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言情-消逝的光亮(连载二)
(接上篇)
兰和好像回到了中学的校园,那个她很早就爱上的男孩,好像在她不远处站着。
早到她上初中时,她爱他爱得昏天暗地,他却视她为无物,自此她再也不再相信男人。她认为他们都是无情,和女人的相处,不过就是因为寂寞,因为其他各种原因,但唯独不会因为是爱情。于是,她心如止水地过完了高中三年,考上了大学。
当她回头去看初中那段恋情时,就觉得自己真是无聊,怎么会喜欢上那么一个人呢?当时觉得很帅,可是真的很帅么?一点也不!当时觉得他很优秀,可是他真的很优秀么?一点也不!他甚至都没考上高中。幸好自己悬崖勒马,否则也会跟着人仰马翻,没有前途。
不过,当时喜欢他的那种青春的萌动下的美感,却是让兰和回忆了好一阵子。也幸好,当时的兰和克制住自己,只是将自己的喜欢,放在了发乎情止乎礼的范围内,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当时的情景和兰和眼前看见的一样:天是蓝的,树是绿的,从饭堂到宿舍期待遇见他看他一眼的感觉是美好的。正是这种美好,让兰和在情感中学会了克制,学会了自我品尝情感的美好,却从不再想真正地去碰触任何一个新的男子。
又好像到了大学校园。兰和看见那时的自己就像一个傻姑娘,不再有心情做一个细腻的年级温柔之花?,而是一剪长发,成了一个假小子,在学校众多协会、干部机构中穿插,参加演讲比赛,参加写作协会,参加院报编辑和记者的考试,做小记者采访出稿,意气风发,潇洒得很。
,有同年级不同专业的各式各样的同学、朋友、老乡,兰和乐此不疲。兰和看着眼前闪过的一个个身影,细细回想,才知道在那些众多的学弟学长,同学老乡中,有的是对兰和极富深情的,无奈当时的兰和,见谁都一样,没有男女没有性别地交往,让她那些暗恋者,都望而却步,从未敢越过一步。也许他们都在想,相比起来,做朋友,会比做恋人来得更舒心一些。却不想,其实那时候的兰和,却已经开始了她大学唯一的一段恋爱。是一段异地恋。美得可以,每天晚上在宿舍楼的走廊上捧着电话机说电话,月光大片大片地落下来,兰和已经蓄起了长发,侧低着头,是一个绝美的剪影。此时的兰和,看醉了那时月光下的兰和,只可惜,电话那端的他,却不能和兰和印见这样的美。
但好景不长,他和她开始吵架了。原因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知道是她不希望他深更半夜还在街上吃夜宵。在那个城市,半夜吃夜宵的人,都是比较能混的人,他就是那样的人,用他的话说,他必须走在大街上都要地板抖三抖他才能罢休,而他,也的确做到了。那时候的他,的确有很多人都怕他,在单位,但凡他说的话,大家都还是要听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更因为他背后有着强大的靠山,使得他刚毕业,就能进这个大公司,做上一个小小的却有实力的中层。
但是兰和,却很不喜欢他那样,现实得不能再现实,吃个大龙虾要和她炫耀,去个什么地方要和她显摆……唉,总之就是,他的乐趣,都来源于他那些豪华的生活现实。但是兰和,却并不喜欢这些,她喜欢的,还是精神上的她想追逐的那些说不清的东西。
她受不了他的现实。于是,他们常常吵架。因为,兰和,才不会和他那些同事朋友一样唯他是从,兰和想要的,是精神上的对等,是精神上的相依相惜,而绝不是这些物质化的东西。
虽然他们说好,兰和毕业一年后就结婚,但这段恋情,终究没能等来兰和的毕业。站在时光隧道里的兰和,在回想中,似乎也觉得是自己太矫情了,明明人家是为了要和她结婚而努力,她却不屑一顾,明明人家在等她毕业,甚至在毕业后一年还说要对她负责,她却不置可否。她,到底不能放下什么?她的追求?这个追求,确实不是因为他,甚至都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她那天生的使命感。在光亮里站着的兰和,忍不住仰起头笑了起来。
的确,说来好笑,兰和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看起来傻傻的,不懂情感,不懂细节,但其实,却比谁都敏感,比谁都更注重细节,只是因为自己也很烦自己的敏感细腻,才让自己看起来大而化之,以免在人际交往中过于敏感而伤人伤己。却不想,在这样一个敏感脆弱女子的心里,却埋着一个大大的梦想,那个梦想里,饱含着一双双和兰和一样热切的眼睛,兰和忘不了。
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兰和就规划得很清楚,将来的自己,一定要在某个领域做个有影响力有话语权的人。至少,要用口和手中的笔去表达,让这周围更多的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变得更好些。这些年,兰和一直这样坚持着,从未妥协过,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兰和也是为了自己的梦想,一点点地努力着。
但是,这种努力,却让她放弃了很多,比如,她刚和男朋友分手时,就在同学的学校遇到自己的一见钟情,但因为那时候的兰和已经非常坚定地要努力上研,不可能留在这个城市,因此而生生地放弃,尽管兰和为此后悔了一整整学期,但也就局限在那个学期,大四的兰和,早就在忙碌的毕业生活中将这段过往忘却。直到毕业后的一年,偶尔和闺蜜聊起这个话题,想起自己的这个一见钟情,兰和竟然脸红心跳地说了一半,便吭吭哧哧地说不下去了。
她想要的,原来就在那时那会遇到的那里,却不得不雪藏于心,再难拿出了。闺蜜看她脸涨得通红,笑得不行,说,你要是觉得难为情,就要坚持把它讲完,然后再去找晓儿讲讲,多讲几遍就好了。说也奇怪,如此深情,竟然在兰和讲第二遍时变得淡然如水,再度讲起,如同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和自己无关。兰和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好一阵。情感,也不过如此吧。自此,兰和又进入更深的情感绝缘区。她不需要情感,只是需要一个能帮她解决阶段性困难的人。
比如,电灯坏了,能有一个人来修好。想结婚了,能有一个人来结婚。在她二十五六岁的时候,特想结婚,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得都睡不着,但是就是遇不到。遇到的又不合适,于是便被耽搁下来了。这时候的兰和,已经不再需要一个修电灯泡的人了,她学会了找物业,有什么困难在生活上,物业就能解决一大半,只是结婚这件事,物业的确解决不了……
但是,兰和还是度过去了这段艰难的心理时光,在很难很难的心理和生理的需求时光里,兰和没有妥协,没有向自己的心理和生理妥协。甚至她在搬家时发现隔壁屋小妹妹竟然用起了成人用品,兰和还是没有妥协,她的心思,大部分,还是在她想做的事情上。
但是,她在做她想做的事情的时候,又的确常常被她天生的情感需求所干扰。确切地说,被她这个年龄所天生的情感需求所干扰。她不得不开始大量读书、学习,以此来消耗自己旺盛的精力,同时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向更宽广的空间。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去,当兰和再看见街边的小情侣打情骂俏时,她已再无波澜,甚至觉得,他们回去也有可能打架、分离,但他们因为彼此的存在而产生的快乐,兰和自己也是可以给自己的,根本不需要再有一个人来给自己。比如,她可以自己做一顿美食犒劳自己,她可以沉浸在音乐中宁静祥和,她可以在自己的书海里驰骋无边,那种曼妙,比两个人的相处更为有趣。但是,这就满足了吗?兰和有时候也追问自己。是的,这就满足了兰和的生活情趣的需求,给予了兰和继续执着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力量,而在人生旅途中,兰和通过不断的自我情绪体验对比,发现自己最不能缺少的,仍是创造价值实现价值的充实感和成就感——相比起情感满足,这样的成就感更持久,也更重要。
兰和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不了解的人以为她安静得很,但其实,她却极爱与人交往,如果哪一天没有认识一个新的人,没有在和人交流交往中碰撞出一点思想的火花来,兰和就会心有不快,甚至因此而郁闷烦恼。但这样的情绪体验只有兰和自己知道,所以兰和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断地向外探索,外面新鲜的人和事,都是兰和的探索对象,她要以此不断地提高自己,获得成长。对于兰和来说,活着,就是一种体验,甚至于兰和很多时候觉得人生不过是一颗时空的流星,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来,要到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自己的存在,不过是一个过客,受着宇宙规则的约束甚至是控制,但自己仍是人生的主导,该如何走完这一生,要带走经历过的什么样的记忆,留下对这个世界上的什么作用,都由自己决定。
也正因为此,兰和总是会在任何时候对任何决定要做的事情上纵情投入,对人也都极为真诚坦率,毫无戒备。从这点来说,兰和又是个极为宽宏大量的人,很少因为什么事情而上火闹心,更是对她所遇见的人都能换位思考,在心灵上关怀备至。她的亲和、细致、耐心、温暖、灵敏、聪慧,堪称完美的朋友,令人如沐春风,又不乏思想上的收获。
这样的兰和,原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抱爱情,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但偏偏兰和三岁那年的元宵节,和父母去看花灯时失散,被人贩子拐到一个偏远农村,卖给了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从此兰和的心灵深处,生长着一个嚯嚯冒着冷风的无底黑洞,总是在兰和与人交往到要确定男女朋友关系的时候出来作祟,让对方知难而退,或让兰和知难而退——兰和,从不懂得一个完整的家该是什么样子,如何让她去经营一个家呢?那样的未知和不确定性,让她望而生怯。
老夫妇对兰和算是很好,但很奇怪的,却不像一般人一样让兰和管自己叫爸妈,而是让兰和管自己叫外公外婆。于是,小小的兰和便在这个小山村里长大,上学,再考到镇里,再由镇里考到市里的大学,不识字的外公外婆都靠着农活支付兰和从小学到初中的学费。高中开始,直到大学的学费,则是村里人帮助外公外婆一起交的,兰和自己也争气,上大学开始半工半读,生活费都是自己解决。那时候的兰和,内心是骄傲的,她骄傲自己的努力没有被心灵深处那个生长的黑洞所打败。
这段经历,兰和深埋在心里,从没对外人说过,对外人都说外公外婆,从不提及父母,或者,对于兰和来说,心里从来没有父母的概念。上高中时,偶然的机会外公外婆才告诉兰和她的身世。但即便是此时此刻的兰和,被亮光包围,似乎能看透光亮里很远很远的过去与未来,也无法看到父母身形,更别说父母的眉眼样子了。那个人贩子的模样,兰和也看不到。只有那片生长的小村庄和辛勤质朴的村民,和在田间相互为对方擦汗的姥姥姥爷,兰和可以清晰地透过光亮一览无余。
当年人贩子将幼小的兰和带到村子里,外公外婆看见兰和聪慧可爱,性格温顺,担心兰和被卖到不好的人家受苦,加之自己的一个女儿在结婚后不到一年就过世了,也为了纪念自己的女儿,老两口用自己半生的积蓄从人贩子那将兰和买下。也正是这样,兰和虽然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小山村,却也有着一个快乐的童年,和外公外婆甚是亲密。外公外婆疼爱她,不让她干一点家务,看她爱学习,就一味地只让她学习,更不让她碰生活上的琐碎事,甚至是兰和自己住的小屋子,上学后的书包、书桌,一直到大学,只要回来,都是外公外婆帮忙收拾的。
但心里那个因了家庭的缺失而从未关闭过黑暗之门的黑洞,始终带给兰和的心里一种深深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小时候表现为怕黑、怕生等。但似乎兰和的心里又有着一股天然的勇敢劲儿,总是在恐惧中能坚持下来。她的血液里,流淌着不安分的因子。这也许也是为何黑洞在生长,却始终无法完全侵占兰和的心里吧。这一点勇敢和好奇形成的不安分,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在她的对外界的好奇探索和对自我成长的要求中体现出来。因此,兰和对于生活的晚熟和对于精神追求的早熟,甚于同龄人许多。在情感上追求纯粹,在日常中追求精神的成长,兰和在始终无法安于生活的现状中不间断地塑造着自己的生活和人生轨迹。
兰和大学毕业后,她不满于做小学老师日复一日的重复,两年后便离开这个安逸的小镇生活圈,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大城市。凭着自己的努力,跌打滚爬,不知经历过了多少暗夜里的迷茫和摸索,借助自己多年的商业经验,为了内心那个坚定的人生梦想,兰和终于开始建立了自己的一个青少年心理实验研究基地——兰和心理成长研究中心。而这个时候,黄定发现了她,站在了她身边,可是,米苏也不知怎么地来了,又要带走她,她又开始内心剧烈地纠结起来,仿佛两股撕裂的力量在斗争,她开始头痛,啊地一声又陷入了黑暗。
(二)黄定和兰和
五年前。
北方的夏天也是很热的,但对于从南方酷暑里过来的兰和来说,丝毫不会对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工作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她在基地给孩子们做着活动。这一组的孩子都来自于不健全的家庭,年龄从4-15岁不等。
兰和心理成长研究中心基地里的受训孩子分很多组,有的根据年龄,有的根据成长环境中的某个关键因素,有的根据性格特征等,和专业机构很像,不同的是兰和研究中更侧重应用,并具有商业性质,而专业机构更侧重应用中的研究,完全由国家拨款。但兰和成长研究中心会通过竞标和国家科研机构达成合作,共同研究一个项目,米苏就是当时在竞标中发现了兰和和她的基地的实力,促成了这次合作的一个重要人物,同时也是国家心理研究中心与兰和基地合作的项目对接和负责人。
兰和和米苏合作的项目是关于国家的留守儿童的问题研究。因此兰和主要带着一个留守儿童组和一个家庭健全组,以便研究对比出,父母陪伴的存在与否及其方式对孩子个性成长过程中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在这个研究过程中,兰和一边做着研究比对,一边将阶段性研究成果整理成论文发布,同时将成果转化成可操作的教育产品以媒介和实训的方式输出,以便带动更多的家庭朝着良好的方向改变,而米苏则带着项目研究组成员一起将兰和提供的原始数据和阶段性报告进行深度分析和验证,提升为理论,以此来指导政府更多关于留守儿童的政策和项目。
黄定就是在这个时候了解到兰和成长研究中心基地的。
黄定的一个朋友的儿子,单亲,8岁,却调皮捣蛋到无法在班级上课,到了被学校劝退的地步。为此,黄定的这个朋友毫无办法,只好求助于黄定。
黄定是个高智商,开着一个时下流行的人工智能技术公司,身价是过亿了,看着却是个内向理工男一枚,走在人群里,即使遇见或者寒暄,你都会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个刚毕业的理科生,说起话来文文气气,简单明了,难得多说一个字。
求助黄定的这位朋友,是他大学时的同学李丹,虽然是个女性,却也是个高智商,在一家国内上市公司做营销总监,是个人精。但面对自己的孩子李坚,却是一筹莫展。孩子的父亲在孩子出生刚满月就得急病去逝了。孤儿寡母,一直也受着黄定的照顾。
这不,学校又因为李坚前一天放学后不回家,带着班里的两个孩子撬开了隔壁班的门锁,进去把上午和自己起冲突的两个同学的课桌推倒,还把他们的书全部撕了个稀巴烂。最后不解气,再用其中一个同学的椅子把他的桌面砸了一个大洞,椅子腿也断了两个。班主任气得七窍生烟,一状上报到学校,学校鉴于李坚此前上课顶撞老师、课后撩女生裙子等众多恶劣事件,决定劝退。
李丹气急败坏,几乎要晕过去。黄定倒是沉着冷静,让李坚到自己家里小住几天,一则让李丹缓缓情绪,再则这个李坚也是奇怪,在黄定家里,倒是听话,除了偶尔打碎个碗或者拆个遥控器外,也算听话,倒是能听黄定的,不会采取什么激烈措施来对抗。
黄定这几天把公司的事情做了安排,便拿了几个机器人回家给李坚玩。李坚一开始也玩得不亦乐乎,但没过两天,便开始动手拆了一地的零部件。黄定一边教他安装,一边寻思这样下去也不行,得有些有效措施才可以。于是便上网搜索,发现这个叫兰和成长研究中心基地的机构看起来貌似有点意思。它不以时下流行的学科提分为主,一个商业机构,却做着研究的事情,再看学员和家长们的相关评论,也貌似还不错。黄定想起好像公司财务王姐提过她家孩子好像去过这个中心上过什么训练课,便拿起电话问王姐,王姐家孩子果然上过这个中心的系统思维课。但王姐家孩子是个在学校表现很不错的孩子,去成长中心主要是提高思维能力,那李坚的这种情况能不能行呢?王姐没有肯定回答,只是极力推荐黄定带过去试试,说他们有一些情绪成长班,应该是适用于李坚这一类孩子的。
黄定也没辙,让李丹去学校办了个停学一学期的课,便把兰和成长研究中心的介绍和王姐的意见一并反馈给李丹,让李丹决定去不去。李丹这个时候哪有什么办法,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黄定便开了车带上李丹和李坚一起去了兰和成长研究中心,经过一番细致了解,黄定和李丹都觉得还算满意,尤其是李坚,竟然很喜欢这里。这里虽然有教室,但所有教室都是有自己的主题色系的,明亮柔和,而且接待自己的小姐姐一来就对自己特别友好,像好朋友一样和自己说话交流,而且笑吟吟的,双方意见相左时都能平等探讨,一点也不会有老师居高临下的呵斥。完了小姐姐还能和李坚一起玩游戏。更让李坚意想不到的是,小姐姐竟然成了自己的粉丝,跟自己学拆解和组装黄定叔叔给的机器人,这让李坚有着莫大的成就感。在那两个小时的接触里,李坚根本忘了这世上还有发脾气这一说。
于是,李丹第二天就在征得儿子同意的情况下开车过去和兰和成长研究中心基地签了李坚的在学协议,但因为公司处于新业务的推广期,李丹实在是太忙了,要出差一段时间,只好又将儿子的接送任务交给了黄定。
黄定虽说没曾成家,但也许是因为公司管理的磨练,也许是毕竟年龄已过35,加之性格内敛,看起来也是成熟的。尤其是带上李坚,两人这么一走在一起,看见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对父子。兰和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兰和是个工作极其认真负责的人。她对于基地里每个新来训学的孩子,或者是个性比较突出的孩子,不管是否在自己所带的班组里,都要亲自跟进一段时间。对李坚当然也一样。她在孩子的家庭档案中看见的是孩子与母同住,但发现每次来接孩子的却是父亲,于是便在黄定来接孩子时,提前约谈,做了一些对李坚过往的情绪表现的了解,并告诉黄定一些在家时和李坚相处的方法,同是和黄定强调,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成长,父亲的介入很重要。黄定听了低头看了一眼李坚上课的教室门一眼,笑而不语。兰和再交代说李坚母亲出差回来后也请抽时间来一趟,她们需要彼此做一些关于孩子的沟通。黄定也答应了。
一周下来,李坚很适应,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自己很喜欢成长中心里的那些朋友们。无论是组织课堂的老师还是一起活动的同学,在他眼里,似乎都成了朋友,他竟然还说要爱护自己的朋友,并一脸认真地邀请黄定和李丹当他的大朋友。这让李丹欣喜不已,几乎都快要激动得掉泪了,这在过去,李坚在家不给她对吵发脾气就算好了。黄定心里也很受触动。尤其是刚去三天后兰和和自己的谈话,不知怎么印象很是深刻。兰和确实很专业,也很周到热情,但总让黄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感,换句话来说就是黄定对这个女孩子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其实用女孩子来形容兰和并不一定恰当,因为她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年轻,但是她的脸上却总是一不小心就显露出似乎是少女的表情,让人不敢用女人来称呼她。
其实兰和还是很知性,很优雅的,但黄定却很清晰地发现了她身上暗藏的身为女子的娇俏与妩媚。说是妩媚,却又像可爱。妩媚和可爱这两种本来很明显就能区分的特质,在她身上散发出来,黄定却说不清楚。迎着她脸上的笑容,黄定好像沉浸在夏天清晨里旭日东升照耀下的海面,透亮里带着暖意,晨风拂面,清凉爽净。
兰和继续说着,她的笑容真诚得就像黄定看见的清晨里透明的海水,毫无年龄感,那种含着微笑说话的表情散发出来一种暖暖的力量,让黄定的心里似乎霎那间看见了自己深藏于灵魂的黑暗,而那双含笑的眼睛,就是黄定心里照明那片黑暗的光亮。
旭日东升里晶亮亮的海面,温暖而又充满坚韧的希望,这是黄定和兰和交流后许久不能忘怀的感受。
黄定开始主动承担去接送李坚的任务。好在两家所在小区不是很远,相隔两三公里,从自己家开车到李丹家接上李坚再到兰和成长研究中心基地,也不过就是六公里左右,对于开车的黄定来说,不算什么。最主要的动力其实是,黄定能在每次接送中满足自己与那位女子见上面的意愿。虽然每次黄定未必都能见到兰和,但最起码,他能在中心大厅的休息区里等着她的出现,看上一眼,或是相视一笑打个招呼就足矣。有时候碰不见兰和,他心里会有隐隐的失落,但想到她就在里面工作忙碌,也就心满意足了。这种不知怎么就填满了黄定心里的期待,让黄定觉得忐忑而美好。
兰和一开始以为黄定就是李坚的父亲,因为在孩子父亲那一栏里的确填写的就是黄定的信息。但后来李丹来了后一交流,才知道孩子刚满月就没了父亲,是黄定基于和李丹的同学情谊一直照顾有加,心里不禁对这个男人赞许有加。后来的几次接触和交流,兰和发现黄定在机器学习方面造诣很深,并且思维敏捷,对学习本质和机器学习的认识很独到,便忍不住交流的时间总会超过半小时甚至是一小时的界定。在李丹闲下来开始自己接送儿子的时候,黄定已经开始时常联系兰和,让兰和到他公司里去做一些关于机器学习的探讨,兰和也会时不时地在自己的研究中遇到问题时电话或微信咨询请教黄定。
就这样,兰和对黄定熟悉起来。也不可否认,黄定像一棵树,安静得甚至略显羞涩的外表下,涌动着绿意盎然的蓬勃生命力。他总是看起来闲适,其实却在做每件事时思维飞速。有些他熟悉的事情,他几乎如同直觉般顺手就解决了,对于要探索讨论才能定夺得事情,他则总是有办法让周围的人主动反馈信息给他,而他每次都是从不打断,如同一个绅士一样安静地从头听到尾,但其实他似乎还略带青涩的眼神里却已经在飞快地思考过滤,为最后的决策快速地做着各种的推断。
黄定在和兰和共同探讨问题的过程中,他自觉或不自觉显出来的对孩子们浓浓的爱,和他无意中透出来的竟然是极为天真的孩子气,却是暗中冲击兰和心灵的最大冲击力。兰和和黄定探讨问题时总能获得思维启发,期间两人偶尔的为对方的端茶倒水时的顺畅温暖感,都令她感觉到极为的舒适和愉悦。但他们又都理性地保持着距离——谁也不愿意先进一步,其实是谁都在担心自己的冒失和唐突会挥霍了两人间这份不可多得的默契和暖意。
兰和从没提议过要和黄定公司合作,虽然他们有好些项目都有着契合点,而黄定也从没开口说过请兰和吃饭,问题讨论时他们都在兰和的办公室或是黄定的办公室。他们自然地都对对方彬彬有礼,
却又都暗自享受着这种双方有意无意中透出来的情意,同时兴奋地共享着双方共同努力后实现的项目进展和成功的喜悦。两个人之间的礼节并没有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隔阂,反而成了他们彼此欣赏对方的催化剂——每一个礼节,都是从他们自身的修养中自然流淌出来的。
当然,李坚也是他们共同努力的一个成果,李丹对儿子在这三个多月里发生的巨大变化幸福异常。她从一位绝望的母亲变成了一位充满希望的母亲,并开始在想要不要让儿子继续上学。对于这一点,兰和也给予了中肯而且专业的建议,希望李丹找准契机和李坚好好谈谈,在李坚的情绪稳定和习惯养成的基础上,还是建议孩子到学校继续学习,毕竟孩子始终是要去接触社会,在社会中行走人生的,但可以选择周末和假期的训练课,以便兰和基地能对李坚的变化及时掌握,做出相应的促进和修正。李丹对这一建议也十分满意。
米苏是国家心理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心理专业的博士,刚毕业三年,就因为突出的研究成果被破格提升为所里的办公室主任,组织一些重要的国家级别的研究课题和项目。米苏攻读博士期间就有一个女朋友林娇娇但和所有的校园恋爱一样,毕业季,便是分手季,米苏留在了国内,林娇娇去了比利时嫁给了她父亲在比利时科学院当院士的学生。
米苏和林娇娇在电话里说清楚的时候,没有愤怒,也没有太多的痛苦,倒像解脱了一样,心里反而似乎瞬间轻松了许多,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搞研究了。这是米苏最大的心愿,也是家乡小城镇里母亲最大的心愿——做个有出息的人,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是米苏从小就接受的母亲的教诲,也是他一直努力的动力。
经历过这一番情感的洗礼后的米苏,心里更加意志坚定。三年来,研究所里喜欢他的、别人介绍给他的好姑娘比比皆是,但他都一心扑在工作,对母亲说起也总说刚出来工作,待稳定些再考虑个人问题,好在米苏母亲也深明大义,无论儿子做出什么选择,都无条件尊重。
直到项目竞标的那天,在项目竞标会上,见到侃侃而谈的兰和,米苏被眼前这个姑娘迷住了。她乌黑油亮的长发挽成发髻,利落而又轻松地微垂在后面,淡淡的妆容里透出她无法掩盖住她脸上闪耀着的天然的生命力的光辉。她的双眼明亮、清澈,甚至是单纯干净得一尘不染,却柔和温暖,还有着海洋一样的智慧在她的眼眸中流淌。合身的白色连衣裙略显曲线,青花瓷的锦缎围脖,打着简洁大气的蝴蝶结斜在左肩,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不多见的淡蓝水晶手链镶嵌银流苏,优雅、大气却不失灵气,智慧、冷静中又漫溢着女性成熟的温暖,将米苏冰封许久的心,被她的智慧和冷静所撞开,又被她浑身漫溢出的温暖所融化。那一刹那,米苏想流泪,因为即使是炼就得如同金刚钻一样的心,在遇到温暖逐步褪去坚硬,恢复心之本来的柔软时,也是令人涕泪并流的。
那天米苏心里像中午涨潮的海水一样溢满了咸咸的热泪,面上却镇定如初。按照流程,评委会进行讨论。大家对兰和基地的表现也是赞不绝口,没有什么悬念,米苏就按照评委会的意思定下了与兰和基地的合作,只等助理和兰和基地方面联系签合同事宜了。
回到家来,米苏知道,兰和这个名字,兰和这个人,从此在自己的生命土壤里播下了种子。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如此动人心弦的女子。虽然资料上显示她比他大足足五岁,但这对于忽略年龄和时间的米苏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原本以为经历过林娇娇事件之后,自己早已沧海桑田,看透爱情,却不想原来是因为一直没遇到。
在项目合作的过程里,米苏每每见到兰和,或和兰和一起共事,嘴角总会荡漾出一丝令人不易觉察的微笑。在米苏心里,有着一种甘甜和苦涩参杂的味道,好像对兰和认识很久了,很了解了,又好像她站在很远处,遥不可及。米苏的心里,便这样如同雅鲁藏布江一样汹涌澎湃,跌宕起伏,却在表面不敢有一丝的松动。毕竟,大家都是学心理学的,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是日后的笑谈,最重要的是,不能因自己这异样的心情,带来对这个合作项目的一丝的阻碍,否则自己便是愧对组织也愧对兰和了。
兰和也很喜欢和米苏一起工作,对这个高度专业、机敏、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也非常的欣赏有加。只是,她从没想过自己要和这个大男孩一起,毕竟,自己的心里,沧海桑田,哪里能再有空间去开垦另一片圣洁的爱的土地呢?!
(四)黄定、兰和、米苏
黄定知道米苏,米苏也知道黄定。
黄定会从兰和口中得知了米苏工作组中的专业能力和敬业精神,对于米苏这个人,兰和也在黄定面前赞赏有加,甚至还开玩笑地戏称他为聪明机器人小鲜肉,俏皮得意的表情把黄定惹得咧嘴大笑。
诸如咧嘴大笑甚至是捧腹大笑,其实黄定都是有的,但仅限于在兰和面前,面对别人,倒不是为了摆谱,而是除了兰和外,根本没有人能让黄定那样舒展心怀,畅声大笑。他是爱她的,用他的生命,他心里清楚,却不知道她清不清楚。有时候黄定也会为这个问题苦恼,想弄个清楚,但每每见到兰和,又觉得她洁净得不可侵犯,担心自己即使如此的爱,也不够明朗亮洁,担心会惊扰了她或者是令她蒙上不必要的灰尘。
而兰和,每每和他说话时,都会时不时地睁着她那双圆圆地亮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令他要一边继续自己温和的话音,一边按捺住心里的如浪花般层叠涌起的情感。有时候,她微眯着双眼,淘气地一笑,或者是因为自己说中了哪个观点而得意地眯眼一笑,仰起脸来,黄定都能清晰看见她那白细柔软的耳垂下的脸的轮廓和两腮在阳光下的清晰可触的绒毛。
在那一刹那,黄定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想把她捧在怀里,静静地吻她。但她会突然一扭头,咯咯一笑,眼尾的余光斜睨着她,留给他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一阵独特的馨香。这种馨香,只有兰和有,闻见后不会使人意乱情迷,相反,却会帮人镇定心灵。多少年后,每当黄定烦躁不安,或难以入眠时,只要想起兰和留给他的这种馨香,都好像从他心里冒出来的,瞬间便能令他安宁,不在迷乱中失了方向。
兰和是个现代和传统相融合得很好的女子,这也是为何无论是米苏还是黄定,对她都是一见倾心,再见动情。但对于兰和来说,她却是心有所属,和黄定一样,她也常常为黄定的克制而苦恼,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自己,如果爱,又有多爱?
三十以上的年纪的人都明白,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但爱上一个人很难,如何能让自己的一生爱上一个值得的人,拥有一段值得的情感,一直是兰和所追求的,也是她在生活里不轻易接受他人的情感的原因。因为兰和深知自己对情感的渴望和对家庭完美的要求,轻易是达不到的,与其去耗费自己有限的生命和时间精力,不如止步慎重,让自己将最大的热情投入到自己喜欢做的事业中去。所以,黄定的情意,兰和并不是一无所知,甚至,她自己,也是很喜欢黄定的,但是,因为黄定的理性,也因为自己所要实现的人生目标和梦想,所以也迟迟不轻易表态。但因为熟悉了,兰和率真的一面还是难以掩饰,对着黄定和对着其他的人还是有所不同的。黄定也看明白这点,也常常被兰和在自己面前的率真可爱而弄得心猿意马,却又更加珍惜兰和对自己的一番与众不同的情意。
(五)险地救险,爱中相爱
这天,兰和在合作项目上遇到了一个难点,米苏的工作组按照既定的时间要在三天后过来探讨这个问题。兰和便习惯性地拨通了黄定的电话。此时黄定正在开着董事会,讨论公司新技术研发团队的领导岗位配置问题。他看是兰和的电话,习惯性地接起,说会后就过去。结果董事会看完已经是中午,不得已又陪几位董事一起共进午餐,顺便进一步确定技术部关键岗位几个人选,期间他给兰和发微信说自己董事会开得晚了一点,午饭后就过去。兰和回复说不用着急,如果忙,改天过来也可以的。
黄定安顿董事,安排好工作,抬腕一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他赶紧到地下车库开了车就往兰和那边赶。走到兰和办公室,门是开着的,却并没看到兰和的身影。找了好半天,才看见基地里的行政部小姑娘。小姑娘一看黄定来了,赶紧过来告诉黄定,说兰和中午订了下午三点的机票,赶去凌晨发生地震的西北去了。黄定心里一僵,拿起手机打开新闻,全网都被西北地区突发地震的消息刷屏了,重点是震源7.0级,余震还在进行。往西北的航道,雨天、雷电。黄定直懊恼开个董事会,连这么重要的新闻都没及时看见。兰和肯定是去做志愿者了。黄定内心如乱马在跳腾,那个地方目前根本还在巨大的危险中,兰和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去了那里,能不能抵抗得住这样的危险?
他的眉头拧成一条绳,搜索当天去西北的机票和火车票,但飞往那边的民用飞机几乎都停飞了,火车倒是有,但到了那也是第二天的凌晨了。一种巨大的担心死死地攥住黄定的心。他订票的手指在不由自主地抖。他从没这么慌张过,他心急得如同一块被铁丝钩住了的肉,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堵住了喉咙,透不过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他的两眼角落了下来,他自己却毫无知觉。冲回办公室,公司的人都被惊呆了,他们从没看过他们的总经理像今天这样惊慌失措,但是公司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啊。不一会,副总被叫了进黄定的总经理室,里面争执了一会,就看见黄定匆匆跨出了办公室。身后是副总安排的两个魁梧的保安,追着跟上黄定。公司的人都在工位上大眼瞪小眼。保安部长来了才知道两个保安是和总经理黄定一起坐晚上六点的火车去西北震区。在知道消息的那一瞬间,公司所有人都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品德高尚的总经理而骄傲,也为自己的总经理奔赴地震险区而深深担忧。副总经理在办公室劝阻不住,只好安排两个保安人员随行,以便能照应好黄定。要知道,黄定可是国家级重点保护对象啊,万一出个三长两短,公司先不说,国家便在人工智能方面损失一员巨将。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黄定和两名随行的保安达到了震区现场,一眼望去,简易灯下,一片苍夷。黄定的鼻尖酸了一下。他拿出手机又给兰和拨过去,却仍是怎么也打不通。这一路上,黄定给兰和发了一串串微信无人回复,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却怎么都是那边“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生硬的语音。黄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那种心要撕裂胸腔跳出来去寻找兰和的急迫得快要疯了的心情。此时此刻的黄定,终于比路上疯了的急迫平静了许多,一是看见这满目苍夷的景象里那些事发里哀伤的人们,自己心里也极度地不好受,一是终究是踏上了这片土地,他知道兰和就在这里,虽然看不见,却是在某个角落忙碌,哪怕发生了任何危险,自己也要找到她:生,要同生,死,要共死!
这种同生共死的信念一旦产生,人反而就冷静下来。黄定反而没有急着去找兰和,而是带着两个保安加入了救险的队伍。他知道兰和为什么来,他能完全体会到兰和的心情和心愿。他要按照兰和的心愿去做,因为这也是他的心情和心愿。
“啊!——”
东北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声长叫。
黄定心一缩,提着手里的铲子就往叫声的方向跑,刚跑两步就被围上来的救援军人拦住,大声对着也在准备往那个方向去的人们说:
“不能过去!不能过去!那里有余震!有塌方!”
黄定一听余震、塌方,更是顾不了许多就要往前冲,他害怕,害怕那声叫声会和他心爱的兰和有关。
但没跑几步就被军人拦住,两个保安也拉着他,不让他过去。他急得又是泪流满面,似乎心已经撕裂,胸腔里的水变成泪涌了出来。但满脸泥沙雨水,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没人能知道。
他看见这些人的身影在晃动,他拼命地往前冲,却似乎一次次地被拉了回来。他心里又急又苦,他不能让他单独地一个人去面对生命失去时的黑暗,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死亡的孤独!
他突然安静下来,似乎往日里的冷静和理智开始恢复。他观察着地形和周围的人群。大家都在继续救险。他往人少的地方挪移,绕到路灯后面的阴影处转向刚那声惨叫声的地方跑过去。还好,一路上还有着昏暗的从另外一些地方穿过来的灯光,残壁断垣里有着转移的人群。他顾不得多想,磕磕绊绊地四处搜寻着。其实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的兰和,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他,他的心似乎全乱了,但大脑还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哪里有可能找到志愿者地方。走过那片危险的余震区,除了救援的解放军,几乎没有看到其他的人。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他想,救援解放军战士能拦住自己,也应该会拦住兰和她们的。
黄定看见前面有解放军战士在抬着震区伤员,便也上去搭把手,一起走到余震区的另一边。脚下似乎又抖动了起来,路边的残墙跟着在摇动,路面上的灯光的影子也在摇动。黄定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脚步坚实地和着救险的解放军战士一起快步走着,但心里却在想,如果见到兰和,一定要和她救险完后带着她好好生活,让她明白他有多爱她。
走到避险的棚户区,那里聚集着一群群的人,有当地的老百姓,有全国各地来的志愿者,有穿梭往来冲在最危险地方的解放军救援战士,男女老少,全都身上泥水交合。黄定走在人群中,对那些正在忙碌的人们几乎是一个个地去辨认,看了好一群来来往往的人里,都没有兰和。他心里焦急得几乎要绝望。是的,从没绝望过的他,却在此时此刻深切地被心底蔓延开来的绝望情绪所侵袭、占领。
他仍然是心没有了方向,迷茫彷徨,脑子却习惯性地高速运转,仍然指挥着眼睛四处搜寻,双腿向前移动,同时帮助着来来往往中的人员救护工作。
清晨六点。黄定已经在忙碌和心灵的煎熬中疲惫不堪。他无力地往满是泥水的石头板上一坐,想起兰和,不知道何时能找到,心里一苦,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人们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自己这个样子算什么?黄定再度苦笑着摇头嘲笑自己。在摇头的一刹那,突然在眼角的余光中看见左边的几个人围着一群志愿者正在做救护,这群人他好像没有辨认过。他站起来,拖着疲惫的双腿往这群志愿者走去。
清晨六点多的天也已经有些亮,可以依稀看得见周围人们的面容。黄定已经走到这群志愿者身边,中间一个志愿者正在拿着剪子和纱布在给一个伤者做着腿膝盖上的清理和包扎。旁边一个女子半跪在旁边打着下手,她们后面的一盏简易灯光照过来,刚好落在她的侧脸上。那个熟悉的侧脸!黄定几乎要尖叫起来,那个熟悉的侧脸,不是兰和是谁?!他终于找到她了,短短的一夜,如同漫长的一生的寻找。他终于找到她了,她还在,没有损伤,虽然发髻凌乱,但是披着薄薄的雨衣,还好,还好。一切都还好!狂喜的黄定却反而被这意外也难得的狂喜所震住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一线金黄的灯光从她的侧脸落在她的右肩上,那个简易灯,如同明晃晃的太阳,散发着喜悦的生命的光芒,七彩的,七彩的光芒,照亮了她的整张脸,其实也照亮了他脸上如释重负的如同平时看着她或者想起她时的一抹不易觉察的静静的微笑。
黄定慢慢走到她的身旁蹲下来,给她递着剪子、纱布,给她擦从她雨衣帽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她很自然地接过他递给她的物件,中间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惊异和喜悦,却并没有更多的表示,他们也无需更多的表示。他知道她安好,她知道他来了,足够。两个人,都被包裹在逐渐光亮的晨光里,被其他志愿者拍成照片,后来被黄定缩印在一个特制的心形银质怀表盖里,随身携带。
连着四天,黄定终于和他的兰和一起,并肩作战,救护伤员,做震后72小时心理修复。
回来的路上,他们没有坐飞机,而是选择坐了黄定来的那条路线的火车。用黄定的话说,虽然舍不得让兰和受一点点苦了,但仍要惩罚一下兰和撇下自己独自赴险的行为,就是让她和自己一起重温一下当时急迫得快要发疯的心情所走过的轨道。这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放开谁的手。
出站时,来迎接他们的除了黄定临走前交代过的副总外,还有一个就是米苏。看着他们手牵手走出来,副总心里乐开了花,他们的总经理这是救险救回了一个美,将要开启他人生的新篇章了。
米苏,一脸阳光,笑意里是由衷的祝福。他知道,经历过这样的生死相伴,没有人能拆得散。
很快,黄定的逸事便在公司里成了公开的喜事。黄定和兰和约好在元旦前一天去民政局领证,旧年望新岁,他们将要在年年岁岁中一起度过。
12月31日早上六点,这幸福的两人就电话叫醒了对方,两人在各自的家里几乎同步地刷牙洗脸出门。兰和穿了一件青绿羊绒的连衣裙,披上一件黑色的羊绒披肩,戴了一顶藏蓝色的圆顶羊绒帽子,油亮乌黑的长发顺肩滑落,黄定在后面看见兰和的背影时,兰和缎子一样的长发,便如同一道黑色柔暖的瀑布奔流在他的心里。他的心里坚定异常:这一生,他只要和这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他的人生里,他的灵魂中,只容纳得了这一个女子。
他们一起吃了两人最常吃的早餐:两碗加糖的豆腐脑,两杯豆浆,一笼小笼包。说起这个早餐,也是很令人吃惊,当年黄定第一次去兰和办公室,正好看见兰和在吃早餐,就是这样的一份早餐。从此,黄定的早餐,也成了一样的。
到了民政局,门没开,他们一起排在登记队伍后面,在飞升的朝阳里等待着那个终身的契约。
(七)阳光下心的碎裂,决绝的背向而过
“李金晶!林世强!”民政局登记处在喊排在兰和皇帝前面几对中的名字。
马上就要轮到黄定和兰和了。黄定偏头过去看兰和,兰和微微仰头看着黄定笑了一笑,还和从前一样暖暖而俏皮。
他们起身准备走向登记处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里。两人一抬头,是李丹带着李坚站在了他们眼前。李坚看着熟悉的兰老师,再看看牵着兰老师手的黄定叔叔,张口叫起来:
“爸爸!——”
兰和愣住了。 黄定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眼神里瞬息万变,兰和无法看清他的眼睛里都表达了些什么,只知道,黄定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去和李坚讲道理,说清楚自己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左手如同平时在默认某种困难的现状后的习惯性地弹手指。
兰和来不及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愕然地望着黄定那张苍白得几乎要透明的脸。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出来这张脸上有任何一丝对她的需要告知或者交代的信息。
李丹穿着一件大红的及踝大衣,一头栗色的波浪卷发如同海草落下,精致的妆容,一脸的平静,倒像她才是今天来和黄定登记领证的新娘。她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李坚走前去拉住黄定的手。黄定没有拒绝。兰和站在一旁,看着默然安静地站着的李丹,看着和李坚手拉手的黄定,突然觉得这就是个笑话,自己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看着人家一家三口团圆,真是个笑话。
兰和没有说话,也没有说一句话,转过身默默地快步走了。兰和恨不得能飞奔逃离这个地方,逃出这些人的视线,但是,她必须要保持她的仪容,不能失了分寸,以免成为别人眼里更大的笑话。她的肩膀僵硬,整个后背僵硬,头颅高昂,大跨步地昂首挺胸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好像奔赴刑场英勇就义的英雄一样。
黄定低头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脸,看着兰和转身离开,他跨出一步,想拦住她,叫住她,但是李坚拉着他的手紧得放不开,他张了张口,却喉咙一股气流冲出,没有声音。他拦不住她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叫住她。他注定要一生亏欠她了吧。
兰和回来就病倒了。电话关机,基地不去,米苏打她家里的电话,她声音嘶哑地告诉他自己重感冒了,项目已经安排手下的助理去安排对接,而后就继续昏天暗地地睡觉。直到睁眼看见手臂上插着的针管和雪白的病房,还有趴在她腿旁睡着了的米苏。她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场模糊得怎么也看不清的梦。
米苏抬头看见她醒来,眼角湿润了,说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就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她好像还没弄明白是什么事,但米苏胸膛的温度温暖了她那颗虽然在跳动却冰冷的心,一些记忆的片段开始出现。她的心开始抽痛,全身抖了起来。米苏抱着她吓坏了,一边轻拍着她的肩,一直在她耳边说:
“没事的啊,没事的啊,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有我在呢,有我在呢。”
她紧紧地闭着眼,不想看见脑海中浮现的那些回忆的画面。眼泪簌簌落下,如同雪夜里被狂风吹下的枝头上的积雪,而她自己,就是那狂风中顶着冰雪酷寒的一棵松树,虽然顽强,却难以抵挡风雪和酷寒的摧残和打击。
米苏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这么紧紧地抱着痛苦中的兰和,希望能用自己的体温,帮助兰和去抵挡发生在她的世界里的风寒。
出院后,兰和换了号码,原本想将兰和基地也迁走,但想想既然要放下,就不应该是自己的逃避,再说,他也不会再来找他的吧。李坚的课也听了,听他的训练课老师说他自己来办的结课手续,还剩一些课时费,李坚说不用退了,只是接受了训练课老师送的一套他的生肖的剪纸。
一切都风平浪静。兰和米苏继续着合作的项目。生活之余,米苏像一个温暖的大哥哥照顾着这个实际年龄比自己大却柔弱得比自己妹妹还脆弱的女孩子。他们住在一起,有时去米苏家里住,有时去兰和住处住,都是分房而住,称之为文明同居。虽然米苏很想和兰和求婚、领证、结婚。但又怕牵扯起兰和心里的旧伤,一直没有敢开口。
(八)新生活的曙光,被吞噬的时光隧道
兰和基地和国家行政中心的项目合作马上要结束了,却不想等来了所里对米苏出国的安排,米苏心里特别开心:一年,刚刚好可以换个环境帮兰和疗伤。兰和曾经也提过想在专业上再提高,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米苏高兴得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提早回去做了一桌好菜,等着兰和回来。兰和和米苏在烛光里吃完了这顿晚餐,米苏的脸上、眼里,是止不住地溢出来的喜悦和笑意。兰和知道米苏有事很难憋得住,故意不问,由着他安排,把饭吃完,便去收拾碗筷。厨房里洗碗时,兰和都能感觉到米苏跟着进来的在她后背的笑意。
终于,米苏在帮兰和按摩一天敲键盘都快要敲僵硬的手指和手背时忍不住了,把这一好消息小心翼翼地告诉了兰和。兰和知道他的高兴和他的担心。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头满含笑意地看着他,这个眼前的大男孩,原本一个喜讯,却担心得满额头都是汗珠,小心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担心伤害了她。她抬起手,帮米苏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笑着掰开了米苏正在给她按摩左手手掌的手,握了上去。
米苏简直要欣喜若狂。他按捺住狂喜的心,一把将兰和拥在胸口,兰和能听见他的心跳,而他也能感受得到兰和温热的呼吸和留下来的温热的泪水。他知道,他这一生,都可以不用离开她了。
在他们准备着离开的前两天,收到了电视台的邀请,想请他们两个一起去做临走前的最后一期心理节目。于是,他们欣然前往。却不想黄定竟然来了,他没有做任何的对过去的说明,就是来请求她不要走。而她这颗心,竟然还在听他的。可是米苏呢?他已被她放进了自己的时间隧道。
在光亮里,兰和看着隧道两旁分立的黄定和米苏,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她的心被撕裂了,从前的伤口,从前与父母失散后就开始生长的黑洞在呼呼地冒着冷气,张开着大口,在吞噬着她的光亮,在吞噬着她所有的记忆隧道,和隧道里站着的他们仨。
病房里,米苏和黄定焦急地等在抢救室外。爱终于在剧烈的撕裂后恢复了平静,他们两个,现在只想要兰和能醒过来,好好地活着……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