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项圈
你有一个属于你的项圈吗?一件属于被宠生物的东西,一样昭示着归属与认领的物品。
在我之前二十四年的岁月中,我不记得自己拥有这样的东西。除了钥匙和红领巾。
钥匙,一把属于家的钥匙。
一把带着金属沉着色的旧钥匙,却耀眼的挂在我的胸前证明着我的幸福与充斥在身边的温暖,证明着在这个偌大世界里微不足道的一小P孩正被某人拥有和宠爱。
钥匙的那种金属是轻于众多其他金属的,比如金,银。可是却又重于和它相配的项圈。那是一个用鲜艳的细线编织而成的钥匙圈,我母亲编的,纤细而温暖的项圈。
我似乎依旧记得母亲在开满黄色菊花的园子里把它戴上我的脖子的那一刻说,记住,千万别把它弄丢了。
我会在梦中惊醒,想起母亲对我说的话。母亲,我终于还是把它弄丢了,我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候的那个家了。
后来以为自己慢慢的长大了,因为大到可以戴上鲜红的红领巾,却是在“六一儿童节”的那天。
这一纪念日,我被戴上了证明我的成长和优秀的项圈,在满心欢喜的时刻,却又隐约知道自己似乎还是属于幼稚的队伍行列。
那天,辅导员把我脖子上的红领巾系得很紧,在那样晴朗而喧闹的场面里,我差点窒息。
身边的人会时刻提醒我这个印记的存在,时刻要求我把它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于是我厌恶它。
我开始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撕咬它的领角,似乎它就是约束我的一切枷锁。
我和它互相对峙,我挣扎,意欲挣脱。
可是在人前,在三月的鲜花和太阳下面,我却表现得如同一个真正配得上它的人那样的讨人喜欢。
多年后,回想起来,或许我就是在戴上红领巾的那一刻学会虚伪,学会道貌岸然的。
失去项圈的我,仍旧记得回家的路,能够打开那一扇门,门内有属于我借以栖息的温暖,门外是我应去打拼的寒冷。
失去项圈的我,仍旧做着违心的事,能够得到赞赏的事,事后恐惧和反省着另一面的结果,那充满诱惑的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实践的反面。
我的胸前没有项圈,却仍旧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向前。
或许,这就是我为了能呼吸这世间的空气而付出的代价。无论,这空气是浑浊,还是清新。
在这胸腔外,没有世俗能见的项圈,可在它的内部却刻印着权利和义务的十字架。
悲哀?
或许。
花?只有一个镶着松绿石的项圈,那种带着浓厚民族风格的项圈证明着她的来处,也最终把她认领回那个生养她的月亮城。她是我在大学里最要好的朋友,我几乎是从第一眼就开始认同她了,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出生于淳朴的地方,有着淳朴的性格,让我们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我时常在满是灰尘和嘈杂的人群中想,她的选择真是明智。
芳的那个银制项圈从她初二的时候就跟随着她,是那个喜欢欺负她,却又保护她不被别人欺负的男孩子送给她的,一种代表认定的项圈。我们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珍惜着这个项圈,直到大四那年无情的把它抛弃。仅仅为了毕业的分配问题,她抛弃了这个代表八年青春的项圈,自愿钻进了那个金色的箍咒里。
小四的那块玉据说已经带了近二十年,她说,应该是吸收了她身上灵气的东西。大三那年她把这样一个代表祥和平安的祝福送给一个她心仪的男人,或许还有其它的东西。那个富有优越的男人却以为她希望以此来换取金钱和权力。也许,这是一场交易,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和了解她想换取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他的悲哀,而不是她的。
小溢有着各种各样的项圈,她会根据衣服的不同而更换搭配。她喜欢问我的意见,然后还是我行我素的让我为她戴上她认为好的那一个。人们在征询对方的时候,其实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是希望别人附和而已。后来我不再关心她戴哪一个项圈,因为有很多男人会给她买给她戴。
多年后的今天,我突然很想知道曾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她们都飞到哪里去了,现在戴着怎样的项圈,我是否还能凭借项圈认出她们?
我说,我不是没有,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
我想,也许我太固执了,而且也太清醒了。
那个时候,我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一个怎么样的项圈,这种对项圈的意愿是如此的确切,以至于我没有屈就于在路边就能拾到的那种。
我在寻找我的项圈,一个充满爱与幸福的项圈,一个给人戴的,而不是狗的。
我在寻找我的项圈,一个祝福的项圈,而不是限制的枷锁。
仅此而已。
朋友家有一只长毛的狗,好象是京巴,毛发松软柔顺的倾泻下来,象一只美丽的雄狮。
冬天的时候,朋友给它穿上一件小小的毛衣,滑稽而突兀,没有衣服遮掩的毛发变得很愤怒。
让我的心情很畅快!
于是它再次的挣脱。
再呵斥,穿上。
再挣脱。
毕业后,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生活,不算奔波,也不算安稳。只是午夜梦回时会明显的感觉到内心的窒闷。
或许,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套了一件小小的束身衣,因为它是由漫长的时间来编织而成,所以不能明确的反抗与挣扎。
当人们在内心极度平静的清冷的凌晨,更或许,只能在半睡半醒之间才能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心已经被禁锢。
察觉也无用了,因为已经习惯。
只是一刹那的惊异罢了。
上帝还是仁慈的,因为他在给了人类苦难的同时,也给了他们遗忘的本领。
人类的苦难太多,所以他们学会忘记,而且把这一恩赐运用得炉火纯青,最后忘记了忘记,把它归于尘封的潜意识。
人类因此而变得幸福了。忘却后的幸福。
在高楼耸立的街道旁,我看见过英国牧羊犬。
它那本该在无垠的绿色牧场上奔跑的雄姿英发,却在这潮湿而乌烟瘴气的城市里沉沦。
在污秽偏僻的小巷里,我寻见过毛发残缺的流浪狗。
它在电线杆旁留下属于自己的味道以及粪便,并用爪子抓着坚硬的水泥地,试图刨土掩埋。它的爪子在所谓的文明的土地上划得“吱吱”作响,也在我的心上作响。
内心突然被刺痛。
牧羊犬和流浪狗戴着项圈吗?
我忘记了。
或许,忘了,才好。
如果不是芬的短消息,我或许记不得这样一个在我生命最美时刻出现过的人了。
毕业时,我对于她的选择困惑不已。虽然我知道那里有等待她的人,可是也有等待她的贫穷和落后。
我一口答应,为着她,为着那个我一直向往的月亮城,美丽的名字,和美丽的感情。
火车站的售票小姐问,你要买到哪里的票?
我说,你说什么?
她再次重复。
我说,对不起。
我要到哪里?
哪里才是属于我的城市?
记得芬说,虽然房子小,可是装起来还挺麻烦的,不过我们觉得开心。
记得芬说,五一的时候过来吧,小马说让你看看我们的新家。
记得芬说,……
她还说了什么?我记不得了。
只记得她说“我们”,和“你”。
不知道芬是不是还戴着那个松绿石的项圈,那个被上帝亲吻过的祝福的项圈。是它把她招回那个美丽的月亮城。她象嫦娥一样,飞回了属于她的地方,并且有和她相爱的男子在桂花树下等她。
她的选择是正确的,而我的亦然。
因为没有人在等我,我还没有找到属于我的那个项圈,所以哪儿都一样。
何处是家?处处是家。
只是寻觅,寻觅……
你找到那个属于你的项圈了吗?一件属于被宠爱生物的东西,一样昭示着归属与认领以及爱的物品。
(后记:楼主五一的时候去了峨嵋山,到那个猴子的世界去了。在山上呆了两三天,每天五六点钟就起床,满山的寻觅,最终也没有被猴子抢去做压寨夫人。被猴子抓了小腿,痛却未伤,庆幸,郁闷而归。)