休整後,欲捲土重來,不想此“小玉子”卻不知何為匆匆下線。興是他也意猶未盡吧,臨走之時,竟將個人電話留于五子棋,宣改日相約再戰。望著這似帶得意之容的號碼,不服氣的我內心不由湧現出一股“不贏此玉”誓不甘休的戰火。

  夜靜,想起白日裏的慘敗,我不能平靜,編下短信,發送給了那個名為“小玉子”的棋藝高手。頃刻,對方回信,說其正在刻一尊佛像。佛像?第一次有所聞,好奇的我不由興趣盎然,忘記了發短信的初衷,竟與之在浩瀚的夜空,在寂靜的秋夜用文字暢聊開來,直至深夜。

  一次無意的邂逅,一次無意的交流,有誰會想到這無意的無意竟會促就一段高山流水般的癸未情緣。誰會想到《癸未緣記》竟會是在這無意的無意中揭開的序幕。

  次日,其告之,有人索印,其刻下“月滿西樓”四字,以懷夜聊之念。聞之,我由衷地露出今年秋季裏第一個笑容。

  以後的每一個深夜,在每一顆星星都入睡後的深夜,彼此陌生的我們便乘著短信,迎著微涼的秋風翩然而起。飛躍都市,穿躍心靈,一句句簡短的文字在浩瀚的天穹中編織出了癸未年秋夜裏最美麗的風景。

  國慶佳節來臨,玉子隨家人回了老家秦皇島。我們雖每日仍有短信聯繫,但似覺隔了萬水千山。彼此間一種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思念油然而生。這是愛情嗎?這是愛情產生的思念嗎?我的心不由得怦怦然跳動。

  癸未年(二00三年)十月二十五日,玉子寄出了給我的第 。信中筆跡隨意灑脫,在他簡短的文字敍述中,我大致瞭解到:玉子,名:郑煜,號,巳昀,字,玉子。山東莒州人士,生於美麗的秦皇島。自小學 書法篆刻,對此勤於研究,刻印無數。現身居美麗的山城——重慶。一生輾轉。隨信,他寄出了其所刻印章之部分印花三十六枚。印花中除小部分為佛印外,其餘所刻內容均可以代表他所走過的每一個時期。透過字裏行間,透過一枚枚印花,我隱隱看到了一個出身書香門第、溫文儒雅的青年男子真實而又寧靜的內心世界。

  十一月十四日,我二十五生日。前夕,收到玉子的第二封信及隨信寄出的一枚生日印璽。整潔的信紙上只有九個飄飄灑灑的大字:“親愛的香妤:生日快樂”!捧之,感動萬千。十一月十五日,晚九許,相識二個月來第一次聽到玉子的聲音。隔著電話,隔著千山萬水,他為我補過了一個有史以來,最為特別的生日。羞澀的我們不約而同的緊張、慌亂、激動、喜悅……那是一個多麼美妙和難忘的夜晚啊!那一晚,夜無眠,人無寐。

  翌日,為感激這份來自渝都的感動,我買來針線,耗時一個多月,完成了一個十字抱枕。此為我的處女之作。抱枕上,一個乖巧的牧羊女忽閃著大眼睛,于藍天白雲之下,倚羊而坐,似沉思似遐想……雲層右端一個“玉”子,乃我專門為他所繡。此抱枕小巧可愛,色彩清新,且有淡淡香味環繞,抱於懷中,讓人愛不釋手。寄於玉子,他果然煞是喜歡,每晚均抱其入眠。

    十一月二十二日,我收到了玉子的第三封信,信面字跡工整,乾淨而整潔。每頁均採用蘇東坡六分半書而寫。來信共十頁,裏面記錄了癸未年從九月二十五日起至信寄出前一晚,他每日的所思、所想、所感、所為。信中字字句句均為真實記錄。他說他要借此記錄一個真實的玉子,記錄一段真實的情緣。因緣於癸未之年,故美其名曰:《癸未緣記》。

  這是《癸未緣記》的第一書,以後的每一個星期,《癸未緣記》之第二書、第三書……..紛遝而至,在隨第四書寄來的相片中,我終於看到了這個與我互訴衷腸、夜夜掛牽的男子。相片中的他,儒雅而俊朗,集北方的高大豪邁和南方的溫穩含蓄為一身。從來沒有想像過他的容貌,而今見到卻似曾經相識。我由此認定,他就是那個五百年前與我在樹下停駐回眸的男子。在他精心選送的五張相片中,有四張為他近年所照,另一張是喜好攝影的他在秦皇島所照的“落日下的北戴河”。夕陽下的北河,晚霞滿天,寧靜而悠遠,似在向我們娓娓訴說著一個美麗的傳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美麗的北戴河,第一次真正看到那個在北戴河邊長大的他…….

  重慶與貴陽相隔不過數百公里,但始終也是兩座不同城市。興是“距離產生美吧”,遙遠非但沒有拉長我們的距離,反而讓兩顆年青的心越來越近。每日短信、電話不斷,親親呢呢,不甚甜蜜。偶有通訊故障則彼此牽腸掛肚、輾轉反側、夜不成寐。我們的感情在時間的一天天積累中愈加的深厚、濃烈。不知何時起,我已將對其的稱呼親呢的改為“玉子”,玉子…..玉子….每一個夜裏,我無聲地呼喚,只願“將心寄明月,流影入君懷。”玉子是一個很細膩很懂生活的人,初初相識的時候,他就有想為我取一個愛稱的念頭,只是一直苦於無感而作。說來也巧,在知道他心中的這一想法後,我竟在某日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喜好繪畫的他突發奇想地在一個精緻的瓷碗上繪製了一幅優美的水墨畫贈於我。畫面上青山綠樹、碧波漾漾。一葉扁舟,順水而下。”我煞是喜歡,第二日便將夢如實告之,沒想到我的夢竟觸動了他的創作靈感,他稍作思索後,遂為我取名之“茉晚”。茉晚——首取諧音,墨碗。茉,茉莉。晚,“晚香玉”也,因吾為馬年生人,食草。故有此,則不缺食。再,香玉,為我與他名中各取一字而成。他很是得意此作,稱此名甚好,有之,衣食無憂。不過,他也一再叮囑,此名只作其愛稱,不得喧揚。

  玉子啊,你多慮了,你對我的愛稱,我又豈會告訴他人。我捍衛着你我的愛情,誰還能如此這般的稱呼我,能佔據你在我心中的位置。現在在我的心裏這個世上除了你,也还是你…….

  如果說語言交流能溝通人的思想的話,那鴻雁傳書牽引的便是人與人的心靈。相識以來,我們用筆墨、畫卷、書印、刺繡、詩文等這些中國的古典文化傳情達意,表訴著心中難以抑制的情懷。分分秒秒、時複一時、日復一日,月複一月。

  在濃濃的愛戀中,轉眼,癸未漸行漸遠。在西方的耶誕節來臨之際,我特意買來毛線和織線針,向媽媽討教,日夜趕織了一條圍巾給他。這是我第一次學織圍巾,雖然技法平平,但圍於脖頸卻暖意融融。淡淡的淺灰色使得他更加的帥氣和沉穩。他說這條圍巾配他的黑大衣正合適。這是真的嗎?我要是能親眼看到,那該多好啊!

  年末的最後一天,倒數著癸未遠去的腳步,我們的心情不約而同的變得沉重,含著淚我們與之依依昔別。再見癸未,再見癸未緣!感謝你讓我們彼此相識;感謝你讓我們深深相知;你是一片情亦是一段緣,我們將目送你離去,請你一路走好。

  爆竹聲聲,辭舊迎新。迎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甲申年翩翩而來。《甲申續緣》由此開始,接著續寫了我們在上個世紀末遺留下的那個神話。

  春節之際,玉子隨家人回到十堰老家。新年的鐘聲敲打著夜幕,也敲打著我們彼此思念的心。在十堰的日子裏,他用鋒利的刻刀在堅硬的石頭上深深地鑿下一道道愛的印痕。在家人的談笑風生中,他緊緊地握著那一方方愛的印石,他告訴我,不管他身在何方,我一刻也不曾離開過他。

  除夕之夜,全國上下一片歡樂的海洋。人聲鼎沸,煙火燦然。十二點整,他打來電話,特意讓我聽那傳至十堰的爆竹聲。他細緻的給我描述著十堰的焰火,高興地與我分享著新年的快樂。聽著那從十堰傳來歡聲笑語;聽著他深情而真摯的新年祝福;聽著他歡快的《新年快樂》歌,我禁不住熱淚盈框。對著煙火炫爛的夜空,向著他所在的方向,我一遍遍,一遍遍呼喚他的名字。我只願自己是那夜空中綻放的禮花,他一抬頭便可看到我的美麗,讀懂我對他的牽掛。

   “玉子,在能看見你的地方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在看不見你的地方,我的心和你緊緊相依。”

  冬去春來,冰雪融化。新芽吐露,生機盎然。大地一片欣欣向榮之景。三月,收到玉子甲申年的第一書。因香過年時曾夢到其寄予香的書信改為了奏摺信樣。故此,他買來白紙將其折成古奏書形狀。於上,再書其工整書法,寄之於香。玉實乃有心之人,握信在手,感然。

  次周,接到玉子《甲申續緣》第二書。信中桃花流水,花前月下,噥噥呢喃不盡言歡。隨信,玉子特意為香刻了兩枚印有“茉晚”、“劉”字面樣的小印章及一卷紀念我倆夜聊的生活白描畫。玉子篆刻書法皆精湛,所寄印章精緻小巧;畫卷上線條流暢,內容生動有趣,我收到不甚歡喜。“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沿有涯,相思渺無畔。”玉子啊,爾如此有情,叫汝如何不思君。

  花開花謝,在黃鸝初啼之時,終迎來五月長假。我以去重慶度假為由,回到了已闊別五年的故鄉。不知道火車上那長長綿綿的十個小時自己是如何度過的,只記得那一夜,車開不停心跳不已。那設想了無數次的相見場面被隆隆的列車聲弄攪得如心緒般錯亂成麻。

  列車緩緩,近了更近了。那熟悉的站牌、那久違的故鄉的氣息在列車的轟鳴聲中越來越近。小舅的身影在人潮中攢動,我大聲的呼喊,呼喊著我最愛的親人;我興奮地跳躍,跳躍著跑過去與之相擁。“故鄉啊,我熱戀的故鄉,我終於回來了!”

  天,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晨八時許,在二路口富安百貨的大門口,我終看見了第一次謀面的他。濛濛的細雨飄灑在他俊朗的臉頰上,那張日日夜夜思念、期盼著的面容在朦朧的雨簾中投以了我最默契的微笑。他徑直走向我,伸出手緊緊地將我的手納入他的掌中。那雙被刻刀和生活所曆煉過的大手厚重而溫暖,透過掌心,我慢慢地感應到他的心跳。是那麼平靜又狂烈的心跳啊!五百年前,你可也是這般在生命中為愛而跳動嗎?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十指相扣,只是微笑。此時無言勝有言。雨中的重慶在這份靜謐中也顯得分外的浪漫與多情。

  由於姐姐的告秘,我們此次見面的事在重慶被弄得眾人皆曉。出於對我安全的考慮,舅舅們給我們慎重地提出了要求:“白天可自由活動,晚上不得在外吃飯、過夜。”舅舅的規定豈敢違抗。由此,我們“同心磁器口,攜手金刀峽”的計畫全盤落空。

  小舅家的天臺成了我們在家時唯一可獨處的一方靜地。天臺上,花團錦簇、蜂鳴蝶舞。葡萄架下,我們含情脈脈,目目相視,情難自抑深情相擁。相識半年,這是我們第一次貼得這麼近;第一次這麼近地看清對方的臉;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對方的呼吸;第一次傾聽到對方的心跳。靜默中,他悄悄地吻上我唇,他的吻深情而狂熱,如流水潺潺,似浪濤翻湧。在此起彼伏的眩暈中,我身不由己地被捲入到他心魂的彼岸。閉上眼睛,在他的耳畔,我輕輕地對他說:“玉子,這一生,我只願與你相隨。”

  時間總是那麼的匆忙,五天的長假是如此的短暫。我們馬不停蹄的爭取著相聚的每一天,分分秒秒地珍惜著相守的每一刻。他每日匆匆忙忙地從幾十公里以外的北碚趕來,夜幕降臨時又匆匆而回。短短五天,我們的足跡踏及重慶的各個大街小巷。小吃街上我們肆無忌憚地嬉戲暢笑;公園裏,他終於可以如願的在現實中為我梳理飄逸的長髮。必竟,“我為你梳頭”這方印中所要表現的內容,我們彼此都已經期待得太久了。空氣中每天都氤氳著愛的芬芳。風是甜的,雨是甜的,邊灰濛濛的雲層也淡淡的泛著甘甜。在雲煙繚繞的晉雲山、在外婆的公墓前、我們忘情忘懷忘我地擁抱、愛撫、親吻。是那麼深情的吻、那麼熱切的吻、那麼狂烈的吻啊,我一次次地湮沒其間可又一次次煎熬著痛苦地掙脫出來。“愛是不能衝動的。”骨子裏傳統的我很清楚的知道愛在我心中的份量。玉子啊,我愛你,可愛對我來說是神聖的。因為神聖,我們就應該尊敬它。所以,請願諒我不能在現在把自己交給你…….

  臨行前的晚上,他沒能來送我。隔著電話我們含淚昔別,帶著回憶和悵惘,握著他為這次相見所刻的“第一次約會”, 我在幕色中踏上了回程的列車。悠悠癸未情,深深倩女心。“第一次約會”,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亦也是我們唯一的一次約會.

           (二) 隨風吹向遠方

                    致玉子

           感君癸未輕回眸,日日思君暮與朝。

              湯湯舞水懷遠夢,千千闕歌慰寂寥。

              君亦負卿亦負言,只怨山高路迢遙。

              此情已逝難追憶,但作塵風隨緣了。

                         ——茉晚

    甲申年,多麼風雲變幻的一年,多麼不可思議的一年。這一年裏,我和玉子的工作和生活都發生了變化。我離開了頭橋小學,離開了教師這個我深愛的職業,投身電視臺做了一名文職人員。電視臺裏人事嘈雜,工作性質呆板。這使得極度不適應的我對工作產生了強烈的抵觸。無聊閒雜的工作把我的心情壓抑到了極至,終日抑鬱寡歡、不苟言笑。工作上的不快樂,讓我倍加的思念遠方的他。我多麼希望他能陪在我的身邊,給予我精神的支持,能陪伴著我走過這段艱難的時期。可是,玉子那邊的變化遠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他的事業在今年跨上了一層新的臺階。由於工作能力突出,業績卓越的他受到領導的賞識,由一名普通的設計人員提升為了辦公室主任,幷被調到北碚區國畫院的分院工作。職位高了,工作量也就大了,除了負責設計裝飾外,他還要經常在外洽談應酬。工作忙了,寫信刻印作畫的時間也就少了。以前月光下的親親我我,恩恩愛愛在他繁忙的工作中一天天減少;平靜、閑淡的心態也隨之在一天天的消逝。我們思想的差異開始日漸突顯,一次次不快的通話使原本就遙遠的我們變得更加遙遠。

    玉子啊,請別讓距離帶走我們的愛。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甲申(二00四年)六月十二日,收到玉子從大連返渝的《甲申續緣》第五書。在信中,玉談到了此次去大連出差心裏所生的一些感想。他說,現在因為工作,常常在外跑,慢慢地明白了爺爺曾經對他說的話,他們爺倆這輩子都是漂泊的命。工作的繁重使得他身心俱累。出差在外的這些日子,在與已婚同事的交談中,漸漸懂得了,婚姻中兩個人之間因為不理解對方而產生的種種不合。男人在外奔波勞苦,可身為妻子的女人又是怎麼去瞭解他們、去為他們排憂解愁的呢?他在信中一番慷慨激言,心中憤憤不平、激動滿懷。他是在怪我,怪我的急躁任性、怪我對他的抱言埋怨、對他的不理解。可是,我深愛的玉子啊,我的愛我的苦,你又可曾細細地去體會和感受呢?

  甲申(二00四年)九月二十三日,收到玉子《甲申續緣》第六書。還是那用白紙折迭的奏摺式信紙,還是那熟悉的筆跡,只是從他潦草的字跡中,我已再也看不到那個曾經讓我怦然心動的他。

  遠方除了遙遠是否一無所有呢?

  時光無聲流逝,我們的交流已經越來越少,每月的電話、短信屈指可數。發給他的資訊,他已不再及時回復;打給他的電話不是掛斷就是無人應答。偶有接聽,整個通話的過程也是涼如秋天的風,淡如杯中的水。二00四年十一月十四日,我的生日又如期而至。朋友們紛紛發來生日祝福。可是,一句句的生日問候卻反而讓我的心愈加的低沉。我久等的他,你還會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嗎?晚飯後,情緒沮喪的我與前來為我祝賀生日的朋友去了燈紅酒綠的酒吧,在那裏喝得酩酊大醉直至深夜。回到家,頭暈目眩的我壓抑住心中的失落,放下女子的矜持,忍不住還是拔打了他的電話。可是,在夜空中久久回蕩的也唯是我悲痛的回聲。記得那年的今天,“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可而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人說愛情讓人迷茫,也許真是這樣吧。當我深陷其間時,我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自己的影子,我的整個世界裏就只有一個讓我魂牽夢縈的他。我就這樣一無反顧的陷進了這個夢幻的織網中,執迷不悔的傻傻心疼著疲憊不堪已物事人非的他。回想著他曾經的恬淡、閒靜、儒雅、豁達,深愛著他的我心痛不已。愛情是永恆的,愛其實是可以轟轟烈烈、感天泣地的。我決定要用愛去喚回那個曾經的他。於是,我一次次地反省著自己的不足,一次次地體諒著他的辛苦,一次次地在淚水中沉澱、在淚水中成長。一封封關懷備至的書信、一件件串連著思念的繡品、一雙雙趕夜織就的襪子、一個小巧的鑰匙扣、一隻精緻的鋼筆、一盒清涼的茶葉甚至一包托人從遠處帶回的辣椒……這每一份禮物都是我嘔心瀝血的感情啊!每日我都無時無刻的掛牽著他,掛牽著已經漠然的他。我每天都會去他常去的“金石書畫”流覽,每每看見他有新作註銷,我便會跟貼留言,用自己的視角去評點他的作品,讓他知道我在關注他。印人都是以印來記錄人生的,從他的印中我可以及時地瞭解到他近日的生活情況。可難過的是,在他新作的印中我再沒能看到我的影子。僅管如此,我仍不離不棄,我關注著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關注著與他有關的所有的一切,關注他勝過了關注我自己。我常常覺得自己這一生似乎是為愛而來,為他而來的。

  夢,其實已經破碎,然而執著的我卻仍不直言面對,仍不言放棄。誰會去面對呢?誰敢去面對呢?那曾經天荒地老的愛情,只彈指間即飛灰煙滅,這讓信守愛情的我怎麼坦然去相信呢?

  冬去春來,乙酉年(二00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再次收到玉子的信。仿佛回到了最初,信是用舊式的書信紙書寫的,還是那工整的六分半書。信中的他平靜、淡定,於信中記錄了他的心情感想及他對近日所刻一枚印章的闡釋。“曾經楚衾”為他今年為懷念一位故人所刻。拓片上,他專門為此印填了一首小重山令:“暮橋浮雲伊晚聽,把卣淚濕巾。猛住音,楚衾無須再叮嚀。甩袖襟,吟誓漫蒼旻,長卷墨紅綾。行人路寞寞,語輕輕。只怨一箋鴻羽纓。泊不得,順水渝江舲。”反復念誦此詞,一切仿若昨天。這亦是我初初認識的他,亦才是那個讓我久久不能忘懷的曾經的玉子啊!只是,這新一年收到的第 ,沒想到竟成為了他的最後 。至此,收到玉子所寄信件整二十封。

  如果流星的閃現是為了瞬間的隕落

  如果曇花的綻放是為了短暫的凋零

  那麼,你我的相遇

  是否 也只是為了一次痛心的別離

  這一年,玉子買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小窩。閒暇時,他也會開心的與我調侃逗樂,扯著他那嘶啞的嗓音在電話那頭一首接一首的唱歌。每每那時,我總會靜下心細細地去感覺他,感覺著那似有似無的歡樂,於滿足中略帶著淡淡的酸楚。愛上一個人,是那麼的讓人不為人知啊!我願意放棄我所有的一切,也只為,只為一個絕無僅有、已不可能再出現的——他。

  五一長假來臨,我告訴玉子,想到重慶來與他相聚。必竟,距離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已經整整一年了。可是玉子卻以工作繁忙,無暇抽身為由,拒絕了我的到來。那個長假,我哪兒也沒去,在家裏用文字記錄了一個失落惆悵的我。之後,如約而來的十一、元旦、春節……每一次我都滿心歡喜地提出要抵渝與他相見的要求,可是每次都招到了他斷然的回絕。當我最後堅定地告訴他,我決定到重慶來工作要與他永遠的相守時,他以母親的強烈反對為由,擺出了他決烈的態度。這一切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可確實也是在意料之外。一切就這麼結束了嗎?這就是我用愛換來的結局嗎?只因母親的一句反對就可以碾斷兩年來所有的感情,這是我認識的他嗎?那麼的無情、那麼的怯懦。真相似乎已按耐不住、蠢蠢欲動躍躍欲出,我感覺好像連空氣也緊張得開始不住地在顫抖了。我告訴他,我要來見他,一定要來,我要他親口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午間休息時,我瞞著家人偷偷地買了週末回重慶的車票,他知道後阻止了又阻止,可我還是這麼做了。當我告訴他火車的始發時間時,他默言。

  丙戌年(二00六年)二月十六日,迎著冬日的寒風,我搭乘上了開往重慶的列車。一路顛簸,我的心也隨之晃蕩,起起伏伏不得平靜。次日早06:20分,列車到達重慶站。天還沒有亮,風冷冷地吹,我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走下車。環顧四周,果然沒有看見他的身影。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出月臺,含著淚顫抖著給他發去短信:“玉子,我已經到了,正一個人在火車站的大門口,我很怕,你在哪兒呀!”許久,他沒有回信。這是我第一次偷偷摸摸地來重慶,第一次一個人站在火車站,無人問津。望著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我害怕極了。除了他,我還能去找誰呢?我拔打了他的電話,通了可他又掛了。頃刻間,我淚如泉湧,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淌,我像一個乞兒般孤獨無助,又冷又餓地在寒風中顫慄不止。玉子啊,你怎可如此忍心對我,怎可如此對待一個深愛你的女子。

  快七點時,他終於發來了短信,短信中滿是責備之詞,他說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以後又如何與他生活。言後,他讓我自己搭計程車找一個酒店先落腳,幷說去單位辦完事後再來找我。我流著淚跌跌撞撞地攔下計程車,在司機的幫助下住進了解放碑附近的渝都大酒店。十一點,重慶市市中心的解放碑下,我終於看到了那讓我不顧一切,讓我欲生欲死淚流滿面的他。我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微笑著走向他,他投以我不屑的眼神。灰濛濛的重慶陰雨綿綿,我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緊緊地走在他的身邊。他帶我去肯德基吃午飯,面對著冷若冰霜的他,已經被 “凍僵”了的我,已經什麼也吃不下了。沒有任何味口,草草吃完,我們回到了酒店。關上門,隔斷室外的喧嘩,我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他來回地踱著步,振振有詞地說,他把我們的事告訴了他的媽媽,可媽媽卻極力的反對。對此,他毫無辦法可言。他說,得不到家人的認可,我們是不會幸福的。望著他那張我盼望了又盼望可而今卻冷淡陌生的臉,聽著他的怨詞,我無言以對。

  他真的很忙,交談中一直電話不斷。下午,我陪他出去辦事,挽著他的手,我好希望能這麼一直走下去……晚許,我們回到酒店,拉上窗簾,他斜靠在床頭,我把頭貼近他的胸膛。他靜靜地說著近年來的事事非非;說著他心中遠大的事業理想;說著我們不可能再實現的夢。聽著他的話,聽著他的心跳,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他輕輕地吻幹我的眼淚,吻上我的額頭。我使勁地搖頭,這不是我要的結果,不是,不是。玉子啊,你怎可眼睜睜看著我的心凋零飄落。那故事中悲悲淒淒的結局怎麼會在生活中上演,又怎麼會發生在我的身上。似覺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哆哆嗦嗦起身穿上外衣,昏昏沉沉地走出房間,退了房。我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該去做什麼。除了走,我還能如何呢?

  二月的重慶,刺骨的寒冷。走在街上,我只覺得自己的體溫在一點一點地消失,那行走在夜雨中的倒底是我的軀體還是我的靈魂?這一切又有誰能知道呢?他一直靜靜地跟在我的身後。我是多麼希望他能阻止我,能握住我冰冷的手,讓我留下啊!可是,他的一言不發讓我最終明白了,他是不希望看到我,不希望我再在重慶逗留,去影響到他的生活的。面對冰冷冷的他,我的心一沉再沉。行至火車站,崩潰得已無力去承受的我,面對著他的漠然再也忍不住對著他大聲地喝斥起來,“走吧,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他呆呆地望著我,只片刻間,就突然消失在了渺茫的黑夜裏。我開始以為他只是在嚇唬我,躲起來了。十分、二十分、三十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始終沒有出現。我四顧環視,到處尋找他的影子,“玉子,你在哪兒呀?你在哪兒呀?玉子、玉子…..”可任我怎麼呼喊,夜也不再作出任何回答。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不問我要去哪里;不管我此時身在何方;也不管我是否已安全離開重慶,他就這樣丟下我一人獨自走了。我孤零零的站立在空蕩蕩的空地上,那一刹時,絕望的我已經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玉子,你好狠心啊,你怎可這麼殘忍地去對待無辜的我。除了一往情深地愛你,我犯了什麼錯,竟會讓溫文儒雅的你要如此這般的對待我。

  夜越來越黑,越來越冷。手足無措的我踉踉蹌蹌的走到車站人多的地方,在公話亭,我一再又一再地拔打他的電話。當電話終於接通時,他說他現在正在回北碚的車上。我問他為什麼忍心棄我而去,他的回答是,時間已經太晚了,他怕趕不上回北碚的末班車。我冷笑,北碚的末班車原來比我的安全更為重要。話未說完,電話斷線。再拔,已處於關機狀態。

  我該怎麼辦呢?第一次一個人出門,第一次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有家我不能回,他成了我唯一的依靠。翻開他家的座機號碼,我抖嗦著拔了過去。也許老天是要考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吧,接下來的事,更是意外中的意外。一個年輕女子,接聽了我的電話,說他還沒有回家。我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是誰?”她回答:“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呆住了,血液瞬間凝固。“未婚妻?怎麼可能?”玉子,我一直相信他是一個工作狂,相信事業在他心目中無可動搖的地位,相信他會為了事業放棄所有的一切。可是,在感情上他怎麼會如此三心二意,這麼無道德可言的行為,又怎會是書香世家出生,飽讀詩書的纖纖君子所為。我否定著自己的判斷,實不想將儒雅的他與社會上的凡夫俗子混為一潭。可是,那個未婚妻又作何解釋呢?一幅幅曾經未知的畫面,開始在我的頭腦中一一閃現:為什麼他變得如此的冷漠無情;為什麼晚上他不再給我回復短信;為什麼他總是一次次掛斷我的電話;為什麼他要一再地阻止我的到來;又為什麼晨曦時他沒有出現在火車站…….所有的為什麼在這一瞬間似乎都解開了。他的身邊每天睡著另外一個人,他又如何還能與我坦然的面對呢?玉子啊,你瞞得我好苦!要不是這次無意的發現,我還在心疼你工作的勞苦;還在體諒你的苦衷;還在傷心地為你,為我們無可奈何的愛情而痛苦。

  玉子啊,你能親口告訴我這所有的一切嗎?

  我又重新回到了渝都酒店,再拔通他家的座機時,他已經回家了。我故作鎮定,隻字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只要求他明日能過來與我作最後的道別。聽到我語氣平緩,他似乎寬心了許多,知道我明日就會返程,很是高興地答應了我的要求。

  那一夜,我孤獨地躺在冰冷的酒店裏。忘記了饑餓和寒冷、忘記了癸未緣。我的心一刻不停地怦怦跳動,眼淚流了又流。我哽咽著給孫嘉鐳發去短信,告訴他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他關心地打來電話,讓我一定要堅強,要堅強著回來;要勇敢地去面對生活的坎坷。我親愛的朋友啊,你可知,此時的我已經沒有力氣再踏出這座酒店的大門了。

  第二天,玉子如約而來。我把昨晚自己那個意外的發現告訴了他,要他給我一個真實的回答。他含含糊糊地說,他們在一起只幾個月時間,是他媽媽為他安排的。而後,他又堅決地告訴我,說他很想到日本去發展他的事業,幷說沒有誰能阻攔他的決定,我不能,他的媽媽不能,這個和他同居生活在一起的女人也不能。我流著淚再無話可說。事到如今,他還是沒能坦白地告訴我這一年來所發生的一切。他已不再是那個為我所愛的高潔、淡定、文儒的玉子,那個曾經在我心中超凡脫俗的他在滾滾紅塵中早已不復焉存,再聖潔的藝術家其實也只是凡人

  臨近午點,他把我送上開往貴陽的汽車,而後轉身離去。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我失聲痛哭,為我曾經生生死死愛戀過的那個男子;為我所經歷的這份如煙般的癸未情緣;為我這大喜大悲、風風雨雨走過的人生歷程……我將我的眼淚流在了這片我熱戀的故土上,讓它順著我的足跡,流向我曾經走過的每一個角落。這片熱土,這一輩子我已再也無法將之忘懷。

  遠方除了遙遠真的一無所有。

  癸未年走了;月亮灣的故事掛在了美麗的秦皇島的上空;鴻雁在一片皚皚白雪中飛往了它夢中的國度;《癸未緣記》在春暖花開之時,順著南明河水,順著北戴河,一路蜿蜒遠流;緣起緣滅,當我微笑著再次回首時,我確乎感到,我的故事已離我遠去了。是的,它正隨風而去。在滿天旋飛的黃葉中、在縹緲無根的浮塵,它已越來越遠……

  最後,我想以席慕蓉所寫的一首詩來作為這個故事的結尾:

                 前 緣

  人若真能轉世,世間若真有輪回,那麼,我愛,我們前生曾經是什麼?

  你若曾是江南採蓮的女子,我必是你皓腕下錯過的那一朵。你若曾是那個翹課的頑童,我必是從你袋中掉落的那顆嶄新的蛋珠,在路旁草叢裏,目送你毫不之情地遠去。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我必是殿前的那一炷香,焚燒著,陪伴過一段靜穆的時光。

  因此,今生相逢,總覺得有些前緣未盡,卻又很恍惚,無法仔細地去分辨,無法一一地向你說出。

        茉晚

       丙戌年(二00六年十月十五日)——

       丁亥年(二00七年二月二十日

       晚01:32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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