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
〈一〉.桃花开谢春黯黯
1.
花开花谢间，颜良到药铺帮工已是三年。褪去少年的稚嫩，褪不去眼中的忧伤。
三年呵，故乡会变成什么模样？持续的饥荒年，是否瘦了红绣妹妹的脸庞？是否添了凤锦嫂子的风霜？当初，一时羞愤离家时不过十六岁…
是最美的吗？比清缘小丫头如何呢？至少在当时他眼中是最美的。往昔亲密无猜的甜蜜又浮上心头，嘴角刚微微上扬露出笑意，脑袋就不知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只见清缘甜甜的笑着说：“哥哥，又在想谁了？偷懒！哼！”颜良无奈的看着这掌柜唯一的爱女，笑道：“在想你未来的嫂子阿！”“哼！你敢！”缘儿脸红的说“…你哪有阿…不许你想别人！你说过只对我一个人好的…”
颜良拍了拍小丫头的头，眼中满是疼爱，说道：“放心吧，小丫头！谁会看上你的傻哥哥呀！”
缘儿俏笑着跳出房间，在门口回头扔下一句话：“哥哥长的最漂亮了，以后肯定会有人和我抢你的！嘻嘻…”
2.
杨柳翠岸，素衣少年。
从炊烟渐稀的黄昏，等到月上梢头灯火阑珊，颜良从欢喜等到悲伤，红绣还是没有来。所有的忧虑变成现实，所有的甜蜜已成过去。绣的心里再不是良一个人！
她怎么忍心让他一再空等？曾经他们相约永远，难道连一次解释也不屑于给他？
自从财主东家的儿子何尹开始看上她，对她百般殷勤，颜良感觉红绣越来越生疏了。那眼中的冷落，犹如冰刺刺痛着良的心。颜良想法约了她好几次，她都没出来。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吗？可是他们有过开始吗？童年的过家家也算开始吗？
颜良依在树上，醉在回忆。却不知什么时候红绣已来到他身边。红绣轻轻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白衣上小声的啜泣…
良恍若梦中惊醒：“绣，是你吗？”嗯…良子哥…你…真傻！这么晚…你还等我…”红绣低声的说。
红绣松开手，转身面向柳树抽泣的说：“良…对不起！…刚才我爹…答应…何尹的提亲了…”
良闻言失神，木木傻傻的问：“那你…也…答应了？”
“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红绣哀楚说“我们…来生…再在一起吧…”说完，看着颜良的泪珠滑过清俊的脸庞，那心疼让她情不自禁的，吻了他。吻了他的泪，然后，他的唇。然后，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二＞.痴心难付谁与言
昨日的吻香还苦涩的留在唇边，身边的相依已换了容颜。
1.
良从小父母双亡，唯一的亲人的堂哥也在在数年前被征壮丁抓去，只剩下他和凤锦嫂子相依为命。
缘儿也和他差不多，在她六岁时，陪母亲洗衣在河边玩耍，失足滑入水中。母亲为了救她，被水卷走，就再也没能回来。
于是，她失去了笑的能力，常常守在河边等啊等，幻想那一天母亲奇迹般又被河水送回来。
终于有一天，水上白衣浮动，长发漂漂，却不是母亲，而是一个俊美的哥哥！她相信这是母亲的安排，费了大力才把昏迷落水的颜良拖回家。多亏温掌柜医术高明，才令颜良转危为安...
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微微睁开，少年如睡莲初开般静美！“醒了！醒了！哥哥醒了..！”守在床边的缘儿兴奋的跳起来，竟然找回失去多年的笑容！颜良莫名的看看眼前漂亮的小女孩：“你是...？我这是...在哪？”缘儿调皮的说：“这是我家...你知道吗，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救了你，所以你以后就属于我了！”
“ 啊..那..谢谢你了！不过..我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么属于你了..”颜良无奈的苦笑...这么可爱的救命恩人，唉！
三年里，聪明能干的他渐渐得到温掌柜的赏识，担起了药铺里的大部份劳作。三个人和睦相处，俨然一家人。
光阴流水，带不走伤痛。时常，颜良莫名的就会想起，从前那一夜的往事。心底紧紧的阵阵刺痛，眸中的忧伤雾样浓郁。每当这时，总会响起缘儿清脆的笑声。她会撒娇的赖着他，要他陪她玩，陪他闹。或用小草叶拨弄他的耳朵，或用药槌轻轻的敲他的脑袋，然后‘咯咯’的笑着躲起来。那笑容纯真甜美的像泉水洒在他的心漠，像清风驱散他天空的乌云......
2.
“哥哥，今天天气这么好，陪我到河边玩吧！”一大早，缘儿就拽着颜良的衣服不依不饶的说。颜良微笑着说“你呀，都十六岁，还像个小孩子爱玩！哥哥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缘儿嘿嘿笑着说：“在哥的面前，我就喜欢做小孩子！反正你今天得陪我去！我找爹说去…”
这时，刚好，温掌贵从外面走过来，和蔼的说道：“去吧，去吧！良子，你也好久没休息过了！陪丫头去玩吧，我也拗不她阿…哈哈！”
“嘻嘻！爹真好！…哥哥…我们出发吧！…”
清晨的露珠凝在叶尖还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花草香和泥土的芬芳。溪边的桃花正开的妖娆，缘儿采了一大捧花瓣，挥洒良的一身，引的蝴蝶闻香追逐。
“哈哈，哥哥，你看，连蝴蝶也喜欢你呢！“缘儿站在初升的阳光里，身着鹅黄色斜襟小袍，加玉蓝色碎花长裙，俏丽清眷！
颜良不禁看得痴了，笑笑说：“只有你，才把我当做个宝！”良举目望向河的对岸，听见缘儿轻声的问：“哥哥，对岸是你的家乡吧？你怎么从没说过要回去看看呢？”
家乡…那里还有他的家吗？他何尝不想回去，吃吃凤锦嫂子做的饭，帮她劈柴烧火，看她在灯下缝衣，那是想对母亲一样的依恋呵！可是，现在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呢？还有温柔亲爱的红绣妹妹，现在应该嫁人生子，正幸福着，快乐着吧？他应该为她祝福，为她高兴！可是为什么一想起那夜他在破庙看到的事情他还会撕心裂肺的做的饭，帮她劈柴烧火，看她在灯下缝衣，那是想对母亲一样的依恋呵！可是，现在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呢？还有温柔亲爱的红绣妹妹，现在应该嫁人生子，正幸福着，快乐着吧？他应该为她祝福，为她高兴！可是为什么一想起那夜他在破庙看到的事情他还会撕心裂肺的痛呢？
嗯？下雨了吗？怎么身上一凉！回头一看，是缘儿用手指往他脖子里滴水。缘儿白他：“笨瓜，又发呆了！”良歉然笑笑，想起她的问题：“我没有家，是凤锦嫂子把我带大的。可是我却做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无法再面对她…”
缘儿迷惑的瞪大眼睛：“什么事阿？她会怪你吗？”良伤心道：“你不明白的？是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哥哥，你的忧伤太多了，我怎么才能让你快乐一点呢？”缘儿心疼的说。
“可是有些事想忘总是忘不掉...妹妹，你怎么能做到那么快乐呢？”良问。
“呵呵，傻哥哥！因为有你我才很快乐呀！我相信是妈妈把你送到我身边的，她是为了让我不再在难过，所以我要天天都快乐啊！”缘儿说着，竟红了眼圈，忙别过头去，不让颜良看见她的泪珠悄悄滑落。傻哥哥，怎么能让你知道，我在你面前表现的快乐，都是为了让你忘记忧伤啊 ！因为你的伤心，我也伤心的在夜里流过多少次泪啊！
感觉到缘儿的异样，良把缘儿扳过身来，关切的问：“妹妹，你怎么了？”缘儿急忙擦干泪水，没让他看见，露出笑容道：“哥，我要做你快乐的源泉！”
“缘儿，谢谢你，遇见你真是我的福气！”良深深地感动。“不知道谁有这样的福气能和你过一辈子，以后哥一定帮你好好挑个人家！”
缘儿又羞又气，狠狠踩了一下良的脚，眼泪终于不争气的飘下一滴：“谁要你管，臭哥哥，我谁也不嫁！就赖定你了！要不就嫁你！”
良伤心的摇摇头：“我这样的烂人，怎么配....”
不等他说完，清缘的樱桃小嘴飞快的堵在他的唇上，然后脸绯红又娇嗔的说：“你早就属于我了，别想赖！回去我就告诉爹，说你欺负我，要你娶我！嘿嘿..爹也喜欢你入赘我家呢...”
缘儿...你...胡闹！..”良看着逃去的缘儿，一脸茫然的追去...
〈三〉素年锦绣成伤忆
只见一群男人在围观一披头散发的女乞丐。那女的似乎年纪不大，衣衫褴褛，露出雪嫩的肌肤，蜷曲在墙脚瑟瑟发抖。看到男人们色迷迷的眼光，颜良忙停下来，脱下衫子盖在那女孩的身上。“姑娘，你生病了！？”颜良看到莫名的一阵心酸。少女闻声轻颤，迷恍中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身边俊美关切的少年，绝望的眼神中竟然泛出惊喜：“良…真是你…”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良的怀里。
颜良抱起她飞快的往药铺奔去，心里口中低低的呼唤着一个名字，一个在梦里唤过千次万次的名字：“绣…”
匆匆的脚步飞弛过熟悉的街道，纷乱的思绪穿过时光飞回到透明的童年，无忧的岁月…红绣，我的女孩。曾经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睡过一张床，喝过一碗粥；曾经无猜相依的甜蜜，曾经懵懂初初的心动…可此刻怀里的人已是奄奄一息，神思迷离！
街道如此的漫长！一如那被等待煎熬过的年轻。似乎将要失去，似乎无可期待…
2.
当那年的桃花就要落尽，十六岁要到尽头，当红绣一日一日的落入何尹的怀抱，颜良也只能一日一日的憔悴消瘦。凤锦嫂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晚上，备了些菜，温了壶酒，为良子消愁
颜良初次喝酒，一下灌下去半壶，胸热头晕，想出去走走。就对自着正在柴房沐浴的凤锦大声道：“锦嫂，我出去转转，一会就回来！”凤锦在里面答道：“好，去吧！早点回来！…良子，等等！帮我把毛巾扔过来一下。”
良红着脸迈出家门，刚才往里面扔毛巾时不小心看到了锦那光洁的胸脯，竟然莫名的一阵心跳！这是怎么了？锦可是从小把他带到大的嫂子。小时候只有在她怀里才能睡的安稳踏实…可是现在怎么脸红耳热呢？也许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吧！
冷风一吹，酒意渐浓。 不觉中他又来到幼时常和绣玩耍的破庙前。门前一棵老桃树，花就要落尽，月光透下稀疏的花影。
良正欲进里面坐坐，忽闻里面传出女子低低的哀求声：“啊…少爷…不…不要…我怕…”竟是绣的声音！！；接着有听到何尹粗声粗气的说：“怕什么！女人都有这头一次…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人！我爹已经定好了日子…我等不及了！”
良僵在门口，愤恨不知进退。他又能做什么？他给不了绣想要的生活，也不能阻挡她追求幸福！ 在绣痛苦得呻吟中，他逃离了。微光中里面暧昧的场景成了他痛不可触的伤口！
枯瘦的桃树竟有飘落几片落花，和着眼泪良踉跄至家门口。凤锦正在门口等待张望，温暖和悲痛从他心底涌起，他像小孩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见了大人一样，再也控制不住失声哭泣。
那一夜，他醉了。他只记得他像从前一样在锦的怀里痛哭睡去。泪湿了她的衣衫。他迷醉在她熟悉的浴香里，而她的温柔和包容似乎又是他不曾熟悉的…
羞愧…悲痛…无地自容…他头昏脑胀的跑到河边，失足跌入水中…
〈四〉红烛无语笑良缘
在熟悉的街道里陌生，在繁华的背景里凄凉…迷失的，还是遗忘；拥有的，还是迷惘
1.
恍若轻梦。绣昏迷两天醒在良的怀里。
童年的快乐已模糊缥缈，往昔的耻辱还如昨日般清晰。年少的幼稚，换来满身的伤痕，被何尹玩弄抛弃，乡人讥笑，被父亲无情的赶出家门…
这滚滚浊世，谁可相依；这锦绣年华，谁知相惜？绝望中想起良已双明澈殷切的眸子，可是她有何颜寻觅！漂泊、沦落、乞讨街头，也许期待的就是这温暖的一抱吧…良见她醒来，眉角绽开，轻声道：“绣，你终于醒了…饿吗？我去做吃的…”
“不…别离开我…”绣无力的哀求：“良…我要多看看你…”
“嗯…”良爱怜的拥紧。
绣休息下，接着说：“我知道…我快 不行了…昏迷时，我听大夫说的话…我伤寒积郁，已经…咳咳…我在走之前，能看到你…已高兴了…”
“绣…你会好的…”良悲声低喃：“我们…还要回家…”
“家？…我们哪还有家…”绣苦笑：“我被人欺骗失身…爹嫌我丢人，把我赶出来…你…一年前，锦嫂又嫁人了，你…也…没家了”
良默然，泪无声沁出眼框。
“嗯，你说…”
绣苍白的脸泛丝红晕 “我欠你很多…这一生没啥还你的…只有把我最初的和这最后的吻给你了…良，吻…我…”良俯下身，眼中已不知是怜爱或是悲痛。距离曾爱的人的唇不到一寸，一寸似如隔壑，之间赫然横出一只手。
是凤锦那温暖爱抚的手？
还是何尹那暴力狞狰的手？
更或是缘儿那玉润调皮的小手？
瞬间的失神迟疑，绣闭上了眼：“你…还是…嫌弃我了…”眼角滑出了最后一滴泪，随着生命一起流出…
“绣…绣！…”
每一天，都有花开，都有花落。
能有几刻绚烂的绽放，不辜负酝酿一季的绿叶，不辜负青春寂寞的等待？
无知的总是我们，转身错过了花开，回头只看间花残…
2.
春过清明又一年，良伫立故乡半山坡上。桃花葬了来路，野花开满坟前。
缘儿烧完了给红绣的纸钱，站起来，拉了拉良：“哥，我们该走了…你来了，绣姐姐应该欣慰了。”
良转过身看看她，还有一起同来祭奠的凤锦，说：“ 锦嫂，缘儿，我们回去吧！”
缘儿拉着凤锦的手边走边说：“嫂子，谢谢你从小把良哥带大！以后，我会代你看好他的！呵呵…”
凤锦微微笑，皱纹已很明显，青丝也有几丝白了：“缘儿，良子，你们的婚典，我就不去了，乡下人…屋里脱不开身…”
“那怎么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良道。
“ 唉…以后你们能常回来看看就行了…去吧…”
宾客散尽，红烛摇曳。
良关上房门，心情忐忑的望着娇艳的新娘。“臭哥哥，还发什么呆呀！快把我的红盖头取下来腌，我都被它郁闷一天啦！”缘儿嚷道。
“哦…”良连忙取下盖头，心里羞愧惶乱，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就喝。缘儿已把挡住：“笨呐！这酒要两个人一起喝的！”
“哥，你怎么了…？”缘儿看出了他的不自然。
“缘儿…”良不得不面对“我…觉的，我不配拥有你的清白，哥以前和…”
“别说…我不想知道…”缘儿拦住说：“我只要你以后全心的对我，至于娶二房三房不许你想…”缘儿可爱的装出一副蛮横的样子。
“可是…可是我感觉我是肮脏下流的人……”良痛苦的和衣倒床睡了。
“哥，我明白你，你觉的我圣洁完美，所以没有勇气爱我。那我现在就去街上，随便找个男人把我的贞洁给他，最好是瞎的傻的，你就不会再看不起自己了…” 说完，缘儿失落的拉开门，投进无边的夜色中…
续 结局
空对红烛流清泪，良怅然若失。
他都做了什么！
负了红绣，负了凤锦，如今又负了清缘。
到底他心里爱着谁？绣吗？连临别一吻都迟疑，他心里还再爱她？
缘儿，多可爱的孩子，她给他多少温馨和快乐，他怎么能再辜负她！几年相依，眷恋已深入心底，快乐无可替代，她是他仅有的阳光！
良虽自愧自己的过往，可是缘儿是无辜的，对他的感情也是纯粹无瑕的！
他顿然醒悟。等他追到街心，只看到午夜的戏班卸装而去！
冷冷清清，戏已散场。
三年的锦绣年华，在寻觅等候中流尽。
此间，温掌柜离世，良继承药铺。改名思缘堂。良，未再娶。
他不明白，缘儿为何那样绝情？曾经，他是她的宝，她是他的欢乐！但是他坚信她一定会回来。无论她在外面遭遇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把她好好疼惜。
"颜掌柜，拿药！"一个爽朗的女孩声音喊道。
良头也不抬，无精打采的问；"小姐，你需要点什么？"
"谁是你姐啊！我要你的…一生一世！"女孩拿起药槌轻点着良的脑袋。
"缘儿！"良挣开大眼，跳起把缘儿拥入怀中："小丫头！你怎么忍心这么晚才回来…"抱的很紧，很紧。
"怎么？你的回忆里只剩下我了吗？"缘儿调皮又略带幽怨的问。
"是的，我的过去、我的将来只剩下你！"良温柔又坚定的说。
良握紧她的手，庄重的说："无论什么，你还是你："
缘儿扑哧一笑："傻瓜！我才没那么笨！那晚我混在戏班里，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好过瘾！谁叫你放不下过去。为了惩罚你，我本打算随戏班逛一两个月 就回来，没想到船遇大风，我们被困在…"
良挡住她的话，说："缘儿，我相信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冰清的！"
缘儿吐吐舌头，在心里想：谁说不是呢！猛然感觉自己被抱起，只听那家伙在耳边坏坏的说："走，我们再入洞房去！"
她挥起小手在他胸膛捶了两下，然后紧紧搂着了良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