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篇]蝉之死(新手上路,请多多指教)

蝉 之 死

   一

  “垂委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虞世南·《蝉》

  仲夏,夜凉。

  蝉声起伏,我躺藤椅上仰望星空

  繁星点点,有若萤火

  心里想着:这次评职称是否能够通过还有问题如果再不弄到房子,恐怕她又要闹离婚了。这世界就是这样了,什么要钱简直不敢出门了。唉,世道如此,惟有顺从吧。

  “爸爸,你看!知了!我抓住的!嘻嘻!”

  儿子把知了按在我的手背上爬有些痒。他今年只有六岁,大概明年就该送去幼儿园了。当然这是他母亲的意思,我倒是觉得现在教育是磨人的,怕孩子会渐渐失去了想象的能力

  “小枫,过来!爸爸正忙着呢,别吵他。来,到妈妈这来。”

  “不嘛,我要爸爸陪我玩!爸爸,哦!”儿子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似乎要把我吞下去,而且还不停地跺脚示威呢。

  “来,儿子。坐到爸爸的膝盖上来。”

  “嘻嘻,爸爸最疼小枫了。”儿子攀着藤椅爬了上来,一跤跌在我的啤酒肚上,微微的疼痛让自己觉得一种载负生命的责任。

  “喂,上面怎么说!你的职称今年能否评上?那两室一厅怎么样呢?能分到吗?”

  “哦,校长叫我等消息。”

  “等等等!你要我跟儿子等到什么时候当初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真是晦气!”

  “恩,让你们受苦了,我不住你们。”

  “你这个人就这样,什么都水吞吞的。这世道不需要诗歌只需面包!你不能让儿子陪着你受苦吧!明年儿子就要上学了,就你那几块工资怎么过活!”

  “哦,是这样吗?”

  “是这样,是这样!嘻嘻!小枫喜欢爸爸这样!”

  “你看,儿子喜欢我这样呢,呵呵!”我托起儿子,看着儿子的笑脸,如同看着那灿烂的星空,这样就够了,为什么要奢求太多呢。这样就够了,生活多好,夏风依旧拂拂,温暖有如孩子稚嫩的吻。

  “你们父子俩闹吧——可别太晚了,你明天再去校长那里问问。”

  夜色浓了,儿子趴在我的怀里睡了,我悄悄地起身,深怕惊碎儿子那蓝色的梦,轻轻地把门推开,象个良心发现小偷那样把囊中的珠宝,恭敬放回原处。妻子已经睡熟了,我静静地看着这娘俩,真的好像,妻子的模样跟儿子一样可爱只是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忽略了去观赏这样地可爱,那额头上隐隐埋伏的皱纹,让自己觉得有些羞惭了。

  “这么多年,苦了你了,芙蓉!”我不禁伸手抚弄着妻子的秀发,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丈夫,这几年自己只是搞着一些世人眼里古董,谁都嗤之以鼻,认为诗歌早已腐烂了,写诗的人也就等同于偏瘫了。可是花?虽然经常抱怨生活清苦,却也只是抱怨,并未离开过自己,是自己太多心了。

  我蹑手蹑脚地退出卧室,一个人书房里睡了,这已是多年的习惯了。

  这夜多么地宁静啊,三两蝉唱如同悠长的鼾声。

  天色微暝,我早早起来洗漱完毕,胡乱吃了点早餐就向着学校走去。路上,参差的行人,个个步履匆匆,一天的活计都在这个脚步声里了。可是我不知道,生活是否就应该这样紧张忙碌,是否就应该这样绷紧了弦,期待利箭破风而去呢?或许他们是这样吧,可我却不是,我不想这样地生活,我也相信这决不是什么好的生活!

  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校门已经清晰可见了。我抬腕一看,快七点了,早读时间开始了,书声朗朗,街上的脚步声相映成趣,我不禁加快脚步,朝着自己所教的那班走去。

  “垂委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是初名臣虞世南的诗《蝉》,是自己昨天布置下来作业,叫他们今天背给我听,而且要讲讲自己的体会。我走进教室,发现孩子们都规矩的坐着,犹如古时的学子,在一刹那我感到有些悲哀了,却说不出这悲哀的出处。

  “老师,‘居高声自远,非自藉秋风’这句是不是说蝉伏在柳枝高处声音自然响远,并非借助于那吹拂的秋风?它的隐喻是不是说人是因为高洁才得以名扬,而不是凭借外力呢?”

  “恩,你说得不错,切题中意,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可老师这个社会得以名扬的人,并不是高洁的呀!而象老师您这样高洁的人,为何又如此清苦呢?”

  “老师并不高洁,只是比别人少一些欲望罢了。那些名扬的人也是有些本事的人,高不高洁或许不是问题的关键,你继续朗读吧。”

  我巡回了一圈,觉得孩子们还是希望的,至少他们的眼睛还没有黯淡,高中生活一直被外人说作是黑色的,但身处其中的我知道这是一种偏见,因为没有一种学习生活是单调色的。我想起妻子嘱咐自己的事,于是出了教室,朝着校长办公室走去。刚到门口,听见里面有人在诉苦,我也就在门口候着。

  “校长,这次分房你可要帮我啊,不然我家那口子真的会跟我离了的!你也看我这十几年教书的份上,这次的分房名额也该给我一个了吧。”

  “可就剩下这一个名额了,这是给姬玉老师的,姬老师他不容易啊,人家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却屈就到咱这样地学校来教书。咱们也不能亏待他吧!”

  “可他还年轻啊,再说也只来了四年工夫,以后总有机会的,这次干脆把这个名额让给我,下次再给他补上就是了。”

  “那也要姬玉老师同意才行啊!”

  “你是校长,你说了算。姬老师一向人好,他会同意的。”

  “那你去跟他说说吧,如果他同意,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那就这么说定了,校长,那我先走了,我去找姬老师说去。”

  我匆匆地逃了,自己这个偷听的人感觉到一丝羞耻,刚才干吗要去听呢,罗老师也是够苦的了,已届不惑之年的他,应该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了。

  我在隐秘处看着罗宵那削瘦的背影,顿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是。在走廊上我犹疑地踱着步子,毕竟难以决定,妻子的嘱咐象个咒语,让自己有些畏怯了。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落魄下去吧。就象他说的那样,自己还年轻,这就是资本,因为自己可以等,而罗老师已经是等不得了的。

  我走进校长室,深吸了一口气,我怕自己会结巴,相反地,自己说得很流畅。我说我想把这次分房的机会让给罗老师,校长问我是不是罗老师找我谈过了,我只好点点头默认。校长安慰我说,下次一定给我留一个名额。我问了一下自己今年评职称的问题,校长告诉我说有望了,过几个月上头就会有通知下来了。这起码让自己舒了一口气。

  一天就在蝉声与书声的交织中接近尾声。我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里,妻子已经

  在烧菜做饭,儿子则趴在地上搭着积木。

  “我回来了。”

  “今天怎么样,跟校长说了吗,分房问题解决了没?”

  我沉默了半晌,有些怯怯地说:“下来了,我——把它让给罗宵老师了,人家不容易啊,都已经届不惑之年……”

  只听“咣”地一声,我知道那是锅砸在地上了,从结婚到现在,记得这已是第二十

  只遭到毁灭命运的锅了。可我只好在心里默默忏悔,为着自己的心软,为着自己不能够体谅妻子的苦衷,为着这一只又在哀泣的锅。

  “你很伟大是吧,好!好!我卑鄙!我小人!我……”芙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象个犯错的孩子走进厨房,儿子也拽着我的衣角,似乎也担心着我被妈妈打。两只水晶一样的眼睛充满了天真的爱意。好象在说,爸爸,不怕,我在呢。我会帮你向妈妈求情的。

  我轻轻地搂着妻子的肩膀,想安慰却找不到言词,也许是自己觉得有愧,才没有了话语。妻子突然哭得好凶,这么多年的眼泪,储蓄在她那小小的泪囊里,到今天才痛快地流淌,她是多么坚强女子啊!我竟以为她是脆弱的,是要逃走的,我的卑劣使得自己一下子成了蚂蚁,甚至连蚂蚁也拒绝我的加入

  “你要我娘俩怎么活!”

  “虽然清苦点,但还是可以熬下去的,评职称有些眉目了,校长也答应下次一定会给我留一个名额的。有你和儿子在,我不缺什么了。”

  “我们总要替孩子想想吧,你不缺什么,可孩子缺啊!这是一个很现实的社会,什么都要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诗人!”

  “让你跟着我受累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你——你真是让人难受……”

  “妈妈,不哭!哭了脸就不漂亮了。”

  “你看,儿子都在说你了呢。”我轻轻捧起妻子的头,啜饮着她眼角残留的泪,有点涩的味道,但我愿意辈子去尝它的味道,因为她是我这辈子爱的起点,而现在她已经占据了我的生命的一半,另一半则给了儿子。

  妻子破涕为笑,看着我和儿子,我想她是觉得欣喜了,毕竟这样地人已经很稀有了。当一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开动了”成为饥饿逃遁的讯号,我在彼此脸上看到生活的高洁,因为妻子与儿子的心都是高洁的,所以连自己的心也从属于高洁了。

  夏风融融,蝉声喧喧。

  我躺在藤椅上仰望着星空,儿子在我怀里做梦。

  而妻子在柔和的月光编织着属于这个家的梦。

  我真想对妻子说:“芙蓉,有你在,真好!”

   二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沈。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在狱咏蝉》

  又是一个记忆秋季,我看着飞落复而悠闲散步的梧桐叶,这颗敏弱的心又深深陷入那段揪心的回忆里了。

  只要秋天,那就是让人哀伤的,所有的离别都驻留在这个季节。我最亲的人,都是在秋天告别了我,而且是没有归期让人等候的。父母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匆匆地飞逝了,而我的弟弟姬鸿却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无情的命运碾得粉碎。一想起弟弟临死前那妇人哀怨般的眼神,心里便隐隐作痛,如同一把刀在寸寸地切割。我知道弟弟是冤枉的,可我没有申诉,那个时代正义与邪恶从来就是含混不清的。甚至到了“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的地步。我畏缩在精神的地穴中,忘记了自己做为一个诗人应有的责任,而弟弟却做到了,却是用血来见证了他的生命的价值

  当弟弟被关进监狱的时候,我曾去探望过一次。

  他变得很憔悴,衣服已经在与警察的对抗中被撕得粉碎,布条上还有着血迹。两只手都在痉挛着,有着迷狂的激情。虽然身体已经受尽了苦楚与压迫,但那双眼睛依然是天真的,以为理想中国就在不远处,以为他现在只是处在黎明前的最黑暗的时候,而光明将会很快来到。他看见我,有点欣喜,以致说起话来都显得结巴。

  “哥……你……你怎么来了,哥,你看!”他用手指窗外渐透的曙光对我说着,“黑夜即将过去,光明就要来到。哥,你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是吗,对错有那么重要吗?”

  “哥,你不知道吗,自由!自由!我们是会了呼唤自由才走到一起的,灵魂的高洁正是出于对自由的热爱。他们的暴力压不垮我们对自由的憧憬!”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死!”

  沉默,也许只有沉默才能让这喧嚣的年代静止片刻。

  “哥,我也怕死……”弟弟紧紧地看着我说,“死,对我来说永远恐怖的。但既然选择了我的信仰,那么我就需要在必须的时候付出我的所有,这是一种必然的抉择。哥,我跟你不一样,你避开尘世的所有纷扰,可你要知道!没有自由的国度,你如何去避开这一切你所不愿接触的纷扰!”

  “你是对的,我也没什么错。而你这样做,是否想过另一个人,你想过芙蓉的感受吗,你让她怎么承受!”

  弟弟再一次地沉默,我发现他竟然流下了眼泪,他死劲地咬着嘴唇,最后竟咬出血来,低沉地说着:“哥,你不知道吗,芙蓉她喜欢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感到有什么在我后背爬着,象一只冰鼠,啮咬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或许我不是不知道芙蓉的心意,但却把这心意当作她对兄长的一种亲情,而不是爱情。可现在姬鸿说破了,也就让自己无法逃遁这一事实了。

  “哥,你要好好照顾芙蓉,她是爱你的。呵呵,那时我对她表白的时候,她还惊讶地问我‘你不知道我是你嫂子吗’,我差点晕倒。之后我就拿她当嫂子看了。”

  “哥对不起你……”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向来哥都是比我强……”

  我感到心里堵得慌,可天却渐渐地明朗了,一轮新的太阳照耀着这片苦难中的大地,而谁知道在这晨曦里一个生命将作最后的告别。

  “哥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有什么想嘱咐哥的吗?”

  弟弟又沉默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这一切又都太匆匆了,实在无法把所有的话浓缩成一句话那样地明了。

  弟弟把头转向窗外,凝望着那轮红日,缓缓地说着:“哥,我希望你可以当老师,知道吗?这样你就不会受别人的排斥了。你是一个有爱的人,一定会让孩子们学会去爱这个世界……或许你是对的,这片土地所缺乏的不是暴力,而是爱。可是我不相信爱,所以诉诸于暴力,因为我不相信这片土地上会有爱的奇迹,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正因为这一点让我无法去爱。可是哥你不一样,你有着一颗敏弱的心,它拥有一般温柔懂得宽容,这也是我无法企及的。哥,我只想你可以把我的梦想变成现实,那样我就会得到安息了。还有,哥!要照顾好芙蓉。呵呵,为什么我们会爱上同一个女人,真是的。”

  弟弟始终背对着我,我默默地走出了这沉重的空气。在不远处,阳光将浸染这卑微的躯体,掏取那高洁的灵魂回归天堂

  我没有听见枪声,可是我已看见血泊,在天空的一角。

  我觉得自己对于弟弟来说,或者对于警察来说,都是一个局外人。第二天我去那个乌鸦云集的地方领回了尸体,把它给埋了。我只能这些,而且而没有什么怨恨与复仇的欲望,但还是有一些悲伤,它紧紧地攫住我的心。让我如同置身高原,呼吸沉重。

  弟弟死了的消息,我一直瞒着芙蓉,芙蓉也从不向我打听,我曾编过好多个谎言,却一个也没有说出过口。我想自己无法对芙蓉说谎,这真是好事。

  所有的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灰飞烟灭,那个时代的枪声早已不能震撼如今的心了,只是有一些人铭记着那个时代,依然颤栗于那些血迹。但这些人也会死去,那么这段历史也就会变作一种猜想,在后代人的嘴里变出无数种相,泉下之人除了哀伤,我想不会有其他的表情了。

  回忆就此打住了,我突然想起自己该去弟弟的墓上看看了,所以就一个人提着一壶酒往北山走去。

  坟头的秋草已经萧索衰败,几只倔强的秋虫依然伏在草间死守着自己的疆土,零星的野花开得娇弱,但有着别样的风姿。没有人来悼念这座荒坟,除了我之外

  “哥来看你了,如果有轮回,那你是否已经得到轮回。”

  我斟满一杯酒,浇沃在发冷的黄土上,让它祛祛寒,人生到头来只换得这么一杯薄酒相悼,有时甚至什么都没有。想到这里,未免让人心有戚戚了。记得弟弟曾经最喜欢骆宾王的诗,这是因为他敬仰骆宾王的为人,他敢以一介书生之命,抗九五之尊,真个是书生意气,凌云摩天。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沈。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人这种独特的生命体,总期待着认同与理解,可是到头来谁得到过真正的“心有戚戚焉”?无奈中谁也不相信谁,于是捏造出一个让人共同来信奉的神,或是信仰物。因为必须是具体的,才能让人执迷。谁也无法抽象地活着。

  死了的固然无法再活回来,而活着的又即将死去。人的一生仅仅成了一阕乐章,为何不以爱来弹奏,而偏偏充满了硝烟与战火。

  和平,我不相信它是一个童话,却又不得不相信这本来就是童话!

   三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李商隐·《蝉》

  夜色阑珊,灯火初现。我方回到家里,一进门,妻子就焦急地问道:“你去哪儿了?害我担心得要死。出去不说一声!”

  妻子的嗔怪让人觉得好温馨,有一个人牵挂你,埋怨你,这会让你感到自己是存在的,并且是有着某种价值的。

  “孩子等你吃饭,到现在还没吃呢!”

  我回望着屋子,看到孩子一个人伏在沙发上睡着了,悄悄地走了过去,轻拍着儿子的小脑袋,低声地说着:“小枫,爸爸回来了,起来吃饭,肚子饿坏了吧。”

  儿子睁开惺忪的眼睛,嘟哝着:“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啊,小枫等爸爸都等睡着了,明天爸爸给我买变形金刚!”

  “呵呵,好的。来,起来吃饭了——芙蓉,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晚饭后,我叫妻子送孩子去睡,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遥望着窗外的灯火,我发觉自己突然感到陌生了,对于这个小小的都市,有了一种无法捉摸的厌恶感。钢筋水泥土的建筑把一切的美都割得支离破碎,剩下的只有是幻想,而这幻想也只属于一些人,而不是大多数人。

  “想什么呢,你今天有些怪,怎么了?”

  “芙蓉,我想回乡下了,那里的孩子也需要教师,我们一家子回乡下吧,这里的空气太污浊了,我有些难受。”

  “但这里的教育要比乡下好多了,你总不难耽误小枫的人生吧。”

  “恩,我想乡下对他是有好处的,至于学习方面,现在的农村也有幼儿园,不会太耽误儿子的人生的。”

  “可你的工作怎么办,你刚评上职称,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这倒是没什么,我现在在这里很累。”

  妻子依偎在我的怀里不再说什么,她永远都是这样默默地支撑着我瘦弱的灵魂,她有着为人妻与为人母的双重身份,照顾着我和儿子。有时候,我会觉得女性的伟大真是可以造就一个光明的世界。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妻子轻声地问我。

  “尽快吧。”

  “恩。”

  一个月后,我们一家子终于回到乡村了,在村口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有着一股重逢的味道。儿子尤其高兴,不停地在我和妻子的身边跳来蹦去。

  “我回来了!”我真想大声地喊出来,可是忍住了,这样地思念需要酿在心里,变成酒的芳香醇厚。

  从村长那里领回自己家的钥匙,我和妻子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开始新的生活,儿子则跑到外面跟村里的娃们粘到一处,玩起了捉猫猫的游戏。我笑了,笑得好舒心,妻子说好久没有看见我如此地快乐了。我想是的,我回来了,回到这片土地,就感觉到一种生命原始的纯朴,我如何能割舍这样地一种感情呢?

  晚上村长邀请我们一家子人吃饭,他说他太高兴了,一直等着我这样的老师回来。这反而让我觉得有些惭愧了。

  第二天,我就开始在村里的小学教书,妻子也一样开始她的教书生涯,她是一个很好的音乐老师,而我依然教我的老本行——语文。每天听着孩子们牙牙学语的童音,真是一种最好的生命保养。儿子也在幼儿园开始他的人生,每天下课之后,我总要跑去看着他,他一见我来,马上就张开嫩滑的臂膀来抱我,似乎我跟儿子已经互换身份了。

  幼儿园的林老师告诉我说:姬老师,小枫真是聪明的孩子,而且很有爱心总是把自己的零食分一半给同学,将来这个孩子一定很有出息的。

  其实我只想孩子能够开心地生活就满足了,什么叫出息呢,一切的名利权位每天都更换主人,而只有自己的心情是不会有替身的,是独特的。孩子能够拥有爱的心灵,这就是我和妻子最大的骄傲。

  我驮着儿子回家,远远地看见妻子已经站在门口望着我们了,不禁笑出声来。“倚门望郎归”也只有在乡村中才能体验到了。这种爱情的滋润是一辈子的记忆。也正因为此,我记忆里的血块也渐渐地消淡了,弟弟的死也仅仅成为夜空中的一颗星,反而成为一种生命的亮光指引着我的幸福之路

  “回来了,比平时晚了哦。”

  “刚才跟幼儿园的林老师说了会儿话,她直夸你的儿子有出息呢!”

  “我也不想儿子太有出息,只要开心就好。”

  “呵呵,知我者,芙蓉也。”

  儿子摸着我的头自豪地说:“爸爸,长大了我驮你!”

  “那妈妈呢?”妻子有些醋意地询问。

  “嘻嘻,小枫不驮妈妈,妈妈有爸爸抱着呢!”

  我跟妻子不禁都笑了,好开心,好开心……即使日子清苦,即使也有些时候在抱怨这世道,但生活依然如此阳光明媚,略微的浮云正是生活隽永的滋味。

  某天黄昏,妻子对我谈起李义山的一首诗《蝉》:“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玉,我觉得你跟李义山有着差不多的遭遇但是你为何能如此坦然处之,而不发牢骚,不去指责这不公的世道呢?”

  “毛 说过‘牢骚太胜防肠断’,我只是想多活几年,不想肝肠寸断罢了。呵呵!”

  “贫嘴,说正经的呢!”

  “哦,因为有你跟儿子在,我的牢骚早就没有了。”

  “真的吗?别骗我!”妻子天真地盯着我看,似乎非要在我的脸上看出一座维苏威火山来,好把我编出来的庞贝城般的谎淹没。可是我知道自己是说真的,至少有大部分都是真的。隐藏的那部分理由在天上,在那颗照耀着我的安宁的星里。我虽然不信人死后灵魂可以寄宿在星座中,但不信是一回事,期望又是另一回事。我期望弟弟能够在那颗永恒的星里看着地上的我,正在好好地活下去。看着芙蓉,小枫都开心地在生活着,这样他就得到了安息吧。

  “秋风紧了,蝉都蜕了衣裳,躲到泥里去了。玉,就这样白头,多好啊,如果这世界有奇迹,那么就是我能够遇见你。”

  我紧紧搂着妻子,一辈子!这一辈子都不想放手。而我知道我能够做到,我跟妻子可以象那柳树上的蝉那样可以鸣唱一辈子,知道蜕下生命的衣裳,回归到幻想中的星座。

  蝉死了,可留下了生命的衣裳,当你看见这些衣裳的时候,请你祝福那些已经在天空中的灵魂,祝福他们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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