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前传》

白蛇前传

  第一章、义结金兰

  一、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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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老树横生。野花?灿烂。

   森林旁的清泉小溪弯弯曲曲如同王羲之写第三个之字一样蜿蜒爬行。每天清早,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到一棵很老很老的老榕树下,小白就满心欢喜地蜷缩着身体,头迎送斑驳点点的阳光,小尾巴摇晃着,哼着苏杭小调惬意地晒着初升的旭日。到了晚上,华月初上,小白依然还会爬出舒服的洞,月光下盘恒静坐。或许,用小白的话叫做天地日月之精华因为不想只仅仅做一条蛇。尽管蛇有蛇的妖娆、柔软,但它渴望做一个人。

   其实看官想想,做人有什么好呢?每天总要辛辛苦苦地在尘世间为三餐打拼,功成名就还好,荣华宝贵享之不尽,但名利场上你死我活、你虞我诈的斗生斗死其实也累;如果做个小民,斗民,更要受层层压榨,糊口都难。倒不如做条可爱的小蛇,饥了有野果,渴了有清泉,逍遥自在得很。这个道理显浅,但可惜小白就是不通一心要往人间去走一趟。

   罢了罢了看官,这个就是命。般皆是命,怨不得人。

   月出日落,春华秋实,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晃日子不经意地过了千年。小白的修练渐成气候,从最初的蛇形,慢慢可以化为人首蛇身,再渐渐真正化为人,确切地说,是化为妖娆的女人当下小家碧玉无二样:娥黛眉,小蛇腰,肌如雪,绣花衣,有诗云:“云鬓轻笼蝉翼,娥眉淡拂春山;朱唇缀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碎玉。莲步半折小弓,莺啭一声娇滴滴。”还因为初为人身,小莲步不稳,小蛇腰扭呀扭,还颇有弱风扶柳之妙,风华绝代。只是可惜由于功力尚浅,人形撑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要打回原形。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话说这边小白在勤修苦练,小青也该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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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小青

   天下人为生计不择手段

  秋风起,山蛇肥。又到吃蛇的好时节了。有吃蛇的自然就有捕蛇的。捕蛇这一行可谓是人间三百六十五行中特立独行的一门生计。正所谓“楚王爱瘦腰,宫中多饿死”。 皆因此地人嗜食蛇。所以当地以捕蛇为生的人不在少数。

  生食蛇胆是人们最推崇也是最为残忍的吃法:捕生蛇,倒吊在树上,现劏。一手拿住蛇的七寸,一手握着用锃亮的薄刀片,轻巧一撕,一挖,一颗碧绿的蛇胆下来了,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滚烫的血,底下人早有准备了,分别两个碗接着,蛇胆就当场用一两黄酒就着,一送下喉,辣、腥、新鲜——人们都觉得当即有一股热气自丹田涌上,精神好几百倍,气力也倍增,似乎可以去打虎,腰肾也硬朗了——这也是人们乐此不疲、热之不疲地好这一口原因。至于蛇血,生饮就有点“饮毛茹血”的味道,倒不让人有太大的兴趣,因此蛇血便用来泡酒,或者煲汤,再加点上好陈皮、蛇身斩段,清炖最香;加药材就更滋补。这样一来,当地的蛇就吃了大苦头,人蛇恶斗总不消停。

   这天,一条顽皮的小青蛇,因为在家与蛇爸蛇妈顶了几句,就一时冲动离家出走。冲动是魔鬼啊!这朵温室的小花,不识人世间的险恶,自以为自己是最正确的,爹娘总是那么的啰嗦、不耐、反正没有共同语言。它也就悄悄地爬出来。哼,你们,以为我会饿死吗?小青临出门前,还颇有骨气地回望了家门一眼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不混出个人样来,就再也不回来了。

  看官,说它小孩子脾气吧,不知道天下除了饿死,还有其它可能比死更可怕的事在等它。但是看官也不用着急,天下万物自然有它生长规律,不论何人也有要付出成长代价的时候

  当小青还在青草丛间新鲜地好奇地东张西望时候,老张就已经发现了它。

  翡翠玉般的嫩青,通体剔透,碧绿可人,好一条小青蛇!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老张浓黑的一字眉顿时跳动了两下,满脸横肉也仿佛长开了似的,他似乎看到了他爱吃的古锦老酒与猪头肉。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水。这是他看的猎物前激动的特有动作。老张悄悄地从身上摸出了一把五寸长的小竹笛。

  老张其实不老,岁数刚过四张,但是因为一辈子以捕蛇为生,独门独户,无儿无女,生得又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邻里都畏他三分。老张捕蛇有自己的一套,据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只传男,因为是独门秘技,又卓有成效,所以他捕的蛇最多,又以毒蛇为多,因此他的印堂总是黑得发亮,估计这是他一直独门绝户的深层原由——多少条生命就断送在他手上了,这么深的哀怨——所以一切都是命,小青撞到他手上,也是命中一个劫数。

  小青还在懵懵懂懂地以为可以追寻自由与幸福,谁不知一场天大的灾难就在眼前。

  突然间,小青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声音,似有同类在呼唤;慢慢声音大了些,入耳有说不出的动听,听了这声音身子仿佛就更软,想要扭动,想要跳跃,总之欢欣不已。她不由自主地追随这声音而去;渐渐,声音越来越软,越来越蛊惑,她小小青色的身段不由扭得更欢,更快,似乎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似乎要把全身的骨头都扭碎,这样的身不由己让她感到说不出来的恐怖,当她想停下却无法停止时,老张两道浓黑的一字眉出现在她面前,一张带着腥臭的鱼丝网也出现在她面前……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束手就擒时,老张却“哎呀!”叫了一声,随即手上的笛和网都被丢到地上,明显地,他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上一条白蛇,白蛇丝丝地吐着长舌,呲着牙,老张已经中了白蛇的一口了。就在老张疼痛难忍之时,白蛇冲着小青一抬眼,嗖一声,就闪入草丛中,没了影。待老张抬起头,小青也一起没了影。

  三、结拜

  “谢谢你了。刚才如果不是你,我就要为刀俎下的蛇肉了”。小青跟在白蛇的后面回到森林的深处,惊恐万状地说。

  “你呀,一看就是初出茅庐。想闯江湖,还嫩着呢。叫姐姐吧。”白蛇一脸的嘲讽。“我只是想出来走一走,没想到江湖险恶,小命差点都不保……”

  “没事那个老张是我的死头,他整死了不知道我多少个姐妹了,今天也是碰巧,否则我还没法救你。这样吧,我是这儿的地头,你要是不嫌弃,就陪我玩会,住下来也没事,天大地大,我还觉得一个人寂寞呢。现在我修练得人模人样了,心还而觉得一天比一天怕寂寞了。”

  “姐姐,你要当人?”小青闻言大吃一惊。“当然!正是!”

  “为什么?”小青表示了疑问。“就是想去人间走走呗。仿佛有什么东西牵拌,总是想到那红尘看看。我还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不,你说说为什么你不想待在家?”白蛇反问小青。小青扭了下身,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离家出走了。“可能是觉得好玩吧”小青回答着,似乎这样就能解释了自己和白蛇各自的原因。

  其实看官,这个冥冥中自有安排。都是命在作怪。这下小白与小青终于聚首了。她们二人按年龄作了姐妹,从此在老树下安了窝,每天日落月升时就出来吐纳,采百花之精,夺日月之秀,吸取万物精华,开始为人世之旅作精心准备。

  第二章、孽缘初萌

  一、阿郎

  话说老张一脸悔恨地回了家,因为眼睁睁地错失了一笔好生意,眼看到手的银子没了,心痛比手上的伤口还要更甚。心里暗暗想,这两个小孽物,有朝一日我要收了你的!这个人蛇的“暗梁”从此便结下了。

  他休息了几天后,便天天到江边暗草中伏着,想着再狠狠收拾那两条小蛇精。殊不知,这两个小蛇精早早就放下老张的事,一心在森林深处修炼。而在小白的指点下,小青也进步神速,渐成气候。

  这天华灯初上,经过一天的辛苦劳作,老张背着鼓囊囊的蛇袋,兴高采烈地往家走。当他经过小溪边时,竟传来一阵哇哇的婴儿哭声,“谁?”老张粗着嗓子大喝。但除了沙沙的风吹过草丛的声音外,没有人回答他。他循着小孩子的哭声,慢慢摸索过去,拨开草丛一瞧:居然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孩,浑身用白底暗红色的小碎棉被包住,现刚虽迈入三月,天气咋暧还寒,所以一张小脸蛋冻得红朴朴的,大眼睛巴巴地瞧着来人。老张一看可傻眼了。

  “谁这没良心的,把小孩子扔这里不管了。”老张颇气愤地喃喃自语。“算了算了,我是一人吃了全家不饿的,休管他人瓦上霜”,老张一边摇着头,一边拔腿就想往回走。可是眼光瞧着小孩可怜巴巴的样子,这腿就迈不开了。最后,老张一咬牙,手一抄,把那小棉被一抱就走。

  话说老张把小孩带回家,可真是要了他老命:因为没法喂奶,只好东家求西家乞让妇道人家帮他奶小孩,并在小孩百日之际,正式收养他为义子,起名为阿郎。

  阿郎在吃百家饭、着百家衣的生活中慢慢长大。并慢慢习惯了在义父的吼声中帮他打酒、买下酒菜,洗衣做饭,如果哪天老张回来没有热饭、酒暧得慢了点,阿郎的耳朵便要受苦,被揪得没差点掉下来,还得在“死伢子,想要我饿死?快把酒暧上,哼,慢了把你耳朵剁了当下酒菜”的吼声中乖巧地端上古锦老酒与猪头肉……

  左邻右舍都看不下去,每每总有李家阿母偷偷塞给阿郎一点吃;或者王家阿伯路过、乘老张不在家时轻轻拍了拍阿郎的脑袋,叹口气,走开。可眉清目秀的阿郎却是不当一回事,无论打了骂了,不哭也不闹,默默地乖巧地做着家务事。王伯总叹气道:“一世还一世的债,孽缘啊!”

  当阿郎长到七岁,老张残暴的脾性丝毫没有改变,每天仍是早出晚归地捕蛇。而与老张暴虐的性格绝然相反的是阿郎的性格。小小的年纪,长着一颗菩萨般的好心肠。不仅平时手轻脚快地帮李家阿母穿针缝渔网,还给陈家太婆捡木柴,家有化缘的和尚僧人,总是偷偷地把自己的口粮送给人家,遇有叫化子,还冒着被义父毒打的危险,偷偷把割半只猪耳朵送给他吃,用王伯的话“这小孩,善得很,长着菩萨的心,但整一个来还债的命,可惜了,可惜了”。

  二、宝塔禅师

  阳春三月,万物初长,春意盎然。转眼到了三月三。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话说小白与小青蛰伏了3650个日子,骨头都快闷软了,加上小白想看看小青的易容术变得如何,就应了小青入世之请求,二人化作人形,摇摇晃晃地、妖妖娆娆地朝着苏公堤附近市集而去。一路上喜得风和日暧,桃柳芳菲,来往游人,舟舆不绝。

  初为人形,初入人间,小青东瞧西瞧,新鲜好奇,兴奋得如同小孩,一会冲着堤边的柳树大叫“姐姐,姐姐你快看,这是什么?”一会冲着小食摊上的人大叫“姐姐,他们在吃什么?”咋咋呼呼的,把小白逗得眉开眼笑,她们姐妹二人就这样一路穿过小食摊子,馄饨、蒸糕、烧卖、炒肝;再穿过说书的、变戏法的、卖艺翻跟斗;招摇过市,好不痛快!

  所谓言多必失,树大招风。姐妹二人均装扮为妙龄少女,风姿绰绰,看那小白时“水剪双眸,花生丹脸,云鬓轻梳蝉翼,蛾眉淡拂春山,朱唇红桃,皓齿碎玉。意态自然,迥出伦辈。”

  看那小青时“眸清可爱,鬓耸堪观,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肌白嫩玉。”这样的妙人儿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众人,当然也包括了和尚僧人。

  人群中只见一位手持金刚铊杖、手捧玉玲珑宝塔、胡须花白、身着青黄僧服的禅师盯着二人身影,眉头紧皱,嘴里喃喃自语,手指一掐算,随即脸色一变,就急急脚地紧跟这姐妹二人而去。

  当小白与小青初尝当人之美妙,初尝人世之喧闹,正心头痒痒,恨不得再多长两只脚,多长两双眼,把人世间繁华看尽了去,冷不防背后有人喝道:“业畜在此做甚么?”小白与小青二人回头看时,脸都变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一物降一物。这宝塔禅师一现身,小白就知事情不妙。她与小青打了一个眼色,回转身,假作镇静地甜甜一笑道“禅师这厢有礼。”作了一个万福。人世间有拳头不打笑脸人之说法,禅师也只得唱了个诺,还礼,仍喝道“妖孽,可不要害人,老僧特为你们而来。”“这热闹之处,不是小女子得道禅师谈话之处,禅师,如不嫌隙,请移贵步随小女子到僻静处再说。”小白玉手一指远处力邀禅师。

  三人在奇怪、紧张的气氛继续前行。就快到人烟稀少处时,小白与小青对望一眼,双双一跃,踏入苏堤河里不见了。宝塔禅师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长叹道“时机未到,善哉善哉”走开了。

  三、遇险

  循着水道,小白与小青飞般逃回森林的小溪边,二人以为刚脱险,正想松一口气,谁不知,早有一人伏在溪边等候多时。看官,这人不是谁人,正是老张!

  旧恨新仇,老张早就备下第二个法宝,铁定心要捉二蛇回去。这下,刚喘气未定的小白与小青被一阵异香所吸引,二人不由循香而去,香愈浓,二人身愈软,小青猛然醒起多年前的竹笛之惑,她拼死地想阻截小白,然而,小白却不理不睬地直奔香源而去。无奈,小青只好也跟随。就这样,二人最终落入了老张的蛇皮袋!看官,本来以二人现时的功力,不至于一时就中了老张的套,但由于二人刚逃出禅师的危险,心中松懈,加上大汗淋漓,气喘得急,不自觉地一下就吸入大量的异香,无法得脱。本来一般袋子拦不住两人,但是这个蛇皮袋仍是老张历代祖宗的宝物,里层是用冰蚕丝结成,凉,如冰天雪地般的凉;蛇都是冷血的,这一冰一凉,蛇就没劲了,只能乖乖地瘫倒;夹层是头皮丝般细的铜丝织成的天罗地网;最外层是淫浸数百年的雄黄味道极大的蟒皮。就这样,小白与小青二人就中了命里的劫数,危在旦夕。

  老张这下捕得青白二蛇,心花怒放,兴高采烈把家还。一到家,就唤阿郎“死伢子,快上好酒好菜,今天我得了宝贝,明日卖了好价,给你作新衣去!”阿郎应了,赶紧备好酒菜。乘老张开心,阿郎也笑嘻嘻地问“阿父,今个儿得了什么好东西?”“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买卖,死伢子,我捕蛇这么久,敢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两条宝物呢。你可要给我看好了,要是跑了,小心打断你的脚!”

  “是是,阿父。你放心好了。这么多年我哪有丢过你一条蛇的。”已年满十岁的阿郎仍笑着一手接过义父的蛇皮袋,一手递上一条热毛巾。“阿父,你擦擦脸,下酒菜已经好了,马上就来。”

  四、缘起

  夜幕沉沉低垂。

  待阿郎伺候着喝得醉熏熏的义父躺下,他回到了厨房

  在日积月累的柴火烟熏火燎中,这个不足两平方的厨显得黑暗与脏乱。还夹杂了一股腥骚味——因为所有老张捕回来的蛇就放在这里,这是一个蛇仓库,所以味道很大——实在难闻得很。阿郎熟视无睹地熟练地穿过黑暗中的杂物与柴火,他来到那个专门放置蛇皮袋的水缸旁边停下。然后小心地把手伸向蛇皮袋的袋口,轻轻解开最外面的蟒皮袋口。顿时眼前一亮,透过丝密的铜丝与冰蚕丝,只见两条一大一小、一白一青的蛇正盘踞着长长的身体,似是奄奄一息地低垂着脑袋。毫无生气。

  “小蛇啊小蛇,不要怪我义父,他也是为了生活。”阿郎喃喃地说。“你们饿了吗?我会把你们喂得好好的,饱饱的。真的不要怪他,好吗?”阿郎隔着袋子,轻轻地伸出手,拍了拍两条蛇。动静把小青与小白吵醒了。她们吃力地抬起了头。只见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孔,两目含星,正和善地盯着她们。小白心里顿时如同被针刺了一下,这眼眸里的光辉,温柔不能给。多么的熟悉!她强撑着身体迎上去,吐着舌,乌黑乌黑的眼珠紧紧地回望着阿郎。小青望了一眼小白,她有些奇怪小白怎么一下如同中了蛊,不顾危险就爬向这个小阿郎仔。阿郎忍不住再打开第二层袋口,“义父抓你回来弄痛你了么?我看看。”阿郎隔着冰蚕丝轻抚小白,小白轻低下了头,似是饱受千般委屈。“不痛,不痛了啊,没事的。”阿郎安慰着小白。这时,小青也爬向了阿郎,紧紧靠着小白。她在讲“姐姐姐姐,我们利用这个小孩,逃出去!”“不是利用,他会帮我们逃出去的!”小白定定地望着阿郎,肯定地回答了小青。

  外面,夜色弥漫,山风呼啸。

  阿郎起身拿了自己的半个馍馍,他也饿了。他再一次回到小白小青旁边。他对着她们讲道“其实啊,我不是义父亲生的,我无父无母,是我义父捡来的。虽然他脾气不好,对我很凶,但是人要感恩,也要知恩图报的。我义父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他要养他、我,所以只能抓你们。你们不要怪他……”阿郎对着小白忍不住倾诉自己的身世。他一个人惯了,常常会对着抓回来的蛇喃喃自语,但这一次不同,他感觉到,小白是能懂他的。良久,小白又抬起了脑袋,她的眼里滴下了一颗豆大的眼珠。她心痛他,眼泪似乎不能自已。阿郎望着那颗晶莹的泪,他心深深地痛了,蛇是懂他的,她在心痛他!

  从没有过一种感觉,让阿郎的心荡漾、高兴、悲愤、可怜,夹杂着种种,一起向他奔来。他也流泪了。他伸出了手,解开了第三层袋口。他小心地抱起了小白,似乎这样就可以温暖孤独的生命。

  鸡开始打第一次鸣。黎明就快来临。

  望着天边一丝开始明亮的晓白,阿郎的心开始更痛,他似乎看到义父的黑爪伸向小白,似乎看到小白被开肠割肚的惨烈,于是一阵更撕心裂肺的痛紧紧抓住他。

  彷徨、无边、深邃。

  他一下毅然决然地松开了手,小白跌下地,他把小青也一把从袋里抓出来,说“走吧,走吧,我放你们走。你们走得远远的,今生今世都不要回来!”小青嗖一下爬到了门边,但是小白却一步三回首,目光恋恋不舍。小青叫了几声,她在督促“姐姐快走!”

  鸡鸣第二遍。快没时间了。小白嗖一声窜上阿郎的左手臂,她伸出了牙,轻轻咬了一下。阿郎的左手腕立刻多了两个蛇牙齿印。小白终于一跃而下,与小青一起消失在门边,消失在乍明还暗的黎明前……

  阿郎流着泪,傻傻地望着门外。嘴角却缓缓地露出一丝笑意。

  爱上我,才流生离死别的泪。在消失那一霎那,小白再一次回头望了阿郎一眼,深深地。

  第三章 结再世缘

  一、俗家弟子

  “观自在菩萨行……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张床,一张桌,一盏油灯,灯下是一张俊秀年青人的脸,此刻他正盘腿坐在床上双目紧闭,双掌合什,嘴里念念有词,是《般若波波罗蜜多心经》。他的左手腕有一个印痕,浅浅的,似是牙印。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噹噹”的扣门声响起。年青人赶紧睁开眼,下地,开门。“阿郎,阿郎,做完晚课好早点睡,为师明天还要出去李村作法事,你作为俗家弟子,也该学一学法程,陪为师走一趟。”“是,师傅。”“年青人毕恭毕敬地合掌。来者是华南寺主持,正是宝塔禅师。多年未见,他相貌丝毫未变,因为在寺内,手上未持宝塔和禅杖,但仍给人怒而不威,肃穆有神的感觉。他双掌合什,还了一个礼就走出了门外。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阿郎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痕,不知为何近日伤痕变得又红又痒,每日总要发作一次,非得他诵读《心经》五十遍才能减轻。他的思绪不由飘远,回到十年前:

  当年他因为放走了青白二蛇,被义父暴打一顿后赶出了家门。在门外,他跪地磕头拜了三拜,当还了老张的养育之恩,就负痛上路。前路茫茫,他不知往何处去,走了一天,已是天色将暮,昏钟声起,宿鸟争枝,阿郎又饿又累,身上的伤又痛,仰见星河灿烂,近看落叶凄凄,回顾无人,路径难辨,他只好依着路边的枯树坐下,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是他命不该绝。这日宝塔禅师云游回来在归途正好碰见他,可怜他孤苦伶仃就把阿郎抱回了华南寺。在华南寺治好伤后,阿郎再三请求禅师想要落发出家当和尚,大师兄法海也帮阿郎求情,但宝塔禅师摸着阿郎的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尚有孽缘未了,五根未净,出不了家,出不了家。”于是阿郎只好暂且做个华南寺的俗家弟子,带发修行,天天也跟着法海等一帮师兄打坐念经,住了下来。一晃十年……

  二、舍生二救

  话说这日宝塔禅师与阿郎作完法事归来。由于阿郎多年未曾出过华南寺,当初做小孩时的世界早就不同了,这人间的热闹繁华不由让他开了眼界,他东瞧西望,甚是开怀,不久就落在禅师的身后。宝塔禅师见他这样,摇了摇头,督促他快走。

  “哥哥那边的姐姐让我给你一个东西。”阿郎忽然觉得有人在扯他的衣袖。他低头一看,是一个梳着两条冲天辫子小女孩。他随着小女孩的手指望去,远远地在茶水铺边上果然站着一个白色衣衫影影绰绰的女子,生得眼含秋水,眉分翠羽,杏脸桃腮,柳腰藕臂,好一个绝色佳人。他刚想问“什么东西啊?”“阿郎,你还在磨蹭什么?”师傅的喝声传来了。阿郎吓了一跳,赶紧收心低眉,眼观鼻,鼻观心。答道“就来就来”,就急急追着师傅而去。

  师徒二人又行了一段路,进到华南山边。这时,宝塔禅师忽然一个转身喝道“妖物,你们跟随多时,还不快快现身!”阿郎顿时吓了一大跳,他也转头回望,只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两名一青一白妙龄女子,其中一个,正是刚刚在茶水铺边的女子!他又惊又喜!“禅师,阿郎,奴家这厢有礼了。”两个女子道了个万福,齐齐作了一个揖。阿郎脸红了,也赶紧还礼。但见宝塔禅师镇定自若,用禅杖跺了地面一声,沉沉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世上所有,物归其类,人是人,妖是妖,不可高攀,快快摒除痴念,我或放你们一条生路。回去再修一千数百年,炼成正果才是。”

  “禅师所言极是,只是奴家当年受人恩惠,只想今生报答,就算做牛做马也行,还望禅师成全。”白衣女子苦苦哀求。“不行,人妖异道,天理难容。”禅师一口回绝。阿郎手腕的伤口又开始发作了,红、痒,伴随着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心痛!望着一青一白两名女子,十年前的一咬一下仿佛就在眼前,他终于明白个中缘由。“我不是说过,让你们今生今世都不要回来的吗?你们怎么又回来,跑回来干什么?”他冲着这一青一白二人疯了一样大喊。末了,他又苦苦哀求:“师傅,放过她们吧,她们只是想回来报恩,她们没有害过人的,师傅,放过她们吧。”

  “善哉善哉,阿郎,她们是妖,收妖本是为师天职。她们今日不害人,难保有日不害人。你生性慈悲,不知蛇蝎心肠,你先回避,待为师收拾她们再进寺。”说着,宝塔禅师口中念念有词,升起了手中的宝塔!“师傅,不要啊!”阿郎扑到宝塔禅师面前,想要挡住。见到这个宝塔,小白也一下变了颜色。她回转身,对小青说:“我们姐妹福薄缘悭,下世再作姐妹,如今这个祸是姐姐闯出来的,我先抵挡一阵,你暂且先走。”说完,凄然一笑。小青咬咬牙,道:“做姐妹有今生无来世,当年你救过我,我欠你一命。姐姐与阿郎恐怕是今世无缘,这下心死。今日我们就姑且奋力一搏,过得了一时就再也不见他,过不了,今日就一起死吧。”说完,二人各自掏出青白两条绸带,摆出一副应战鱼死网破的架势。

  阿郎知道宝塔的厉害,法海师兄曾讲过,这个宝塔是师傅的法宝,用塔一罩,在千层佛光下任何妖孽都会现出原形,无法动弹,师傅再用法杖一打,任何妖孽都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见形势大急,双膝一跪,一下一下地磕头道“师傅,弟子愿以一命换她们一命,请师傅成全!请师傅成全!”山地硬,没几下,阿郎就额头淌血了。宝塔禅师怒道“你这小子,人妖异道,你为她们求甚情!”小白大哭道“阿郎,当日你救我一命无法报答,今日是我自己傻,太天真,以为佛法渡人,也可以完愿,让我愿望成真,自己来送死。看来我们今世是无缘,来世再见吧”。眼见宝塔越来越罩下来,阿郎向禅师最后磕拜,大叫道“师傅,万物皆是生命,妖也是命,佛法为何这般悭吝,定要赶尽杀绝?”他冲进了佛光中,双手一推,把青白二人推出圈外。宝塔罩下就是千年法力的妖都难以抵挡,更何况是血肉人躯?阿郎在佛光中缓缓倒下,在倒下之前,他嘴角露出了笑意,再一次回头望了一眼小白,深深地。

  爱上我,才流生离死别的泪……

  小白小青跌倒在旁,痛哭流涕。“罢了罢了,你们走吧。阿郎拼死了去救你们,这是他的遗愿,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就是。”宝塔禅师收回宝塔,沉痛地说道。

  “谢谢禅师。”小白带着小青跪拜了,护住阿郎的魂魄,一闪即逝。她们将魂魄送到苏州城外一户许氏人家,这里,有一个产妇即将生产。末几,只听见一阵响亮的“哇哇!”哭声传出来,一个小男孩刚刚诞生了……

  《白蛇前传完》

  至于《白蛇传》详情,那是后话了,想看就得看冯梦龙的《醒世通言》,或者香港李碧华的小说《青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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