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危险地成长
(A)
很小的时候,我又黑又瘦长着满头的火疱疖子,据说我中午不睡觉,偷偷溜出去在三伏的夏日正中午疯跑落下的。那个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偌大的院子里,是水产公司的收购站,爸爸是站长,那个院子在一条横街的尽头,每日会有很多大卡车拐到这里来调头,隔三差五的,院子里会被隔壁的吴爷爷晒上一片片的虾皮或者毛刀鱼,偶尔我想起来,会从吴爷爷刷洗的雪白地面上捡起来几个小虾小鱼嚼嚼吐掉。
我喜欢夏天,我喜欢用铁钉把那种胖的苹果、桃子罐头的瓶盖子扎出三个孔,吊起三根线栓在筷子的一段当称盘,用小刀在筷子上刻出钱两斤的尺寸,栓个石头当称砣,从医院工作的两个天仙样的表姨那里要几个塑料药瓶盖子和装青霉素的玻璃小瓶,装上沙子和水,在午后某一处的阴凉下,自己铺个席子,称啊称,还自言自语假装有买有卖有还价的样子,顶着一头剧烈疼痛,随时要感染、流脓、流血,会得败血症的疖子,悄无声息自己安静的度过一个个夏天的午后。
相传杨玉环幼年也是一头疖子的惨不忍睹,可惜,我和她唯一有的一拼的地方不是容貌,却是体重。
我认为自己小时候很乖,但是大人们说到我都常用“老人精”形容,大约是我妈胎教好,一边火拼龙兴御液(我家本地出的一种著名白酒)一边和人家大侃当年她是如何串连到了天安门受到周总理接见的。于是在继承和发扬她的基础上,我也偶尔说出几句让大人一愣愣的话来。
夏天的午睡让我觉得是幼年最痛苦的事情,我总是在大人躺下的时候也躺下,闭上眼睛假寐,当大人一旦安静下来,我就立刻蠢蠢欲动,伺机偷跑出去。
午时三刻,说的是中午12点45分,大人们说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间,也是水鬼最爱出没拖人的时间,总是告诫我们不要那个时间去大河边。淮河在那个时候还是宽阔清澈、鱼虾可见的年代,我一路小跑出了院子,上了十几个台阶就是坝子,再下十几个台阶,走十几米就可以看见淮河,然后再下一个有五十度好几十个的台阶后,就到了一个码头的平台,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我就可以接触到水了,那个时间,河边不会很多人,要是有小孩下水游泳,被大人发现都是要连喊带骂的拽上来,猛打。说是“六噎子”,安徽皖北的方言,和南京话“25”一个意思。
又一个午时三刻,我独自一个人站在大河边,侧站在石头,身体前倾,呈金鸡独立状,不同的是不是把一只脚缩起来,而是把一只脚悬空放到水里,前前后后的摆来摆去,让水充分涮过脚面。现在看,我自己在太阳最毒辣的烤晒下独自跑到河边呈一种摇摇欲坠的姿态去做一件毫无趣味的事情,实在是不知道为了什么,若不是我火力高,怕是真的应了老人的话,鬼引的。因为,那次,我出了意外。
院子外正对着我家窗子的是一家炸油条的大户,在那一片,他家靠着炸油条盖起了最高的四层楼,儿子媳妇成群结队的住在里面,日出炸油条,日落炸油条,他家的人个个都油光满面,不可一世。
那天,我在水边在涮脚进行中,他家的二儿媳来河边不知道干吗,看到我开口就说:“小丫头,大中午的不睡觉,跑这干什么?”口气中明显带着大人的训斥味道,我除了知道他们家炸油条很有钱之外,还知道他们家的什么人娶了两个老婆,后来小老婆和小老婆的女儿受不了大老婆一家的欺凌,抱在一起跳河死了,尸体捞上来都没有分开,只好把母女两个合着埋了。对于这个有点神秘,有点让我们小孩害怕的人家,我向来是敬而远之的,看他们一家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但是今天他家的这个女人显然是只对着我说的,我装出很“难揍”(方言:桀骜不逊、不好对付、不好揍到的意思)很不屑的样子大声说:“你少多管闲事!”
所有的记忆就到了这里嘎然而止,醒来,我爸爸坐在凳子上胳膊肘子趴在我的床头,凑近我的脑袋,悄悄问我:“宝贝女儿,你想吃什么?”我想了想说:“桔子罐头。”那一幕,是我很久以来觉得最幸福的时刻。
爸妈没有打骂我,我自己后来下床以后一照镜子,吓一大跳,我浑身都是紫汞,象个花?脸豹子。我爸说我家女儿厉害啊,说人家少管闲事,说完就下去了,要不是人家眼急手快提溜着你的头发把你揪上来,现在怕是你都到龙王爷那里报道了!
我灰头土脸,假聋做哑,一声不吭,爸妈买了东西去感谢人家,我偷偷爬在窗户上看着他们进去和人家千恩万谢,羞愧极了。
(B)
3岁前我有个保姆,山东人,都喊她“侉奶奶”,爸爸做政工的时候给她丈夫在文革期间,因为不堪忍受虐待自杀死后定性为“畏罪自杀”的冤名平了反,她就十分感激的要帮着照应我,爸妈过意不去,就每个月给她20块工钱,占了爸爸当时工资的三分之二。
四岁开始我就被扔进幼儿园,暑假也要上暑假班,爸爸还问我:“我的宝贝女儿啊,你多大才能不让我们送啊?”我很争气的回答:“大班的时候。”结果中班我就自己走一个小时上学,再走一个小时回家,现在丈量了北京、上海、深圳等大城市的我回头想起来也仍旧觉得很远的距离。
说来说去,都不知道我妈那个时候给我什么记忆,只知道她17岁就当了计生干部,一天到晚出去抓结扎抓上环,被人冠于“灭种队队长”,我觉得她就是个野人,天不亮就骑个三、四十里路去农村里和超生游击队作战,晚上乌漆八黑的穿越老坟堆和一大片树林,偷偷摸摸的回到家,得罪人无数不说,还差点给我家带来灭顶之灾。
那个女人想要儿子想疯了,按照政策她也被抓去结扎了,政策又不是我妈定的,我妈不过是人民的公仆、执行的傀儡。可是她还是打听到了我家的位置。一个上午,我和我哥在家门口院子里面玩,她来了。走到我们跟前,笑眯眯的问这里可是王主任家?王主任可是你们的妈?
我们点头,她就狞笑着拿出了菜刀,我们两个小孩就傻眼在那里,吓的一下也动不了,院子里来人卖螃蟹,她看到有人来了,慌乱起来,没来得及下手就溜走了,临走说还会来的。
我不知道我哥是否害怕,反正我一看到我爸就迅速的汇报了这个事情,爸爸倒吸一口冷气,那天夜里,我听见他和妈妈在里屋发生了争吵。
疯女人第二次来的时候,她直接就举着刀到了我家,大约在事隔半个月的酝酿后,她勇气十足而且有备而来,我和我哥在她明晃晃的菜刀下,眼瞅着就是两堆肉饼了。说了我火力旺,不那么容易到手,爸爸在关键时候刚好回来,反正工作的地方在院子里,回来喝个茶、冲个水是常有的事情。
爸爸上次没有看到这个女人,但是这一次一看到就如河东狮吼一样咆哮起来,疯女人菜刀行动没有得逞,还被老爸拿着菜刀一直追出二里路远,跑丢了她的刀,跑丢了她的鞋,跑的她魂飞魄散,从此再也没有来过。
但是我想,那之后,我关于妈妈的记忆就多了些吧,因为,这个事情真的是很严重。
关于菜刀的记忆还有一次,那是最小的五叔刚谈恋爱没有多久的年头,据说他找了一个很复杂的女人,一年一次的探亲假中,这两个人总是会大闹一次,惊天动地。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个时候,五叔军校刚毕业,风流倜傥的青年军官,五娘风情万种、摇曳多姿,他俩一年就见个一个月,却还总是不免吵架。
那又是一次火拼时节,他们来到我家要最憨厚的二哥二嫂评理,说着说着,五娘骂了起来,年轻气盛的五叔就声势很大的扬言要打她,我爸就把女人拉到对面的厨房里消消气,结果女人不知道怎的,激动起来,操起菜刀隔着院子冲这边扔飞镖一样“噌”的就掷过来,只见刀光剑影啊,一直到菜刀落地,大家都才反应过来,五叔跳起来骂她不是人,我爸捡起菜刀就要她的命,最后的结果是很多人来了拉开他们,让五叔和他的女人都滚,有多远滚多远!本来要劝架的,结果搞得又发生新的战火,实在是因为事出有因——刀光剑影中,我正站在院子的中央,象个泥菩萨。我爸的心都要吓出来了。
直到现在五叔还和他的这个女人生活在一起,那个曲折磨难啊要是落在唐僧身上,怕是唐三藏的西方真经也取不回来。五叔在我出嫁那天临上轿的时候还和我说:“让你不要这么早结婚你不听,离了再找就不好找了!”可惜他的乌鸦嘴只说对了前半句。但是我仍然听出他这辈子对婚姻的彻底灰心丧气了。
幼儿园的岁月,在早慧如我的嘴里,应该算是我年轻的时候了。中班的时候我五岁,早上出去中午归来,下午出去傍晚归来,因为我还小,所以我是没有资格拿钥匙的。我哥比我大几岁,上学的地方稍微近一点,有一天据说是一场球赛,他们实在等不及我,爸妈就带着回来早的哥哥三人成行消失在大院子里了。
我回来的时候进不去家,就在院子里发呆,不记得是我当时在地上摆什么POSS了,只知道,在众目睽睽下卡车就从我呆的地方压了过去,邻居们都愣在家门口,哑雀无声。卡车过去后,我从地上爬起来,依旧发呆,常城的妈妈冲过来把我抱住,一把拖到她家,使劲的浑身检查我,问我有没有那里疼?我嘟囔:“球赛有什么好看,我饿死了……”
估计那是爸妈看的第一场现场球赛,也是至今为止的唯一一场,那天我是被爸爸抱回家的,因为我吃饱了就睡着了。从那以后,他们栓了一把钥匙挂在我的脖子上,和声细语的对我说:“回来的早,就自己开门回家。”
差点要了我命的那场球赛,都没有培养出他们的足球精神,从此再也没有听到他们说过关于球赛的任何话语。
我外外家在独山路,因为那条路走到尽头是一座叫“独山”的孤零零山头,我们小时候去过,后来有一次不知道我哥从哪里听说那里开山开出了一个山洞,里面金壁辉煌,水帘洞一般神奇漂亮。我哥就带着我表姐和表哥还有我去找山洞。
我们还真的在那个山头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比小学课桌二分之一还小的洞口,表哥表姐苗条,先挨个跪在地下爬了进去,我哥本来要第三个进去的,但是他那个时候胖了,死活拱不进去,计划安排当放风的我就被他推向前了,我也胖,但是他进不去,我就一定要代表我们家进去,这是他的宗旨。
于是,他从外面把我使个劲的往里面塞,我费劲了千辛万苦,肉挤的一团团的才给刘家光宗耀祖的争气爬进去,洞里很窄,匍匐前进了五米,跪在地上爬了5米,蹲着挪了5米,才勉强弯腰站起来,最宽阔的地方是一个大约5平凡的空间,有水从石柱上滴下来,山壁是乳黄的冰冻样透明,表哥表姐已经在里面了,我们点了无数次火柴才勉强用小刀在里面刻上我们的名字,然后是到此一游的字样。当然,我也代表我哥刻上了他的名字。出去的时候,表哥在里面踹,我哥在外面死命拉,才把我搞出来,衣服上都是泥水,还磨破了好多处,搞的猫猴子一样,但是我们有点骄傲,似乎是了不起的壮举。
晚上在表哥表姐家吃饭,我们开始都憋着不说,后来终于沉不住气,争先恐后的说出来,要是表哥他爸,我二姨夫不说出后面的话来,我们大约一辈子都会觉得那次实在是很骄傲的事情,刺激、好玩,和危险差的远了去了!
二姨和二姨夫听了我们的壮举后,目瞪口呆。二姨夫脸色铁青的严厉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山洞是开石头的人胡乱炸出来的非常不稳定,要是塌了怎么办?很多地下水都是有毒的,你们要是中毒怎么办?这种地方氧气是很稀少的,你们要是缺氧了怎么办?”他激动的一口气骂完,我们都懵了,但是他最后说的一句话让我后怕到了今天,他又想起来,接着说的是:“那里要是一个狼窝,里面有母狼怎么办?”
天啊,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几个小孩全做错了事情一样低落起来,后怕起来。
如果里面有母狼,那我大约是没有今天了,多少年了,每当想起这句话,我还是不免要打寒蝉。
(C)
小时候,天知道,我是多么喜欢“针管子”,这种打针的玻璃注射器让我向往到痴迷。
那个时候,我酷爱用一根自行车的内胎气门芯、一个铁夹子、一个捣掉圆珠的圆珠笔头做水枪。通常的方法是把橡皮气门芯一头系上一个死结,另外一头用一个吸满水的注射器乳头对准,堵上,使劲把注射器里的水推到气门芯里,于是气门芯就“咕”的胖了一截,象蛇整个的吞进了青蛙。随后赶紧用铁夹子把气门芯鼓起的部分前面夹住,不让它松气,把注射器拔下来,吸了水再推进去,反复几次,气门芯就整个的都满了起来,然后把圆珠笔芯的头安上,这样一个水枪就做成了。
控制的机关是铁夹子,一般我是选准目标后,把水枪对准人家,才松开一下铁夹子,水“咕”的就喷射出一截,要是我再稍微贪心一下,最多30秒钟的时间,水枪就瘪了,就得重新灌装了。小时候,估计是不贪心,快乐也来得简单,30秒的快乐让我很满足,而且乐此不疲。
后来才知道,在成人世界里,很多人也常常为了30秒的快乐而耗费无数的血本和前戏。
那个时候“针管子”很稀少,就算最近的中医院里有我两个天仙样的表姨在当护士,可是我依旧没有机会得到这个宝贝,只好常常到处搜集用空或者半空的眼药水瓶子,把药水挤掉,充当给气门芯充水的工具,但是眼药水的塑料小瓶子实在用的不爽,一是开口不光滑对不严实那个气门芯;另外一个问题是它装水太少,这对着急去玩的我来说实在是太慢太生气。
于是,“针管子”这个东西在很长一个时期里是我最大的奢望,做梦都想拥有一个。
那个时候脸皮薄,又被父母教育的刚正不阿,坚贞不屈样,人家穿的好衣服、人家吃的好食物、人家玩的好东西,就是心里想出血来都是死不能开口的,要不然那是“丢死万人”的事情,这个词是我家的方言还是我家那个地区的方言,我不知道了,但是我知道,对于想要的东西,最好是看都不要看,不能让别人看出一点羡慕、垂涎、贪婪、无耻之心,更不能张嘴去要了。
于是,就算我有两个仙女样的护士表姨;有在注射器厂工作的三娘;最好的伙伴他爸是注射器厂厂长,只要我开口,或者有一点贼心的话,这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但是,我始终很有骨气的样子,就算心里想死,手上还是没有。
街上有个老光棍,有多老,不知道,但是知道他母子俩个过日子,母亲已经耳聋眼花背驼了,那个时候有六、七十岁了吧,日常全靠儿子从淮河挑水,五分钱一挑子的卖来为生。他家穷的叮当响,儿子又长得贼眉鼠眼一副猥琐相,所以一直没有老婆,那个时候没有自来水,他家日子还过的去,碰到注射器厂这种需要大量用水的单位就包了他来固定挑水,于是,我常常在注射器厂门口遇到他进进出出。
他家住在一个七拐八弯的小巷子,连着的一户是我爸公司的一个副站长,我和他家儿子闫磊是伙伴,有时候一起玩。对门是姓安的大户人家,有个女儿叫静儿,很小的时候有个案子,一个小学老师强奸了17名女学生,美丽动人的静儿是其中我唯一认识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强奸,但是我和我们同学都多次专门偷偷的去看静儿,想搞清楚被大人们说的神神秘秘、无限惋惜的强奸后是什么样子,看了后,我们都没有看出来什么区别,但是我们都装出看出来什么的样子,说:哦,被强奸后就这个样子啊!然后各自散开回家。但是我要是再走到静儿家那条小路的时候,总会本能的避开她家的那边,从光棍家门口绕成一个半圆形过去,心里觉得强奸是个不好的事情,要离远点。
小孩子总是这样,回家的路有千万条,但他们偏偏就喜欢到处乱窜,正经的大路不走,专门走旁门左道,男孩子们还放着门不走翻墙跳窗的。我也不例外,一天傍晚,我回家的时候,在从主干道拐到一个岔街上的时候,遇到了老光棍,他满脸堆笑的问我:“想不想要针管子啊?我家有,跟我去拿啊!”
我听了“针管子”三个字,人就痴了,那个时候,我的位置还是在一条相对的大路上,我本来没有打算右拐再左拐的走阎磊、静儿家的那条小巷子的,但是听了老光棍的话后,我就乖乖的跟着他走了,这一走,就走了差不多五百米,一直到跟着他进了他家门。
一进门,他转身就把大门插上了,还记得他家是单扇的木头门,很大的木栓把门插的死死的,我突然害怕起来,转身就要走,但是显然已经无法脱身了,他拖住我就要把我往屋里拽,挣脱中,我看见破落的院子里,土的地,两间破房子,对面是一个老太太佝偻着坐在灶台前烧火的背影。
我说,“针管子”我不要了,让我走。他突然狞笑着喃喃自语:“让我抱抱你,让我抱抱你……”一下子把胳膊伸到我的两腿之间,用小臂把我担了起来,我的脸就和他平行了,我看着他眯着一条缝的眼,气极了,压低声音说:“快放下我,快点让我出去,要不然我喊阎磊家人来了……”,他听了之后,并没有把我放下来的意思,还企图更往里面走,我狂抓乱踢,声音更大了:“我真的喊了,闫磊爸和我爸是一个单位的,他们家人听到了一定会来救我的!闫……”。
没有等我喊出来,他立刻放下了我,我气死了,就往门口跑,拔掉门栓就出去了,胯下被他的胳膊勒的很疼。我没有立刻走,在门口站了一会,惊魂未定。他随后居然跟了出来,手上拿了一个5毫升的玻璃注射器说:“给你!”我还居然真的下意识的去接了过来,放在手心里,攥的紧紧的。他进去之后把门依旧插上,两分钟后,我举起了右手,把注射器狠狠的摔在了那扇破旧的木门上,粉碎。
我想了那么久的宝贝,从此再也没有让我牵挂过。
天快黑了,我飞速跑回家,又怕又气,还在喘,没有人发现我和往常有什么区别,我也只字未提。后来我和一个好朋友娟娟隐隐的说那个老光棍是坏蛋,千万不要理他的时候。她暧昧的问我人家怎么坏了,骗过你了?
我看着她的一脸怀笑,才意识到,这个事情是今后死都不能再说出半个字的了,要不然,我也就会成为静儿那样的女孩了。
总有人问我为什么叫个这么难听的名字“白云苍狗”,我有兴趣的时候就会解释这个是中国的成语,意思是天上的云彩一会儿象白色的衣服,一会儿象黑色的狗,苍在这里是黑色的意思。形容人世间变化莫测,万事无不有。
是的,人世间是变化莫测,万事无不有的,当我十几年后当了护士,有次下班交接前刷洗注射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那个久远时候的女孩子为了一个5毫升的“针管子”就羊落狼口,还差点万劫不复。
我们有四、五个注射器盒子,总共有大小45个注射器,从1毫升到100毫升的都有,每天上班,用了的要刷洗,没有用的最后要交接,一个个数啊数,弄破了就要赔,我几乎每个月都要从工资里扣打破的注射器钱,每天交班还都要数两遍以上的数,那个时候,我常常为这样没完没了的和注射器打交道感到深深的厌恶和绝望。
(D)
我不是一个守口如瓶藏的住话的人,但是却有一些事情,我死都不曾说出来,比如那两次——
我们家住的那个收购站的院子很大,家属住家是呈包围状分布在这个院子的四周的,我们家对面三间瓦房住着孙叔叔一家,他们家一对儿女都比我们大,平时孙叔叔夫妇住一件,女儿住一间,中间是堂屋走人、吃饭的,还挺宽敞的,有两年他儿子当兵回来探亲,房子就不够住了,于是他家隔壁的隔壁,原先是办公室的一间就给了孙叔叔的儿子茂春临时住。
我们这些院子里土生土长的孩子,院子的每个角落都烂熟,就连我这么乖的连男厕所和变压房都进去过,更不要说老爸他们的办公室了,我常常在夏天的晚上潜伏进去,爬上写字桌,将撕剪的粉碎粉碎的纸屑放到电扇上去,然后心中窃笑的期待着第二日他们一上班打开电扇时候的天女散花,我从来不曾亲眼去看那个场景,但是每当想起来就忍俊不已,开心的不得了。
我大约六岁才有属于自己的第一个皮娃娃,记忆里没有多少记得的玩具,哥哥玩“皮卡”,就是本子纸叠的方块,彼此在地上摔来摔去,要是气力够,你手中的“皮卡”可以把对方地上的砸翻过个,那对方那个就属于你了;他还玩“溜溜子”,也就是玻璃弹子,弹来弹去,超级远的要是碰到对方那个就算赢了人家的这个子,想来和现在的高尔夫一样超远、超高技术要求的竞技;还有那个推钢圈,一个粗的钢筋做成的一个圆圈,找一个铁丝做成一头把手一头钩子,钩子托住钢圈,推着钢圈跑啊跑,跑的远又不使的钢圈倒地的就会赢得很多小孩的崇拜。
至于弹弓、陀螺、报纸糊的风筝、泥捏的坦克、大炮、汽车,纸叠的飞机、火箭、轮船,都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然后意淫的假想手中的坦克大炮汽车、飞机火箭都能表现出非凡的战斗力和惊险的动作,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彼此攻击。于是他们总会一边拿在手上做上下五千年,左右360度的超级惊险飞形状,一边嘴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巨响,“呜呜”“嘟嘟”、“哔哔”、“吱吱”、“唧唧”、“轰轰轰”的自娱自乐。
我除了跳皮筋、跳绳、踢毽子、扔沙包、抓石子或者骨头外,还常常玩的游戏有:跳地上的格子,我们称为“跳瓦圈”,因为我们总是用瓦片在地上画圈或者房子,然后将瓦片当目标扔出去,再跳过去正面、侧面、背面的拣回来,不出差错就直接进到第二层,从第二层开始继续开始。
骑木马,一个人背靠着墙站好,另外一个人头顶着这个人的肚子,背弓成鞍马状,供后面的人跳到他(她)身上,经的住对方组全部跳上去的,算赢了,换组来跳,经不住的跌倒在地的,就要重新再给这个组跳一次。
斗鸡,分两组,每组的人都抱起自己蜷在身体前面呈三角状的一条腿,跳来跳去,用三角的膝盖一头去顶对方膝盖,看谁把对方组的全部顶摔倒或者顶松掉了手,双脚着地了,就胜出。
挑冰棒棍子,游戏的几方出同样多的收集来的冰棒(雪糕)棍子,随手洒在地上,每个人用一根预留的去挑起地上横七竖八搭在一起的棍子,不管你挑起来多远,只要另外的棍子没有动,这根就属于你的了,否则,本次机会就结束了,轮到别人来挑了。玩的好的天天用皮筋束一大把,带来带去的到处招摇,骄傲的不得了,似乎资本雄厚。现在看,活赛上海人刷马桶的竹刷子。
还有“跳逮”,大家“猜猜猜”,也称石头、剪刀、布,输的一个人要一条腿蜷曲在后面,在规定的区域内,用一只腿跳着逮到一个接替者,方开开始让人家逮,中途蜷起来的腿不许落地,落地三次就被开除“党籍”,大家都不许再带他(她)玩,跑的人要是越出了规定的区域,就算输,要主动替代现在的输家,跳起来逮人家。
还有一个游戏叫“冰棒滑溜”,“猜猜猜”后输的人负责抓到一个人替代自己,但是不需要蜷腿,跑的人不限制区域,随便,被那个人抓到之前喊“冰棒”就说明自己是冰棒状冻住不能动的了,抓到也不算。解冻的口令就是“滑溜”,自己大声喊一声后,就可以自由的到处跑,再去调戏抓的人了,直到抓到一个没有来得及喊“冰棒”的人为接替为止。
那个时候,乐趣真是很多,没有人觉得钱有什么用处,这些快乐没有一个是要花钱换来的,没有吃的、没有穿的、没有玩具和娃娃又怎么样,我最喜欢混进一个当裁缝的三姨家,在她同意后,拣她家地上各式各样的废弃布头,回去自己一点点“斗”(方言:拼凑的意思)在一起缝上,然后根据自己的判断在缝制成了比较大的布块上剪出人形的模样,再前后身子缝上,再剪出一个圆形的头,在一面画出眉毛、眼睛、嘴巴,然后用黑线和红线缝出模样来,最后给我自己的娃娃起个名字,给她做各式各样的衣裙和鞋子还有包,晚上抱着她睡觉,第二天一早给她换新衣服。
这样撑到六岁去邻近的城市商场里,看到人家的洋娃娃才傻了眼。虽然我看中的是最大的,但是最后爸妈给我买了一个最小的,还记得是6块9,我抱着那个娃娃又坚持到了少年才拥有其次的第二个娃娃。十几年后回头看自己幼时做的娃娃,白底花画的脸上红嘴白牙,双眼圆睁的模样活塞现在恐怖片的鬼娃,不可思异,那个时候自己怎么不知道害怕。
还有的时候,我拖上好朋友娟娟,带她到院子里一处偏僻废弃的原先织渔网的厂房那边土地上,蹲下来,我告诉这里有一个地下王国,有国王和王后,还有很多小人,他们每天要干活,盖房子什么的,跑来跑去。我看到过,跟踪他们才知道他们住在这个地下,我们挖吧,挖深一点就挖出来地下王国了……
娟娟憨,被我一本正经的说的一愣一愣的,就跟着我一起回家各自拿来废旧的锅铲子,一点点挖啊挖,挖坑。很多天,到吃晚饭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地下王国的影子时,我们并不气馁,因为我是真的相信那里是有的,在我的肯定下,娟娟也是对此坚定不移的,天黑的时候,我们需要把工作过的地方掩饰起来,防止被他们的密探发现禀报国王和王后,那他们就要迁移了。我们通常的做法是把洞口用木棍从里面搭上一点支托的横面,放上报纸,然后用石块把报纸的周边压住,上面再轻轻的一点点洒上沙土,最后放上树叶和草屑,搞的很不起眼的样子后,我们才放心的走开。
但是后来有一天去开工的时候,发现洞口却已经塌陷,坑里堆积了砖头、破旧的报纸和横七竖八的木棍。那个时候,我和娟娟都非常清楚的知道:小人国已经迁移走了,他们去了一个到我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而这些之外,我们觉得最刺激和最好玩的却是捉谜藏,院子足够大,谁家都可以乱跑,于是,找起来格外费功夫,大家聚齐,先“猜猜猜”,输的那个负责把大家全部找到,他要闭上眼睛,我们的人喊一二三后,他才能睁开眼,这个时候,我们早已经作鸟兽散,各自躲起来了。每次,大家都玩的好紧张,心都怦怦跳,都不愿意当被第一个发现的人,那样的话就要轮到自己去找下一次的人了。
于是有一天上午,我玩捉谜藏的时候,一头钻进了爸爸的办公室门口,谁知道,孙叔叔的儿子茂春在屋子里,他把我揪出来,说我帮你藏的地方保准他们都找不到,我一听,不错,就听他的话钻到被子里,把头全蒙在里面,我听到茂春哥哥把门插上了,我刚觉要露出脑袋来喘口气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茂春哥哥居然趴在了我的身上,我在被子里被他压的喘不过气来,憋的难受死了,我挣扎着要出来,他说不要动,这样他们找不到你。我坚持了一会,实在是觉得要被压死了,他才下去,我才钻出来跑掉。
第三天,我又在捉谜藏的时候,被他这么压过一次,那以后,我再也不藏到办公室里了,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简直要把我压死了。关于那个人清晰的记忆似乎就到那个时刻截至了,高瘦个子的小伙子。后来还恍惚的听说他退伍了、安置工作了、然后结婚了,再后来就完全不知道了。
(E)
稍微大一点的一个冬天,妈妈去合肥学 让我去他们屋的大床上睡过两次,估计怕我冷。那两个夜晚,我睡的很不塌实,心里隐隐的觉得别扭。脑海里老是浮现一些“继父强奸幼女”的事情来,但是爸爸只是和往常一样用满脸的胡子渣子亲亲我的脸颊,就给我揶好被角让我闭上眼睛,乖乖睡觉。应该最多两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事隔多年,我和朋友说起这个事情来,试图解析当时自己的心理,朋友不以为然的说,这不算什么,我也有很多时候害怕父母丢了我,有一次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爸爸骑车带着我,说是去一个姑姑家,老也不到,我害怕极了,怀疑他会不会是把我带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扔掉,幸好,后来真的是到了一个姑姑家。
我听了他的话后,曾经在公司里问过同事们是否会有过担心父母把自己丢掉或者抛弃、卖掉的时候,当时五个同事,明确回答有过这个担心的是三个,我想,这个概率是具有代表性的。
我看过一个外国的纪实,地震后72小时,一个七岁的男孩子居然被从废墟里挖了出来,而且活着,他回答坚持下来的理由居然是:“我知道,爸爸一定不会抛弃我。”果然,他的爸爸坚持在他呆的上方呆了72个小时,直到所有的抢险人员都撤离后,依旧坚持用手去挖废墟,害怕伤到儿子,而且反复对劝他撤离的人说:“我不能走,我答应了儿子,永远都不抛弃他。”
我为纪实中的父子感动,也为我们这一代孩子对父母的怀疑和担心感到困惑,我一直思索,但是依旧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让我们对父母如此的缺乏信任和信心。
16岁那年,我去一个遥远的城市见人,下来火车居然冻了肚子,鬼使神差的走出了老远都没有找到一个公厕,肚子急的厉害,那个地方仿佛南极一样严寒,清晨五点四十多,天还没有亮,我热锅蚂蚁样走到一个偏僻的街道,走到一个荒废的工厂门口,居然看到一个看门的秃顶老头独自坐在门口,我好容易看见一个活口,就迫不及待的冲过去,客气的问大爷这里是否有厕所,我才下火车还没有见到朋友,肚子疼,想借个厕所方便一下。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说行,就带我进去了那个厂子。在一个到处堆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地方里面有两个格子间,写了男女,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头钻了进去,当我身心轻松出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地方应该是年久失修,废弃很久的一个破落小厂了。怪糁的慌,我就赶紧往门口走,当我快到门口的时候,我发现原先坐在大门外面街道上的老头做进了厂子里面,而且我发现刚才我进来时开着的铁门现在被锁上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但是我假装不知道的样子,客气的问:大爷,谢谢您啊,你们北方真是好人多啊,那我走了啊!”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的话是:“小姐,你不要走了,我请你喝酒,然后我晚上请你跳舞去!”
我一听,心里发毛了,这个旮旯角落,没有人知道我来过,那个时候也没有手机,和朋友约也是说凭感觉吧,在车站见到就是缘分,见不到就是天意,如果我要是被他扣在这里,那后果不堪设想啊!想到这里,我更加全身发冷,当时的我,穿着一身牛仔,带着一副眼睛,背着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包,身高已经168了,常常有人说我象老师、象记者、象什么什么的,总之都是象成人的。我镇定了一下,很客气的说:“大爷,您太客气了,已经打搅您了,我也非常感谢了,还有工作,我也不方便在您这里久留,您让我出去吧!”
他听出了我已经看到门被锁上的事情,更加肆无忌惮的眯虚眼说:“小姐,你一个人来这里,怪冷的,这里多暖和,今天我作主,就不要走了!”
我变了脸,很严肃很正式很大声的看着他说:“大爷,您看我象做什么的?”
他一听我这么问他,一时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接着说:“既然您执意不让我出去,那我就和您透个底吧,我是新华社记者,本次到这里是调查一个重要的新闻事件,我们同行的还有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国家安全局的很多人,我只是和他们说了一声上个厕所,他们还都在等我出发,时间稍微耽误一些,怕是您这条街都要被封锁了。今天你借厕所给我用,我谢谢您,也对这里的人民有了好的印象,如果您一定要再怎么怎么样的话,那我只能说,后果由您自己承当!“
当我用状着的胆、学校播音员的语音和义正言辞的口气装腔作势的发表完上面的一番话后,我拖过他身后的椅子做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二分钟后,秃顶老头半信半疑,但还是非常不情愿的开了铁门,我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跨过满地的钢筋木板,镇定的走出来后,仍旧很官方的和老头说了声:“谢谢!”
后来我简直一路狂奔,见到还算有缘分的朋友说起刚才的恐怖,他轻描淡写的禛怪着嘟囔句:“车站这么多厕所……”
我抬头一看,可不是。巨大的公厕字眼血红血红的。
这些和男人的记忆,让我在18周岁零40天的时候,把自己完全给了一个很长时间里我觉得是自己最爱的男人时,心里如一块石头落了地。在这个动荡、不安、犯罪频繁、人性荒淫、道德涣散的年代,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了自己爱的人那里,这无疑是让这个价值最大化的最好办法,如同放进了保险箱,从此可以踏实、安全、无畏了。
回头看,已经无法确定出社会是在什么时候给了我这么多的不安全感了。
(F)
小学的时候,一个初冬的上半夜,爸妈带着我出去喝喜酒回到家,爸爸在卧室里铺床,妈妈给我准备洗洗睡,我的洗脚盆里没有毛巾,我去卫生间里摸黑拿,没有找到,我打开灯,看到门后有一双脚,我顺着脚往上看,完全一张陌生的脸突兀的呈现在我的面前,而且一副事情败露的样子,我下意识的失声尖叫起来,他已经把门从里面推上了,他左边身子抵住坏了锁的门,右手一把匕首就抵到了我的脖子:“不要“喳歪”(方言:吭声的意思),否则就捅死你!”
他的声音已经被门口围住的爸妈听到,爸妈一边在外面推门一边恐吓他放了我,他拼尽全力的抵着门,那一刻,我脑海浮现的是《故事会》里常常出现的“沉着”两个字,我摸到背后一个长把子搓澡刷子,猛的砸向他的头,他跌落在地上,爸妈冲进来,我乘机跑了出去,对着空中高喊“救命!”,因为住的是妈妈单位的集资房,都是妈妈的同事,立刻就来了巨多的人,把他押进了五百米远处的派出所。
14天后,我在爸爸单位楼下的包子铺买包子的时候,看到剃青了脑袋的那个小偷把包子递给我的时候,大惊失色,一块钱的包子都不要了,飞快的跑到爸爸的公司去了,惊魂未定,又吓了一次。
还是小学的时候,我家住在风水先生说是龙头的地方,正门边上是四叉路口,南边十米的地方是口百年双眼井,再南10米的地方是条通往淮河的小溪,终年细水长流。
一个夏天放学后的傍晚,我又莫名的跑到了溪流边小桥下的涵洞中玩,三个涵洞,我在最靠近家的那边上的一个里仔细看是否有鱼虾,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在涵洞的一边做大字状拦住我,我吓一大跳,大声问他想干什么?
我是认识他的,他低我两个年纪,因为有个很胖、很泼妇、很混世的姐姐从而大家附带着也对他妇孺皆知,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腾”的弹开,往前几步抵住我,那个地方离我家不过20米的地方,但是我当时已经懂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了,我知道就算我喊救命也是不容易被大人们听到,就算我爸妈正从我头顶走向家门,我的声音依旧无法盖过潺潺的流水声和井沿人们的寒暄声。
我站住不退了,再退就要掉到后面水深的地方了,唯一的出路在这个畜生的背后,我讪讪的陪笑,孬种的讨好他说:“张明明,有话好商量,你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何必这样呢,我哥和你姐都认识,我们还一个学校,我天天还要去你们班检查卫生纪律呢,你不是劳动委员嘛,我每次把你们班分打高点就是了……”
他突然又向前一步,匕首和我的脖子发出了摩擦,我吓了一声汗,这个小孩人们都说他“六噎子”,脑子不好,看来真的是,我有点慌张,不知道怎么办,他突然赌气的大吼一声说:“不!我要你把分打低!”
我一听,好奇怪,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他突然声音低了下来,态度也缓和了,露出了孩子的委屈来:“以前我是班长,班里的分不高,把我撤掉了,现在我要你每天都给我们班分数打的低低的,这样,过一段时间,现在的班长也要被撤掉了,到时候,我才能再当上班长!”
我听了,有点想笑,但是又不敢,他最后要我保证答应他,才放我走,我当然很孙子的答应了,但是以后每日的例行检查,我并没有按照他的要求给他们班级的分数打的多低,那是一个差班,本来分数就不会高的,我始终客观着维护我的原则,倒是他每次看到身为大队长带着全校的中、小队长进门检查的我,会肃然一边,对我既表示出很恭敬的样子又表示出几分熟识的讨好来。
他自然是无法知道我所打的分数高低的,但是,我从此再也没有去过桥底下的涵洞,而且以后长了一个心眼,对于他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我总是尽量避免独行,再也不给他任何的可趁之机。
这个畜生,最后果真是个畜生。说到他,不得不提出他的父亲,人称张牛逼,是个有钱、会吹、典型的暴发户,全地区第一个砖头大哥大就是他拿到手的,而且在很多人聚集的地方用120分贝火车的声音和人装腔作势的打电话,闻名遐迩。
他的女儿张红红,胖、拽、泼,少年的时候有个顺口溜说:从东头到西头,从二中到一中,从男生到女生,从五一(小学五一班)到一一(小学一年级一班),从老到少,从男到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后幼儿园学生说:看,那是大名鼎鼎的张红红!因为张红红有钱,围绕着她有相当一批男生女生,她请他们吃东西、看录像、打游戏机,他们帮她收拾对她不恭敬的人,她号称:想掴谁脸就掴谁脸!(我们家把这个掴的意思说成“呼”的音,说起就更恐怖。)
好在我哥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算点头之交,彼此给个面子,所以还好,张红红没有对我动粗,要是她看我不爽,收拾起我来怕是比她弟弟更要人命。
张明明12岁进了摔跤队,但是不服从著名的浦教练管理,扬言要拿炸药炸了浦教练的家,摔跤队开除了他,他爸又去求情、送礼又勉强让他混了一、两年后,他自己吃不了苦,撩撅子回家了。
再后来,听说他们姐弟俩天天在家看张牛逼从广东买回来的黄色录像,搞出一个孩子来,再后来,近亲孩子活不长死掉了。
再再后来,听到孙明明的消息是几年后,我毕业的那所重点中学的后操场池塘边芦苇里发现了一个裸体女尸,据说是那个女学生被强奸后呼救,凶手走后又听到了,害怕有人听见,又掉回头一不作二不休干脆把她搞死了。
这个事情在当时是被定性为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手段极其惨然的重特大刑事案,是被有关领导指示限时破案的。24小时后案子就破了,凶手就是张明明,他大约是16岁或者更大一些,总之,枪毙了。
倒是我听说他被枪毙了之后,心里觉得踏实了很多,那个桥下涵洞的恶梦再也没有出现过。
(z)
卫校的时候,一个周六,我们在新建成的教室内听歌,中途饿了就回到离教室大约500米的宿舍泡方便面吃,教室的东西都没有拿,灯还亮着,当我们老远看到有人翻进教室窗子里去的时候,赶过去,发现我的录音机没有了,连着我装录音机的包、磁带和圆珠笔都被人拿走了。
我意识到不妙,赶紧跑过宿舍跑到大门口问门卫有没有人出去,她说没有,我想他们一定是从教学楼后面的院墙翻走了,那个时候,我的那个熊猫录音机是当时班级里56个同学中唯一的,带到班里是准备录制班会的,记得是280块钱,当年我哥在摔跤队里被偷去一个260的索尼随身听的时候,恼的三天没有吃饭,我的这个丢了,我回家还不被打死?
我撒开腿就去追,路上看到几个我们学校隔壁班的男生,问可有人拿着一个紫红色的包过去?他们一听,说看到了,就在前面,你快追!
我居然真的追了过去,而且追到了三个并排走的男人,我的包被他们其中一个人撂在背上,我一把就抓住我的包,问:“你们凭什么拿我录音机?”
他们吓一大跳,回头一看是一个女生,一个左脸贴着一张创口贴的男人过来就推我,我死都不松手,他猛的从背后勒住我的脖子,掏出刀来抵着我的脸,让拿包的人赶快跑,那个男人死命的一挣,我的录音机就眼睁睁的被他抢跑了,另外一个男人也跑向不同的一条路,剩下的这个人看他们跑的足够远的时候,猛的一把推开我,又朝另外一个方向跑了,我追了一会,却不知道往三个方向的那边跑好,又加上连跑带吓,全身都战栗起来,我哆嗦着到了旁边的洪武大酒店,抓起人家的电话就打114,电话通了却猛问人家是不是洪武派出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是要问洪武派出所的电话号码。
我丧气的回到学校,同学们围过来,那几个让我快追的男生也凑过来问我追到没有,我一句话都懒得说,回到宿舍发呆,在想回家怎么交代。四十分钟后,洪武派出所的人来了,问了一些问题,让我第二天再去所里备案。
那个时候,100块钱的自行车丢了都是要备案的,所以他们的流程也是对的,但是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110远没有现在这样深入人心,否则的话,说不定兵贵神速的110警灯一转,我的录音机就回来了。
当天晚上,我这个倒霉蛋就硬着头皮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哥,他暴跳如雷,把我大骂一通后又把这帮毛贼大骂了一通,说春哥妹妹都敢下手,日子活腻歪了!
当天夜里,他就找到我,根据我的描述洗劫了很多的游戏机店和录像厅,还有可能出入这些混混的地方,而且和很多人打了招呼,说这个事情简直是耻辱!
第二天,第三天,他带着我走遍了几乎所有能找的地方,他几乎是看着所有可疑的人都把人家脸搬转过来让我认,糟糕的是,那天风高夜黑的昏黄路灯下,我只记得是那个人左脸的创口贴了,于是,我哥最后几乎是咆哮的问我:“到底长什么样?”
我却早糨糊一团,说不利索了。最终,他骂我好几个月,只有作罢。
这个事情搞的我几年没脸和家里张嘴,再要录音机有利于刻苦学习外语什么的。
我的班主任却在知道了我的这个勇追窃贼的事迹后,在班会上告诫同学们:关于刘燕同学的这种行为是我们千万不能借鉴、不能学习和不可取的!
三个不,定了性。
来深圳的第二年,我妈去桂林旅行,最后没有和组织一起回去,突然杀到深圳,来我这里探个虚实。
我穷死了,住在人家的客厅里,遮个布帘子,只能让老妈睡在我拣来的床垫上,她心里不是滋味,想带我去些地方玩玩,说她出钱,我那里肯,就撑着带老妈去一些不要门票的地方转转。虽然老妈早就见过深圳的海,但是她还是很兴趣盎然的样子和我一起去大梅沙,但是五一那天,堵的一塌糊涂,我们从市政府过去,平时来回2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居然在车上坐了8个小时。我好惭愧,又坚持在5月6号那天带她去福永的凤凰山玩玩,上上香、抽个签的。
那天有个小妹作为福永的东道主请我们吃了晚饭,这样我们上了回市区的公交车时已经是8点半左右,十分钟之后,车刚离站到了一个立交桥漆黑的地方,突然车上“哗”一声的站起来六个人,大喊:“停车停车停车!!”我前面座位上的一个男人拿出一把刀抵着他旁边的女孩子,要她把东西掏出来,那个女孩子吓哭了。
我们才知道,被打劫了!
那个场面,和电视、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我慌了,立刻想到的是,不知道我妈放在我这边的钱夹里有多少钱?我这个才买的500多块的手机是要在劫难逃了!我正在想怎么转移物品的时候,前面的男人对着我们大喊:“都不许动!”
我吓坏了,今天出门,我妈非让我把玉镯子和她的玉项链带着,说玉有灵性,带在身上好。这样一来搞的我活塞一个俗不可耐的肥胖富婆,我知道这个样子在深圳是很滑稽危险的,但是,我不愿意辜负妈妈的好意,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出门了!当我悄悄把带镯子的右手从座位扶把上缩下来的时候,前面一个男孩子跳了起来,一个家伙给了他一刀,出血了!这些歹徒大约见了血,慌了,撬开车门跑了。
有人喊一声:“下车去追啊!”全车的人都“呜啦”的哄下车去,下去后发现乌漆八黑的,人家早就坐车跑了,有人又喊了一声:“赶快上车啊!”全车的人又都“呜啦”的涌上车去,我坐回原来的座位上,定了定神,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心里憋屈的厉害:什么世道嘛!
那夜全车的人在全部录完口供后,说不是这个辖区的,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当去了两个派出所全部人都录完口供后,已经是一点多了,我们颤颤惊惊的仓惶逃到一辆开完市区的车上时,妈妈说:我明天回去了,你以后晚上不要那么晚回家。
回去临睡前,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数了数钱包,想了想,喊我坐下,说这四百快钱你拿着吧!我站起来就要出去,她说你就不要和我死要面子了……
第二天我送她去东莞东火车站,临出家门的时候,她想了想,又拿出200快钱,说,再给你一点吧,反正我马上就到家了,路上也不用什么。
在东莞东火车站等车的时候,她又掏出钱包,拿出200快钱,说,我留一百块钱路上用就行了,就一夜,补什么卧铺,这个还是给你吧!我不好意思,脸涨的通红,要哭出来,语无伦次的说:“那,那你到站没有钱坐车回去怎么、怎么办呢?”她笑了,说,几十年了,我这点再没有办法,那也白混了,不行我不会打的回去,到家付钱嘛!
车快开的时候,她最后在站台的一分钟,我看着五十多岁的她还要和成群结队的民工、小贩挤在硬座车厢里,心里惭愧到了极点:“我妈,我舍不得你走……”
她拎起随身的包,忧心忡忡的苦笑了笑,不再年轻的脸庞散发着柔和的光,慈祥宽厚又带着一点心有余悸的的说:“舍不得我走,那就跟我回家吧!孩子,这里世道太乱……”
火车远去,我蹲下身去,掩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