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情人

这是一个无聊的夏天,谁也说不清它是什么时候怎么到来的——也许有人去关心吧!只是觉得它来了,于是便纷纷脱去了春装而已。

  天色渐渐的昏暗,并不是带来些许凉意的夜色的到来——空气的闷湿,已经预示了不久后的那场雨的到来。在这座城市里,像这样夏日午后的暴雨是常有的事情。也许人们都在盼着它来洗涮那已经熟透的地表,所以没有谁会去咒怨。相反,人们还会赞赏地去评价几句这样的雨:“下吧!下吧!下透了,也就能凉快一会儿了……”。

  雨滴,在瞬间砸在了地上,又在瞬间连为雨线,伴着那时高时低的雷音和划过即隐的闪电,在尘世间不断编织着那永不可能织成霓裳。

  我停在地下过街通道内,聆听着外面雨水坠在柏油路上、坠在土里、坠在它们身体形成的水洼里的响声。自然,这样的天气,地下通道内定是聚了许多人——过客、贩、乞讨者和一些或许只为展示自己的人。

  “小伙子,来把雨伞吧!”一个商贩向我叫卖着。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算是他的回应

  “好伞……十块一把……有要雨伞的吗?”商贩不再理睬我,转向其他的过客,继续着他的工作

  雨,依然不见小。通道两端入口处的排水沟似乎已经达到了工作的饱和,于是通道入口平时并不显现的低洼处便盈满了水,于是等待的人们便又向中间挤了挤,我因此站在了通道的边缘。

  也许,仅仅是一小段的等待,也会让一个不想任何事的人想起什么事——我便是这样。但我的确说不清我在想什么。也许想得多了,便也不知道什么是想了。

  一位吉他手抱着琴,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当然,这是在转过之前。而当我转过身后,他便是面对面站着了。我默默地盯着他怀里的吉他,红色的琴板,由上至下排列的粗粗细细的琴弦。也许,它的主人应该很爱它的——至少我是这么想。吉他手显然并不像我关注他的琴那样关注我身上的任何一件物品或者说,我身上除了遮羞的衣物,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物件了。也许,我好奇的只是为什么他不再人多,且暂时没有人要离开这个时候去弹上一曲,也许这样会有比平常多的人关注他和他的琴,也会有比平常多的人将口袋中的零放在她的面前谁知道呢……知道的只有自己而已。

  雨终是小了些,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也许的确是有些晚了。我挤过还在等待的人群,扔给卖伞的小贩十块钱,随手拿了一把伞,跑出了地下通道。

  路面已经铺上了一层水纱,薄博的一层,脚踏在上面啪啪的响着。擦身而过的车冲起的水花?向四周散开,伴着淅淅沥沥的雨线落在车窗上的舞步,尽逝在尘世中。空气中弥散着雨后泥土的味道,有些青涩,也有一些淡淡的失落。

  当我走进“凝望”咖啡室的时候,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40多分钟。她,大约已在3号桌座了许久。这是我从她杯里已经快要见底的咖啡猜想出来的——她并不喜欢喝咖啡,但却喜欢来“凝望”坐一坐,因为这里的主色调是像咖啡一样的深色。她说过:“深色,可以让人平静且显得尊贵。”

  侍者很友好的向我打着招呼,用塑料袋将我手中早已湿透的雨伞接过去装好,放在伞架上。她抬起头,笑着向我招了招手。我想侍者表示感谢,径直向她所坐的3号桌走去。

  我在她对面坐下,侍者送来了一杯冰水和菜单

  “一杯冰摩卡,加香草。”我还没有翻起菜单,她早已替我选定了咖啡的种类。侍者略转了转头看着我,我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向侍者补充道:“两杯”。然后又笑着看着她。她抬了抬眼睛,略略显出一副吃惊,却又欣喜的样子,然后咯咯的轻笑起来。侍者没有多问,像我略点了点头,随即去准备那两杯加香草粉的冰摩卡去了。

  咖啡室内回荡着《天空之城》或者其它很相似的曲子音乐和着各种咖啡的味道,诱惑着每一个人听觉和嗅觉。她低下头,拿起搅拌匙轻轻搅动着面前杯子里那已所剩无多的咖啡。

  “你还是喜欢看杯子里咖啡旋转着跳舞而舍不得喝掉它们?”我看着她,轻轻地问着。

  “哈哈……你说错了吧!”她笑着抬起头看着我说:“我喜欢所有液体在杯子里旋转着跳舞。”

  我微笑着看着她。

  “你不是也一样,一样钟爱着你的香草冰摩卡。”她一面问着我,一面低下头,将搅拌匙轻轻放在托盘上。看着杯里的咖啡悠悠的旋转着。

  “哼……你也说错了!”我故意做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我现在喜欢所有会旋转着跳舞的饮料。”

  “哈哈……”她笑着抬起头看着我。“你呀!就是喜欢克隆别人的话。”

  “克隆怎么啦!”我故意提高了一些声音

  “好……好……没事看看你现在的德行吧!淋得像猫似的。”她一边笑着,一边递过来两张面纸。我噘着嘴抢过他手里的面纸,手指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我轻轻抓过她的手,细细的看着这枚已经有些微微发暗的戒指。她笑着看着我,任凭我抓着她的手。

  “你还没换掉么?”我看着戒指问她。

  “嘁……”她兀的抽回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而后将手放在自己眼前端详着戒指。“你送的,才不换!”

  我微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还记得你为什么送戒指给我么?”她一面轻拂着指上的戒指一面问着。

  “哼……还不是那年情人节输你的呗!”我有些不肖的说。

  “哈哈……还耿耿于怀呐!都多少年了!”她放下手,继续问着:“我们大学毕业多长时间了。”

  侍者送来了两杯冰摩卡,又端走了她面前那仅剩一点咖啡的杯子。我拿起托盘中的搅拌匙,从她的杯子里撇了一匙奶油。她拍了一下我的手,故意板着脸“训斥”我:“哎……你怎么还是抢吃抢喝的毛病啊你!”我伸了伸舌头,将那匙奶油放在嘴里慢慢的品着。

  “哎!我们大学毕业几年了?”她继续问着刚才问题

  “两年多了……对!两年多了。”我一边搅动着杯里的咖啡、冰块与奶油的混合物一面说着。

  “是啊……两年多了……。”她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想什么哪?”我忍不住问她。

  “想你呢!”她瞪了瞪眼睛,似乎是对我有些不满,不过这仅仅是装出来的罢了。

  “才不信……。”我抿了一口咖啡说到。

  “信不信由你啦!”她低下头,拿起搅拌匙搅动着杯里顶着奶油的咖啡。“我在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让你叫我一声姐姐有多难呢!”

  我笑着看着她,没有回答。是啊!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我便一直称呼她“那个人”或者“某人之类的,甚至没有直呼过她的名字——当然,如果有的话,大约也就是那次在海边我们一起喝醉的时候吧!

  “喂!你这家伙又在想什么呢!?”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补充了一句。

  “嗨……”我无奈的笑了笑。

  “你呀!你呀!永远不大,永远变不了……。”她笑着说到。

  “这样不好么?我可会一直年轻。不像某人,总是担心自己会成为黄脸婆……。”

  “这么和女士说话可不太礼貌啊!”她笑着瞪了我一下,又攥成拳头在我眼前晃了晃。

  “才不管……”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继续说到:“欺负你,是我今生最大乐趣!”

  “嘁……哈哈……”她也被我这样极富有“敌意”的言语弄得笑了起来。

  “唉……”她微叹着气说到:“真快,周围仿佛什么都没变,但又的确变了不少……”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她的言辞。

  “就像‘凝望’,现在的侍者,已经不认识了,不知他们换了几批。而‘凝望’,依然在凝望,在等待着它下一位顾客……。”她的脸上显出了些许的忧郁,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干吗说这些啊!?我一边拿起搅拌匙玩弄着一边说到。“要记住,我才是文学院的学生居然比我还多愁善感……。”

  “去……”她的面颊上又泛出了微笑。

  “喂!那个人,今天约我出来不会只是追忆似水年华和‘凝望’的侍者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快说啦……有什么好事?”我的样子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喂,你还记得我们那一次去看海么?”她将话题转到了另外的事情上。

  “你忘了?”我放下搅拌匙,提高了一些声音说到:“那我就要讲讲啦!反正不是某人游泳被海水呛到,就是被那些海水偶尔冲上岸的小鱼小虾什么的吓倒哇哇大哭……”

  “讨厌!”她不等我说完,便用搅拌匙狠狠的砸在我扶着杯子的手上

  我赶忙缩回被砸疼的手。“哈……我还没说完呢!晚上吃夜宵,某人非要和本人笔喝酒,最后我喝吐了,某人趴在桌……”我止住了陈述,因为我注意到她的双颊已经有了些许的红晕。我们在一瞬间感到了一种特别的宁静,我们静静的相互注视着对方。也许,有些事情虽然发生了,但的确不应被记忆,或者被陈述,哪怕是当事人之间。就像我们那次喝醉了酒,其实那晚我所能记下的,也只有她炽热的温度,略显急促的喘息,以及,她的体香……。

  “说事吧!”她打破了我们之间这一瞬的宁静。“我……”她低了低头,“我要结婚了,在两个月后的今天。”

  又是一瞬间的宁静。

  “还不恭喜我?”她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微微笑着说。

  “哦……那……那应该是恭喜你了……”我突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于是便说了每一个人听到这件事后都会说的一句话

  “谢谢。”她平静的回答着,也许她最近已经听惯了这样的祝福。“你……来我的婚礼么?”她问到。

  “哦……我……我来……”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任由着声带振动。

  “那太好了!这回不愁没有伴郎了。”她仿佛是在等待着我的回答。“做我的伴郎要打扮漂亮点啊!”她笑了笑,俏皮的说着。

  “哦……伴郎……哦……好啊!”我吞吞吐吐的回答着。“哪天?两个月后的今天么?哦……好……在哪……?”我终是感到了一丝的异样,这感觉,我虽然记得,但却已无法再去形容……

  她微微的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继续说:“是不是感觉我嫁人有些突然?”

  “哦……是……是有点……”我回答着。“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起啊?”

  “我们才认识了三个月。”

  “三个月!?”我感到有些惊讶。“这是不是有些……”

  “快了?”她微笑着接过我的问题,又微笑着做着解释:“快了?也许吧!也许真的是快了点。也有人问:‘你了解他么?你了解多少?’是啊!我了解他并不是很多,也许……也许根本算不上了解。”她端起咖啡杯,却没有喝,又把它放下。“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了解如何?我了解了周围很多的男孩子,也被很多男孩子所了解,但结果如何?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对我表白过。也许了解太多了,也就失去了爱情本应该具有那种神秘新鲜感吧!也许,相处的时间长了,熟悉彼此那么所剩余的,真正属于自身的东西也就越少。这样的生活,虽然彼此配合会很默契,但终是少了些可以在不经意间带来惊喜元素……!人嘛!是这样一种生命:总是渴望得到一些没有的,也正是这样,造物主才造就了那些被世人所称赞的冒险家。”她略略顿了顿,继续说到:“其实我与他之间还谈不上有多少爱情,或许暂时还没有爱情。可在我们周围那些认为已经有了爱情的人们,又有多少能够在一起的?也许我做出与他结婚的决定是一种冒险,但我相信,我为这次冒险所付出的,会换来应有的回报。我与他,现在,就是一盆冷水,而婚姻,也许就是一炉永不熄灭的文火,不断加热着我们,直到把冷水烧开。而那些自认为有爱情的人们,在恋爱的时候,便将这盆水烧开,随即,便撤去了炉火。最后,水凉了,人,也就散开了……。”

  一阵无语的沉默。我转着咖啡杯,将它的杯柄由右手转到左手,又从左手转了回去。

  “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她问到,“变得有些……有些奇怪了。”

  我略带无奈的笑了笑。

  “我还是我,我就是我,我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过去、现在、以及迷茫的将来。”她平静的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咖啡,轻轻的闭了下眼睛。“咖啡有点苦啊!好象不如以前的味道了。”

  “是啊!也许了解多了,也就觉得许多本应新奇的事情都已经平凡了。我微低着头,有些胡乱的说着。

  “没有意外故事,怎么会精彩呢!”她微微笑了笑。

  我继续说到:“也许,你周围的其他男孩子所欠缺的,正是一份对于表白的思考以为彼此感觉到了,便不需要再说什么。而你的他,却恰恰考虑了这一点。所以,他应该是一个勇者,更应该是一位智者。”

  “你不用去恭维他,他现在听不见的……”

  “哈哈……”

  我们同时都在笑,但笑的,却又是如此的寂静

  从“凝望”出来,雨线已变成雨丝,飘飞在有些阴霾的尘世中。她执意要求我送她去街对面的车站,我于是便撑起刚刚买来的伞,准备挡在他的头上。她却抢过伞收了起来。

  “这样的自由的细雨,我应该亲近一下的……”

  于是我便伴着她,将手裤子口袋中,保持着我们那微乎其微的距离一起走着。而她却将我的手从口袋中拉出来,牵在她的手里。于是,我们便像从前在校园里那样,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走在每一条走过,或是没走过的街巷上。

  地下过街通道里此时也冷清了许多,人们大多以最快速度穿过通道,奔向自己的目的地。吉他的音乐从通道的入口处飘出来,是一首我们没有听过的曲子。

  “你听……”她停下步子,拉着我的手说:“吉他,吉他曲。”

  我也停住脚步,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

  “记得那一天,你离去的夏天,我们告别在拥挤的斑马线。静静看你,渐渐走远,空气仿佛也酝酿苦涩的咸……”

  一个男声伴着吉他的音响正在悠悠的唱着。她牵着我的手,缓缓的踱着步子,向那个声音,向着地下通道里走去。

  吉他手拨动着琴弦,唱着自己的歌,我们一同放慢了脚步,仿佛任何从我们身上所发出的声音都会冲乱在空气中飞旋的音符。

  “曾经拥有过,曾经失去过,曾经哭过笑过,我们真心感动过。我们的爱,就像消失昨天,断了线,走得太远……”

  吉他手的副歌声音很飘忽,而我们,也即将踱到地下通道对面的出口

  “应该慢一点走。”她拉着我,轻轻地说到。

  “是想把这首歌听完?”我问她。

  “不全是……”她略低了低头,微微笑了笑,又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的双眼说:“因为,我知道,每往前多走一步,我们,便会多一分距离……。”

  她的微笑,再也难以遮掩她眸子里的泪。我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的我的手,却用力将她拥在我的怀里。她双臂伏在我的身上,头依在我的肩头。我们就这样拥在通道的出口旁,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周围的路人,忘却了彼此现在本应有的距离。空气中,回荡的是她悠悠的抽泣声,我们共同的呼吸和心跳声,以及吉他手所唱歌曲的最后一段: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再相见,彼此找不回年轻的容颜,或许我会发现爱你一如从前,又如何?走过了,只能怀念……”

  许久,也许只有几分钟,我微微的放开了紧拥着她的手臂,轻轻地为她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珠。我们继续紧紧地牵着彼此的手,踱向通道外的公车站。

  雨丝瑟瑟的飘在我们脸上、身上,我们紧紧地依偎着,等候着公交车,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也许这个时候,什么话都不必再说了。远远的,公共汽车使向我们所在的车站,却又被前方路口的信号灯所阻拦。

  “车来了,我要走了。你赶快回去吧!别着凉。”她抬起头,站直身体,看了看我,向前挪了一小步。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没有放开紧拉着的她的手。她略略侧过身,我们相互凝望着。空气,变得很沉重。我们似乎已经不能独立呼吸,彼此的双唇,此时已相互融合,我们的身体又相互用在一起,就像在校园每个分别夜晚一样……

  公共汽车缓缓地进了站,我们的距离在一刹那变得很远,她的手,从我的手间渐渐地滑脱——从手掌到手指,再到指尖。

  “再见,我的伴郎……”她的声音,她的身形,和载着她的公共汽车,一同淡淡的远逝载着蒙蒙的雨中。

  我的嘴边,滑落了一枚液珠,咸咸的。我却不知道它是雨,是她的泪,或是我的泪……

  “再见,我曾经的爱人!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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