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忘记你我做不到
一段爱情,一段青春,一种刻骨铭心的爱,一个少年与三个女人的恩怨情仇。性与爱,爱与恨,全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将你感动。爱情但是一种轮回,是一种炼狱,是一种折磨,怎样在爱情破灭时寻找心灵的慰藉,怎样在爱情来临时风雨与共,这是一部青春年华的中国版的〈挪威的森林〉。
引
山坡舒缓着天空的广袤,流淌着如诗如画的曲线。一条沙路弯弯辗辗地转到山脊的另一侧就隐匿不见。我只好用脚步抚摩着松软的泥土踏山而行。
灿烂的山花?在风中微微有些踌躇,青翠的叶片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露。趟过蕴涵如海晨光点点的草甸,运动鞋的两侧已被凉凉的山岚浸透,一种清沁而悲切的潮韵润上心头。
满天不见乌云,仿佛都均匀地化作空气里细腻的阴影。在黑夜的怀抱里隐忍不哭的雨丝,当黎明悄然印上别离之吻后,委屈得又开始抽泣。斜斜的雨丝正穿过我上山的背影,与我的肩头摩擦出一个寂寥的轮廓。
前方是不知名的山谷,林木幽深大雨倾盆,一阵阵荡漾出浓稠的白雾。也许是距离的缘故,那里的树木显得高大挺拔森严茂密,冷静并顽强地沉浸在一种快活自由的生命状态里怡然自得。
山风居无定性,从背面猛贴上来卤莽地张开膀臂想要邀我同舞,我忙将双手插进口袋谢绝她的盛情。
雨意未曾缠绵,可是心情早已烦乱。怕有三年没有和苏兰相见,每一次的回忆我都会用憎恨来抵消对她的无边思念。
时间如草蛇灰线在意识里若隐若浮,许多尘封已久的往事正随着我的心跳而消融,又倏然地摄住我的伤感。
一
二十七岁那年。我是个刚刚失业的男孩,踽踽独行在春天的阳光下。
温暖的阳光正在融化我对这个城市频遭冷遇的积怨。所以,在生着阳光的一双眸子里,我看见了苏兰最美丽的笑靥。
不难相信,这个比我小几岁的女孩就是天使家居用品公司的老板。虽然我对于职介老板诡计多端的欺骗,以及这里门庭冷落的迹象,都让我怯步,但在她满眼阳光的照耀下,我没有犹豫勇往直前。
我试探地问,苏兰老板在不在?
我就是苏兰。她看着我的眼睛说,相信她对我的应聘条件已一目了然。
我需要一个帮手。这是苏兰对我讲的第一句话,而不是居高临下地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吧,你有学历吗,你是外地来的打工仔?
一句话就立刻让我喜欢上这个小老板,包括她翘翘的鼻子,生满阳光的眼睛,象牙脖颈,牛仔裙下面白生生的小腿肚子,两颗圆月亮般的膝盖,连她怀抱着的穿着黄金外套嘟噜着下颏的威尼熊,都向我眨着幸福的鬼脸。
会。
你被正式录用了。苏兰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笑意说,不过,你先要通过我的测试。
一颗心忽又被她笑得七上八下的,我问,什么测试?
只是证实一下你的工作能力。她指着一张大床说,你把它挪到另一边去。
我毫不含糊地卯足气力,抓着一只落地生根的床脚,迫使它抬起高昂的头颅,可它顽强地纹丝未动。我的脸在三秒内就涨成一只大红苹果。
嗯。我心说,这不是测试傻小子吗。
可是我后来得知,当时我就是给苏兰留下了一个很傻的印象——边幅不修,个子很高,有楞有角的肌肉,黑黑红红的皮肤,看上去十分卖力十分听话的形象。
你不服气?苏兰问我。
我沉默作答。
苏兰说出她的理由,第一,我需要一个对我的指令绝对服从的伙计,第二,你虽然估计出床的重量却没有退缩,可见你面对困难有非常的勇气。
我忍不住说,那我要是个笨蛋呢?
说自己苯的人其实是虚心好学,别看你长得傻大黑粗,肯定吃苦耐劳,我就需要你这样的。
苏兰叫我伙计,平生第一次有种吃葱花大饼的塌实而亲切的感觉。但我告戒自己,千万别被这样的女人迷惑,父亲就是被这样的女人迷惑,生下了我。
然而,苏兰却有些羞涩地说,月薪五百午餐免费,不过不是每天都能吃上三块钱的盒饭,你干吗?
我看出来了,苏兰的手头拮据,拿不出钱来另雇一个小工。所以就对我的体力和耐性最大限度的利用。她给我列了一张清单,让我到建材市场购买装修材料,建材店的老板似乎对我的到来是先喜后忧,反复的讲价却实有点磨叽,但对于苏兰给定的价钱,他的频繁的笑容里已隐忍着不耐烦的皱纹。
苏兰用旧报纸叠了一张大相公帽戴在我的头上,怂恿我义无返顾地爬上人字梯。我一手拿着长把羊毛辊子往涂料桶里一蘸,然后在斑迹丛林的墙上刷下一道醒目的破折号!
苏兰自然不好意思袖手旁观,她扶着我的梯子,笑咪咪地审视着我工作中的漏洞。
美丽的雪花大滴大滴的落在她漂亮的工作服上,好像一只雪豹,拥有蓬壁生辉的白牙和黑亮如茵的眼睛。
我们的午餐费都是从变卖包装纸箱的钱中节省出来的。
我心想,好吧,这一切全为了省钱,她是个抠门,别等开张那天,她翻脸无情地对我说,试用期已满,请你另谋高就吧。
但她又不像是那种巧使唤人的女孩,要是我今天体力支出很大,我的盒饭里就会多一只香喷喷的火腿。
苏兰在吃的方面从不挑剔,天生一幅大肚难容五谷杂粮的胃口。她特别在意脸蛋漂亮不漂亮,她说女人的脸蛋比肚子重要。这话听得我的心又悬悬的,她该不会为维护自己的美艳来个移花接木,无缘有故地克扣我的薪水,充当她的擦胭抹粉的来源吧。
六十多平米的店面,被苏兰渲染成一个吉光片羽的鸟巢,海陆空全方位地向每位顾客展示她的才华和情趣。
广告公司送来的新招牌是按她的创意做的。招牌是椭圆形的,一个肋生彩翅的小天使,白白胖胖的好象懒得飞行堕入凡间的模样,圆圆的肚脐,月牙似的雀雀,任谁走过都不免多看两眼,那可爱的形象就会连同店的名字印在你的脑中——天使家居用品专卖店。
苏兰没钱大批进货,凡是她能想到的,只上一两样。三套环的吊架,会打喷嚏的机器猫,粉红色的洋娃娃,都是鲜活而有趣的小摆设。
苏兰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类三分之二的时光就是在床上度过的,床是过我们提供休憩和梦幻的摇篮,在外漂泊忙碌的人们,当他们想家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渴望一张充满了温馨和柔情的床,一张具有了人情味的床能慰籍疲惫的身体,千疮百孔的心灵。
她说的悠然神往,我没想到这里是她的天地,她要做这个狭小世界的女王。
二
天使开张那天,我见到了苏兰口口声声的死党——尹娜。苏兰说她是个恋爱奇人,一个认识男生速度奇快又分手奇快的女孩。
我很好奇,即是死党,苏兰就不该向我透露尹娜的隐私,但我听苏兰说这恰是尹娜引以为傲的炫耀,她的网名可以说明对爱情的彻底领悟——爱情的地狱和天堂。
在苏兰的描述里,我看见一个红发飘飘长剑飞虹的女侠。但尹娜不是爱情世界里的侠客,而是魔头。
一串火红的浏阳鞭炮才噼里啪啦地爆响长街,一辆切诺基就风风光光地停在门外。
尹娜手捧着金灿灿的招财宝船跳下车来。她的长发梳成轻灵飘动的三十几条小辫,一绺一绺瀑布似的泻在月白的脖颈上。
尹娜细眉蜂腰,迷你短裙下的腿竟然比苏兰的还要细嫩修长。脸上被一层细腻的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极像日本舞台上的优伶,只在花瓣似的嘴唇上留下两只炊火不灭的烟囱。
尹娜笑嘻嘻地把宝船往苏兰的手中一落,双手合什说,阿弥陀佛恭喜发财。动作与动画片里的美少女一样,秀雅娴熟。
苏兰喜欢地说,快请进快请进,你是最尊贵最幸运的客人,购物八折还有精美礼品相赠。
那就把你令人羡煞的三围给我。尹娜搂住苏兰胳膊说。苏兰做势要打。
他抓住尹娜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模仿《神龙教》里韦小宝的对白说,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苏兰说,你倒会做护花使者。
做护花使者可是有人比我更专业啊。他向后一指。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孩乐呵呵地把两个一人高的芳香四溢的花篮往店门左右一戳,在阳光下抬起一只红光缭绕的下巴。
尹娜趁机把苏兰拉到一边小声说,马克是专程来道贺的,看你怎么谢我们?
苏兰皱了一下眉,怎么谢,你不是让我以身相许吧。
尹娜说,他可是一片诚心,心诚则灵嘛。
苏兰说,就你多事。
尹娜趴在苏兰的耳边说,你什么意思,他是自做多情吗?那我让他立刻滚蛋。
别。
苏兰的脸微微一红,然后看见马克风度翩翩地走来。
马克经过我身边时,我立刻按苏兰的吩咐声音洪亮地说,欢迎光临!
马克瞥了我一眼,我穿着苏兰借来的花绿胡哨的演出服,立在门前仿佛魔术棒一根。
马克径直走到苏兰面前说,恭喜你,送来两个花篮,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愿你的美丽地久天长。
他的甜言蜜语显得很笨拙,可是他的视线一直都没离开过苏兰的眼睛。
苏兰轻轻用手一撩,长发遮住他的视线,谢谢你。
走进小店,尹娜大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笔直的长腿琴键般弹着优美的曲线。她高声叫着苏兰,小美人,终于算是有了自己的窝啦。
你妒忌我吗。苏兰伸手把她从床头拽起来,这可不是你的安乐窝,快起来别让我的伙计笑话你。
于是,尹娜才注意到我。
尹娜风火轮一样直奔到我面前,我觉得自己从头发到毛孔都被她的目光梳理一番。她问我,你是苏兰新雇的?
是。我对尹娜有种隐约的害怕,平时很少和蛮横而漂亮的女孩说话。
尹娜盯着我手背上粗大的骨节,出人意料地问,你会不会扁人?
我说,我不会扁人,我常常被人扁。
苏兰走过来对我说,你别生气,尹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是。
这时,穿休闲装的男孩也替我解围。他说,尹娜,你看马克想买这个玩具熊。
尹娜像被针尖扎了一下,跳过去把马克手里的玩具熊一把抢到怀里,对马克严肃地说,这是苏小小最喜欢的,你不要夺人所爱呦。
马克的脸泛上一层酡红。穿休闲装的男孩立刻报打不平,这不叫夺人所爱,叫爱屋及乌。
那你也给我买一个。尹娜对穿休闲装的男孩说。
苏兰很像一个公平大侠,她从尹娜的手里接过玩具熊说,你房间里的还不够多吗。然后她把熊塞进马克的手里,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
你太任性,这个熊就不给你。
那花他的钱你就不心疼吗?
不疼,不疼。穿休闲装的男孩说,尹大小姐是有钱花不出去的心疼。
她这是毛病。苏兰纠正。
马克说,咱们别在苏兰的店里唧唧喳喳,今天我做东去川王府吃火锅庆祝一下。
苏兰说,这可不行,你想收买民心啊。
可不是。尹娜说,有人要我在你的面前美言几句,要是不解决我肚子里的馋虫问题,这馋虫恐怕就要变成谗言喽。
苏兰他们去川王府吃火锅,我则留守店中。临出门时,尹娜细声对苏兰说,你的伙计有点呆头呆脑。她以为我没听见,我特别喜欢看她漂亮的小辫子,在风中青丝如柳飞舞张扬。
我从不生美丽女孩的气。我是打工一族,是城市里的无产阶层,对那些孔雀般迷人的女孩从来都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那时候的天使小店籍籍无名,温馨浪漫的小店内色彩铺张,而人气全无。
一种沉寂轻松自由地漫过我的身体和纤细的毛孔。站得累了,就坐在橱窗前的塑料凳上,用视线捕捉往来的人群,猜测他们谁会成为天使的第一个顾客。看着他们或快或慢的脚步,有翘有坠的唇角,和他们之间可能发生的故事。灵感,潜想,希望,失落这些信马由缰的思绪滴答滴答地在我的脑海里走着,有节奏地消磨着时光的荏苒。
于是,我相信,人的一半时间是在毫无知觉的消磨中度过。即使他存在一个目标,也是一边走一边看,没有人能回到他生命的出始点。
一个眼如利剑横肉直抖的肥婆,一个七八岁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男孩。直觉这将是两个头痛难缠的角色。
肥婆辛辣的目光直刺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睑神经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次。
是右眼,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你老板呢?肥婆的口气逼人。
老板不在。
上哪了?
不知道。我盯住藏在她后面那个小家伙的双手,黝黑发亮的袖口里探出十根黑豆,好象是玩过家家游戏时被小丫头染成的。他见我注意他的指甲,就笑嘻嘻把他们收进口袋,两只贼精四射的小眼珠骨碌旋转。幻想和贪玩的本性的形神毕现。
我不可放松警惕,要是他的咸猪小手随意一抓,我的渎职罪肯定不轻,还会让洁白干净的床单满怀伤心。
肥婆倒是拾掇得漂漂亮亮,满身珠光宝气的假货。她质检员一般在我的眼前东瞅西看,脸上的浓厚香粉在空气里张牙舞爪。
这种到处捣乱的细小的颗粒,充塞着我的鼻孔,我刚要退避三舍,她却欺人太甚,浑身乱颤地往床上一坐,那张具有苏兰人性化的大床顿时沦陷在她硕大无朋的臀下。
我把脸一板,忽然就看见那个小鬼已对距离最近的树袋熊偷猎成功,脸上露着坏坏的笑容,像主人虐待他的奴隶,抓着熊的耳朵要它们交出私藏的金箍棒。
放下!我大喝一声,吓了肥婆一跳。
可那小鬼一点也不怕,还冲我大喊大叫,苏兰呢,苏兰是我姐。
谢天谢地,苏兰就在这个时候拖拉着一双女人鞋,脸颊上扑扇着粉红的醉意走进店来。
姐。小鬼一叫苏兰,苏兰就露出两颗雪白的虎牙,她把小弟紧紧地搂住,眼眶里溢出一片晶莹的月光。
小弟很会利用苏兰的宠爱和她谈判,他说,姐,我想要一个遥控车,妈不给我买。
苏兰就摩挲着他肥胖的小手指头说,姐给你买。
有人撑腰,小弟冷不丁地把手里的玩具熊像炮弹一样飞去,带着失望和仇恨的力度蓬地掼在肥婆的脸上,直砸得肥婆头上花枝乱颤粉末四霰!
看我不打死你。肥婆一声河东狮吼,伸手去抓小弟。
苏兰推了小弟一把,小弟就在床铺间窜来蹦去灵巧如鼠。他的顽皮精神对这种刚产生的乐趣犹为投入,咧着豁牙小嘴咯咯大笑。
我知道肥婆脑羞成怒的真实原因,嫉妒苏兰的姐弟同心,她是苏兰的继母,嘴唇上的唇髭气得微微抖动,她不明白从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怎么会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心,深陷而颤抖的皱纹像极了一个因魔法失效就疯癫发狂的老巫婆。
我兴致勃勃地观看这场猫抓老鼠的游戏,很想那个为非在歹的小弟狠狠地得到一顿应有的惩罚。
果然,小雏鸡最终没能逃脱老山鹞的魔爪。小弟被按在床头,裤子褪到膝盖上,一阵噼里啪啦的降龙十八掌,抽的小弟嗷嗷直叫,两只小脚螺旋桨一般乱摆不停,泪珠子随着妈呀哎呦的韵律,扑扑落落在床单上洇湿了一大片。
苏兰看得眼圈发红,伸手去拦。也许是肥婆打的性起,一个势大力沉的巴掌啪地劈在苏兰雪白的手臂上,老山鹞一楞,手停在半空再没落下。
你打够了吧。
苏兰把小弟抱起来给他提上裤子,小弟不时地在她的怀里哼哼唧唧,眯缝着一只眼睛,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抽泣。原来这小家伙会哭会闹,已精熟此道。
苏兰说,小弟你以后不准这样,听见啦,要是你再敢这样,姐可不帮你,明白?
明白。小弟乖乖地说。
你听姐话,姐就给你买遥控车。
苏兰就捏住他的小鼻子,痛爱之情直叫人感到妒忌他们也是一种幸福。
苏兰的继母在脸上刷新出一堆褶皱平和的笑纹,她连连夸口,苏兰长了,苏兰真懂事,苏兰是个好姐姐好榜样,苏兰是个精明强干的花木兰。她涂着鲜红的唇膏,血盆大口一开一合,赞美之词仿佛都带着血腥的味道,听来是那么的刺耳和别扭,让人浑身不自在。她时阴时晴的态度更叫我摸不着东南西北,不知她的喜怒于形打从何来。
妈,你找我有什么事?苏兰说。
就是就是。提到侄子,肥婆眉飞色舞,掰着十指历数他的优异品格。
他人能干又吃苦,十里八村都有知名度,是远近闻名的个体企业家。这个图谋不轨的媒婆口若悬河,盛赞之语委实令人耳花缭乱,连高大威猛玉树临风这样的修辞都毫不谦虚全无脸红地形容了一番,可见她的用心良苦真是处心积虑。
苏兰歪低着头,一只眼睛看着小弟,一只眼睛看着我。我紧绷着脸上的部分肌肉,赶快转移视线,以免放声大笑。
苏兰说,好,我早点回去。
苏兰的爽快简直让媒婆喜出望外。小弟见风使舵大胆要求,要在这玩一会。媒婆象征性地警告他,不准管姐姐要东西啊,就旗开得胜回家准备去了。其实这是她在苏兰身边安插的一个小奸细。
继母走后,苏兰忽然问我,你有什么好办法拒绝他?
我一楞,我怎么会有办法?
揣着明白,别说糊涂话。苏兰说,看见你刚才想笑来着,你肯定有你的想法,就算我第一次求你?
我说,你要看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要贤妻良母的?
你就夜不归宿。
要温柔多情的?
你飞扬跋扈。
要持家俭省的?
苏兰开心地说,你可真行。
我很后悔一时间口无遮拦,瞧一眼小弟,他的精神全部灌注在虐待宠物上,瞬间我就被这个小奸细蒙混过去,直到我发现苏兰的继母对我恨之入骨,我才知道他已经出卖了我,把我当成邀功请赏的礼物。
三
打烊后,小丽在店外等我。
我是打工仔,她是打工妹,所有的朋友都说我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包括苏兰。
苏兰第一次看见小丽,就向我透露一个祝福的微笑。
回宿舍路过菜市,小丽买了辣椒和豆腐,她做麻婆豆腐是拿手一绝。
我问小丽,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接我,不是我去接你吗?
她在说谎,她是来看苏兰,自打她听我说起过这个精明强干的美女上司,她的心就一刻也没平稳过。
小丽就是兔子胆小家子气的女孩,能吃苦会赚钱,憧憬着一份美好而幸福的未来,梦想有安定的工作,在都市里定居,嫁一个诚实可靠的男人,就像我这样的。所以,在她的生活里一但会有风吹草动,她会拼命保护自己。当着苏兰的面,她就挎着我的膀子,脸上的甜蜜像笼罩在我们美满未来的魔法光环。
我们约定再赚到一万块钱就登记结婚,可是离这个目标越近,她的心事就越重。
她常对我说,男人是搂钱的耙,女人是装钱的匣。这一点,我自认不能如她所愿,她现在一家五星级宾馆当服务员,薪水是我的两倍,可我没那么幸运,接连被老板炒鱿鱼,或被职介所的老板欺骗。
小丽说,你别干了,她好象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我说,应该不会。
我说,给别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万一她今后生意兴隆,我不成了股肱之臣。
小丽生气地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我就是看上,也不敢甩你,你能把我大卸八块。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我警告你,你今后的工资统统由我管理,不准你乱花一分钱。
我租住的宿舍鱼龙混杂,打工仔,大学生,流浪儿,瘾君子,小姐什么角色都有。这里的房租便宜,条件简单,几个人一起合租更划算。我租的房子里有六个人,小丽的宿舍离我这有两趟平房那么远。
回来的早,宿舍里寂静无人。窗前的风吻着玻璃阴冷的面孔,泛起一脸白色的寒霜。
初春的天气,停掉暖气的屋里很冷,所以一回到屋里就要把被子在床上铺成一个口袋钻进去。
小丽刚洗完头,把长发劈开盘在头上。乌黑的瞳孔,乌黑的头发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鲜润动人。她一双腿伸进被子,我在她的脚边塞进一个滚烫的热水带,然后我也要享受一下她的待遇时,她却用两只粉白的小手死拽住被角不让我进。
你别进来,你没洗脚。她的脸上有天使一样的顽皮笑容,湿漉漉的长发瀑布一样流动坠泻,四溅的水花闪亮在我的瞳孔里,如扬花般飞落。
这是我的地盘。我大吼一声,气哼哼的样子狐假虎威,心里却痒痒的想去抚摩她鲜嫩的脸颊。
小丽笑说,快进来吧,这里有一对热乎乎的山芋喂你。
她把一对又白又肥的小脚丫揣进我的怀里,自己却像没事人似的专心看书。书是睡在我左床一个厨子的,卷边的菜谱被他看得倒背如流,可他做的菜极难吃,小丽说他总是生搬硬套。
简易橱房里的电饭锅滋滋地冒着米饭的香雾,在云雾的掩护下,我慢慢把手从小丽的肩头一分一寸地向下移动,她的身体轻微地扭动一下而没有拒绝。
她的腿很有弹性而且结实,不过那不是我理想的驿站。我的手指章鱼似的攀上她温暖饱满的乳房,小丽轻嘤一声,烦人。
她的妥协实是一种绝妙的诱惑,我轻轻抚摩着她的身体感到她心脏的跳动,爱情一如青春的悸动穿过我们的身体和心灵,没有清纯的空气,没有快乐的喧嚣,相互很贴实地在一起厮守依偎,小丽非常满足于这样度过每天的时光。
在我的主动进攻下,她会像一只温顺的小狗,或偷食蜜饯的小猫,温顺而甜蜜。但当我想收割她成熟的果实时,她就立刻挺直身体像一条美丽的响尾蛇。小丽从不让我越雷池一步,我们的秘密幽会只是点到即至。
我想和她做爱,小丽就会对我说,清一,等到我们的新婚之夜再把我的所有献给你。
你早晚是我的,这有什么分别。我懊恼地说,我总觉得她还没有百分之百地爱我,女人对爱是自私和霸道的,男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丽泪眼婆娑地说,凡是轻易得到的东西,你就不会珍惜。
在生活里,小丽是个实用主义哲学家,她的话都是很有用处,她有各种借口阻止我的入侵。要是怀上孩子怎么办,我们还没有房子,影响工作怎么办,我们并没有很多钱,这些都是让我恐惧而再难逾越她最后屏障的理由。不知道这是她对我如蚁噬心的折磨,还是对我是否真诚的考验。
小丽是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女人,她想改变自己的根本,改变自己的出身,不惜一切代价,坚决要成为这个城市里的女主人中的一员。
想到这,我的心忽然冷却。
四
一天下午,我在组装家具公司送来的一套桌椅。苏兰从不在沉默中枯萎了她的靓丽,她突然问我,你觉得马克怎么样?
别打岔,我是说人。
那我可不知道。我一手按住螺丝,一手用全力拧着螺丝刀。
实话实说,但讲无妨。
我说,给人的第一印象极好,西装革履阔绰大方,你们临出门时,他的BB机一直响个不停,什么科长处长的,一定很有道,现在的女孩不都喜欢这种外交能力强,经济实力雄厚的男孩么?
你这是表扬,还是挖苦?
我心想,你不就是想听我的赞美之词。
苏兰说,我最讨厌就是他什么都爱显摆,像个BB机的奴隶。
她蹲在我的面前,像是害怕我的回答不真诚似的,扬起脸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用有钱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吗?
那倒不是。我说,钱并不能判别一个人的好坏,但是钱使人趋向好恶,钱是一柄双刃剑。
还想再考一次?
想过,可是我现在最想结婚。
着急啦?
我们村里的男孩结婚都早。
那天的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吧。
她漂亮吗?
比我漂亮,可是没有我白。
她叫吴小丽。
真的吗?苏兰吃惊地大瞪着眼睛想给我一种骄傲的感觉,和香港主持人同名啊,细看眉眼还真有点相像。
我的椅子装好了,苏兰就如剪彩似的,坐在气动椅上露出一个非常舒适的表情,她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有钱没钱,这是你们择偶的第一标准。
无论有钱没钱,可是有种男人特别讨厌,你没看见他就喜欢在我的面前摆弄他有俩臭钱。
有钱不好吗?我以为她是言不由衷,有钱能买大房子,买摩托车,能上大学,实现理想,买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那种没钱的滋味你明白吗?
可能是我的语气过重,苏兰直直地看着我,脸上微微浮现出一种愤怒,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我沉默了,其实我并不想引起她的愤怒。
我们彼此沉寂了一小会,苏兰首先打破了僵涩的气氛。她开玩笑似的问我,你说马克是不是有点啤酒肚?
那也是一种气质。
不准说敷衍的话,咱们彼此都说真的。
说真格的?
真格的。
你不生气?
不生气,可是你说的要不是真的,我扣你工资。
你的保密工作是不是可靠?
绝对保密。
恕我直言,他的肚子大,脂肪多,摇头摆尾八面玲珑的派头,一幅舍我其谁的模样,你要是嫁给这种人,肯定没有自由。
苏兰柳眉旋拧,他敢管我!
是呀,这样你们就会产生不可磨合的矛盾,你俩不是口水大战就是拳脚相加,再不就是两败俱伤。
苏兰笑,请你嘴下留德。
我真有点怕,日后那个家伙要真把苏兰给搞定,他不就变成了我的老板吗,我说过他的坏话,他岂能容我,还不炒我的鱿鱼。
我的心惴惴的,忽听苏兰说,可不是,他的肚子鼓囔囔的别不是前列腺肥大吧。
然后我们对视,开心一笑。
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他家的祖孙十八代我都了如指掌。苏兰的脸不好意思地红了一下,我这么说似乎是有点不尊重他,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最喜欢和擅长的就是不厌其烦地讲述他们家的光辉历史,而且一讲就是无比激动,从他当老红军的爷爷,地下党的奶奶,到文革时期的大爷,改革开放的舅舅,一直讲到他自己,好象他们一家子都是天上底下根红苗正的名牌。
那他是做什么的?
一家外贸公司的副科级,你看他营养丰富的肚子,就是饭局特多的证明。
苏兰说,可是我们门不当户不对。
真心?苏兰的目光里忽然露出一种漂移不定的目光,猜不透,摸不着,似悠远,似后悔,似对爱情的真诚疑问,又似对幸福遥远的期待。
那你继母的侄子呢?总会有一个人在茫茫人海里等着你。
我心想,你骗谁呀,如花似玉的女孩哪个不喜欢恋爱的,你的心可不要那么高,我们高中时最流行那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啊呦,大事不妙。我张皇失措地说。
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来了,来了。我喊道。
谁?
你的前列腺。
是真的吗?从苏兰脸上的表情,我就知道她说不在乎马克是口是心非。
千真万确。
苏兰对着镜子飞快地在脸上补妆,今天我漂亮吗?
漂亮得令人五体投地。我说,可是你要记住一件事。
说。
千万别被金钱击倒。
五
苏兰对我说,这酒吧的主人是个懒虫,不到中午十二点是不会起床的,如果敲不开门,就冲着窗户大叫,懒虫起床!懒虫起床!
黑如玄铁般的大门悄无声息,我连续按了十三次门铃。在我以为无人可应而要大喊懒虫之际,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尖锐的呼啸,不喊我,你能死啊。
仿佛幽灵一样,尹娜出现在缓缓分离的两扇门后。
怎么,是你。尹娜很感意外。
一束阳光从天而降把尹娜的长发从中劈开,红色的发丝如云雾般笼罩着她苍白的脸色。她的眼睛似睡非睡地看着我,好象很愤怒。
你和你的主子都不让我睡个好觉。她的样子很精神,但是语气憔悴。
尹娜返身入内,我跟在她身后的暗影里。一件粉红的真丝吊带睡袍把她的双肩云映得像两片半圆月亮,他们在我的眼前一晃一晃地指引我在黑暗中前行,她的背影写满憔悴的姿态,浑身上下都沉湎在酒精和香烟的味道里,有点刺鼻。
她不喜欢站在阳光下的那份明朗,喜欢在阴暗的灯光下享受黑色的轮廓和忧伤。她在阳光里从来都戴一幅迷你太阳镜,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像一朵在都市骄傲中独自生长的奇葩。
她的真实年龄被隐藏在妩媚之下,而给人一种成熟得痴长几岁的气质。她在黑暗中盛放,但我知道,凡是漂亮的奇花,浑身都长满了美丽的刺。
谁?房间里有人问。
凌乱的房间里躺着一具强壮的躯体,短裤的花色隐约可见,棱角分明刺眼,从他胸部隆起大理石般的肌肉,我敢断定,他绝不是那天和马克一同来的男孩。
王清一,来送沙发套。尹娜拧开一盏桔红的壁灯。
东西放哪?我说。
她随手一指,你的主子还有什么交代?
我说,没有什么特别交代。
尹娜的眼睛在灯光下睁得非常大,像一只在霓虹里自由呼吸的金鱼。
坐吧。她突然的客气倒让我无从拒绝。
我觉得她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坐在我的面前叉开腿,点燃一只香烟。她吸烟的姿态一点也不幽雅,眼神里有种凶狠的表情。
她问我,最近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我只能如实相告,客人寥寥无几。
尹娜听后返身走那个小房间,里面传来令人猜忌的轻笑。等她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一叠钞票。
这次她坐在我的身旁,翘起一只腿,翻卷的裙边波浪一样分开,宛然一条修长的鱼尾,粉红的丝光和雪白的腿互映出一片绚丽。
尹娜问我喝点什么。我说什么也不用。
喝一点没关系,我不收你的钱。尹娜似乎听苏兰说过我平时花钱很谨慎。可她的态度不够诚恳,而是怀有蔑视。
真的不用。我强忍着她高高在上的傲慢。
你知道吗,我本想让苏兰把你给辞了,好缓解一下她的经济危机。
这条美女蛇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我紧张地听她讲下去。
尹娜说,所以你千万不要以为她很好欺骗,你可不像你的外表那么苯,你很用心地在讨好你这个女上司。
你说什么我不太明白。我沉着脸说。
你喜欢苏兰。
我是她的伙计。
不那么简单,一男一女同处一室,日久生情。
和你开个玩笑。
这不是玩笑,是尹娜对我的警告,我知道。
尹娜的意思是我对苏兰隐瞒了许多男人丑陋和卑鄙的个性,警告我不要太接近她,否则会对我采取非常手段。
她的话让我有点恐惧和摸不着头脑,真是莫名其妙。
尹娜把手里的钞票抛给我,数数整一千。
我小心地点数两遍,发现里面没有假票,麻烦你给我写一张付款便条。
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
尹娜顺手扯下一张日历,找到一只原珠笔潦草地写上,付给王清一货款一千元整,签上年月日然后飞快地在嘴唇上咬了一下,这回可以了吧,上面有我独特的唇印。
尹娜送我走的时候,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我说,我属于无产阶层,城市女孩都喜欢小资。
你也很善良。我说。
谢谢夸奖。
尹娜忽然又问我,怎么起这样一个饶嘴的名字?
我父亲。
难道清一有什么具体的意思?
我看了看一张桌上七横八躺的一百单八将,你喜欢打麻将?
偶尔玩玩。
清一的意思就是清一色。
门开处,一道阳光直刺在她苍白的面孔上,在黑暗即将隐藏尹娜的瞬间,我看见她的脸沉似水。
回去的一路上,我的心里很难受,没有什么落在我的视线里成为一道风景,没有什么色彩和风声能吸引我的热情。
回到店里,我立刻对苏兰说,我要辞职。
为什么?她明知故问。
因为,我怀疑你没有钱付给我薪水。
怀疑总有个理由。
你的钱都用在了漂亮的脸蛋上。我干脆地说,除此以外,你舍不得花一分钱,对我的体力和耐力都超负荷利用,没有一点同情心。
你只是我的伙计,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私生活。苏兰的脸色有一点苍白。
可是这和我的利益密切相关,你整天喜欢和那个德国马克约会,还游刃有余地敷衍你继母介绍的那个成熟得像老头的大款,我倒是很佩服你的口才,把这里说成是你的天堂,其实你是胸无点志。
你的口才也一点不赖。苏兰看着我,毫不生气。
我不干了,请把我的工资给我。
不必。
苏兰这才掏出五百块钱说,算你这个月干满好了。
我说,我找给你,我从不占别人的便宜。
关上店门,我听见一声清脆响亮的破碎声掠过耳畔,苏兰曾经阳光般的笑容就这样快地消逝在我的脚步下。
六
失业的我,心里的那种惆怅像迟迟不能笼罩黑夜的乌云,总有一丝光明在若隐若现。
我坚信,失业的人都不惧怕黑暗,在黑暗里甜美地睡去,时间和思想都暂且冻结在温柔的梦乡,不想未来,不想生计,让幸福的感觉真实地存在一次,不再会失落,明天依旧阳光灿烂,背起行囊扛起包裹,继续为自己的希望而打拼。
我骑着单车,在风的罅隙里穿行,飞一样快。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接下班的小丽,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花光我身上所有的钱。
我不想告诉她,我失业了。
失意又一次袭击了我这个倒霉蛋。小丽的同事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说,小丽已经提前下班了。我没感到有什么不妥,直接又杀向小丽的宿舍。
通红圆润的夕阳一线一线地收起金色的鱼网,夜风擦过街市的上空,一排排的路灯被点亮,有了召唤,黑暗才慢慢从云层的背后延伸到大地上。我的车骑得飞快,在一个昏黄的路口,我撞倒了一个人。她哎呦一声,我即刻冒出一头的冷汗。
该死。她气得嘴里这样骂我,而那样熟悉的口音让我即将破财的心跳归于平静。
是你,王清一?尹娜恼怒地说。
对不起啊,我有急事。我满脸堆笑。
着急你就不能看着点。尹娜的脸黑得像包公。我知道她一直对我存有偏见,这样我就更不敢得罪她。
真的对不起。我十分努力地做出诚恳的表情。
算了,你快走吧。尹娜满脸扫幸地说。
尹娜的趾高气扬像一条恶毒的鞭子抽在我的身上,我只能落荒而逃。在昏沉的灯影下,快似丧家之犬。
被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除非我用其快如风的速度去寻找心灵的抚慰。
当我受伤的时候,小丽无疑是我最想躲进的温柔乡,我在里面慢慢地休憩和恢复成一只坚硬的贝壳。
前方一道耀眼的黑色如同闪电穿透我的伤口,那是一辆黑色的宝马。小丽楚楚动人地站在黑色的星光里。她滔滔不绝地和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说话。
黑色是一张无边无际的舞台,小丽是舞台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我只能看见小丽的背影,可是她的表情从男人温馨而专注脸上折射出来,梨花带雨。但是更让我吃惊的是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蔼的笑容,隐藏在他关怀的脸色里的,是那种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欲望,就像一张越织越密的网,缚成一个你无法挣脱和拒绝的茧。
我靠在冰冷潮湿的墙角,静静地等待这一切的结束,等着切开伤口的刀锋变钝。然后我才把车停在小丽的宿舍楼下,敲开了小丽的房门。
小丽回避了我的目光,她说,你的脸色这么苍白,你怎么啦?
我说,饿。
我给你做蛋炒饭。小丽装模作样地说。
不用,咱们今天到外面去吃,我有钱。
我带着小丽先去麦当劳大吃一顿,然后去给她买了一双漂亮的皮靴和一条价格不菲的丝巾,然后我们去看五十块钱一个包厢的午夜场。
平时我们花一分钱,小丽都要精打细算。但是她今天突然变了,变得对挥霍有种异乎寻常的狂热。
往日的浪漫时光都是在我那间租来的小屋里度过的,我们搂抱在一起,彼此的脑海里留有温存的倩影和羞涩的触摸,可是今天的浪漫属于整座不夜城,属于热恋中燃烧着激情的男男女女,都披拂着一层美幻似梦的霓虹。
我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小丽感受到和我在一起,我可以毫无保留地给她欢乐。二是试探一下小丽的心。
我这样做有些多余。小丽已经在城市的诱惑下凸现出爱慕镜花水月的天性。小丽有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有一幅散发着清香的胴体,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女人心。她永远向往那种舒适而安逸的生活。
我从没有奇怪小丽这样的梦想是一种错,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谁不曾有过?
但是今天小丽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灿烂,像在夜色里奔跑的星光。星光下是满心欢喜而绽放的笑脸。对于物质的满足是那么真实而可爱。
小丽完全沉湎,完全陶醉。
于是我知道,尽管我们的爱情荡漾着青春的气息,尽管它还在激情地燃烧。但是在城市贫瘠的土地上,它终究会枯萎,只是我当时还在欺骗自己,它枯萎得不会那样快。
午夜场的电影是一个令人感动得流泪的故事。但用心情咀嚼过后,却非常乏味。黑暗里,我试探着抚摩她饱满的乳房。小丽没有反抗,相反她发出一种类似小动物吭吭叽叽的呢喃刺激我,鼓励我向更神秘的领域开拓。
小丽对我说起了她哥伦布似的发现。她说,我们这样攒钱要等到什么时候结婚,攒钱不是办法,能挣钱才有希望。
我低哼了一声,用嘴唇在她年轻的身体上寻找她的青春的香味。
小丽一边享受着我的亲吻,一边说起她们的老板娘,如何如何有钱,穿衣打扮与众不同,穿什么名牌的鞋用什么名牌的香水等等。她还说起一个台湾来的王老板送她回家的事,她说今天他捡到了王老板的钱包,王老板为了感谢她拾金不昧的精神,特意送她回家。她说得天花乱坠,隐瞒了很多细节,说王老板是个很慈祥的男人,像她的父亲一样。
我隐瞒了自己曾经躲藏在黑暗里的情节 ,而小丽慌乱的眼神也在黑暗里隐匿不见。没有了诚实的对白,爱情是一片黑暗的海,汹涌而来的只有我们不可遏止的情欲。
七
午夜场电影还没有结束,我们已无心留恋华丽的画面。我们如幽魅一样溜回了小丽的宿舍。
小丽说,陈颖今天晚上不回来了。陈颖是她的室友,这是一种露骨的暗示。
寒冷与黑暗包围着我们,屋子冷得像一个冰窖。
我们像两个贼,训练有速地脱掉外衣,手脚冰凉地钻进被子。我穿过小丽柔软的内衣触摸了一下她的腰肢。小丽哼了一声说,凉,你去把取暖器打开。
我按动取暖器的电钮,屋子里霰射出一片淡黄的光泽。
重新钻回被子里,小丽就抓着我的手,把我要在她身体上肆虐的双手焐热。
从黑暗中弥漫的光泽覆盖在小丽无比鲜嫩的脸色,像一朵含苞待放苦候酿蜜的花蕾。
我动作温柔地去采摘床头那一朵洁白无暇的千叶睡莲,一层层地剥开青春芬芳的花瓣。在纷纷坠落的花瓣下,我听见小丽痛苦而欢乐的呻吟,我嗅到即将成熟的女人香味。
小丽轻轻地喘息说,你温柔一点。但是她的眼神正好相反,于是我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快感的彼岸。那一夜,嫣红的桃花,斑斑点点地落满床单。
小丽第二天没有上班,她请假在家里休息一天。实际上,我们并没有休息。小丽拼命地想清洗掉床单上的桃花。她还责怪我说,都怨你,你看怎么办?我说,我看过一部片子,一个公子给她的心爱的情人在上面画了一枝梅花。
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甚至觉得自己的怀疑冤枉了小丽。她把自己最宝贵的都给我了,我还有什么话说呢。
我那天像个孩子一样缠绕在她的左右,我旺盛的性欲多少让小丽有些反感。她说,你整天就惦记着和我干那个吗,男儿当自强。
那我就让你知道我有多强。我坏嘻嘻地说。在我的抚摩下,小丽很快就进入一样种渴望的状态。开始,我们对性都很贪婪。
我不得不告诉小丽我失业的实情。小丽说,没什么,反正我不喜欢那个女老板,像个妖精。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没那么回事似的。如果她说,怎么样,我叫你不干,你偏不听。这才说明她并不介意苏兰,而现在她把对我的讽刺,变成了对苏兰的诽谤,这就是妒忌。
我说,你不用担忧,明天我就去找一份新的工作,我能养活你。
小丽不高兴地说,谁要你养活,我和你非亲非故,我能养活自己。
咱们结婚吧?我试探地问。
结婚了,咱们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对吧。
就是。
你整天就不能想点别的。
整天想你不好吗。
不好,你以为占了我的身子,我就属于你了,现在仅仅是同居时代,赶明我找个比你有钱的呢?
你敢。我再次用力地进入小丽的身体,刚猛的力道一鼓作气凶狠地迸发,我要让小丽沉迷在我的强健的肌肉下,她会像一片蔚蓝的浪花融化在我无边无际的欲海里。
说找就找,第二天早晨吃完小丽准备的煎饼油条,我就来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阳光像小丽的皮肤白花花的刺眼。
一切都预示着一种美好的开始。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玉坠不翼而飞。我急忙回去问小丽看不看见我的玉坠。小丽说,头天晚上就没看见,还以为你摘了呢。
细细回想一下,只有和尹娜相撞的一段最值得怀疑。抱着一线生机,急忙赶到现场。路口上的人群川流不息。玉坠要是真在那里遗失,想必现在已经躺进一个陌生人的口袋。
虽然是一块极平常的翡翠,但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纪念,是我与妈妈与城市之间若有若无的线索。玉坠上凝刻着我对一个母亲的思念,一想就是二十年。
我若有所失地站在街头,不知何去何从。毕竟进入城市的原由之一是为了寻找母亲,而眼前行色匆匆的脚步和轻浮气燥的脸色,根本不会给我一个意外而惊喜的答案。
玉坠的丢失让我沉溺在小丽的温柔乡之后,有些沮丧。我怀揣着一线生机去找尹娜。尹娜表情严肃,没有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问,你那天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玉坠?
尹娜回答干脆,没有。忽然她说,我知道你不给苏兰干了,想不想另找一份工作?
你可怜我?我说。
我真想帮你。你不是一直讨厌我吗?尹娜说,就算我是坏人,坏人不也时常装出一副慈悲嘴脸,菩萨心肠,我今天就做一回好人不行吗?
行。我是穷人我怕谁。我看见尹娜的眼神里在躲藏着什么,只是无法分清,她是内疚,是同情,是别的古怪念头,还真的善心发现?但我还是按她的指点,来到北站没多废口舌就找到一份搬运工作。
我从尹娜身边走开的时候,她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当我回头望着她的眼睛,她竟然回避了我的视线,还向我挥挥手,让我在她的犹豫中走掉。她已经是城市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女孩,她的目光就是一道编织着自豪与幸运的地毯。走在她的目光里,头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八
日子过得飞快。随着小丽回家越来越晚,我们做爱的兴趣也逐渐褪却。她说她要加班,为了我们组建一个可爱的新家,一切的忍耐都是值得的,一切的努力都是必须的。在她精心的安排学校,我又找了一份兼职,晚上给一家酒店送外卖。日子忽然之间变得紧张而忙碌,我们像两个齿轮在赚钱的机器里飞快旋转,只在稍稍停顿的时间里摩擦一下,不过没有了浪漫的火花。
那个曾经让我们爱情紧张的王老板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的心可以微微松弛一下。
这段时间,苏兰我不常见,常见的是尹娜。就在频繁的见面里,我们已经相当熟悉。每个星期我都能在繁华落寞夕阳西照的中央大街上看到她。在我汗水涔涔抗着一袋沉重的货箱经过她身边时,她总能给我一个貌似问候的微笑。
尹娜真是城市上空一颗奇异的双子星,她身边的男朋友总是旋转着不同的角色,拳击教练,业余歌手,富家子弟,青年画家,不一而论。
我时常问自己,尹娜虽然经营一个酒吧,自己却好象无所事事,但的她生活那么舒适,我却要拼命地奔波,而我的活得咋怎么累,也许这就是命。
小丽把房子退了,和我住在一起,我们两个俨然两个小夫妻。甜甜蜜蜜的刚刚持续了一个星期,半路就杀出个程咬金。在一个傍晚,父亲风尘仆仆的身影被灿烂的夕阳镂成一幅弯曲的空壳,他蹲在我的门前抽烟,一缕袅袅不散的阴韵让他额头的皱纹更加深刻。
我说,爸,你怎么来了。
他说,来了。
这根本不算是回答,而是一种强迫。小丽没有说什么,她能接受这个满身土气的老头,她熟悉这样的气息,她的根就在乡下。小丽表现得像个知书达理的媳妇,买面买肉包饺子。父亲连连夸赞,这是个家里家外的好手。
父亲很像一个长辈,其实他在小丽面前完全不用那么好的演技,浪费了多余。
等小丽走了以后。我觉得我们谈该摊牌了。
我说,连老家的房子都输掉了吗?
父亲说,是我手气不好,可是现在我已经戒了。
真的吗?
真的,我发誓,我要是再赌,就切掉自己的小手指头。
我不相信这个誓言,但他是我父亲,我的失望无法断绝我们的父子关系。
我当然知道心里最失望的是小丽,她嘴上不说,脸上也没有不良表现,但是我们期望的二人世界已遥不可及。
小丽的幸福感没有了,不知道她的心理还剩下什么?
父亲摸索出一张存折交给她说,这是两万块钱,我把乡下的房子和地卖了,你们都老大不小了,也该结婚了,这钱给你们买房子用吧。
父亲的慷慨自然让小丽满怀欣喜。不过父亲的话举重若轻,他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们,连同他的所有的嗜好与麻烦。
随后的一段光荫,我们都沉浸在盲目的快乐里。房子是一副幸福的图画,没有画框,我和小丽的欢爱总是流逝得来不及装载到一个固定的空间。房子是我们祖祖辈辈的根,在父亲的性格里,流着落地生根的血脉。拥有一套住房,成了我们三人共同的终极目标。
小丽暂时搬出去住,留下我和父亲。生活立刻转移了主题 ,二人世界变成了两个男人间的对决,小丽不知道,在我和父亲看似亲和的背后,耸立着一座冷山。
买房子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决定的事。
父亲整天都在外面转悠,他看了几处房产,嘴唇气得撅起老高,他说现在城市里的房价太高,太贵!
小丽显然有自己的盘算,她的胃口要一次吞下一所一百平的房子,她的幸福要一步到位。
父亲和小丽都单独向我发表了对房子的看法。
父亲说大房子空荡荡的,冷清,住着不舒服。
小丽说,大房子住着才舒适。
父亲说,一所地处偏远一点的还要十几万呢,我们哪有那么多钱,留两个钱过日子嘛。
小丽说,咱们应该学习外国人的消费方式,现在时兴贷款买房,我们可以贷款。
城市是一片森林。高楼如荫阳光充沛。
我每天都在穿梭在林荫中,逃避小丽和父亲的期待。
我每天晚点回家,拼命去赚钱,虽然那一点钱用来购买幸福显得微乎其微。
但是我担忧的,还是蛛丝马迹地在生活里渗透出来。
父亲保持着古老而陈旧的生活习惯,小丽经常难以忍受。比如小丽走进洗手间里,常常怒容满面地冲出来。我知道父亲用过之后又忘了冲洗。父亲还喜欢把一些垃圾倒坐便里,结果闹得楼下臭气熏天会和我们大吵一场,我马上和人家陪礼道歉,赶快拨打楼道墙壁上涂写的输通下水的电话。
小丽每次进门都说,怎么有一股味。
然后她的目光会扫视一下厨房,一堆五颜六色的塑料袋马上就让她反胃。父亲拣回来的垃圾全堆在那里。父亲说,城市的人最大的消费就是浪费。
小丽有时候会哇哇大哭,哭得你莫名其秒,你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是我们把她精心收拾过的干净而整洁的房间,搞得一团糟,还是我们又做出了让她伤心的举措。
她一哭,我就劝个没完没了。
父亲通常都回避。他不会说什么,面对小丽隐隐约约的哭泣,他就走到大街上去溜达,很晚才回家。
父亲开始感觉到,是他的出现,制造着小丽与我的裂痕。事实上不是这样,小丽的哭闹有时是借景生情,我知道她是故意找茬,但我可以忍受。
我能忍受身边所有人的改变,因为我自己也在变。
女娲在城市中遗留下两根手指,一个是时间,一个是金钱,两根手指鬼斧神功地塑造着人类。人如软弱的泥土,被随意捏造着形状。
父亲总是哀声叹气,又恼火万分。
一天早上,他两手空空地说,在城市生活有什么好,连拣破烂的都竞争,早晨五点以后,除了垃圾什么都没有。
一天黄昏,他拖着异常苍老的身影走回来,躺在床上发呆,一言不发。
父亲有心事常常这样,喝得烂醉一躺下去就是几天,振作不起。
父亲不知什么时间又开始染上赌,而且赌得很凶。他竟然在家里开堵,一站在长城下,他就会振作男人的雄风,赌个地暗天昏。
酒是会泄密的。
父亲在大醉后对我说,我看见了那个女人。
母亲!这让我对这个城市又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九
侯岢总是在最不该才出现的时间出现。他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一起上学,一起从农村出来打工,是个同受难而不能同富贵的猴精。他喜欢女人胜过钞票,所以常常要在女人身上挥金如土。
虽然小丽的同室女友都对他敬而远之,但是另外有一些女孩,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猴精是博爱主义者,是浪子,注定不会在一个女孩身上浪费过剩的精力。
猴精这次是鬼鬼祟祟地出现,是瞒着父亲和小丽的,不知道他又搞什么鬼。
我说,缺钱了?
猴精没有像往日神秘地一笑,他严肃地说,放心,今天不和你借钱,请你喝酒。
你向来是重色轻友,今天怎么大发慈悲心肠。我说,要我给你介绍女孩子?我可不认识美女。
哥们多长时间没聚了,喝酒聊天人生一大快事。猴精生拉硬拽说,咱们到大排档吃肉串。他一惯的作风,花小钱,办大事。
两瓶啤酒下肚,猴精就迫不急待向我打听尹娜是何方的神圣。他说,你小子真有艳福,怎么找你的都是美女呢?
你说谁?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得了,整天吃一大堆萝卜白菜,你不腻歪?
她们是人,有感情的,不是青菜。
反正都一样,那天找你的女孩是小丽的朋友吗?
哪一个?
染红头发的那个。
不是。
是你朋友。
也不是。
那她怎么找你?
是我的仇家。
猴精不相信似的说,她来找你做什么?
要债?
你?猴精指着我说,你这么会过,还会欠债?
啤酒雪白的雪花像一些若有似无的记忆,纷飞在我的童年,我也不知道怎么想起了一些往事。我说,债不一定都是指钞票,人情也是债,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因素,也许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注定要尝还。
不是情债就好。猴精说。
你不要痴心妄想。我说,她不适合你。
没有处过,你怎么知道适不适合。
我乜斜着眼睛看着猴精,你真的想和她处?
这一次我是认真的。猴精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喜欢到什么程度?
猴精说,像一只蛔虫。
这么说,她钻进你肚子里去了。
她这条蛔虫有点特殊,钻进我的脑海,游啊游的。
她要是不钻出来,你能死吗?
不能,但是生不如死。
我们的目光像酒杯一样碰了一下,然后举杯干了。我就这么轻率地相信了猴精的话,开始为猴精制造若干个机会,从没料想到这是一个令人痛苦的结局。
按照事先的按排。猴精影子一样藏在我的身后,我的身影足足拖了百米。
只是尹娜暂时失踪,时常在我面前出现的是我并不想见的苏兰。
苏兰和马克,每次他们甜蜜地从我身边走过,我都会嫉妒,看着马克螃蟹一样幸福横行的脸色,真想把他搭在苏兰肩上那只毛茸茸的爪子给煮了。
苏兰往往转移目光回避我。
猴精说,你怎么啦,脸色苍白?
我说,这个女孩叫苏兰,是炒我鱿鱼的老板。
你暗恋过她。猴精说,你可以骗自己,但是骗不了我。
我还能骗自己?
你不信,要是我把这件事告诉小丽,你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表情会说明一切。
我脸沉似水,你说一个试试?
开个玩笑,你认真啦,这更说明你在乎这个女孩。
我笑着说,我真的很再乎吗?
猴精嗯地点了一下头。
走,喝酒去。
去哪?猴精匪夷所思望着我。
蒙娜丽莎酒吧。
我一马当先,走得极快。
猴精犹犹豫豫跟在后面说,我没有钱。
我请客。
蒙娜丽莎有什么好玩?
你的梦中情人,就在那。
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玩这个爱情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